到河水邊重新沖洗足背,然後是清潔面部、指甲和耳後。
“小昭……還沒見你師傅,我就已經感到他有多可怕了……”嚴肅的準備工作讓齊燕妮莫名緊張起來,就像是要見公婆一般。
她還沒打算跟小昭交往過密呢,目前圈定的只是新好男友一號而已,人家那些小說裡面,穿越回來的女主不是帥哥一個接一個地送上門麼?要是太早做出決定,死會了,遇到更好的帥哥豈不是隻得高唱還君明珠雙淚垂?
憑女人的直覺,她認爲小昭對自己頗有好感,但奇怪的是這傢伙似乎不知道什麼叫做毛手毛腳?豐隆那頭豬雖然討厭她得很,但都比小昭會吃豆腐——誰佔便宜的時候還板著個臉說得罪啊失禮的?沒勁。
昭叔顏看她忐忑不安的模樣,笑笑,摘來一串小花插在她頭上。
“沒問題,巫蘇現在的神情舉止,誰也不能挑出刺來。”他說。
但是隻限於現在,他在心裡補充。
他知道這個女子是安靜不下來的。如果能猜到她下一秒會犯什麼過錯、闖什麼禍事,那才真是神蹟。這樣勇敢而又生氣勃勃的女孩,簡直就像是神靈特意安排的一般,輕易地就在他四平八穩的人生中掀起了高潮。
正想著,姒蘇果然又蹲下去,在草叢裡面拔起一株圓葉子的小草,極爲不雅地含進嘴裡咀嚼。
“嘿,這個在我們那裡叫做酸津草,我軍訓的時候還經常吃呢!”她叼著草莖,爲自己找到“古代零食”而自豪。
對於她重新沾了泥土的小手,昭叔顏無可奈何。
她又習慣性地把手指往衣裳上面抹了抹——這回他只好嘆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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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叔顏的師傅住在水邊。離開“國道”,沿著河水往上游駛去,大概十里之後,見到一片盛開的桃花,桃林裡有小路,七彎八拐將人引到竹柵欄前。
柵欄圈著幾間茅草屋,院子裡還放著石磨,搭了帶棚子的竈臺。
竈上熬著小米粥,咕嚕咕嚕輕響,幾隻雞在棚邊上扒拉著什麼。
院子正中央大咧咧躺了一隻虎紋貓,長得特像瑤方。見他們推柵欄門進來,貓兒起身懶洋洋地走了兩步讓開路,又蜷身睡下。
——這樣悠閒的地方,要是再種點菊花就好了。
齊燕妮想著,一轉眼還真看到院子裡面圈了一塊小花圃,種著歪歪倒倒的植物。
主人不在。
煮著粥,人卻不知道去了什麼地方。
昭叔顏也算半個主人,但就是拘謹得很,不讓大家進屋,都齊齊地在院子裡面站著。哦,站著的只有他一個,別人蹲的蹲、坐的坐,豐隆則回車上打盹。
眼看著粥熬幹,竈裡塞的柴火也燒盡,陶罐裡面散發出一股糊糊的氣味,小昭他師傅還是沒見迴轉。
齊燕妮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會不會是出門買菜去了……”
“唔,有可能。”昭叔顏苦笑。
看來他師傅也是個粗心大意的主,跟齊燕妮有一拼。
記得有一次,齊燕妮忘記自己正在用違規電器燒水,跑去操場看球賽,奔回來的時候才發現開水瓶外殼全部融化,內膽都給燒紅透了!
從那時開始,她就時時謹記:行動力強的人,一次不能惦記超過兩件事,否則要出差子……
粥幹了,繼續無趣地等待。
到日頭將落的時候,她忽然覺得腦後癢癢,什麼東西在蹭?
扭頭回去,正巧跟一頭牛kiss,準確地說是撞到了牛鼻子上!
“哇啊!”蹭地一跳,蹦到小昭背後。
她這纔看到跟她親密接觸的是一頭誇張的大花牛。牛背上側坐著一名女子,戴了掛紗簾的斗笠,看不清臉,只能隱約地看出身體曲線十分迷人。
女子攏著紗簾,滑落下地,摘下斗笠。
赫然露出一張戴巫覡面具的臉!
“呀——唔!”齊燕妮驚得叫起來,隨後立刻想到這樣做十分沒禮貌,急忙捂住嘴。
那張面具是毫無表情的女性臉龐,繪著漂亮的鳥獸紋。面具遮擋了大半個臉,齊燕妮只能看見下女子的嘴脣和下頜。
在電影電視長期薰陶下,齊燕妮立刻聯想到這女人臉上一定有可怕的傷痕,因此不得不戴面具遮醜。
但那雙脣粉嫩飽滿,皮膚白皙,下頜形狀美好精巧,減一分嫌尖,增一分則圓——如果沒有被毀容,應該是個美女坯子……
她惋惜地嘆氣。
昭叔顏則突然緊張起來,連呼吸都變得謹慎淺薄,他低首向女子問好,稱她爲師尊。
——小昭的師傅居然是女的!
齊燕妮半張開嘴,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女子與豐隆、巫咸一一問候,遣詞得體,對齊燕妮時,卻冷道:“巫蘇遠道而來應已疲累睏乏,今夜請屈居寒舍,明日再由小昭代盡地主之宜,安頓住處。”說罷,轉身走進一間茅屋裡。
“欸?”
是錯覺嗎?她怎麼覺得小昭的師傅不太歡迎她呢?
而且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自然……
正琢磨著究竟是哪裡讓她覺得蹊蹺,屋裡傳來師傅的聲音:“小昭,閒了就入來,我有話問你。”
昭叔顏連忙將齊燕妮安頓到一間小屋裡,又叫甲乙到院後取水和食物,自己則畢恭畢敬地去見師傅。
“巫咸,你覺得是不是有些地方不對勁?”齊燕妮趴在桌上悄悄問巫咸娃娃,“小昭的師傅好像跟我有仇?”
“你多慮了,巫蘇。早些歇息吧。”巫咸微笑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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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昭叔顏,正在挨師傅訓斥。
“我將你培養得既知禮又擅武,而且從小就反覆告訴你,適合你的應是一位德行高雅的公侯家女!你怎麼還會冒出這樣荒謬的念頭!”即使在室內,女子依然沒有取下面具。
昭叔顏輕聲爭辯:“巫蘇是計隆養女,身份不低,其巫法聞名四方,擔任輔國首巫也不爲過!”
女子屈腿跪坐在席上,室內沒有燈火,貓兒亮著一對眼睛,慢悠悠地繞著昭叔顏轉。
“不用多言。姒蘇與你一樣,也是我親眼見她出世的,無名小人之女而已,本就低微。再加上她所依傍的計隆已死,更是孤獨無憑。”她亦放低了音量,循循道,“你現下所需的是妻室帶來的後盾,否則名利富貴,都只在你兄弟一念之間而已。”
“徒兒只是覺得,巫與政本是一體,娶巫爲妻並不失體!”
“你真是這樣想的嗎?”
誰都知道到周朝後,巫覡地位每況愈下,禮制上幾乎微小到不如十戶之官。唯一撐著門面的,也就是世人俗成的那份敬畏而已!而今巫官聲勢鵲起,自夏商真正傳位下來的巫覡,已經被逼得只好投奔邊蠻小國了!
他還敢說一國公子與巫女爲婚不失顏面?
昭叔顏的氣勢低了一層:“不瞞師尊,此次去巴地,徒兒謹遵教誨,不敢多看巫蘇一眼。但……”他輕嘆道:“卻還是有違師訓……”
“這麼說來,你當真決意要娶她?”女子的聲線裡寫滿了失望。
“希望師傅做主。”
女子站起身,背對著他:“不行,或許我十幾年來教導你的,你都忘記了。但無論如何,你不可以再想著巫蘇,她註定不是你的女人。小昭,以你的名望,要什麼樣的女子沒有?不要給你自己拴上死結。”
昭叔顏擡頭,手捧心口,堅決地說:“什麼公侯,什麼德行,那都是遙遠的事情!眼下我只知道,姬初再美,不如她豁達,姬危再好,不如她靈動!我明明白白地覺得,後人議論我,事小,我錯失了她,卻是事大!”
說完,他又有些委屈地看了師傅一眼,垂首等待發落。
緩緩回首,女子凝視著他,脣角輕輕勾起一絲苦澀的笑意,悄聲嘆息道:“小昭啊,你怎麼沒將這席話說給巫蘇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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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開得正漂亮,河水在石灘上淌得嘩嘩響。
泡在河裡,享受明媚的春光,齊燕妮卻開心不起來。
——小昭的師傅討厭她!
她一向認爲自己看人很準,這回也不會有錯。那張面具後面的眼神,絕對不能說是友善!三分之一戒備,三分之一無奈,最後三分之一的情緒她讀不明白。
但最奇怪的是,小昭的師傅給她一種強烈的不和諧感。那女子所表現出的嫺靜氣質,與她眼裡飛揚的神采……怎麼看怎麼不協調,彷彿根本不是同一個人所擁有的。
“巫蘇?”
巫咸娃娃軟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這纔回過神,發現自己差點漂遠了,趕快又回到淺水處。
小昭他師傅開出來的條件很簡單,想要留下來,可以,首先要做家務,其次不準離開桃林半步。“否則你一定會惹麻煩。”她說。
“……這周圍都是沒人煙的地方,再闖禍也闖不到哪裡去吧?”齊燕妮仰望天空,納悶地嘀咕,“說起來,面具阿姨好像比小昭還了解我哪?”
趁師傅騎著牛帶小昭出門,她跑到河邊來泡泡水,洗個澡,免得豐隆又說她變臭掉。
“巫蘇,請當心腳下!”
見她在水裡又晃近一處淺溝,巫咸娃娃連忙攏著雙手提醒。這女子回頭咦了一聲,嘩啦踏空,沒頂,半晌才一臉狼狽地浮起來。
她尷尬地衝巫咸笑笑。
越過木偶娃娃的頭頂,她見到一隻肥大的野兔噌地從樹叢中躥出,徑直朝這邊跑來。在巫咸還沒注意到它的時候,兔子便一頭撞翻小娃娃,繼而沿著河岸奔逃。
它的後腿上插著一支箭,跑得十分艱難。
齊燕妮留意那支箭,是因爲巫咸娃娃不幸地勾在了尾羽上面。
“等等!把巫咸留下!”
她套上鞋子,溼漉漉地抱著外衣就開追——按理說這裡根本沒人經過,衣裳留在原地就是,但在現代養成的好習慣一時半會是改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