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舉座皆驚,在場衆(zhòng)人雖心思各異,各司其主,但合力剷除凌九重,卻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
別的不說,單單是望川宮中的雲(yún)蹤閣,就藏有武學典籍無數(shù),更有醫(yī)學、陣法、機關(guān)、秘術(shù)等分門別類,覬覦者衆(zhòng)。有人曾說,望川宮就是半個江湖,倘若它與典藏其中的秘籍一併消失,武林也會黯然失色。
萬重光對黎素笑道:
“左使如何才能證明自己的誠意?”
黎素面色如常:
“你們?nèi)舨恍牛上扰梢欢畟€探子過去,但我黎素卻也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地形機關(guān)圖暫時只能給一半,待確認安全了,才能將另一半交給各位。”
冥王戴著羊皮面具,坐在角落裡,他並不需要地形圖,但卻依舊一字不落地將二人的談話聽下去。
擡眼再去看,只見黎素忽然走到青城派一位長老身邊,輕輕抽走了他身上的簫,那人來不及反應(yīng),想抓住黎素,他卻又輕移腳步,瞬間就回到原位,將簫置於脣邊,真氣匯于丹田,吐氣如蘭,慢慢吹奏一曲悲歌。
冥王不動聲色封住了自己身上兩處穴位,閉目不聞,萬重光好整以暇,等著見招拆招,他身後的天一教醫(yī)聖鬼機子,卻搖了搖頭,站在一邊不言不語。
一曲結(jié)束,在場衆(zhòng)人目眩神迷,大多還沉浸在方纔的悲慼曲調(diào)中,低沉婉轉(zhuǎn),百轉(zhuǎn)千回。每個人在江湖上,都有一段屬於自己的故事,平日裡封存完好,埋上舊土,填上新泥,便可掩人耳目,一旦有人起了頭,勾勒輪廓,便禁不住再細緻描摹。如同心頭有了缺口,慢慢出現(xiàn)裂紋,瞬間就被擊潰。
黎素將簫握在手中,擡頭去看萬重光,只見對方笑了笑,道:
“黎左使不愧是使用機關(guān)暗號的箇中高手,重光雖孤陋寡聞,卻也聽人提起過,音律之中亦暗藏玄機。多少人以爲閣下憑藉祖輩在望川宮的聲望庇廕,再加上姿容無雙,才坐穩(wěn)了左使之位,卻從未聞左使辯解一句。
想當年,凌九重與秦山一戰(zhàn),損兵折將,左使及時趕到,撿起地上一片青黃不接的枯葉,輕輕一吹,當局者迷,助凌九重順利挽回敗局。而天一教前任暗衛(wèi)首領(lǐng)——一尺書生宋進,憑九霄環(huán)佩震徹武林,又有幾人知道,他和他的琴,也曾惜敗於左使手下。”
黎素脣角慘白,毫無血色,卻勉力綻放了一個笑:
“勞駕,這樣爲我說話,難道是臨行前清點戰(zhàn)績,好讓我走得安心瞑目麼?”
萬重光搖頭笑了笑:
“左使誤會了,重光雖無過目不忘的本事,但方纔一曲卻印象深刻,如有疏漏之處,還望左使指教一二。”
只見他從懷裡掏出一塊羊皮,鋪在桌上,拿了狼毫,先用墨勾出縹緲峰的大致形態(tài),只見那羊皮上一座高山矗立雲(yún)霄,宛若仙境。
“我曾數(shù)次經(jīng)過浮屠山,黎左使看看,可有太大出入?”
黎素搖了搖頭,萬重光又蘸了硃砂,先停頓片刻,仔細回味方纔黎素的簫聲,按圖索驥一般,筆走龍蛇,從山峰側(cè)面一處湖堤開始,蜿蜒而上,折了兩折,繞過半山腰的一大片楓樹林,再往前,是百獸場,這裡的音律由太簇變爲南呂,他便筆鋒一轉(zhuǎn),順勢而上。對於百獸場,他只有所耳聞,如今才知大約是在林子南邊的,按著黎素暗示,往北避開了,一氣呵成,直到距離峰頂三分之一處停下了。
接著,一邊低聲念道:
“黃鐘生林鐘,林鐘生太簇,太簇生南呂,南呂生姑洗……”
又從□□開始,輕點筆尖,一處處畫圈,不久便額頭冒汗,筆下圈點之處越發(fā)細密,半晌,終於擡頭去望黎素:
“左使可否再來一遍,重光有幾處,不能確定。”
於是黎素垂下眼睫,平心靜氣道:
“重光使竟是破解音律的高手,這一條主線曲折蜿蜒,又在音律變化之處加以圈點,已完成大半,若整幅地形機關(guān)圖到了閣下手中,相信攻上望川宮易如反掌。”
在座武當峨眉等長老皆是一驚,立刻拔刀相向,生怕黎素這頭生變。
“但我一開始便說過,除非我安全脫身,否則絕不會交出完整的圖,重光使應(yīng)當記得。”
萬重光沉吟半晌,笑道:
“事到如今,強行攻上望川宮並非難事,我手上卻也捉了貴派幾個弟子,但重要機關(guān)佈陣,除了左使等幾位凌宮主的心腹,其他人一無所知,只怕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重光使明白就好。”
“素素,不要相信他們!”
黎素回頭一看,竟是裴雲(yún)奕,他滿身是傷,跨過門檻,一路上走來,地上都淌了血,黎素聞不得這濃稠腥味,胃中已不由自主翻江倒海,卻還是走上前去,扶住他道:
“你不該出來的。”
裴雲(yún)奕擦了嘴角的血,道:
“我說過,爲你死也甘願。”
“好一對苦命鴛鴦,十多年前,有凌九重做了榜樣,但他好歹也是睡男人的,沒想到黎左使更勝一籌,做起了望川宮裡的男婊~子,白道魔教四處勾搭男人,你這賤~貨,今日不把完整的地形圖交出來,休想活著離開!”說話的正是峨眉掌門,清一師太。
“老妖婆,我風流快活,也好過你孤獨一生!”黎素覺得肚子越來越痛,撐住一口氣迴應(yīng)她。
清一師太揮起手上的鞭子,剛要發(fā)作,卻根本使不出內(nèi)力,她將鞭子一扔,左手抓住自己的右手,倒在地上翻滾,表情猙獰,大叫道:
“痛,一定是他,是他!”
黎素只是微笑,看著廳內(nèi)衆(zhòng)人一個個試圖運功,但均以失敗告終,更要命的是,因爲動了真氣,倒行逆施,全都倒在地上,痛不欲生,大廳頓時陷入一片混亂。
“黎左使,這一招幻術(shù)留到現(xiàn)在,的確讓我們大開眼界。只不過,你如今內(nèi)力只剩下三成,反噬極強,你就算不考慮自己的身體,難道真的忍心不要肚子裡的孩子麼?”
黎素回頭一看,說話的人,正是萬重光背後的天一教醫(yī)聖鬼機子。
夜涼如水,寂靜無聲,所有人都懷疑自己聽錯了,直到看見黎素的表情。他垂下眼睛,不自覺把手覆在了小腹上,似有萬分柔情,又似了無牽掛,淚滴從他的手上滑落,砸在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