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仙子好意,陳某心領了。此事陳某已有決斷,仙子不必再勸。”
陳平安神色溫和,神態(tài)自若道。
餘晉玨心中剛剛生出的那一絲期盼,瞬間便被徹底掐滅。
“如此妾身便明白了。”水芙蓉斂衣欠身,盈盈一禮,
她和陳平安的接觸時間雖然不長,但對他的性格卻是瞭解頗深。
陳平安既然已經(jīng)做出了決斷,那基本不可能再改變了。
當初在白石城是這樣,在五峰山城是這樣,在這北蒼重鎮(zhèn)自然也是這樣。
北蒼局勢繁複,陳平安初來乍到便是如此激進。從形式來講,水芙蓉其實並不看好陳平安。也這也是她今日來此的主要原因。
但在心裡,水芙蓉隱隱對陳平安有一絲不切實際的期盼。
不足二十三歲的北蒼副鎮(zhèn)守,新秀榜第二的絕世天驕!
這等天賦橫溢,驚才絕豔之人,豈會打那無把握的仗!?
怎麼想都不合理。
看著面前淡然自若的男子,水芙蓉心中隱隱生出一絲篤定。或許今日.莽刀陳平安要給她們一個巨大的驚喜。
“大人,兵圍血刀門之事,屬下理解大人苦心。但再過不久,便是州境矚目的北蒼大集。大集之事,事關(guān)重大,意義深遠,萬萬不能有絲毫閃失。此事需要各方協(xié)同配合,共同出力。屬下斗膽懇請大人,爲大事計,止息刀兵,止戈爲武,以免影響此等要事的籌備。”
眼見水芙蓉無意再勸,餘晉玨咬咬牙終究還是站了出來。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陳平安擺了擺手,從大椅上站了起來。心中倒是對餘晉玨高看了幾分。
雖有瑕疵,但瑕不掩瑜,是個可用之人!
“大人!”餘晉玨心中失望,做著最後的一搏:“大局之下,區(qū)區(qū)榮辱意氣,不過是過眼雲(yún)煙,泡沫虛影,轉(zhuǎn)瞬便消。懇請大人,以大局爲重,下令撤兵!”
鬥吧,鬥吧,鬥得越利害越好!
李香君站在場中,看著陳詞激烈的餘晉玨,心中愉悅。
場中所有人當中,她是最希望陳平安把事情鬧大的那個。只有事情鬧大了,北蒼纔會亂。北蒼一亂,那就是他們的機會。
“若傷和氣,恐有大禍!”看著不爲所動的陳平安,餘晉玨神色決絕道。
“和氣?”陳平安的腳步一頓,轉(zhuǎn)過身子,看向餘晉玨:“誰的和氣?是我鎮(zhèn)撫司的和氣,還是他血刀門,無影刀宗的和氣?”
陳平安手臂落下,撫上了腰間佩刀。
“在北蒼,只有我給的纔是和氣!”
血刀門駐地前,熊三讓眉頭緊鎖,雙目凝重。今日兵圍血刀門,他有預想過困難和攔阻。但他怎麼都沒想到,無影刀宗的嚴盛,北蒼第一高手,竟然親自下場了!?
嗡~嗡~嗡~
北地刀客關(guān)東祥神色凝重到了極點,眉心玄光瘋狂閃爍,竭力催動著體內(nèi)真氣。無影刀宗嚴盛的突然出現(xiàn),帶給他了極大的壓力。
周圍空氣中到處充斥著風雨飄搖的氣息,他周圍盪漾鋒芒凌厲也僅僅只能做到自保而已。
兩人剛一見面,初次交鋒,他便已然落入了下風。
風雨刀嚴盛,果然名不虛傳!
“保障商路安寧,本就是鎮(zhèn)撫司的職責所在。血刀門既無職責在身,巡防商路,偶有所得,帶回門中,請問錯在何處!?”
“鎮(zhèn)撫司如此不分青紅皁白,兵圍血刀門,傷了衆(zhòng)人之心。更是讓我等寒心!”
“這北蒼可還有法度!?可還有天理!?”
“好讓鎮(zhèn)撫司知道,我等也不是泥捏的!便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氣,更何況是我等!?今日若不撤兵,那便是不死不休!”
“.”
血刀門前,紅袍刀客身上紅袍烈烈,氣勢滔滔,顯得霸氣無比。嚴盛站在他的身旁,雖未說話,但身上磅礴澎湃的氣勢卻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馬元邦站在隊伍中,心中冰涼。方纔的激情和熱血,早在嚴盛出來的那一刻便是徹底消退。
直到現(xiàn)在,他才真的想明白。
原來,有些恥辱,不是不想反抗,不想洗刷。而是反抗了,嘗試了,會發(fā)現(xiàn)需要承受的屈辱更多!
環(huán)顧周圍,有大量的人馬開始聚集,在遠處還有更多的人馬不斷趕來。這些人馬,不是鎮(zhèn)撫司的人,而是無影刀宗、朱家、谷家.北蒼各家勢力的人馬。
他們雖然沒有任何舉動,但就只是站在那裡,就給人莫大的壓力。
看著周圍場景,馬元邦深深地感受到,什麼叫做騎虎難下。以眼下的情況來看,他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進,有嚴盛在,他們只有慘敗一途。退,他們氣勢洶洶的這番舉動,將徹底淪爲笑話。北蒼鎮(zhèn)撫司的威嚴,也將徹底不復存在。
對於北蒼鎮(zhèn)撫司這等暴力機構(gòu)而言,有些事情,要不不做。既是做了,那就無論如何都要做到底。否則的話,人心煥然,威嚴不存。
看著場中情形,嚴盛心中冷笑。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他站在這也不動手,只是讓人激怒和貶低鎮(zhèn)撫司。在這樣的情況下,鎮(zhèn)撫司都沒有絲毫反制,甚至到最後還撤退了,那從今日開始,在這北蒼之內(nèi),鎮(zhèn)撫司就將只是個擺設。不但如此,莽刀陳平安也將徹底淪爲小丑。本就不多的威望跌沒了不說,還一波反向操作,成功地把自己玩沒了。
不過要是鎮(zhèn)撫司硬氣一把,準備和他們大幹一場。他也絲毫不虧。
一來此事是由鎮(zhèn)撫司挑起,他被動出擊在北蒼的各方勢力內(nèi)掌握有大義名分。
二來他正好可以借勢整合各方,成了名義上的代言人。
三來他也能好好地摸一下陳平安的底,試一下對方的斤兩。都說莽刀陳平安天賦異稟,才情驚豔,至今已有強橫僞宗師之力!不知道在他面前,又能扛得住他幾刀?
是十招?還是二十招!?
作爲龍虎榜上排名前列的高手,嚴盛對自己有絕對的自信。這一份自信,不是他自己給的,而是在不斷的戰(zhàn)鬥中,磨練出來的。
他在龍虎榜上排名第五十七位,論戰(zhàn)力與正式宗師相比,都大差不差。就連正式宗師他都絲毫不虛,更何況是陳平安了?
“他若敢來,就讓他知道什麼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嚴聲周身氣息盪漾,似有風雨呼嘯,眼眸內(nèi)滿是冷意。
今日這一局,不管對方如何應對,他都是勝了!
就在嚴盛心中穩(wěn)操勝券的時候,遠處的人羣突然開始躁動起來,一陣陣喧譁聲,由遠及近,傳遞而來。
嗯!?
嚴盛猛地擡起頭,目光凌厲,一眼就看到了喧譁的根源。
在極遠處一輛通體漆黑高大寬闊的車架,正向著他們緩緩駛來。車架周圍護持的人雖然不多,但無論哪一個都是個頂個的精銳。
“莽刀陳平安!”嚴盛一眼便認出了車架的主人。“還真的敢來!找死!”
確定陳平安還真敢過來,嚴盛的情緒反倒是平靜了下來。
猜測的可能,終將迎來結(jié)局。
相比較嚴盛的淡然,紅袍刀客倒是有些驚愕,他還真沒想到陳平安有這個魄力。
不過,再有魄力也沒用。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一切都不過是虛幻罷了。
“給你臉,你不要臉。現(xiàn)在好了。”看著緩緩駛來的車架,紅袍刀客冷笑道。
與兩人不同,一旁的狄破空面色陰沉一片,心中懊惱到了極點。
今日這事,不管誰勝誰敗,他血刀門恐怕都落不了好。
“大人來了!”熊三讓神色一鬆,只感覺身後有了靠山。周圍那凌厲磅礴的氣息,在這一刻都彷彿不存在了一般。
馬元邦同著衆(zhòng)人矚目,看著遠處的車架,心情複雜,一時難以言喻。
“快!快!讓開!莽刀來了!”
“快,往後退!靠,你擠我?guī)质颤N!?”
“讓開!讓開!”
“.”
人羣鬨鬧無比,不斷擠壓避讓著。明明亂作一團,但卻沒有人敢靠近車架一丈範圍內(nèi)。靠近都不敢,更不用說是敢攔車架了。
在這種情況下,不管是誰的人,都很明智地保持著對車架主人的尊重。
上面神仙打架,若非必要,他們怎麼敢插足其中。
“還真是熱鬧啊!”谷紅秀靠著窗,看著下面圍得水泄不通的場面。
從她得知陳平安過來的消息後,她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下面有她谷家的人馬,但她卻沒有露面。和她一樣的還有北地朱家的朱九環(huán)以及不少勢力代表。
大家對眼下的局勢都看得分明,在沒有把事情鬧得徹底不可收拾之前,他們還是不想站出來和鎮(zhèn)撫司對上。
究其原因,此事不過起於一件小事。莽刀陳平安的反應雖然太過於激烈,但爲了這麼一件小事就把事情鬧大,於他們的利益不符。
他們各方聯(lián)合勝歸勝,但背後需要付出的代價可也不小。
最主要的是,他們沒想到莽刀陳平安還真是一言不合就動手的猛人。當初五福寶樓內(nèi)陳平安說的話還歷歷在目。本以爲他只是講些場面話,沒想到還真是身體踐行。
雖然
用的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招數(shù)!
但這等手段,對大部分的勢力而言,心裡還是有些發(fā)憷的。
以陳平安的手段,真要是發(fā)飆了,他們幾家誰能擋得住!
恐怕也就只有無影刀宗、雷鳴谷家以及北地朱家等寥寥幾家勢力,可以無懼陳平安的這個手段。他們這幾家都有真正高手坐鎮(zhèn),能抗衡甚至是擊敗陳平安,所以根本就不怕陳平安掀桌子。
但他們幾家可以,其他家可不行,陳平安真要是不管不顧,最終結(jié)果可能還是慘敗,但被他針對的勢力可就慘了。
就像現(xiàn)在的血刀門,沒看到那狄破空的臉色都已經(jīng)青成什麼樣了?
“明知道嚴盛在這,還敢過來。這陳平安是個人物,只可惜實力差了點。”站在谷紅秀身旁的麻衫男子,一臉平靜地評價道。
聞言,谷紅秀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說的好像你有多強是的,你還不是人家的對手呢!”
“但他的對手不是我!”
麻衫男子神情平靜,沒有絲毫被嘲諷打趣後的情緒。
無趣!
谷紅秀頓感沒意思。
不過,她也承認對方說的沒錯。
實力強不強主要看是和誰比,和麻衫男子相比,陳平安確實是強,毫無爭議。但如果要是和嚴盛比,陳平安也就得一個實力差了點這麼一個評價。
強與弱,從來都不是一個絕對的概念。
“看陳平安這架勢,是真打算幹上一場了。你說少年天驕都這樣嘛!心比天高,不知死活!”谷紅秀無奈嘆息道。
“不知道。”麻衫男子搖頭道。眼見谷紅秀的目光看來,他又補充了一句:“沒當過天驕,所以我不知道。”
在問出問題的那一刻,谷紅秀就知道是白問了。好在對對方的性格也熟,她很快收回了目光,看向遠處血刀門正門口:“看嚴盛這樣子,也是鐵了心要立立規(guī)矩,教咱這新來的鎮(zhèn)守大人道理。哎,都不省心啊。”
“看來,你想要說和,可沒那麼容易。”麻衫男子一針見血道。
“哎,看看情況吧,儘量找機會說和!”谷紅秀無奈道。
她第一時間來這裡,便是想找機會出面說和。從她的角度來講,因爲巡防爭議這麼一件小事,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根本不符合她們的利益。
當下之局來看,最佳的情況就是她出面說和,雙方都賣個面子,消弭此事。時機要是能把握得好的話,她還能賺到一個陳平安那邊的人情。
不過,現(xiàn)實確實如對方所言,從當下之勢來看,她想要勸下雙方,順利說和,難度極大!
“咱們這新來的鎮(zhèn)守大人,還真是言出必行啊。”在距離血刀門不遠的一處樓宇內(nèi),朱九環(huán)站在窗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底下場景。
當初陳平安在五福寶樓的一番言語,說實話他都沒怎麼當回事。但他沒想到這世間還真有這樣的蠢人,會因爲底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親自下場。
“初來乍到就直接硬剛,硬剛不成就開始掀桌子!這等手段,要是放在其他地方,或許能取得奇效。只可惜他這次是踢到鐵板了!”朱九環(huán)身側(cè)站著一名削瘦男子,他看著下面人羣中的那輛車架,滿臉嘲弄。
在莽刀陳平安赴任之前,他便對其做過詳細瞭解和分析。
行事莽撞,不講後果,這是莽刀陳平安最大的性格特色。觀其以往經(jīng)歷,在如此性格下,憑藉其一股蠻勁與無畏之心,往往能順風順水,化險爲夷。這也養(yǎng)成了莽刀陳平安對這等手段的強烈依賴,以爲只要如此,便能鎮(zhèn)壓一切不服。
在南城牢獄當值如此,在白石城如此,在五峰山城如此他以爲世間諸事,就是這麼簡單,憑此手段,可以奠定無上威勢。
但很可惜,在嚴盛面前,耍橫沒有用。不但無用,也將成爲莽刀陳平安的桎梏。
“虧我還以爲他是個聰明人,沒想到竟然是個性情中人!”朱九環(huán)神色溫和地笑著,微瞇的眼眸內(nèi)蘊含著一絲對陳平安輕蔑。
說好聽點是性情中人!說不好聽點,那就是蠢!
一個被情緒所控制的人,不是蠢,那又是什麼!?
“噠!噠!噠!”馬蹄聲中,北蒼鎮(zhèn)撫司的車架停在了血刀門駐地前。
車架停下,馬元邦、熊三讓等人紛紛行禮問好。
“參見鎮(zhèn)守大人,大人千歲千歲千千歲!”
齊聲之下,別有一番威勢。
不過這等威勢,在風雨刀嚴盛的氣勢面前,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嚴盛笑看著車架,等待著陳平安從裡面出來。他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只等陳平安出來,他便強勢發(fā)難,逼迫對方讓步。
倘若對方不讓,那他就用手中的刀告訴陳平安,什麼叫做真理!
此時此刻,不管是血刀門前的衆(zhòng)人,還是隱藏在各處的勢力代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陳平安的車架之上。
在衆(zhòng)人注目的目光中,車架的簾子緩緩掀開,一個侍女從中走了出來。
說是侍女倒也不甚貼切。與此說是侍女,倒不如說是一個儀態(tài)萬千的大家閨秀從中走了出來。
女子的眉眼如畫,肌膚賽雪,眉心的一點硃砂,更是添了幾分獨特的韻味。
“傳大人口諭,血刀門擾亂北蒼大局,私匿巡防戰(zhàn)利,挑唆四方爭端,罪大惡極,其罪當誅!今日緝拿逮捕歸案,凡聚衆(zhòng)不散者,視爲同謀,同罪論處。凡暴力抗拒者,就地正法,格殺勿論,以正乾坤!此令如山,正告各方!”
女子的話音落下,周圍便是譁然一片。
“罪大惡極,其罪當誅!?”
“什麼情況!?這人是誰?”
“格殺勿論?好大的口氣!”
很快便有人認出了女子的身份,鴛鴦閣清倌人李香君。當初在五福寶樓內(nèi)獻舞,被莽刀陳平安看重,收入房中。
“哈哈,鎮(zhèn)撫司是無人了嘛!讓一女子傳話!”
“同罪論處,也不怕折了舌頭!?”
“這莽刀怕是沉溺在溫柔鄉(xiāng)中,昏了頭吧!也不看看都有誰在這裡!”
“.”
衆(zhòng)人羣情激奮,面色變換。不過當中大多言語,都是心中腹議,並不敢真的叫嚷出來。
廢話!
誰不知道這個場面下,下一步就該是立威了。他們要是真敢叫囂出來,有多少命都不夠他們賠的!百分百的天選之人,立威不殺你,殺誰?
能聚在這裡的,哪一個不是摸爬滾打,混跡多年的老辣之輩,要是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的話,早就死在哪都不知道了。
凡聚衆(zhòng)不散者,視爲同謀,同罪論處!?
凡暴力抗拒者,就地正法,格殺勿論!?
嚴盛笑了,笑得神色陰冷,面色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