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川七夜坐在新大谷酒店的芙蓉間裡，神龕處供奉著豐受大神的御神體。

賀茂道世已經(jīng)死了，黑川七夜成爲了賀茂道世，一名陰陽師。

穿著花花綠綠衣服的式神依然是人類少女的模樣，似乎爲自己的新主人表演著歌舞，一名抱著三絃琴的少女看著喝著酒有些悶悶不樂的新主人，疑惑地問道，“主人，你不開心嗎？”

“與其問我這位新主人開不開心，我倒是想要問問，你原來的主人去世了，你爲何不傷心？”黑川七夜反問。

“身爲一名卑微而渺小的式神，實在是沒有資格爲主人傷心，我只知道不論主人換了多少位，僕人永遠不會爲主人傷心，因爲主人永遠是主人，僕人永遠是僕人，對於僕人而言，主人的過世也不過就意味著再換一位主人罷了，這就跟工人們不必爲老闆的更換而傷心，式神就如同武士，是流通之物啊！”

小夏眨了眨眼睛，看著黑川七夜笑道，“主人，你接下來想要看什麼？這個世界上的美食、美酒、美人，對於主人而言都是唾手可得，小夏爲主人的慾望而服務(wù)，即便是主人想要得到小夏也.......”

“得到你，做什麼？”黑川七夜搖了搖頭，拍了拍手說道，“你們都自由了，我要學(xué)米國大統(tǒng)領(lǐng)林肯，廢除奴隸制，你們身爲式神都自由了。”

小夏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隨後慌亂地說道，“主人，你是對我們不滿意嗎？你繼承了賀茂道世這個名字，因此對於我們式神的契約也理所應(yīng)當?shù)乩^承了下來。”

“對於財產(chǎn)，理論上歸屬我繼承的，未必應(yīng)該繼承！”黑川七夜的態(tài)度很平靜。

小夏沉默，平靜地說道，“你不要我們的話，我們這些式神，伴隨著故事的結(jié)束，就都會死的。”

“這也是你們的宿命，請接受吧！”黑川七夜輕笑。

“看起來你並不在意我們的生命！”小夏有些生氣地說道，十二神將和三十六禽紛紛出現(xiàn)在孔雀間裡，原本寬闊的房間此時已經(jīng)變得狹小。

“我不會爲你一個不認識，也不知道，僅僅見過兩三面的人的命運而悲傷，更何況你們根本就不是人類。你們不在意你主人的生死，那麼作爲新主人的我，自然也不必在意你們僕人的生死。”

黑川七夜眼神中無比冷漠，就這樣決定著賀茂道世留下來的一大堆式神的命運。

“如果主人不要我們的話，那麼我們也不再是主人您的僕人，就算是想要襲擊......”

小夏威脅地說著，不論是十二神將還是三十六禽都用著攻擊的姿態(tài)對準著黑川七夜。

“住手吧，前方就是御神體，是豐受大神的，她是我的母親，你們認爲你們對我的攻擊，她會無動於衷嗎？同時我不僅從道世先生手中繼承了你們，同樣也繼承了他的畢生所學(xué)，其中就包括剋制你們的手段。”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待我們，我們究竟做錯了什麼？”

“不外乎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罷了，你們是歷史遺留問題罷了，當要興建高樓時，原來的地面就會開始整理，當要種植新稻時，原來的農(nóng)田便會開始收割整理，當新的賀茂道世出現(xiàn)時，局面就會不同了，你們只會擠佔我的式神名額。你們並沒有做錯什麼？只是時代變了，你們被淘汰了。”

黑川七夜平靜地說道，伴隨著他的話，一陣風(fēng)從外面吹過，賀茂道世昔日留下來的式神們便因此紛紛消失，身體化爲光影，《黑川清隆文集》出現(xiàn)在手裡，式神們的消失，《欺騙惡魔的男人》這一章也就正式結(jié)束了。

“還真是殘酷無情的話，七夜！”輝夜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坐在茶室中和黑川七夜對視，手裡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

“是的，世界本來就是無情的，因此正義的主人想要做成某件事的話，也不必保留著溫情，我是賀茂道世，卻也不是賀茂道世。式神們因爲賀茂道世本人的影響，隨著賀茂道世本人心靈的腐朽，原本純淨(jìng)的式神也沾染了不好的習(xí)氣，如同神靈般從六壬式盤中誕生的精靈十二神經(jīng)也因爲主人的影響發(fā)生了異化，因此不需要賀茂道世先生親自交待，我也明白我必須清理這一批式神，否則身爲式神主人的我因爲一時軟弱，我的心靈就會受到污染。”

黑川七夜彷彿就在輝夜面前解釋，只是他的目光從來不敢去看自己的這位姐姐，直覺告訴他彷彿只要目光和他對視，自己的內(nèi)心，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會在她的眼裡暴露無遺。

賀茂道世當初想要吃人魚肉，未必沒有受到式神的慫恿，陰陽師和式神長久相處，甚至比妻兒子女還要親密，因此就會互相影響。黑川七夜不敢保證自己是否會受到誘惑，最後也會淪落到賀茂道世這種地步，虛度千年的光明，到了最後才意識到自己應(yīng)該活著。

“我其實也在想，如果在故事中執(zhí)筆，賀茂道世和他的式神是不是會再度出現(xiàn)！畢竟賀茂道世吃了人魚肉活了千年之久，是祖父清隆的設(shè)定。”

黑川七夜是如此期望著，渴望著將來的某一天或許還能夠見到這位陰陽先生。賀茂道世能夠從平安時代、室町時代、戰(zhàn)國時代、江戶時代一直活躍到現(xiàn)在，總是需要有一個合理的解釋。

動漫可以無厘頭、電影可以無邏輯，然而幻想小說卻是依託於邏輯，最後到了現(xiàn)實就必須有一個合理的解釋，像《貓和老鼠》中的湯姆貓無數(shù)次復(fù)活是萬萬不行的，賀茂道世活到現(xiàn)在，祖父清隆給的解釋就是吃了人魚肉。

如果換作現(xiàn)代民俗學(xué)家考證的話，那麼多半是賀茂道世其實就是一個個陰陽師繼承了賀茂道世的名字，因爲這就是現(xiàn)實，江戶時代土御門家爲惡劣擴大陰陽道的勢力，收編了一大堆“聲聞藝人”作爲陰陽師羣體的補充。

儘管他們並沒有受到過陰陽師的專業(yè)訓(xùn)練，然而在各地表演的時候，多多少少會使用一點法術(shù)，再加上他們?nèi)珖鞯乇硌荩呐轮粫粌蓚€法術(shù)，還法術(shù)低微，那麼也是有強烈的市場需求的。

土御門家所統(tǒng)轄的陰陽師猶如大學(xué)醫(yī)院裡的正規(guī)醫(yī)生，聲聞藝人只是赤腳醫(yī)生，不過因爲民間對於咒術(shù)驅(qū)邪的需求太大了，土御門家也會重視這份需求，因此收編後安倍晴明的名字，聲聞藝人不敢用，賀茂道世被集體用了出來，因此祖父清隆當初以陰陽師身份作法時，用的名字也是賀茂道世。

對於黑川七夜而言，兒時最耳熟能詳?shù)年庩枎熋謥K不是安倍晴明，而是被虛構(gòu)的賀茂道世，因此若是將來自己有辦法的話，或許能夠通過自己的筆將賀茂道世復(fù)活也說不定。

畢竟，賀茂道世壓根就不是祖父清隆的原創(chuàng)人物。

輝夜將牛奶一飲而盡，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看向自己的弟弟，“你稍微有些變了，可是仔細看你還是沒變，不論是黑川清隆的性格，還是黑川七夜的性格其實都是你，那麼我也應(yīng)該走了，或許在下一個故事中我們能夠繼續(xù)見面。”

“可是，真夜姐姐，我還不知道，《黑川清隆文集》的本質(zhì)，我甚至都不知道，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幻的，你們肆無忌憚地侵入我的現(xiàn)實生活，現(xiàn)在對於我來說現(xiàn)實和幻想世界的界限無疑變得模糊了，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黑川七夜看向自己的姐姐，叫出了她的真名，真夜，這原本應(yīng)該是自己過世母親的名字，然而這位書中的姐姐卻繼承了母親的這個名字，可以想象祖父清隆對她寄託了多大的愛。

而在現(xiàn)實中的世界，佐倉真夜只是一個普通的平凡的人類女孩，和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類女孩沒什麼不同的，儘管對於祖父清隆以及自己來說，她的存在非常重要。因此當幻想世界的設(shè)定侵襲了現(xiàn)實，彷彿她真的是稻荷神化身成凡人當了祖父清隆的女兒，自己的媽媽。

自己也似乎繼承了稻荷神之子的血脈，可是既然自己母親是凡人，自己又上哪裡繼承的神靈血脈，這一切的一切都困惑著自己。

“什麼是真實，什麼是虛幻，你的真實不代表就是我的虛幻，我的虛幻也同樣可以是你的真實。你在我的夢裡，我在你的夢裡，何人清醒，何人沉睡，這不重要的，現(xiàn)在重要的是我的世界和你的世界連接在一起，跨越了時間、空間還有命運的限制，我們彼此在一起這就足夠了。”

真夜眼神中充滿了愛意，“什麼是夢境，什麼是現(xiàn)實，倘若在夢中，現(xiàn)實與夢境又有什麼區(qū)別？倘若在現(xiàn)實，爲何世人在自己命運，回首人生起伏又會覺得這是夢境，那麼夢境和現(xiàn)實誰更廣大呢？”

“首先問一句，你是誰？”真夜見著黑川七夜臉上還有著迷茫的表情問道。

“我是黑川七夜啊！”黑川七夜愣了愣回道。

“你的別的身份呢？”

“你的弟弟？”

“還有呢？”

“佐倉晴海的弟弟？”

“還有，還有呢？”

“我是祖父清隆的孫子，你的弟弟，佐倉晴海的弟弟，黑川家未來的繼承人，佐倉哲也的侄子，一名高中生，一名陰陽師還有......”

黑川七夜似乎放棄治療一般說著一大堆人名和事物，訴說著與自己的聯(lián)繫。

“那麼拋開這一切，你究竟是誰？”

“什麼？”

“拋開你的束縛，拋開你的羈絆，甚至拋開你的名字，那麼你是誰？你還是黑川七夜嗎？”

黑川七夜看著真夜搖了搖頭說道，“我不知道，現(xiàn)在也不想知道，我很明白一點的是我很珍惜現(xiàn)在由我建立的羈絆，喜歡這種被束縛的感覺，不論是什麼房子，都不過是木頭、磚瓦、釘子、家裡水泥組成，可是正因爲裡面住著重要的人，所以它纔會被人們定義爲家。”

“我是我，也不是我，超脫一切，無拘無束，當你明白了這一點，你就已經(jīng)是神佛了！”真夜平靜地說道，“原本想要讓你進入我的故事中，看來你與佛無緣啊！”

“我可不想當和尚，聖姑！”黑川七夜大聲說道。

“我也不是尼姑啊！”真夜叫著冤。

“那道世先生爲何要稱呼你爲猊下！”黑川七夜驚道，猊下是龍生九子中的一種，是獅子，佛門的菩薩和羅漢都喜歡用這種生物當坐騎，因此住在宮殿的王子會稱呼殿下，皇帝尊稱爲陛下，菩薩則會稱呼爲猊下。

如果是在密教中會稱呼真言宗管長，密教領(lǐng)袖爲猊下，在震旦國的藏秘中會尊稱高級活佛爲上師、上人，兩人尊稱是可以互用的。

然而這些都只是虛指，而真夜既然不是尼姑，也就不是出家人，那麼顯而易見，那就是菩薩，不需要出家就可以證得，在釋迦牟尼佛創(chuàng)建佛教前，都可以證得的果位。

“姐姐，你現(xiàn)在什麼境界！”黑川七夜忍不住問道。

“就差三菩提了。”真夜輕描淡寫地說道。

“無上正覺！”黑川七夜冷笑一聲，釋迦牟尼佛在菩提樹下證道，證的就是三菩提，也就是無上正覺。

黑川七夜感到有些酸了，這是來自賀茂道世內(nèi)心深處靈魂的酸楚，真夜現(xiàn)在就是活生生的菩薩，按照印度教的說法，此時她就是仙人，按照震旦國的道教說法也是不折不扣的仙人。

黑川七夜拿起筆，自己在《黑川清隆文集》上寫道，“黑川七夜要成爲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