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連一連幾日也沒有找到出去的機會。到了端午前後, 王府裡熱鬧非凡，有兩名客人，一位是皇后娘娘的貴賓, 一位是遼國南院大王, 自然格外濃重。

沈小連這時候慶幸自己只用跟著公主, 那耶律斜軫要與絡繹不絕的官員應酬, 他們在後院落了個輕鬆自在。

端午這天一早, 沈小連給三個小王爺綴上香包，又拿用彩色絲絛編的網，掛上一個雞蛋。

小時候她也這麼掛過, 忘了是什麼緣故，大概都是祈福保健康吧, 只不過這次小傢伙們強烈要求掛滷蛋, 她就隨他們好了。

三人打打鬧鬧, 沈小連在門上點好艾香，別的婢女一起幫忙, 端來雄黃酒——她才知道孩子和婦女一般不喝這個酒，只需在額上身上點一點驅邪——讓他們過來，把酒點在額頭上。

這些事本來是容梔子做，可惜她太忙了，當然就落在沈小連身上。

“別動, 別動啊, 我在你的額上畫個大王字好吧！”沈小連蘸著濃濃的酒, 抓著惟能叫他不要動來動去。

“娘, 二哥踢到我的蛋了！”

沈小連臉上一滴汗。

那惟能護著胸前掛著的蛋, 眼神無限純潔加委屈，沈小連只好鄙夷自己思想太不太不純潔了, 安慰說：“沒事沒事，踢了還不是可以吃麼……”

“哈哈哈，我的蛋是好的，你的蛋破了！”惟敘得意地大笑，自從和沈小連熟起來，他就露出頑劣的本性，有時沈小連寧可他還是以前愛理不理耍酷的樣子。

惟能一聽，大哭起來。

惟敘終究是老大，便說：“能兒，我把我這一個給你。”

沈小連最心疼這個懂事的惟敘，說：“惟敘不用，還多著呢，我再給他換一個。”

可是滷蛋不打破怎麼入味呢，挑個沒破的真不容易。

惟能還在那裡大哭大嚷：“我的蛋被二哥踢破了！我的蛋破了……”

“什麼蛋破了？”院門處傳來聲音。

沈小連生怕別人說她沒用，對小王爺照顧不周，趕緊轉身解釋：“不是不是，是這個蛋，不是別的蛋……”

“……”門口三人一起站定，臉上都一怔。

“不是……鴨蛋，是滷蛋……”沈小連自覺失言，強撐著番茄臉，虛弱地舉起網兜辯解，偷看一眼在現代呆過幾天的青城，但願他也不懂。

這回先笑起來的是耶律斜軫：“這就是滷蛋？我倒是聽三位小王爺多次提起，說是你特製的，很美味呢，讓我也嚐嚐？”

“是嗎？那我也來嚐嚐。”剛纔問話的就是趙廷美，沈小連老覺得他笑得最邪惡。

沈小連將剩下幾個滷蛋呈上來，有隨行的侍女服侍，她藉口去請公主，打算先溜。

“不必了，我們先去過了，最近人聲喧擾，公主愛清靜，讓她好好歇息吧。”趙廷美先說，又轉向耶律斜軫不軟不硬說，“唉，大王，我這侄女未免太嬌氣，有德芳照顧，自然過得舒心，不知日後去了貴國又會怎樣？”

耶律斜軫笑著說：“王爺信不過斜軫麼？斜軫雖無金屋，也絕不會讓傾城公主受半分委屈！”

呵，現在就開始直接叫傾城的名字了，沈小連撇嘴。

青城面無表情，陪著三個小傢伙剝滷蛋。

趙廷美說：“惟敘惟憲，你們上次不是要去齊雲社麼，吃了東西大爹爹帶你們去，這次蹴鞠會可熱鬧得很！”

三個孩子都很高興。齊雲社就是古代的足球俱樂部，沈小連也很好奇，可她是女的，沒資格同行，這就是古代禮教的害處。

臨走，青城趁著衆人走在前面，低聲對沈小連說：“今天我們都出去，不會有人來打擾，你自己輕鬆些……等我回來。”

那一句“等我回來”說得沈小連心裡一甜，青城走了老半天她還傻在原地。

這一天過得就格外快。

晚上玩累了的小王爺先被送回，侍從說王爺還有應酬。沈小連和容梔子把他們安頓好，藉口回房去，按照白天和上官澈的約定，在後院的小角門處和他會合。

她出去玩當然是不合規矩的，所以只好偷偷行動。

上官澈呢，以養傷爲由，推脫了衆人邀請，到晚上要出門，也沒什麼人敢攔他。然後再到小角門接沈小連，也不知他使了什麼法支開了守衛，沈小連順利出了華王府。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這該是辛棄疾寫元宵節的，可是站在拱橋上一眼望去，沈小連就想起來這首詩。

她不能不感慨，北宋人民生活還真是不錯啊。夜市和現代比真不遜色。而且不僅僅是十字展開的街頭街道有小攤，也有大店鋪，酒樓。

住在鬧市中心的也是富人吧，還在自己家朝外的樓臺亭閣上擺上食品欣賞夜景。

最叫沈小連驚訝的，是那些裝飾豪華、豔麗的酒店門前、長廊上，站在許多濃妝豔抹的女子，不停招攬著客人。

這種拉生意的法子，她還以爲是現代纔有。

再看夜市上的物品，那也是琳瑯滿目，只能說沒有電子產品，其他方面，比起現代也許還豐富一些。

沈小連眼花繚亂，不是有上官澈拉著她，她肯定迷路。當然，她是女扮男裝——仔細一辨別就知道她是女人，但好歹走在路上方便一點。畢竟，這還是古代，逛街的做生意的，還是男人多。

沈小連最有興趣的還是吃。

美食多。沈小連那是一路走一路吃。

“這個這個，我要吃！”

“好咧，這位官人，要幾個？”

“一二三……小三不愛吃辣的，青城也不吃，那就六個吧！”沈小連算有義氣，自己吃還不忘給三個小傢伙加容梔子容組兒帶。

熱騰騰的辣鴨包子，烏梅串，都是王府裡沒有的小吃，沈小連和上官澈手上拿了不少，最後乾脆買了個褡褳把吃的玩的一裝。

上官澈說：“……你給青城也帶？”

“嗯，有些東西他是一定不吃的，有些嚐嚐總可以嘛。”

“你不怕他發現你偷偷出門了？”

沈小連一頓，這是個問題呀，爲難：“回去了再說吧，大不了我自己吃呀。”

上官澈笑一笑：“看你這麼稀奇，以前他沒帶你來過？京都裡平常的生意不算，每晚都有通宵夜市的。”

“沒有，青城最討厭人多了。”沈小連說著，嘆一嘆。真的，談起吃啊玩啊，青城都沒興趣，他是花妖，人氣足的地方最不想去。想想自己在現代的時候，每週都要逛街，來了這裡居然真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你無論想去哪，我都可以陪你。”上官澈將沈小連的手輕輕一握。

沈小連笑笑，忽然覺得剛纔不該那麼說，便岔開話題，指著一處熱鬧地方跑去。

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猛然間上官澈將沈小連一拉，沈小連一個不穩靠近他懷裡，正要問他，一個醉漢踉踉蹌蹌過去了。

“好險。”沈小連吐吐舌，上官澈朝後看看，便領著她向人少處去。

算算時間也不早了，沈小連雖留連不捨，想著青城說的話，便提議回去。

那上官澈不知何時，有些沉默。

他又朝後看了一眼，默默點了點頭。匆匆叫來一輛轎子車，和小連一起往王府去。

沈小連坐上車子就覺得困了，本來想支持著，眼皮子越來越重，最後慢慢依著上官澈的肩睡著了。

胸口有什麼“撲撲”地跳動，沈小連一恍惚，身上有點冷，趕緊坐起來。看看四周，才注意到自己在一個樹林邊，周圍漆黑一片。

她有點害怕，這是哪裡？上官澈呢？

“噓，輕點，別說話。”

這個細嫩的聲音……

沈小連一陣驚喜，忙低頭抓起玉扣，然而嫫迦並不在眼前。

“我還在玉里吶，和你的心說話。你每天亂叫吵得我修煉不得安寧！”

那還不是你不理我嘛，沈小連想。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臭青城佈置了禁界，我若出來會被他發現，也會耗費我的力量啊！”

可是我有急事找你，青城他想利用遼人的力量……

“行了，你現在想的我都知道。你總算知道他心底不好？我早說過的嘛……”

遠處一聲激烈的響動嚇了沈小連一跳。

“上官澈……我的同伴去了哪裡？”

“你們被尤夜跟上了，和你同行的傢伙把你藏在這裡，自己和那耗子走了！”

尤夜，他不是受了傷嗎？竟然又出現了！

上官澈一人對付尤夜？沈小連擔心上官澈，爬起來向聲響處跑去。

“站住!你去了也幫不上忙，尤夜就是爲了抓你才一直潛伏在王府附近吶。如今他以爲是你幫助青城增長了妖力，所以也想加以利用，可不會手下留情！”

“那你去幫幫他啊，他受傷纔好沒多久！”

“我可以實現別人的願望，打架不會！”

“你……”一到關鍵時候就掉鏈子，這算什麼呀！

“不過你可以去找幫手啊，比如青城來自然就能救得了他！”

“對呀！”沈小連眼前一亮，雖說此時嫫迦笑得有點陰謀，然而她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快，帶我去找青城!”

一道晶瑩的綠光從玉扣裡涌出，將沈小連整個籠罩起來，她眼前一花，只覺得頭有些暈。

“嘻，你就在這裡等著吧！”嫫迦輕聲說道，然後沒了聲音。

沈小連定定神，一看自己還是在路邊。

這麼緊急的時候，嫫迦還要耍她？

“沈小連！”

她還在納悶，一聲熟悉的厲呵灌入了耳朵，人已被一雙臂膀抓住了。

青城一臉鐵青，沈小連卻欣喜不已：“青城，快去救上官澈，他被……”

“閉嘴！”青城將她一抱，“跟我回去！”

沈小連話都沒能說完，又一次體驗了過山車的驚險。

昏頭昏腦下來，跌跌撞撞被拖進王府，到了書房，她才能喘口氣看清楚情形。

門外黑壓壓跪著一排門衛，另一邊是一排戰戰兢兢壓抑著哭泣的侍女，就是服侍上官澈的那一羣。

“總管，將出去尋找的人召回來，這些人玩忽職守，依例嚴懲；那些女婢，送回秦王府！”

從沒看過這陣勢，沈小連也不敢替他們求情，大家都走了，房裡就剩他們兩個人。

青城不開口，沈小連也不敢開口的，可是上官澈還在危險之中，她不能不說話啊。

“青城，我聽說有夜市以爲你們回得比較晚……我買了很多好吃的帶給你……”沈小連先迂迴了一下，看青城冷冰冰看著她，知道這些沒用，不如直奔主題，“青城，尤夜又來了！上官澈爲了救我現在很危險，你去救……”

“容媽媽！”青城厲聲打斷她。

稍後門外容媽媽應聲。

青城語調平緩下來，一字一句像石頭砸下來：“將她關起來，裹腳。”

“是。”

沈小連一聲慘叫：“青城，我錯了，王爺，我再也不敢了！”

“哼，你不敢，你的腳卻敢到處亂跑！我叫你等我回來，你竟和別的男人……”他一頓。

“我只是去夜市看看，我沒打算瞞你。”沈小連一看拗不過，說，“你答應過我，不擺王爺架子的！”

“那你也答應過我，不會被別人騙走呢？”青城冷笑，“你失信在先，不要怪我。”

“我……我什麼時候被別人騙走了？”沈小連沒空辯解這個，心急火燎地說，“那你至少先去救了上官澈啊，他很危險啊！”

青城無動於衷。

容媽媽帶著兩個侍女進來，行了禮，把沈小連拖到了原先的小屋。

可憐沈小連這一次才見識到裹腳真正的痛苦，不是先被塞住了嘴，她的慘叫聲絕對驚天動地。

“骨頭還沒有斷，再過幾日慢慢才折。敷了止痛膏藥，一會自然沒那麼痛了。”容媽媽淡淡說了幾句話，吩咐二人隨她出去，臨走又說句風涼話，“早些時天氣還涼，那時纏好了不就好了。”

沈小連痛得說不出話來，真是生不如死。

加上也不知道上官澈怎樣了，更加睡不著覺。再呼喚嫫迦，沒有任何反應。

園中疏影橫斜，一個輕靈的身影飄然自院外落下，他拂了拂衣裳，要往書房去，躊躇了片刻，還是來到了沈小連的小屋。

默然站在窗前，透過暗淡的月光和微弱的燭火，看著沈小連在牀上輾轉反側，低聲哭泣。他眉緊緊皺著，最後還是轉身離開了。

他一離開，身後幾十米之外竹林的黑暗處，背對著月光，沐隴慢慢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