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三位小王爺架勢, 沈小連不知是哪裡又得罪他們了。
容梔子不在,估計忙去了,三個照看的丫鬟遠遠站著院門邊。
“你說給我們拿好吃的呢?”惟能噘了嘴興師問罪。
哦, 原來是這個。
“你們讓四兒姐姐拿就是了嘛, 還等這麼半天的?怕四兒不讓你們亂吃東西吧?”沈小連鬆口氣。這三個小傢伙年紀小, 倒會看人打發, 見她好欺負一些是不是, 老纏著她。
“你自己答應的事情,不要賴別人身上。”惟憲也開了金口。
“那好啊,你也叫我娘, 我就帶你去吃!”沈小連逗他。
比起惟敘和惟憲,惟能多乖啊, 雖然也跟著哥哥使壞, 可是從“小娘”到“娘”, 叫得親熱得很。
惟憲“哼”一聲,頭扭一邊去, 意思就是“美食不能淫”。
沈小連就知道沒那麼容易,她還不怕他們把她叫老了呢。今天她心情格外的好,小手一揮:“哼,算啦,我大人有大量, 正好要去廚房, 走吧, 帶你們去嚐嚐新!”
沈小連說的嘗新, 其實就是糉子。
不知怎麼, 這兒糉子很少帶餡的,白糉居多, 而沈小連最喜歡吃綠豆肉糉,容梔子被她軟磨硬纏地,也覺得新鮮,便按她說的找廚子試著包了些加餡的。因爲別的糯米糕點也有餡,試過幾次卻也不難。作爲糉子倒算不同風味。因爲怕不好煮,這些糉子包得很小。
打著三個小王爺的旗號,廚房就是他們的天下了。
三個小傢伙對這包了餡的糉子很有興趣。惟敘愛吃放了甜棗的,惟憲和惟能愛吃有肉的,四人剝糉葉不亦樂乎。
中國人習慣在飯桌上拉交情,食物能增進感情啊。這三個小傢伙吃了糉子之後,對沈小連的態度那是明顯改觀。
最突出的是惟能,兩隻熱乎乎的小胖手扒著沈小連膝蓋,眼睛牢牢盯著她手裡的糉子,就等她剝好了一點點餵給他吃,嘴邊上一圈油和米粒。
惟憲執拗了幾分鐘,沈小連哄哄他,畢竟還小,也就不鬧脾氣了,吃到最後不夠了,還按著她的指點,找出火腿的,板栗加肉的,放到了蒸籠裡重熱,還幫忙添材,樂在其中;惟敘是吃得最規矩的,保持他的小君子形象。
沈小連乾脆把自己試驗滷的雞蛋拿出來分享,全是她按照自己在家吃的味道配的料,茶葉比糉子還受歡迎。
她不由感慨,這麼說來,自己穿到這古代,靠著滷雞蛋也還是可以度日嘛。
“娘,還要吃……”惟能嘴角還留著蛋黃屑呢,小肚皮圓滾滾,隔了幾層衣服都明顯。
沈小連真怕他撐壞了:“沒有啦,我就偷偷摸摸弄了幾個,哪還有嘛,糉子,讓四姐姐再給你們做好了,那個我可不會。”
她聽著惟能叫自己娘,叫容梔子姐姐,心裡得意,總覺得佔了大便宜。
惟憲擡眼問:“爹的呢?”
這個傢伙,還真是時刻刻不忘青城啊。
“……沒了……”沈小連攤手。
惟敘手裡的雞蛋還沒吃,一聽停下了:“爹沒吃,這個就給爹留著。”
沈小連有點感動,老實說她偷吃的時候一點也沒想到青城。
本來嘛,青城也不愛吃東西,除非爲了應酬吃點清淡的,但是有心意和沒心意就是不一樣。
“惟敘你吃吧,我再做就行……”沈小連擺擺手,心裡一個念頭升起,轉而說,“你們這麼爲爹著想,如果你們的爹有事是不是會幫忙啊?”
三個小傢伙一起點頭。
沈小連朝窗外瞧了瞧,縮頭對他們說:“那我告訴你們,昨天來了個遼國人,是個大壞蛋,害得我被懲罰……他想娶你們的姑姑,姑姑,知道是誰嗎?就是你們爹的妹妹……”
“知道,”惟敘應一聲,說:“姑姑常生病,爹不要我們去吵著她。”
“對啊,你們姑姑總是生病,可是呢,那個壞人想把你們姑姑帶走,還老和你們爹爹套近乎,你們要想辦法跟著爹爹,就像……唔,你們上次老跟著我一樣,不要讓那個壞人太接近你們的爹。”
沐隴說和親的事不要她干涉,可是沈小連擔心的是耶律斜軫打青城的主意,如果她一直要陪著傾城,就沒法監視耶律斜軫了。
一路上她都爲這個犯愁呢。正好三個小王爺來了,她決定學習趙廷美的,發揮他們的能耐。
但是不能直說啊,擔心你們的爹男節不保?不能污染孩子的心靈,不能影響他們的某某取向啊。
所以要換個說法。
可是三個小傢伙不懂:一會說姑姑,怎麼又變成爹爹呢?
“……咳,是這樣的,其實呢,姑姑就是爹爹,爹爹就是姑姑……不是,我是說爹爹的心和姑姑連在一起,如果姑姑被帶走了,你們的爹就沒了。那個壞人一定會想盡辦法要你們的爹答應要求,對吧?所以你們要看緊了,總而言之,不許讓那個傢伙離爹太近,不許他摸爹的手,不能讓他們單獨相處……你們的,明白?”
再不明白,就逼我說出真相了!
惟能蹙了小眉頭擡臉看哥哥,惟敘和惟憲對視一眼。
惟敘想了想,說:“就是說,那個壞人是遼國的大王,會逼著爹爹答應他的要求,可姑姑嫁過去了爹會傷心,所以我們要陪著爹爹,不許他逼迫爹爹是麼?”
“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沈小連猛點頭。
真是冰雪聰明的惟敘啊,不愧是長子,我腦子裡還一片混亂,他就理清楚了。
惟憲略微不滿,不過吃人嘴短,也只嘟囔了一句:“話都說不清楚……”
胖廚子命人來,說公主的膳食準備好了。沈小連便請胖廚子大叔煮個利於消化的湯給小王爺喝。
這已經是中午,三個孩子肚子飽得很,也就不必吃飯了。
沈小連端著餐盤放心回內院去。
走到通向院子的小道上,忽然聽到悠悠琴聲。是古琴,開始聽時覺得有一搭沒一搭的,沉悶單調,聽久了倒有些意思了。這裡本來就安靜,那琴聲似斷似續,繚繞在風裡,雖然無花,眼前卻好像有落英繽紛,腳步都要輕柔起來。
是誰?
沈小連好奇得很,緊趕著進了院子,發現琴聲就從公主的居所傳來。
不過不是臥室,而是平常根本沒進去過的琴房。朝著庭院一面的格子門全打開了,豎著一面輕紗屏風,屏風後一窈窕綽約的女子優雅撫琴。
沈小連掃一眼左邊,才注意到,門廊的對面,被層層竹林擋住視線的園子裡,坐著幾個人。
兩名侍女,搖扇子的是趙廷美,黑衣金邊繡的是耶律斜軫,天啊,他們啥時候進來的?
青城呢?
她看向屏風,顧不上趙廷美衝著她笑,敷衍著向他們行了個禮,捧著盤子進了琴房。
拐過屏風,沈小連就呆著了。
面前端坐撫琴的美人,斜鬟垂綰,飛眉入鬢,肌膚勝雪,美目丹脣,柔長白嫩的手指輕挑琴絃。聽見響動,眸光輕輕流轉看向目瞪口呆的沈小連。
不是沐隴大步過來一扶,沈小連手裡的盤子絕對要掉地上。
“認不出來了?愣什麼。”沐隴拉她到一邊。
沈小連當然認得的,如此美人,只有傾城。
可是,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傾城的面目了,看得多的是芳逸俊美的青城,還有木頭一樣呆滯的傀儡公主,這眉眼婉轉動人的傾城……青城爲什麼在這裡彈琴?
那坐在外面的兩人不會懷疑嗎?
“皇宮裡來了公文,青城正好藉故離開,便直接進來了。”
“可沒事幹嘛讓傾城彈琴啊,這不是惹得那個耶律斜軫更加動心麼,到時候還怎麼勸他放棄公主?”
沈小連向半透明的屏風外看,隱約可見那兩人專注於這個方向,似乎沉浸於琴聲裡。
沈小連是女人,都爲傾城迷住了,讓耶律斜軫真喜歡上傾城可就麻煩啦!
沐隴還沒回答,琴聲已緩緩停了。
沉寂片刻,耶律斜軫才清醒過來,不由撫掌讚歎。趙廷美似乎也頗爲得意地搖搖扇子。
沈小連猜著他們看不大清楚的,朝外做個鬼臉吐舌頭。
傾城轉過臉,向沈小連示意,沈小連滿肚子要問的話,一時也不好說,只好不情不願地出去給他們倒茶。
正好耶律斜軫高聲道:“公主,我曾聞孔老夫子聽韶樂而三月不知肉味,覺得實在匪夷所思,今天聽了公主撫琴,才知真有其事。斜軫實在榮幸之至。”
只見屏風裡公主微微欠身行了一禮,並不說話。
“大王這麼說,傾城實不敢當。”青城的聲音從竹林後傳出來,替公主致謝。
沈小連驚訝轉身:“王爺。”
他什麼時候又出去了?
這麼不停地變來變去,時時空間大挪移,倒是不用擔心別人懷疑了——不是她親眼所見,決不會相信王爺和公主是同一個人。
莫非青城這些年過的都是這種隨時精神分裂的日子?難怪脾氣不好。
“王爺過謙了,今日我得見公主已經滿足,想不到還能欣賞公主琴曲,真是不知如何表達心裡歡喜了!”
真虛僞,直接說美人彈什麼都好聽就行了嘛,不然,讓鬍鬚如花來彈給你聽試試?
“傾城身體不好,這許多年統共也不過學了一二首曲子,讓大王見笑了。”青城淡淡說著,“身體不好”幾個字咬得重一點。沈小連立刻配合的點頭。
有青城在,什麼事也好應付,她沒再遲疑,扯出個面具式的笑臉迎上去,爲二位王爺續上香噴噴的清茶。
耶律斜軫看見她,“嗤”一笑,問:“小連酒醒了麼?”
沈小連乾笑一聲,溜一眼青城,嗯,剛纔還忘了自己闖禍的事,不過看青城神情,也沒生氣吧,她低個頭答道:“謝大王關心,奴婢無事。”
“我今日得以欣賞公主琴藝,還想多喝幾杯,你不會又來搶杯子吧?”
沈小連一時囧了,接著又怒了,好不容易青城沒生氣,你這傢伙成心害我是吧?
“什麼搶被子?”所謂淫者見淫,趙廷美明顯聽岔了,瞇著一雙色眼追問。
沈小連卻不知怎麼想到了昨晚的春夢,好在現在青城是讀不出她心事的,再說做夢又不犯法嘛。
沈小連臉皮挺厚,雖臉上隱隱有點熱,估計看不出來,笑嘻嘻答道:“回王爺話,是杯子,酒杯,不是被子。”
“那德芳臉怎麼紅了?”趙廷美朝青城一指。
沈小連轉頭一看,青城臉色是有點古怪,好像有點白裡透紅?
一時氣氛有點奇怪。
而耶律斜軫微微一笑,目光還是流連在屏風後那嫺靜的身影上。
青城僵硬著別開臉,大步向房中走去,一邊說:“小連,公主也累了,你陪她回房休息去吧。”
沈小連連忙跟上,剛轉過屏風,那坐著的傾城擡起頭來,徐徐向沈小連伸出手。
沈小連真不知青城是怎麼在衆目睽睽下變化替換的,只是趕緊上前扶著。
傾城輕移蓮步,繞過屏風,向趙廷美和耶律斜軫深深一禮,輕聲告辭:“皇叔,大王,恕奴無禮,且先退下了。”
接著曼妙身姿轉入屏風後,向通往臥房長廊的門走去。
沈小連看那耶律斜軫眸色深濃,像是看著渴望不已的獵物,就算隔了屏風目光也緊緊追隨著,心裡“咯噔”一響。
等到了長廊上,院子裡的人都看不見了,沈小連放開手,焦急地說:“傾城你,你幹嗎讓那個傢伙看到你面容啊,那樣的話,他不是鐵了心要娶公主嗎?”
傾城美眸一閃,嘴角牽起一絲笑,說:“你急什麼,我正是要他非公主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