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告成,南成慌慌張張退出考場。
“阿花,可還順利?”
我點點蛇頭。
他從懷內掏出幾團爛紙道:“好惡心,全是你老兄的胃液,字跡難以辨認,抄得我眼花,後半段空白,我自己胡亂收了尾。好在那人有才,我也有一點,你更有大能耐,待我回去好好犒勞你的才幹。”暮色掩映中他將我從約好的山牆鼠洞裡拖出,藏進大氅,一氣跑回了客店。
他邊跑邊說:“如此風平浪靜反叫人惴惴不安,那才子會不會叫你生生嚇死了?”
我晃著蛇信說:“他還有呼吸,看見我爬上桌,嚇得啊了半聲就昏過去了,身子壓在我尾巴上,險壓折我的筋骨。他文章才做到七股半。”
“他也許嚇破膽,醒不過來了。”南成舀了瓢冷水澆自己的頭。
“咦,不會吧,他還有氣耶。”
“阿花,你還變個傻丫兒吧,這會子不用無謂地嚇著生人,也省得咱們躲躲藏藏。”南成吩咐。
我如前番那樣將身子盤成一張八卦圖,然後強力演變,可不知哪道程序出了故障,鏈接不上,白閃了幾道邪光,掙扎半日,還是蛇相,難道是那弱不經風的才子壓傷了我尾巴上的終端神經?
南成說:“你不想變人也罷,我更喜你的廬山真面,如此只能做跨界交流了,我來爲你吹上一曲,預祝咱金榜題名……不拘第幾名罷了,文章做成虎頭蛇尾,狀元是拿不到了,就撈個七品縣令噹噹,也還在官場走跳,不用去承歡賣唱,低人一等。”
我說:“定要當到比江西糧道高一點的官纔好。”
南成興致頗高,我無心歌舞,敷衍了一回便不動了。“你累了,歇著吧 。”他很體諒,收了樂器。
我盤在主人牀下,發了一晚的神功,掉了幾張鱗片,還是不成人形。
南成不以爲怪,他玩夠了就睡下了。
四下無人,我象鬼似的遊弋,確定神經末梢沒有受傷,四周沒有獵物也沒有天敵,百無聊賴中我回屋,作主人的守護神。五更天,我無可奈何合上蛇眼。
朦朧中見我早年的學長從冉冉煙水中嫋嫋游來。我這學長其實是條無毒水蟒,多年不見,他的身形越發粗壯了,絞死一頭公牛都不成問題。但他的泳姿的確稱得上輕盈嫋娜,他的經營願景是成爲瀕危動物品種中新一屆的神龍大俠,他常揚言,讓上一屆神龍熊貓見鬼去吧,那矮冬瓜渾身上下圓咕隆冬沒一處象龍,剽竊中華武功花拳繡腿倒有兩把刷子。我見了學長難免悲喜交加,立刻向他和盤托出我最近的煩惱和困惑,我的功夫何以倒退至此,現在我成了蕓蕓衆蛇中的普通一員。蛇各有志,他知道我不想飛昇,更不想與矮冬瓜競爭,我想變人,走人路,不走蛇路。我想和那個叫秦南成的小賤人一生都走在一條金光大道上。
“師妹呵,金光大道放一放吧,你的惡舉上達天聽,天帝罰你永世爲畜,你的五百年道行到今天爲止全部清零。”
“啊,惡舉,我有何惡舉?”
“天帝斥你與人爲惡,營私舞弊,謀害忠良,越界觸律,你回不去千蛇洞了,師妹,我好想你!”
“啊!”我險些就地倒斃。“師兄,我也想你!”我睜開蛇眼,知一切都無可挽回了。
次日晌午,南成外出不知幹什麼去了,我呆若死蛇,閉關思過,思來想去,又似無有所失。一隻小老鼠在我熱眼下活動,我不屑吃它,只對它說:“小賊,你可見過有比我蛇屬更匪夷所思的生靈,我雖沒了手腳,可我有的獨門暗器不計其數,我的毒牙一百多粒,厲過針尖,終身再生;我的嘴張開比腦袋還大,囫圇吞食,一滴血不見,卻讓人看得兩眼噴血;我腮上熱眼比真眼還光,感知冷暖,明察秋毫,我想吃你,閉著眼也能將你捕獲;我的身體狀如枯井,手腳就暗藏其間,象千足蟲一樣飛速挺進,快如閃電。我和我的同屬見證過恐龍祖師爺大滅絕的神秘果報,千百年進化造就了我無與匹敵的生存力道,我一滴唾液可以讓你生,也可以讓你死;我如何毀滅我的主人,也就如何拯救我的主人,我遠遠誕生在人屬之前的之前的之前,我是造物的奇蹟,邪惡的圖騰,創世的英雄,我本可稱霸江湖,橫行天下,可我卻生來低調,膽小怕事,索取甚微,蛇屬相較於人屬的膨脹自大,已低到無有之境,你看我終日蜷縮於草窩暗穴,不肯出頭見天日,偶耳出擊也不過正當防衛,我甚至還變作一下等人,我做人何爲?與其如此,不如永世爲蛇,永世爲蛇,未爲不可。欽此。”
小老鼠跑得不見影兒了。
秦南成至晚回店,他爬進牀底,獎賞我一大桶意想不到的美食:蛇肉。
我以爲他去了章臺謝館,原來他一天都在爲我採食山珍,他說:“阿花,你是蛇王,我知道你的主食是同類,委屈你了,這條小竹葉青也給你當下飯菜吧。”
我邊吃邊說:“切莫趕盡殺絕,主人,遵循天道吧,以後我自己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