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
郊野。
厲沉面無表情的急掠長空，哪怕遭遇連番重創，此刻連大鬼之相都無法顯化，他的速度依舊快如驚雷，聲勢浩大。
這是他軀殼毀損太重，無法抑制逸散的勁氣所造成的波動。
“這次真是虧大了，想要恢復傷勢，重新凝聚大鬼之相，怕是起碼要耗費數年之功！”
厲沉心頭都在滴血，眼中一片陰霾。
這些年來，他愈發感受到自身的衰朽，原本就進入了垂暮，再耗費幾年養傷？真道第二境真是平生無望了。
“血河宗……”
“區區一個血河宗，怎麼會有那樣的祭壇和血池？古怪！”
“還有那‘血殺道人’究竟是誰？”
厲沉反覆思索，只覺得不解的問題越來越多，最後口中輕聲呢喃著兩個字：“魔獄！”
想到當年的魔獄，哪怕厲沉已活了兩百多歲，如今堪爲天下有數的強者，也不由得一陣心悸。
他是從那個黑暗年代走過來的，見識過魔獄統治天下時的瘋狂。
眼神晦暗了一會兒，厲沉眼角掃到了地面上兩人。
一人站著，一人躺著！
站著的是個面色拉簧，容貌普通，腰間挎刀的青年，此刻也正張大了嘴巴，一臉驚駭的擡頭看著他。
兩人目光相對，青年身體一顫，像是感受到了天敵，抽身暴退。
厲沉掃了躺著的那人一眼，雖然這人是面朝地面，他依舊認出了其身份。
畢竟厲沉可是跟了巡查使等人一路，對他們十三人的氣息都瞭如指掌。
這位霸王幫幫主也是達到了八象層次的高手，即使身上有傷，也非尋常人能對付。
那青年刀客一身修爲絕不簡單。
當然，這些對厲沉來說都不重要，他眼中厲光閃動，身形一個俯衝，便朝下方射去。
唰！
大手一抓，將霸王幫主攝入左手，緊跟著厲沉又撲殺向了青年刀客。
那血海修羅能夠吞噬他人血肉神魄恢復傷勢，他這種活了兩百多年的老怪物，又怎會缺少相應的手段？
他先前估計需要幾年時間恢復傷勢，也是將這一點考慮其中。
只是厲沉的法門較爲繁瑣，沒有血海修羅那麼立竿見影罷了。
“小子，你年紀輕輕就能取得如此成就可謂絕世之資，天下罕有，運氣好一點，真道都有望！”
厲沉毫不吝惜的吐露誇讚之言。
從外表上來看，青年刀客也就二十歲左右，但這種超凡世界，外貌和年齡從來沒有必然聯繫。
厲沉覺得他年青，那是因爲感受到了青年刀客身上旺盛如朝陽的生命力。
一手抓著霸王幫主，身形如電，追掠著前方逃竄的青年刀客，眸子驟然一冷：“可惜！”
他獰笑一聲：“可惜你遇到了本座！”
枯瘦的右手一動，霎時間一顆顆飛星亮起，明滅不定，光暗變化，急速炸開的同時，化成一頭頭猙獰咆哮的厲鬼，轟然席捲向了青年刀客。
萬鬼纏身掌！
顯露大鬼之相時，厲沉並不需要任何武技加持，因爲大鬼之相就是他最強攻擊和防禦，但此刻掌勢一出，彷彿打開了鬼門關，萬鬼齊出，咆哮天地。
萬鬼自背後而來，青年連刀都來不及拔，下一刻便被萬鬼淹沒，只聽得勁風拳力震動，青年拳勢堂皇大氣，帶著一種金戈鐵馬，鎮壓山河的豪情。
彷彿一尊征戰沙場的帝王，歷經千百戰，開疆拓土，坐龍庭，揮動了橫掃四海的王拳。
王拳過處，鬼魅煙消雲散。
萬鬼哀嚎，一個個被泯滅下去。
“嗯？大明王拳，而且這種拳勢意境，已經深得其中三味，你這小子難道是哪一國的王？算了，這也無關緊要！”
厲沉說到了這兒，肺腑一陣拉扯，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他本就枯瘦佝僂的身體顫抖不已，似乎風一吹就要倒下，偏偏右手化掌爲爪，又是一門武功施展出來。
指間烏光顯露，霎時間像是將他那本就沒有多少的皮肉蛻去，露出白森森的五根指骨，裹挾著像是地獄而來的極寒，抓向了青年的頭顱！
白骨地獄爪！
“就算是當年的大明王重生，本座也不懼他，你這又算什麼？給我破！”
厲沉眼神淡漠。
他的話也並非吹牛，大明王所處的時代，連真道第二境都還未出現呢。
轟隆！
駭人的爪力撕裂龍庭，擊潰金戈鐵馬的意境，便要一爪落到青年頭顱上。
不過厲沉到底收了幾分力，只是要以這一爪擊潰青年，並非是要殺他，畢竟他是要取用對方的血魄療傷，人一死，精元眨眼之間就潰散了！
可也就在白骨地獄爪即將落到青年頭上時，他看到了一雙眸子。
青年的眸子裡沒有了先前的慌亂，只剩下一片平靜，對方胸前十指飛快變化，種種玄奧的氣機凝聚，結成了一個蘊含了無數奧秘的手印。
轟然推出！
天若有情天亦老，萬古輪迴盡荒涼！
天老印！
四方霸印之中的最後一印，威力也在天罡印，純陽印，五嶽印之上，此刻被裴遠猝然施展出來，凝聚了他周身功力神意，一股浩浩蕩蕩，蒼涼萬古的氣蘊涌出，剎那間令得厲沉的白骨地獄爪一滯。
厲沉臉色亦是一變，只是以他的容貌，縱然臉色有變化，外表也難看得出來，他只知道自己被陰了。
這一印出，他就知道對方遠比他預料中要強得多，甚至他兩百多年人生中所見的一切八象高手，也沒有一位的氣息及得上對方。
若他還是完滿狀態，自然也不會放在眼裡，可他現在身受重傷，又因輕敵，左手抓著一人，只以右手迎敵。
瞬即對上了這一記突襲！
厲沉白骨地獄爪回撤，倉促之間迎上天老印，轟然一聲巨震，以裴遠和厲沉爲中心，數百丈之內的大地猛地朝下陷落丈許，沸騰的氣勁化作一道道氣炮，攢射四面八方！
咔嚓！
厲沉右臂發出一道脆響，竟然無法抵禦天老印，折斷了骨頭，裹挾著餘威的天老印撞在了厲沉胸膛。
砰！
厲沉整個人炮彈般射了出去，橫飛百丈之後，一頭撞入身後的泥層內，又是往裡橫推了數十丈。
裴遠可沒有鬆懈，他目光一動。
嗆啷！
腰間彎刀震了一下，脫鞘飛出，像是一輪彎月落到了他掌心，裴遠整個人撲了過去，這個時候厲沉也是剛好撞破泥層，沖天飛起。
他一身愈發破爛，氣息更爲衰頹，眼中帶著無法抑制的慍怒。
傷在血海修羅手裡，他能夠接受。
畢竟雙方乃同一層次的存在，可傷在對面這小子手裡算什麼？
一千二百年來，自第一位真道出現，有幾個被真道之下搞得如此狼狽，甚至受傷的真道高手？
哪怕他現在無法凝聚大鬼之相，某種意義上來說，徒有真道境界修爲，已不復真道戰力。
他還想說些什麼，半空中已是雷霆大作，萬道閃電飛騰於空，繚繞於相思刀，凌空斬下。
“不要太放肆了！”厲沉怒喝，此刻他早已將那霸王幫主丟下，雙手齊出，展現出種種奇功絕學，與那電火一般的刀光轟擊，道道星火炸開，落到地面上的時候，立時燒融一片，更有火焰騰昇，洶洶燃燒起來。
天驚地動，嘯聚的氣勁化成狂飆，一路橫掃數十里之外。
裴遠沒有任何保留，竭力施展驚雷刀訣，他不得不承認真道之強，哪怕厲沉被削弱到了這種地步，又被他偷襲了一記，居然還保留著如此強悍的戰力。
若是厲沉處於完滿狀態的話，在對方手底，裴遠恐怕至多堅持五個呼吸就得跑路。
吼！
厲沉一聲咆哮，整張臉化成妖魔之態，一股強大詭異的音浪破空，撼動著裴遠的神魂。
鬼嘯魔音！
千萬不要小看任何一位活過兩百年的真道高手，他們所擁有的對敵手段超乎想象。
裴遠眼神一個恍惚，刀勢似乎有一絲凝滯，哪怕連百分之一息都不到依舊被厲沉捕捉，大手一伸，濃重的陰影鋪天蓋地般展開，瞬即就將裴遠籠罩了進去。
一股陰戾兇悍的氣機從其掌心吐露，轟然輾壓而下。
天魔手！
裴遠卻在此時反手揮刀，轟咔一聲巨響，牽動風雲變色，斬破陰戾氣息，一刀劈在了天魔手上。
說起來的話，論修爲他肯定不及真道，可只論神意，他還真未必在真道之下，哪一個恍惚也不過是裝樣而已。
一刀出，劈斬在厲沉手腕處，一層層皮肉捲動，彷彿剔骨刀一般，直接將厲沉一條手臂剔得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皮肉碎末，只剩下白森森的骨頭。
當！
金鐵交鳴之音響徹天際，迴盪遠方，厲沉白森森的骨掌齊腕而斷，飛了出去。
同時裴遠振臂而起，舉刀向天，相思刀在他掌中煥發出燦燦神芒，熠熠光澤耀目，刀光帶來了雷電，無數雷電又化成了水，匯聚成雷電長河，頃刻間長河傾瀉，淹沒向了厲沉。
這不是驚雷刀訣三式中任何一式，乃是裴遠此刻於戰鬥中的靈機萌發，誕生的第四式。
其名爲，劫雷天傾！
斬！
一刀斬下，無邊刀意所化的長河淹沒厲沉，後者怒吼一聲，佈下一層層防禦，仍然被擊得粉碎，旋即一刀穿透了胸膛。
換成其他人，縱然是八象高手，到此地步，戰鬥也結束了！
可真道高手卻沒那麼簡單，厲沉不管不顧胸膛穿心之刀，雙臂一繞，呼嘯的鬼音再次響起，萬鬼在天上地下涌出，狠狠撲向了裴遠。
裴遠反手拔刀，厲沉胸膛骨骼收縮，死死將相思刀卡主，令他無法抽出，霎時間身上就被一頭頭厲鬼撲咬，傷口處處，裴遠神色不變，手掌之上一道道雷電孕育。
鈞天雷手展出。
勁氣激盪，轟鳴不止。
約莫小半個時辰後，裴遠喘著粗氣，看著對面不甘倒地的厲沉，也是重重吐出了一口氣，此刻他渾身衣衫破碎，自身也受創不輕。
這一戰是他甦醒以來，打得最爲艱難的一戰。
他現在也是耗損嚴重，但卻不能在這裡休息，暗地裡已不知有多少雙驚駭的眼神朝這裡望來。
畢竟這麼大的動靜，裴遠又和厲沉打了半個時辰，不可能沒有高手趕過來，只是兩人交手的景象太過驚人，這些人只敢遙遙觀望，不敢上前。
好在他在對付厲沉之前，換了下容貌……
抽出了還插在厲沉胸口的相思刀，裴遠一手抓起厲沉，一手朝地底一吸，地底深處涌動，一條土龍騰空，將霸王幫主送了上來。
隨即他凝神感應，大手探入虛空，虛虛一抓。
嗖嗖嗖！
四面八方霎時間有無數顆粒朝著他掌心飛來，匯聚成一枚血球，這都是他先前戰鬥之中受傷所遺留的鮮血，他五指一握，將鮮血盡數蒸發。
身形騰空，閃電而去。
直到裴遠離去良久之後，纔有一道道人影從各個方向涌出，小心翼翼試探著，戰戰兢兢的飛掠到了先前二人交戰的區域。
“這是……”
上百名高手驚駭的望著，但見十里之內山石樹木盡數化爲齏粉，坑坑窪窪，滿目瘡痍，最中心處的數裡最深處下陷了百丈不止，一股股地下水涌出，顯然要不了多久，這裡就會變成一座湖泊。
“剛纔那兩人究竟是什麼樣的高手？”
有人震駭失神，喃喃道：“此種武功簡直是鬼神之能，天地之威！”
“老夫也曾見過宗師之上，七象八象的頂尖高手出手，卻也沒有如此神通……”
有老資格的江湖人長嘆。
現場議論紛紛之時，裴遠已帶著霸王幫主，厲沉遠去數十里，他疾電般飛騰的同時，體內氣息潛運，快速恢復著真元。
裴遠沒打算跑太遠，他帶著厲沉跑得太遠也沒用，連巡查使都能以秘法鎖定血河宗的老巢……
雖然從結果來看，似乎是個陷阱。
所以裴遠邊跑邊恢復真元，打算找個地方就對厲沉施展《紙冥書》，將其祭練爲紙人，能不能成功他也沒有把握。
畢竟這是一位實際修爲戰力在他之上的真道強者。
可要是成功了，那無疑是多了一個底牌，甚至以這尊紙人開始，許多東西都好操作了，裴遠有些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