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黃天滅!朝覲天子!
一句‘當死,當死’,憑藉一己之力撼動大雍姬氏兩千餘載江山的亂世梟雄,就此神魂寂滅,嚥下了這彌留人間的最後一口氣息。
這一幕發生的太快,也太過突然。
快到所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就連修爲已至人間絕巔的張繼、張宗二人也是如此。
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環抱著大兄的屍身,僵硬在廣宗城的城頭之上。
而此時的廣宗城下,三言兩語‘送走’張顯的韓紹,同樣也是神色唏噓。
從某種意義上講,張顯的確算是個可敬的理想主義者。
只可惜終究是立場不同、路線不同,所以哪怕他與張顯的最終目標有著一定程度的重迭,二人終歸是無法同路,攜手奮進。
望著眼前這座遍佈黃天道旗的廣宗城,韓紹嘆息一聲。
所謂道爭,素來如此。
你死我活,唯一得存。
“攻城!”
……
歷來大世到來,所有的先驅者,似乎避免不了爲王前驅的宿命。
廣宗城的結局,其實從大賢良師張顯隕落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
攻城伊始。
耗費了張繼無數精力打造的護城大陣,在韓紹隨手一指之下,宛如紙糊的一般頃刻告破。
隨之而來的撼山巨炮轟鳴,引發的每一次地動山搖對於廣宗城而言都是極致的摧殘。
只小半個時辰,便轟塌了城南一角。
而就在無數黃天狂信洶涌著,想要憑藉自己一身血肉之軀封堵上這個缺口的時候,一道湮滅一切的地火熔巖突然從地上爆發而出。
幾乎是一瞬間,便將無數黃天狂信化作了漫天飛灰。
事實證明,鎮遼軍圍城的這些天看似什麼都沒有做,實則早已在暗中挖好了一條直通城牆的地道,並且在關鍵處成功布下了一座座熔巖大陣。
恐怖的地火在肆虐。
赤紅的熔巖巖漿噴發、流淌之下,堅不可摧的城牆如蠟般融化。
只短短片刻工夫,便將整個廣宗城化作了無邊煉獄。
而就在城中黃天道強者以大法力、大神通成功破除熔巖大陣之際,一顆黑色龍首從虛空雲層探首而出,繼而張口便吐出一道凍結一切的極致寒流。
瞬息之間,天地從極熱化作極寒。
甚至有冰雪降下,生生在這炎熱盛夏將下方的廣宗城化作冰雪之城。
尤其是那些被凍結的恐怖熔巖,此刻在迅速冷卻之後,在熾烈耀眼的陽光下竟顯現出五彩繽紛的琉璃之色。
只可惜此刻廣宗城中的黃天軍士卒沒人顧得上欣賞這一瑰麗奇景。
在這極致低溫下瑟縮著身子勉強維持著一絲生命之火的他們,很快便覺察到了腳下越來越劇烈的震動。
擡眼透過已然豁開的巨大城牆缺口望去,入目只見遠處的一抹墨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目睹這一幕的黃天士卒眼神駭然,充滿了無盡的絕望。
“是鎮……鎮遼鐵騎!”
……
鎮遼軍於天下諸軍而言,確實是一個異數。
這一點,單單從戰法上就能看得出來。
世人攻城,皆用步卒。
唯有鎮遼軍破城,向來喜歡用騎軍。
這也導致守城一方之前做下的許多準備都落了空,因爲騎軍太快了。
一旦城牆有了缺口,那些連帶座下戰馬都被鐵甲覆蓋的恐怖存在剛剛出現在視野中,下一刻便已經衝到了近前。
作爲被衝撞的一方,根本來不及做出太多的反應便被恐怖的沛然巨力撞得高高飛起,繼而被無數飛揚而至的無數馬蹄踐踏成泥。
而居於陣後的士卒往往還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便被高速襲來的馬槊破開甲冑,穿膛而過。
亦或者被後續的鋒利長刀,劃破脖頸、斬碎軀體。
總而言之,這個時候縱然城中的黃天軍士卒秉承著對大賢良師的狂信,奮起滿腔血勇衝上來,結果也是徒勞的。
城破了。
……
廣宗城上方。
一身山河袞服的韓紹,背手而立。
看著下方的黑甲洪流攻入城中,不斷席捲著前方的一切。
怒吼、慘呼。
罡氣破空的撕裂聲,神通術法的轟鳴聲。
將這座建城已經不知多少年頭的古老城池最後一絲寧靜蠶食乾淨。
“戰事正烈,還請君上暫居幕後,此戰交由臣下即可?!?
聽著李靖突然遞來的話頭,韓紹失笑。
好你個李靖,這是要奪權?
當然,這只是笑言。
李靖跟了他這麼久了,他的心思,韓紹豈能不明白?
只是韓紹卻是搖了搖頭。
“無妨,你自打你的,不用管孤?!?
李靖聞言,神色急切。
與之前北上掃蕩草原相比,南下之後的鎮遼軍可以說是仁慈了許多。
如非必要,從來都不會妄加殺戮。
當初袁奉麾下的幽州軍如此,甚至就連後來與黃天軍的幾次大戰也是如此。
但廣宗城不同。
廣宗城中皆是黃天道的死忠。
別的地方尚能招降納叛,此地卻是不行。
若是任由這些黃天道死忠散入天下各地,來日必然會滋生無數禍端。
所以就算是心有惻隱,李靖也必須要痛下殺手,選擇斬草除根!
只是這污穢名聲自家主君卻是揹負不得,否則便是他這個做臣下的失職,更是不忠。
“君上——”
韓紹再次搖頭拒絕。
“你的忠心,孤明白?!?
“只管放手去做即可,這點污穢名聲孤還是背得起的,也不在意?!?
這話倒不是假話。
隔壁的青史明證,凡是諡號、廟號沾著個‘仁’字的,大多都是沽名釣譽的昏庸之輩。
這一點,韓紹素來看得很透。
所以他是真不在意什麼虛頭巴腦的‘好名聲’。
更何況與他未來想要親手締造的輝煌大世相比,這些細枝末節又算得了什麼?
而眼看韓紹這般決絕堅持,李靖也只能喟然長嘆一聲。
能得主君如此憐恤,甚至寧肯自己揹負污名。
作爲臣子,若還不能萬死以報,豈爲人乎?
“攻!”
……
廣宗城的陷落太過突然。
不但散落在天下各地的黃天道本身始料未及。
整個大雍天下也全然沒有心理準備。
畢竟別的不說,那黃天道大賢良師、天公將軍張顯可是剛剛完成了弒帝斬龍的逆天壯舉。
如今天下間的不少人甚至已經將那賊道張顯放在了三大聖地那三個老不死一個層次。
暗自猜測,就算將來黃天道無法成不了事。
最後至少也能借由這場人道更迭的機會,一舉成爲天地間的第四座聖地。
可現實卻狠狠打了他們的臉。
自四月那位燕國公以‘復君仇’爲名,再興兵戈。
至六月,便已經兵臨黃天道腹心所在廣宗城下。
最後更是一戰破城。
而隨著以大賢良師張顯爲首的昔日黃天道三大道主、如今的黃天軍三公將軍在廣宗城全部隕落,可以說此戰過後,這場自先帝太康六十年掀起的黃天之亂,至此迎來了實際上的終結與末路。 快!
實在是太快了!
快到不少人驟然聽聞此消息時,只當這是哪個市井匹夫隨意胡謅的戲言。
直到六月末,來自燕國幕府的使臣帶著張顯三兄弟的首級,一路大張旗鼓地前往神都獻捷時,世人才不得不確信這一乍聽起來似乎荒誕不可信的消息,實屬爲真。
一時間,天下人無不陷入了震驚莫名之中。
這一刻的他們才猛然驚覺,饒是他們過去已經再三高估了那些幽州蠻子,如今看來卻猶是低估了。
而這份震撼帶來的最直觀體現便是,當那羣來自燕國幕府的使臣路過去往神都的沿途州郡,不但沒有人敢於露出絲毫不敬,那些曾經眼高於頂的世族高門甚至還帶著幾分小心與曲意。
明裡暗裡都派出了大量人手和強者護衛,生怕這些使臣在自己的地盤出了意外,最終被牽連、招致大禍。
就這樣,享受了一番近乎天使待遇的幕府使臣終於來到了神都腳下。
儘管一路風塵,可這些使臣卻無不榮光滿面,精神亢奮。
“哈哈,昔日我等出神都,北去遼東,世人皆以爲我等癡昧,焉能想到今日?”
不出意外,說話的這人正是當年被李赫忽悠著去往冠軍城的神都小吏。
如今世事變遷,故地重歸。
人還是當初那個人,可心態卻早已今非昔比。
尤其是當看到前方那些遠遠迎來的神都官吏,衆人心中洶涌的情緒越發劇烈。
要知道換做當年,自己這些人就算是捨棄尊嚴,甘願充當門下走狗,怕是這些神都貴胄也懶得擡眼看他們一眼。
可現在呢?
爲首的鴻臚司司正孫章,以法力託舉裝著張顯三人首級的錦盒,昂首闊步。
“本官奉我家君上之命,前來覲見天子?!?
“前面帶路!”
……
未央宮大殿之上。
滿堂朱紫靜默不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三個裝有首級的錦盒所吸引,挪不開分毫。
不過也有人在略微回神之後,終於注意到了那些個渾身流露著土氣的使臣。
不知道爲什麼,看著這些與自己等人格格不入的使臣,他們心裡本能地感覺到很不舒服。
尤其是當這些人有意無意瞥向自己等人的眼神時,總給他們一種被冒犯的羞惱。
只是還沒等他們發作,爲首的那燕臣便已經向著帝座躬身一拜。
“陛下!黃天逆賊作亂,謀害先帝!”
“我家君上怒而興兵伐之!今得其首級,特奉於陛下御前!”
“還請陛下過目!”
說罷,也不等帝座之上的興平帝迴應,順手一揮便直接打開了那三個錦盒的禁制。
瞬息之間,三顆或平靜、或怒目、或猙獰的首級就這麼明晃晃地展示在未央宮大殿上的所有人面前。
駭人歸駭人。
但真正讓在場所有人色變的,還是那三顆首級驟然宣泄的恐怖餘威。
九境太乙,人間絕巔,號曰天君!
哪怕只是一滴血也能鎮殺上三境之下的強者。
如今雖然只是首級遺骸,其殘存的威勢與道韻也壓得這滿殿朱紫有些喘不過氣來。
帝座之下的上官鼎見狀,眉頭微蹙間揮了揮衣袖,將這三股餘威鎮壓。
整個殿中隨之齊齊傳出一陣長呼濁氣的聲響。
可怕!
太可怕了!
尤其是中間的那顆首級,想必便是賊首張顯。
其餘威明顯已經超過了九境太乙的界限,此刻哪怕只剩首級,也讓人有種不敢直視之感。
而就在他們心有餘悸之際,卻聽殿中竟是有人噗嗤一聲笑了
見失笑那人正是那位燕國公的幕府使臣,殿中一衆朱紫哪裡還不明白,對方這是故意爲之。
目的就是想讓他們出醜!
一時間,在場之人無不惱羞成怒。
“放肆!殿前失儀,你這微末小臣眼裡可有陛下?”
孫章聞言,饒有興趣地回望了眼滿殿朱紫,最後竟真的往帝座的方向望去。
沒等滿殿朱紫呵斥他的放肆,孫章已經玩味笑道。
“非是下臣眼中沒有陛下,只不過……丞相居上,下臣差點認錯了?!?
這話拱火的成分太濃了。
可偏偏滿殿朱紫竟有些不知如何接話。
而這時,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上官鼎和興平帝姬胤卻是接連開口了。
“胡言亂語!”
上官鼎蹙眉道。
“陛下高居帝座,如何能夠認錯?”
興平帝姬胤也是一臉憤怒。
“大膽小臣!竟敢妄言離間朕與丞相!”
“是誰給你的膽子!可是他韓紹?”
“莫不是他韓紹……”
這一刻,興平帝的怒意不加掩飾。
可就在他準備將這把火燒到韓紹身上的時候,卻被上官鼎輕咳一聲打斷。
“陛下,只是小臣無知,莫要因私怨,攀扯燕公……”
“燕公國之棟樑,今又有討賊大功,當重賞纔是。”
見上官鼎輕描淡寫地將此事揭過,姬胤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可面上卻是做出一副強忍怒火的模樣。
“朕與他韓……燕公哪有什麼私怨!”
“好吧,朕聽丞相的?!?
這一番對話兩人是神念溝通的。
只是就在姬胤捏著鼻子要對韓紹論功行賞的時候,那孫章卻是淡淡笑道。
“來時,我家君上說了……”
“他屢受先帝恩澤,爲先帝復仇誅賊,乃是分內之事?!?
“心之所至,義之所往,雖百死亦不悔也?!?
“所以這賞賜……他就不要了?!?
放肆!
什麼叫‘就不要了’?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豈是你不要就不要的?
這一刻,滿殿朱紫全都用古怪的眼神望著遼東小臣。
可偏偏那遼東小臣竟似是無意地接著小聲嘀咕了一聲。
“反正陛下也做不了主……”
等說完這話,他又裝作一副自覺失言的模樣,躬身作揖便道。
“今逆賊首級已經奉上,下臣使命已了,就不叨擾諸位和丞相……唔,還有陛下了?!?
“下臣告退。”
說罷,竟也不等所有人迴應,直接轉身就走。
如此一幕,大殿之上詭異地沉默了一陣。
直到孫章等人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上,才重新喧鬧了起來。
“放肆!太放肆了!”
“他姓韓的眼中還有沒有丞相!還有沒有陛下!”
“如此目無丞相!目無陛下!當真是不知所謂!”
不得不說,這一陣虛空喝罵,在韓紹使臣已經離去的背景下,怎麼看怎麼滑稽。
這滿殿朱紫此刻活似羣犬,只知狺狺狂吠。
叫聲雖響、面相雖兇,但或許只需稍加恫嚇,便又是一副夾起尾巴嗚咽的模樣。
引人發笑。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