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寒如水,夜冷似刀。
輝陽城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一位白衣男子牽一匹戰(zhàn)馬徐徐走出。
正是絕名。他白天虛晃一槍,說是後天再走,其實這是緩兵之計,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當晚,他留書一封辭行並安排諸多事宜後,趁著夜色,便悄然出城了。
仰首望向高大巍峨的輝陽城,他不禁有些傷感。這個他曾經(jīng)爲之浴血戰(zhàn)鬥過的美麗城市,如今要暫時與它別離了。這個城市是他入世的起點,是他輪迴開始的“一”,也承載著他的使命、他的理想、他的希望,甚至,還潛藏著他明滅未知的命運,如今一別,還會不會再相見呢?
還有,那個曾經(jīng)與他生死與共的人,此一去,路途千里,吉兇未卜,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了,如果死在了邊外,那個人會是怎樣的傷心呢?
一想到這,絕名心中大亂,隱然間起了一種衝動,想回去找她。可他終究還是壓下了這股衝動。邊外之行兇險萬分,他寧願自己一人獨力抗起這千斤重擔(dān),也不願她陪著自己冒這個大險,如果她要有什麼意外,自己愧對蒼天。
馬蹄輕脆,踏在輝陽城外遍灑冷月清輝的石路上,就像踏在絕名的心裡,紛紛擾擾,不勝其亂,連他自己都不清楚,這麼多複雜的情緒究竟如何排解,由何而來,要向何而去?
這入世的大劫讓絕名心亂異常。最初,他不過是一個期盼由武入道的普通人罷了,最終極的願望就是像魔帝一樣酣暢淋漓、了無牽持地裂空而去。所以,他才尊師之命修習(xí)聞道錄。可是,潛意識裡,絕名還隱隱地覺得好像缺少些什麼。而這些缺少的東西,恰恰是書中所沒有,並且,不能言傳,只能意會,這讓他曾經(jīng)是那樣迷茫。他曾經(jīng)問師傅風(fēng)未然,這是爲什麼,師傅卻沒有給他一個確切的答案,只告訴他,入世歷劫,除此之外,再不做答。這個劫倒底是個什麼呢?是什麼劫?災(zāi)禍?刀兵?情劫?他瘋狂地翻書想找一個確切的答案,讀過了所有的典籍史冊,卻依然沒有得到半點收穫。只有聞道錄上的那句話讓他似有所悟——“我在其中”。可是,苦思之下,還是不明所以,何謂其中呢?怎樣纔算我在其中?任是他自負聰明絕頂也是怎麼想也想之不透。
可是,那也是他武功大成的一個階段,正是在那個階段裡,他將近十年來積累的知識融匯貫通,以聞道錄爲總綱,以無極氣做底蘊,硬是創(chuàng)出一門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功夫,他只知道憑著這種自創(chuàng)的功夫,他竟然在與師父風(fēng)未然堪堪戰(zhàn)平,令師傅高興不已。那時,他是如此癡迷於武道的追求,甚至認爲,一生中,即使不能聞道而去,只要在武道上探出一條新路來,那也是值了。他道心堅毅,古井無波,以爲再也沒什麼能夠阻止他向武道的高峰邁進。雖然大成之後進境緩慢得出乎自己的意料,他還是相信只有努力就能成功。向武之心更爲堅毅。
可是,就在這時,師傅卻讓他下
山,並隱含深意地讓他去見青松真人,而青松真人則完全領(lǐng)會了風(fēng)未然的意思,將天下這一亂局交給了他絕名。
由此,不得不爲,卻導(dǎo)致了後來的心魔叢生,雖然大難不死,卻也因此遭遇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愛情,那場繁花似錦的愛情開在悄無聲息中,待他猛然一驚時,已是深溺花海而不可自拔了。
正是因爲如此,他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道心不堅了。世間的一切,都擾亂了他的一顆由武入道的至純至靜的心,難道這便是師傅所說的入世歷劫嗎?天知道,這對於武道的追求和道心的修行倒底是福是禍。
越想越亂,他不禁長嘯一聲,縱馬疾行在古道之上,真想將胸中抑鬱化做耳畔的風(fēng)聲,隨之而去。
馬蹄聲碎,驟然響在這夜深林靜的古道之上,踏得驚鳥一片。
行至前面轉(zhuǎn)彎處,絕名的戰(zhàn)馬忽地一驚,被前面的一人一馬阻住了率性狂奔的腳步。絕名倏地勒住馬疆,定睛望去。
月光流轉(zhuǎn),林風(fēng)輕唱。白衣勝雪,人淡如菊。
一臉憂怨傷楚的鳳天香就牽著馬站在那裡,彷彿已經(jīng)站了一百年,或是一千年。堅定裡無以言喻的傷心,讓這夜色更加悽迷。
“絕名,我最後問你一遍,你帶不帶我去?”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等了多長時間了?你冷不冷?”
絕名看著心愛的女子在這寒冷的天氣已經(jīng)等了不知多長時間,心中大痛,憐愛之意油然而起,急急詢問,卻是有意無意的忽略了鳳天香的問題。
他下了馬,急步走了上去,解下了自己的披風(fēng)要給鳳天香披上。
鳳天香倔強地推開了他的手,“你回答我。”她直視著絕名的眼睛,透出了渴望的神色。
“天香,這太危險了,我真是怕你有危險。”
“你回答我。”鳳天香依然是這一句話,可是,眼神希翼的火光卻分明黯淡下來,接著,泫然欲泣。
“這,這,”戰(zhàn)場上指揮若定,衝鋒陷陣宛如天神般的絕名此時對著這個倔強的女子卻完全沒了主意,尤其鳳天香那噙滿淚水的眼睛,更是讓他心裡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我說過,如果你不帶我去,我會恨你,恨你一輩子。”
絕名無語。
“絕名,你知道嗎?你替我擋了那致命的一指時,我的這顆心就已經(jīng)完完全全的屬於你了。我曾經(jīng)發(fā)誓,你走到哪裡,我便跟到哪裡,縱然是刀山火海,油鍋煉獄,我也陪著你,絕不皺一下眉頭。如果你死了,我也絕不獨活,必要死在你的身邊。可是,如今你竟然拋下我,一個人獨自去面對那麼大的兇險,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過嗎?我可以陪著你去歷盡千難萬險,再苦,再難也不怕。可是,讓我在千里之外每天都想著自己愛著的人在浴血廝殺,在與敵人拼命,甚至還有可能葬身沙場,我的心便痛得不行,這比死了還要難過。我寧
願在你身邊陪著你,也不願這樣擔(dān)驚受怕,成天在想像的噩夢裡艱難地捱過一天又一天,算我求你,帶我去好嗎?必要時,我絕不給你添麻煩,寧可自殺……”
一隻手捂上了她的嘴巴,阻止她繼續(xù)說下去,悠長的嘆息在耳邊響起,“唉,你呀,怎麼這樣倔強。好了,我答應(yīng)你就是了。”
鳳天香長時間壓抑的情緒瞬間爆發(fā)出來,她也控制不住自己,一頭扎進絕名的懷裡,哀哀怨怨,哭了梨花帶雨,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
輕輕抱著心愛的玉人,絕名也是情懷大動,輕聲撫慰著鳳天香,在心裡責(zé)罵自己怎麼恁地狠心,拋下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人兒獨自赴險。可是,隨即,心裡又是一緊,邊關(guān)之行,兇險無比,她可千萬不要有什麼閃失!
罷了,罷了,又能怎麼樣?大不了一起死了算了,死都不怕,還能怕些什麼?
想到這裡,他豪情重又升起,望向空中明月,眼中光華大盛,“好,天香,我?guī)闳ィ妥屧蹅円黄鸬竭呁忸I(lǐng)教一下月神的厲害,看看蠻荒四族倒底能把咱們怎麼樣!”
鳳天香停止了委屈的嗚咽,崇拜地仰臉看著絕名,眼裡生出了崇拜的神色,同時,香腮邊上早已偷偷地掛滿了一絲幸福的微笑。
沒有硝煙的年代裡,和平是永恆的主題。這樣的時代是平淡而乏味的,缺少了陽剛之氣的男子和過於陰柔的女人們所營造的愛情都是溫室裡的花朵,脆弱易逝。
美女與英雄是一個只屬於戰(zhàn)爭的美麗誓言,也只有戰(zhàn)爭年代裡的愛情纔是最剛烈、最堅貞的。經(jīng)歷了血與火的洗禮,這種愛情便是一種最神聖的道的昇華,誰說,這不是道的另一個表現(xiàn)形式呢?
所有的愛情都將隨風(fēng)而去,只有道心相合的愛情才能真正的做到心有靈犀,才能真正的成爲不朽的永恆。
這是一個盛產(chǎn)英雄的、不知名的、久遠的年代,而絕名便是這個年代裡英雄裡的英雄,他的一生,註定鐵與血的剛烈,註定了玫瑰與刀氣的同時鏗然綻放。
月光,銀白的月光,水一樣沿著兩人的白衣一滴滴滴了下來。兩人的心靈緊密結(jié)合,再不分彼此。
“絕名,你知道我爲什麼穿白衣來等你嗎?”
“你說,我在聽。”
“我想讓你知道,你是什麼顏色,我就是什麼顏色,我們之間,永遠保持一致。”
“……”
“我還想讓你知道,我的馬是白色的,我所帶來的所有衣服也都是白色的,我的堆雪劍也是白色的。我希望,在今後的日子裡,我就是你的一部分,你走到哪裡,也別想丟掉我,永遠都別想。並且,絕名,你要記住,不管以後發(fā)生什麼,出現(xiàn)什麼事情,你都要相信我,永遠相信我,我愛你,我的英雄!”
絕名無語,抱著她,沉浸在鳳天香的肺腑真言裡,此刻,天地間,就剩下了他們兩個,再無別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