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有這麼爲難你嗎.”簡念看著錢小沫的神色.冷笑道.“還是你不認字.”
“……不、不是……”錢小沫回過神來.苦笑著扯了扯嘴角.瞳孔如清晨的森林瀰漫著一股清冷的濃霧.“我只是想起曾經有一個人.住院的時候也要我讀書給他聽.”
簡念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雷銘.”
“不是.是我的一個朋友.叫做連榮麟.”
“……哦.”簡唸的目光閃爍著從錢小沫的臉上移開.“不認識.”
錢小沫提及連榮麟莞爾一笑.忍不住聊了起來.“他很喜歡我讀書給他聽.巖井俊二的書他最喜歡.他說自己很像書中的博子……其實你和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果你們認識的話.一定會是很要好的朋友.”
簡念揚了揚眉.“這個年代還有人喜歡巖井俊二的書.”
“爲什麼不喜歡呢.”錢小沫忽然來了興致.“我也去找一本巖井俊二的書念給你聽吧.”
不等簡念回答.錢小沫已經離開了病房.
他一個人躺在滿是消毒水氣息的病房裡.雪白的四壁.天藍色的病號服.疲憊的思緒無處落根.漂浮在風中.在回憶裡.所有的痛苦和絕望.所有的無奈與仇恨.全部化作一股酸澀的痛楚如洪水般的涌上心頭.連簡念自己都無法控制.
錢小沫……錢小沫……
他明明已經防禦得很好了.爲什麼還會……
簡念心口一陣絞痛.右手死死的捂著心房.痛得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臉上青筋暴跳.脖子又紅又粗.兩行淚水甚至無聲滑落了他的臉頰.簡念皺著眉.翻身下牀.跌跌倒倒的走進了盥洗室.雙手撐在水池上.擰開水龍頭.嘩啦啦的響.
他咬著牙望著鏡中的自己.被汗水浸溼的碎髮黏在額間.紅彤彤的雙眼.每一滴晶瑩的淚珠裡似乎都藏著某個人的笑臉.簡念甩了甩頭.他不應該這樣去想.再這樣想下去.他總有一天又會迷失.
簡念大口深呼吸著.一頭扎進了蓄滿水的水池裡.滿滿的水沿著水池像瀑布一樣溢了出來.溼透了他的頭髮.溼透了他的衣服.更溼透了他的心.
“我買了本巖井俊二的書……”
病房的門推開.錢小沫拿著書歡喜地走了進來.
可是病牀上一個人都沒有.錢小沫疑惑的喚了聲簡唸的名字.又看了眼自己的身後.難道是自己一個人出去散步了嗎.錢小沫正打算去後花園找找的時候.盥洗室裡忽然傳來什麼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她頓住了腳步.遲疑著又朝盥洗室的方向走去.
“簡念.你在裡面嗎.”
錢小沫敲了敲門.卻無人迴應.
“簡念.簡念.”
錢小沫慌張起來.擔心是連榮祥又派人來了.於是她著急著去握門把手.剛剛抓住門把手.盥洗室的門卻突然間從裡面“嗖”的一下打開了.錢小沫始料未及.手還抓在門把手上.門突然往裡面一拉.錢小沫順勢也被帶著向前一衝.不偏不倚.正好衝進了簡唸的懷裡.
冰涼卻又結實的觸感.錢小沫僵硬的貼在他的身上.好半天沒回過神來.
“喂……”
簡念渾濁的聲音低喚了一聲.雙手抓著她的肩膀.硬生生的將她推開.
錢小沫瞠目結舌的望著他.這才發現.簡念上半身沒有穿衣服啊.
囧大了..
錢小沫趕忙後退了兩步.打開旁邊的衣櫃.從裡面取下另一件病號服遞給簡念.
“你幹嘛不穿衣服嗎.”紅著臉.她的聲音是顫抖的.
簡念接過她遞來的衣服.無所謂的往自己身上套.“又不是你沒穿衣服被我撞見.你臉紅什麼……”
“你……你你你……”
“巖井俊二的《情書》.”簡念不在乎錢小沫的臉色.拿起了病牀上的那本書.
錢小沫咬著牙走上去.“是啊.上回連……”
“我不想看.”
簡念說著就把書扔進了垃圾桶.錢小沫一怔.上前去撿.
簡念卻冷冷地說道：“你敢去撿.後天我就不出庭.”
錢小沫只能無奈的停下了腳步.“那你現在又想我做什麼.”
“我要睡了.你只要待在這裡.隨便你做什麼都可以.”
“那我要看這本書.”錢小沫執著的指著垃圾桶.
這次簡念沒有阻攔她.只是掀開被子翻身上了牀.背對著錢小沫.
錢小沫也不願意理他.他的脾氣實在不好.她一個人看書打發時間倒也落得清靜.
於是一下午的時間.錢小沫都坐在窗下的椅子上.耳邊只有翻書的沙沙聲而已.
簡念其實根本沒睡著.他翻過身來.注視著窗下那抹嬌小的身影.
錢小沫側對著他.只有一抹陽光勾勒出的側影而已.毛茸茸的短髮顯得她十分俏皮.不過在簡唸的記憶中.還是她長頭髮的樣子.微風吹來.撩起了她的髮絲.陣陣芬芳的玫瑰花香撲面而來.很熟悉偏偏又很陌生.
簡念沉醉在這樣的香味裡.閉上了眼睛.但很快.風靜止了.香味消失.
簡念睜開眼睛.看見錢小沫正在關窗戶的樣子.她的胳膊.她的肩線.都一如記憶中的那個人.簡念忍不住揚了揚脣角.連他自己都毫無意識.錢小沫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右手輕輕翻了一頁.白皙嬌嫩的五指在陽光下格外的水潤.像是亭亭玉立的水蓮.
如果.錢小沫知道他不是簡念.而是……的話.又會怎樣呢.
簡念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忽然皺起眉頭.坐了起來.“錢小沫.”
“啊……你醒了.”錢小沫放下書.回過頭來.
“你可以回去了.”
“啊.”
“你還不想回去.”
“當然想啊.”錢小沫興奮的一笑.“所以你真的肯讓我走了.”
簡念沒有說話.錢小沫則歡歡喜喜的揮了揮手.“明天我再來看你.後天記得上庭.”
說完.錢小沫又叮囑了一番.拎著小包蹦蹦跳跳的走了.
簡念望著她的背影.呢喃道：“回到雷銘身邊.這麼開心嗎.”
錢小沫走後.病房再度死寂下來.
簡念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寂靜.他原本就該躺在墳墓裡的.那樣什麼煩惱都不會再有了.
他翻身下了牀.踱步來到錢小沫剛剛坐著看書的地方.
他拉開椅子.坐了下去.捧起巖井俊二的《情書》.開始從第一頁看起走.每一行字都看得格外的認真.曾經也有人爲他念過這本書.窗外的天色漸暗.簡念始終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只有一頁頁的書在他美如玉的雙手下輕輕翻過.直到看到大結局.
第一次.簡念沒有計算任何時間.
“博子……”
他輕喚著書中這個人物的名字.想著錢小沫之前說的..“他說自己很像書中的博子……”
簡念久久坐在月光下.喃喃自語道：“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
……
第二天.錢小沫依舊用李千雅做藉口.趕到了醫院.
“七點五十五分……我……我今天總來得早吧.”
一推開病房的門.錢小沫累得氣喘吁吁.
簡念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慵懶的什麼話都不想說.
錢小沫拖著自己半死不活的身體走上去.盛出熱氣騰騰的皮蛋粥.
簡念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忽然問道：“你之前也是這樣照顧你的朋友.”
“……你是指連榮麟.”
“我想他應該不是你的普通朋友這麼簡單.”
錢小沫瞪了他一眼.“你不覺得自己太八卦了嗎.”
簡念無所謂的聳了聳肩.“照顧我.肯定也要照顧我的心靈.不是嗎.”
錢小沫無奈的翻著白眼.“你連說話的感覺都像他.”
簡唸的眸子一閃.“我真的很像他.”
“嗯.”錢小沫一本正經地回道.“在美國.我每一次都把你認成了他.只看你的背影.你們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一樣高.一樣的身材.甚至髮型都差不多.只不過你們的樣子長得不像.否則真的會像是照鏡子一樣了.”
簡念揚了揚眉梢.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可是眼神裡卻是一片黯淡.
“我今天想看電影.”
“什麼電影.手機上看嗎.”錢小沫很疑惑這個男人爲什麼一天一個心思.
簡念搖了搖頭.指著電視.“我要在電視上看.巖井俊二的《情書》電影.”
“……”錢小沫愕然了.“這裡的電視不聯網.我怎麼去……”
“總之我今天一定要看.否則我明天……”
“不出庭是吧.”錢小沫完全被簡念吃死了.只有硬著頭皮想辦法去找《情書》的碟片.
話說有書不看.爲什麼一定又要看電影.
錢小沫嘟嘟嚷嚷著出了病房.要是這次她千辛萬苦找到碟片他又不看的話.錢小沫一定掐死他.她跑遍所有她能想到的音像店.終於拜託老闆翻遍倉庫找到了最後一盤《情書》的DVD.累得錢小沫都想倒地不起了.簡念這一次終於沒有辜負她.看得認真.
錢小沫拉上了窗簾.窗外夏季的天.說下雨就下雨.
她遠遠的望著簡念.看著他時而蹙眉時而淺笑的模樣.心裡的疲憊也漸漸散去.這個男人.也只是個大男孩啊.脾氣雖然古怪但整個人還是不壞的.錢小沫長長鬆了口氣.想著簡念說自己沒有親戚沒有朋友.想著他活在一個沒有愛的世界裡.她倒也能理解他的脾氣爲什麼比翻書還要快了.
簡念忽然下牀.錢小沫急忙上來要扶他.這次簡念沒有拒絕.
錢小沫扶著他在沙發上坐下.然後簡念拉住了她的手腕.“陪我一起看.”
“……”
錢小沫沒有多說什麼.兩個人安靜的並排坐著.
房間裡很暗.電視閃爍著亮光.簡唸的頭輕輕靠著錢小沫.
她低眉看了他一眼.簡念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錢小沫不敢動.
她又看向電視.博子跪在雪地裡聲聲吶喊..“阿樹.你好嗎.”
錢小沫紅了眼睛.她也好想大聲去問.榮麟.你好不好.
簡念緊閉的睫毛一片溼潤.此時一行淚水滑落他的眼角.
..我很好.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