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堂。
外邊已是陽光明媚,此處卻依舊陰沉昏暗;掛滿了房樑的白布,更顯觸目驚心。內(nèi)裡燃著的香燭,飄散出縷縷青煙,瀰漫了整個靈堂,令人頭昏腦脹。而裡邊一具金絲楠木的棺材,顯得異常的沉寂壓抑。
棺材旁,跪著一名婦人,雖一身粗麻布衣,卻也掩蓋不住她一身的雅氣,更不論她那滿身的悲慼:未施粉黛,滿臉憔悴;似乎是在此處守了多時,眼瞳里布滿了血絲,還有那哀痛,濃郁得幾乎化不開。
靈堂外經(jīng)過的幾名奴僕,遠遠的看到裡邊的情景,輕聲議論開來。
“這大夫人也真夠可憐的!大公子這般聰穎孝順,卻早早的沒了。哎!”一名奴僕開口道。
“可不是嘛。”又一名奴僕接過話頭,“如今大夫人天天守著這靈堂,卻不曾見老爺來過!”說著還左右看了幾下,低下頭來衝其他人招招手。幾個奴僕忙湊在一起,他才又壓低聲量說:“聽說昨夜裡蘇夫人生產(chǎn),老爺還去陪了那蘇夫人大半夜呢!”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被身後的咳嗽聲打斷。
幾名奴僕一驚,急忙轉(zhuǎn)身,卻見來人是鍾叔,再看一旁的老爺臉上淡淡的,神色莫辯。幾人皆是膽戰(zhàn)心驚。
老爺卻並未說什麼,淡淡的掃了他們一眼,便往靈堂去了。
身後,鍾叔厲聲斥道:“不可妄議家主!陶府的規(guī)矩你們都忘了嗎?!”
幾名奴僕嚇得急忙跪下求饒:“鍾叔,小的們知錯了,再不敢了,求鍾叔饒了小的們罷!”
鍾叔並不給予理會:“你們自去領(lǐng)罰罷,陶府的規(guī)矩你們是知道的。”
這邊鍾叔將幾名奴僕發(fā)落了,那邊,家主幾步踏入靈堂,看見軟軟跪著的大夫人,眼中劃過一絲心疼與無奈。忙過去將大夫人半扶半抱而起,口裡勸慰道:“蘭憶,回去罷。”
大夫人姜蘭憶緩緩回頭看著他,仿若心如死水,自己似乎也隨著兒子去了一般,無甚迴應(yīng)。
“蘭憶,熙兒他已經(jīng)去了,已經(jīng)去了啊!”老爺有些激動,眼眶溼紅,“就在前天夜裡,他咳嗽得厲害,將平日裡喝的藥都咳得吐了出來,甚,甚至,咳血不止!最後他是在你懷裡沒的氣息啊!”
大夫人終於眼裡有了神色,想起那夜一連番的折騰,熙兒也漸漸睡了,誰想竟又突然“哇”的一聲吐出血來!還嘴角帶著笑對她道:“母親,孩兒要走了。”嚇得她不知所措,只不停的叫人快去找大夫來,不停的替他擦那彷彿流不盡的血。
沒有等到大夫來,他卻又突然緊緊地拉著她的袖子,流露出孩童害怕的神色,哭喊著:“母親!母親!孩兒不想走!”她無法,只緊緊地抱著他哭:“熙兒不走,不走!母親在這兒呢!”後來,後來她也記不得了,只知道那雙緊緊抓住她袖口的手,緩緩地落了下去,而她也再也承受不住,失去了意識……
想到此處,大夫人不禁反手緊緊抱住老爺,幾日的鬱抑,終究讓這個不能接受殘忍現(xiàn)實的母親大聲哭了出來:“致弘!我的熙兒,我的熙兒啊!讓母親怎麼活啊……”悲痛到極致,幾欲昏迷過去,已完全顧不上什麼禮儀風(fēng)範了。
老爺陶致弘亦是強忍住悲痛,將大夫人緊緊地箍在懷裡。想當初,和蘭憶雖不說是如膠似漆,卻也算相敬如賓。得知自己要當?shù)耍惯€如孩童般欣喜得整夜不得入睡。夫妻倆不知有多期待著這孩子的出生,感情也因此越來越好。
而孩子出生後,也不負衆(zhòng)望:長得是粉雕玉琢,眉目俊秀;生的是天資聰穎,還極爲孝順,常逗的一家人歡聲笑語的,對同父異母的弟弟也極爲關(guān)愛照顧。五歲便能作詩,才七歲就吟出令人驚異的絕句!這江淮城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富商陶府家的陶寧熙公子!文人書生提起莫不作揖行禮,聲稱一句“熙小先生”!
可惜啊,可惜,熙兒生來便身子不好,只得細細將養(yǎng)著,常年吃藥。本以爲會無大礙,誰曾想,竟會在九歲這年!哎!天意弄人啊……
此番亦不必再提,夫妻二人自是悲痛不已。不論別的,畢竟是自己的嫡長子啊!畢竟,是自己疼愛了九年的孩兒啊!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啊。只待將這大公子陶寧熙安葬了,再好好緩緩罷。
時間過得很快,天上的金烏也已偏西。
另一處院子,擡頭便見匾額上柔美梅花篆書寫的“梅華苑”三個大字,而院內(nèi)亦是種滿了梅樹;不過此時正值六月,梅樹並不在花季中,只是那一叢叢綠色,爲這院子增添了無限生意罷了。這屋舍擺飾雖不如蘇夫人的高雅,卻也精緻有餘,倒也突顯出了這二夫人的別緻。
屋內(nèi),二夫人閒閒地斜躺在柔軟的美人榻上,正在問丫鬟的話:“夏柳,錦兒呢,又去哪裡玩了?”二夫人聲音柔柔的,自帶一種小家碧玉的柔媚。
在一旁爲她扇風(fēng)的大丫鬟忙輕聲答道:“夫人,公子還在看書呢。”
二夫人輕笑一聲:“這孩子,近日裡讀書倒是比往日用功,也不哭喊著要大哥哥了。”頓了頓,接著道:“錦兒也五歲了,也是應(yīng)當用功了。”說完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一陣沉默。
屋子靜了一靜,二夫人再次開口問道:“老爺呢?”
“在大夫人房裡呢。聽說大夫人巳時末大哭了一場,昏了過去,被老爺抱回房裡。老爺?shù)浆F(xiàn)在還沒出來呢。”夏柳回道,想了想,繼續(xù)道,“夫人,那大公子沒了可真好,我們公子可不就……”
二夫人撇了她一眼,截住她的話頭:“這種話不可再說!”
夏柳不解:“夫人?”
“老爺自有老爺?shù)拇蛩悖ú粫澚宋壹义\兒,實在是無甚必要與那大公子相爭。”二夫人伸出一雙玉手,對著窗外斜陽映下的光,緩緩道,“再者,兒子畢竟是父母的心頭肉,何況大公子如此出色,大夫人傷心至此,亦是再正常不過。我既爲大公子二孃,自己又有錦兒,自是知曉那種痛的。”說罷,緩慢起身。
夏柳忙過來扶她:“夫人。”
二夫人伸出青蔥般的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告誡道:“再不可說這種話了,不然,饒不了你!”
夏柳連連點頭,回道:“奴婢記住了,不會再犯。”
二夫人笑笑:“走罷,去看看我那寶貝兒子。這個時辰也快用膳了。”
這邊二夫人去尋那二公子,那邊書房中卻並無二公子的影蹤。二夫人只當他是又去了哪兒玩兒了罷,還笑罵著與夏柳道:“果真還是小孩兒心性,看,只怕是坐不住又去玩兒了罷。”並不在意。
回了院子,左等右等,二夫人卻是等到了戌時都未見到二公子回來。一時驚慌不已,忙派人去找,這梅華苑不多時便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