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大街上又黑又靜,並無行人。只偶爾一隻夜行的貓,雙眼散著墨綠熒光,從街邊悄然走過,消失在街巷深處。
突然,一聲響亮的犬吠,劃破了這夜的寂靜。不多時,巷子深處便傳來了一陣急切且略顯慌亂的腳步聲。身影越走越近,卻是一名中年男子帶著一位老婆婆,走得甚是急迫,還不時催促著:“再快些,夫人等著呢!”
原來這老婆婆不是別人,正是這江淮城有名的穩婆王氏,據說這王氏做穩婆已有數十年了,經她接生的產婦皆母子平安,無一例外。她的名聲也因此在江淮城中傳了出去。此時看來,定是有富貴人家的夫人即將臨盆了,所以此番特地差人來請她去罷。
且說二人在窄巷裡穿行著,疾行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在一個小側門前停住。中年男子轉過身輕聲對王氏道:“進去之後切記不可東張西望,要跟著我走,到了房間便做好自己的事,定要保母子平安!你可清楚?”
王氏本就是夜半被叫起,又被領著一路匆忙趕來,心中已不敢小覷,此般又被如此慎重地告誡,便更是對此次接生謹小慎微。只見她連連點頭道:“老婦省得!老婦省得!”
中年男子聞言,轉身推開小門,率先進去:“快走罷。”王氏趕忙跟在他身後。
入門後仍是漆黑一片,靜悄悄的,然而未行幾步,路邊就有被點上火的石燈籠,微弱昏黃的光,讓王氏看清了這個地方:雕樑畫棟,富麗堂皇。是她一輩子都不敢想的地兒。然而那掛滿房樑的白布卻讓王氏觸目驚心,忙將頭壓得更低,不敢再看一眼。
不多時,穿過長長的走廊,兩人便進入了一個更加精緻優雅的別院。這個院子卻不同於一路走過的別處,並沒有掛白布;雖地處有些偏僻,然而無論格局還是屋舍,都更顯別具一格。
但此時卻由不得王氏細看,屋內丫鬟們的驚叫,幾乎快要掩蓋住生產夫人的痛呼。王氏心中不安起來,怕是這夫人的力氣已經耗完了罷,這可極不利於生產。
中年男子恐怕亦是想到了這點,忙側過身,急道:“快進去!”
王氏卻是比他還急,嘴裡答應著“是”,人已快步踏了進去。只見屋內年輕丫鬟們亂成一團,卻並不知曉要做些什麼。而牀上躺著的那位夫人卻沒有王氏想的那樣糟糕:還有些精氣神,但額頭上全是汗,那一朵想必是胎記的木梨花也被汗水浸溼;一雙手也緊緊地攥住被角,指節青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脣,並沒有大聲痛呼,浪費體力,然而淺淺的血絲已混著汗滴往下流;想來可能是痛極,那張美麗的臉扭曲得厲害,嘴角偶爾泄出幾聲呻 吟。
王氏定了定神,朝丫鬟喊道:“快拿張帕子來,別讓你家夫人咬到了自己的舌。”說著撲到牀榻前查看產婦的產道,還衝丫鬟們吩咐著:“快去燒熱水,越多越好;再煮點兒吃的來,讓你們夫人補補體力。”又轉過來安慰產婦:“夫人不必擔憂,夫人身子好,定會母子平安。只是這產道還需幾個時辰才能開到十指,夫人且躺著休息休息。”
這夫人聞言緩緩睜開雙眼看了看王氏,並不言語,卻也不似那樣緊張了。而那邊的小丫鬟們看見穩婆來了也都定了下來,聽見王氏吩咐急忙去做。
這邊漸漸穩定下來,只等這夫人的產道開十指,其餘的準備也都做齊了,再不必驚慌。
另一邊,一處偏廳裡,那中年男子正在向一男子稟報:“老爺,那位穩婆已經請到了,正在蘇夫人房裡;蘇夫人並無大礙。”
這青年男子正是那中年男子的家主,亦是那位蘇夫人的丈夫。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長得亦是劍眉星目,氣度不凡。然而自己的夫人即將臨盆,他卻並不親自去門外守著。此時中年男子稟報,他也並不回話,似乎在想些什麼。
屋子一下又靜了下來,家主不開口,中年男子亦不敢妄動。
良久,像是回過神來,家主開口問道:“大夫人近日如何?”
中年男子急忙回道:“老爺,大夫人這幾日都守在靈堂裡,夜深了也不肯回房休息。”
家主皺了皺眉,想說什麼卻又止住了,轉而問道:“二夫人呢?”
“二夫人還是和平常一樣,照看著二公子。”頓了頓,中年男子接著道,“不過今晚不知爲何,二公子一直哭鬧不已,二夫人正哄著呢。”
聽完,家主也沒做出什麼動作,再次靜默了。半晌,開口道:“鍾叔,去那邊看著吧。”
鍾叔頷首,有些擔憂道:“那老奴就下去了。老爺早些休息吧。”
這邊,時間對於旁人來說過得很快,對產婦蘇夫人來說卻是每一瞬都像是死過一回。從寅時到辰時,兩個時辰,不長不短,產道已開了十指。王氏正使勁兒地在蘇夫人肚子上推壓,口中還叫到:“夫人,使勁兒啊!使勁兒!”
蘇夫人發出痛苦的呻 吟聲,死死地攥住被角,使勁,使勁,使勁。彷彿整個人生都是爲了這一刻,蘇夫人只覺得有什麼滑了出來,接著整個人都脫力了,癱軟在牀榻上。耳邊是王氏驚喜的叫聲:“恭喜夫人,賀喜夫人,生了個小公子!”
辰時,天已經微亮了。小公子出生的那一刻,屋外傳來了喜鵲嘰嘰喳喳的歡叫聲,它們銜在嘴裡的松枝掉落在庭院裡,發出絲絲悠長的清香。庭院裡的小丫鬟們紛紛擡起頭來,驚奇的嬉笑著。
屋內,王氏將孩子包裹好放在蘇夫人身邊,忍不住稱讚道:“小公子長得真好,剛出生就粉嫩嫩的,也不似其他孩子那般哭鬧,這額頭上的花紋胎記和夫人您的一般好看!”
蘇夫人本來笑著看孩子,看他那雙漆黑雪亮的小眼珠轉來轉去地看,一點兒也不畏懼這個對他來說新鮮龐大的世界。聽到王氏的話,臉色沉了沉,卻也沒說什麼。
這邊,鍾叔派人將消息傳給老爺,又親自將王氏請下去用餐休息。蘇夫人房裡,丫鬟們悄悄地收拾屋子,牀榻上蘇夫人與小公子睡得正酣。
誰也不成想,竟如此巧合,二夫人那哄了大半夜也不見好的二公子不再哭鬧,安靜的睡了。就連二夫人也覺得是孩子哭鬧累了睡了罷。
天亮了,人們忙活起來,有的人卻睡了,還有人,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