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這種愛如履薄冰
053這種愛如履薄冰
“他會不會死?!”一個頭發凌亂的女孩跟在一輛急速滑動的擔架車旁邊,她赤著一隻腳,估計還沒有發現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跑丟了一隻鞋。
“病人的情況很不樂觀,一切都要看他的意志!”醫生推了推女孩緊緊抓住他的手,“我們會盡力的。”
“救他!”女孩突然發了狂一樣揪著醫生的袖子,使勁拉扯,“我叫你救他——如果他醒不過來,你殺了我……是我害的……”
“不要走……”與此同時,擔架車上飄來一個微弱到幾乎只剩呼吸的聲音,一隻修長的手動了動,想要抓住什麼。手腕上,有一隻鏡面破碎的y’s手錶,表面裂縫已經被鮮血浸透,錶帶的一角精緻地刻著幾個漂亮但不花哨的字母:sqy。
女孩急忙放開了醫生的袖子,緊緊地抓住那隻染滿鮮血的手:“我不走!你聽見了沒有?睜開眼看看我啊……我說我不走了——”
擔架車上沒有再傳來任何迴應。
擔架車載著那個原本俊美溫柔的男孩,漸漸向手術室裡滑去。如果不是覆了大半張臉的鮮血,任誰看到那個閉著眼的帥氣男孩,都會以爲他只是睡著了。
女孩只感覺呼吸困難,她用力吸了幾口氣,雙手合住,緊緊抓著那隻她再熟悉不過的手,嘴裡反反覆覆只有一句,從她上救護車就一直唸叨的:“求你……”
手術室越來越近,兩個護士攔住了女孩,言簡意賅道:“不好意思,家屬請在外面等待!”
女孩和男孩握住的手一點點鬆開,那本來就一點一點在流逝的溫度從女孩手裡慢慢滑了出去,任她怎麼努力,都再夠不著那雙曾經給與她無數溫暖的手了。
男孩的手最後垂在了擔架車的外面。
“你一定會後悔。”男孩的聲音就像在巨大而空蕩的建築裡迴響,“我會用一生來辦到……”
女孩眼前一黑,雙腿彷彿被抽去了所有力氣,一軟跪坐到地上,頭皮就像觸電一樣一陣一陣發麻,剛剛乾涸的淚水再次衝破了眼臉。
她向著擔架車滑去的方向,無力地擡起一隻手,但什麼也抓不住:“不是要我後悔嗎?我後悔了,我認輸……所以不要再嚇我了好不好……我不離開,不會離開!所以求你……”
“手術中”的提示燈亮起了,幾個小時都沒有熄滅。
手術室外。
一箇中年男人一言不發,只是抽菸,一支又一支,他原本已經戒了很久。他的妻子坐在一邊,弓著背,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嘴裡不停唸叨著:“這孩子怎麼那麼苦啊……”
一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目光呆滯地看著一面牆,牆上什麼都沒有。他的邊上,女孩抱著腦袋蹲在角落,任憑誰怎麼叫也不願意挪到座椅上去。
她的腦袋嗡嗡作響,無數個聲音在她的腦袋裡進進出出——“如果要說小影有多喜歡你的話,我覺得,大概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大限度。他把所有的好都給了你,把所有的時間都給了你,他早就沒有自我了……你知道喜歡你他要費多大的力氣嗎,你想過喜歡一個家裡人都因她而死的人有多痛苦嗎?”
“因爲喜歡你,他要拋棄自己的原則,忘記他的家人,忍受內疚和自責的折磨……爲了重新爭取你,他下了多大的決心,你有哪怕一次考慮過嗎?他害怕你最終還是喜歡了別人,也害怕這樣高調的方式遲早要讓你知道一切,更害怕你知道了以後不能原諒他……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本來是他想要讓你嚐嚐失去所有的滋味,被一切背叛的滋味!但結果,什麼都沒有的人,是他……可即便如此,冒著這樣的風險他還是決定要挽回你,這種愛幾乎是如履薄冰……所以,不要讓他變得更悲慘了好嗎,過去的十年他都生活在陰暗裡,所以如果他醒了,你能不能,試著讓他真正愛你一次……”
她的眼淚早就乾涸了,再也流不出一滴來,無數個畫面和聲音在她的腦海裡交織在一起,她只感覺自己的心像被什麼銳物刺穿一樣,不,是全身……她全身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刺穿一樣,疼得喘不過氣。
卿予是她曾經生活的全部,他是自己喜歡了快十年的人……他出車禍了,他自殺,他可能會死……
他是……因爲自己。
“卿予這個孩子,我早該看出他有那麼極端……嗚嗚……老智,你還記不記得小奚小學有一次,卿予騎自行車載她?小奚自己坐車不老實,摔了個大跟頭,但卿予這孩子偏偏和自己置氣……別說他從那時起就再也沒碰過自行車,那輛自行車是怎麼來的啊,他是給同學寫了一年週記才攢夠了的,就因爲小奚說喜歡電視上坐在後座上下學的感覺……那一摔,他把新車都扔了,還因爲那個小小的疤自責得幾頓吃不好飯,現在居然還……”
“老智,你說我們活了幾十年了,怎麼一點都不會看人呢?如果我早知道卿予也這麼喜歡小奚,在凰針的事上阻止一把,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我是怕小奚知道了阿姨因爲救她死了會讓她傷心,這才騙她,誰又想到就是卿予的……這孩子這麼可憐,說到底都是因爲我們家啊……”
女孩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副滿是鮮血的場景,紅色的液體就像止不住的水龍頭一樣,從那個男孩的頭、身子、腿上源源不斷地流出來,和生命一起宣告著它們的消逝。那熟悉的體溫,連帶著女孩的,都一絲一絲從她身上褪去……她突然感覺胃裡一陣翻騰,好像有人拿攪拌機翻攪一樣,不禁乾嘔起來。
她自然什麼都沒嘔出來,只是用盡了所有力氣,她終於疲憊地垂下眼,只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
“噠”,“噠噠噠”……
從走廊另一頭傳來腳步聲。
皮鞋沉穩地敲著地面,舞臺上那雙高級的皮鞋還穿在它的主人腳上,此刻,它載著主人一步一步,走到了女孩面前。
女孩聞聲擡起了眼皮,看見一雙與衆不同的長腿,立在她的面前。
她不用再擡頭了。
她知道面前就是幾個小時前她瘋狂想要見到的那個人,但此時此刻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自己看見他,看見那張好看的臉,那張只會因爲她露出情緒的臉,恐怕就再難說出下面的話了。
她只是用木訥的眼神看著那雙氣宇軒昂的皮鞋。
“我很喜歡你。”她在心裡說。
“我們分開吧。”她扯出一個比哭更難看的笑,“這次我是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