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阿K, 是在朋友的生日聚會上。眉清目秀的男子恰巧就是我最喜歡的類型,就連坐在一邊微笑不語的側臉,都可以輕易讓我看得目不轉睛。離開的時候, 朋友偷偷對我笑, 拉住我的手, 說:“來, 介紹你認識下。”
究竟怎麼熟起來的, 我已不復記憶。只記得在半生不熟的那段時間,每天早晚必定各有一條短信,或是提醒我不要忘了吃早飯, 或是一句淡淡的晚安。很久之後我在想,如果拋開彼此常常帶著嘲笑味道而說出的那些尖銳的話, 再拋開年少輕狂時不肯向對方低頭的執拗, 只用一早一晚的兩條消息來串起我們的關係, 也可說是溫暖美好的。
我和阿K越來越熟之後,他說話也日漸犀利, 哪怕不用帶上嘲諷的笑容,只要一個淡淡的眼神,也可配合著那些話一針見血般扎進我的心裡。那個時候,我是有些不願見到阿K的,他對我的瞭解超過了我過往任何一個朋友, 超過了我深深愛慕的那個男孩, 站在他面前, 會有無處遁形的羞澀和緊張。我們見面便從一週幾次變成了一週一次, 再到後來的十天半月才能見上一面。只有那一早一晚的短信, 還保持著最初的安寧和關心。
後來有一天我在外面,剛好是夕陽西下的時光, 站在江邊看那晚霞慢慢隱去笑靨,突然心底萌發出了無限的柔軟,於是發消息給阿K:“江裡的水青了,晚霞卻是如此美好。”
阿K匆匆趕到的時候,我只在江邊等了半個多小時,我不知道他怎麼知道我就在這裡,我並沒有告訴他具體的地址,他也沒有問,他也不可能是沿著江一路尋來,那樣也許到天黑都找不到我。過了很多年,久到我都要忘記那天瑰麗的晚霞和青色的溫柔江水時,卻突然想起來這件事,再打電話問阿K的時候,他只是低低地笑,然後告訴我,在那幾年裡,也許他真的就是我肚裡的蛔蟲,所以最後他爲什麼會輸,至今不明。
我想他會輸,只是因爲我真的是個非常固執的人,不止表現在我和他相處時,從不肯向他低頭,還表現在我一旦認定某個人或者某件事,那麼,經年不變。
在那次江邊見面後,我對阿K排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退散掉了。我本不是個開朗外向的人,朋友一向不多,突然多出一個阿K來,其實內心是非常高興的。人又有幾個是真正喜歡孤獨的呢?
只是我還是不太喜歡說話,這個習慣慢慢竟然發展成了想對別人說話卻不知該如何表達。那段時間,我恐懼得不知所措,不敢接父母朋友的電話,在班上也是來去匆匆,可越是逃避,心裡的恐慌就越大,但卻無法向旁人求助。於是在那年冬天,和我不同校的阿K,每天騎半小時的車到我的學校來,聽我背誦大段冗長的古文。堅持了很久,久到他在我們學校一共丟失了兩輛自行車後,我才終於可以口齒清楚地跟他說謝謝。
Wωω?ttκΛ n?c○
那年的冬天,我記住了阿K每天從教室外面帶入的冷風和他懷裡永遠溫熱的奶茶。
我和阿K在一起除了聊天、看書、一起出去玩外,花的時間最多的便是遊戲。不知道爲何,從來都是很專一的我在遊戲上卻表現出無與倫比的花心來。一個遊戲,能讓我堅持超過一週的就已經算是長的,大多數是隨下隨進隨卸。在這上面,阿K明顯跟不上我的腳步,所以他只陪我玩我可以堅持半個月以上的遊戲。雖然每次他進遊戲的時間會比我晚半個月左右,卻總是可以在另外半個月內超過我,然後讓我徹底從指路者變成跟隨者。
所以我總是心安理得地在一個遊戲裡混得很淒涼,被人欺負的時候,告訴阿K:來和我玩XX吧。
阿K來了,我便立馬趾高氣揚起來,仗著自己等級高,非收他爲徒去拿那點做師傅的好處,但是卻從來拒絕履行做師傅的義務,任他自生自滅。他也不生氣,照例半個月內超過我,然後再花一個月的時間變強,成爲我在遊戲裡橫行的幫兇,直到我膩了換下一個遊戲爲止。
可我始終是沒有長性的,即使可以堅持半個月,一個月……甚至更長的時間,也不過是當作打發時間的遊戲而已。所以這樣的場景上演過無數次,次數多到我都會覺得內疚,阿K卻總是一副沒事人的模樣。
許久以後他才告訴我,他很不喜歡做我的徒弟,他很討厭那個師徒關係,哪怕只是在遊戲裡。
然後我才終於明白,我以爲和阿K針鋒相對誰也不肯先低頭的歲月裡,其實他都是一直在讓著我的,哪怕有些退讓已經觸到了他的底線。
可是那時的我,卻並不懂得。
我對C那點點小心思,阿K自是看得明白,卻從來隻字不提,只有在我頭腦發熱想要做一些事後絕對會讓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情時,潑一潑冷水。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過了很久,久到我們已經熟到了彼此一個眼神都能明白對方所想的程度。
有一年的暑假照例是窩在家裡,再不能像在學校一樣肆無忌憚地上網,只能每天用手機上上□□。常年隱身的我卻總能看見也是常年隱身的阿K在線,隨手發了個消息問他,怎麼想起在線了?
他很乾脆利落地告訴我:因爲現在人不能相見就見,所以便每天掛著□□,希望我不管走到哪裡不論什麼時候上線都會看見有個人在等著我,不至於太過孤單。
我不是傻子,可是我可以裝傻,於是我關了□□關了手機扔在一邊睡大覺去了。
再上線的時候,收到阿K的留言,他問:以後願不願意嫁給他?
我同樣很是乾脆利落,告訴他,不會。
沒想到他還在線,也沒想到我以爲我這樣直接的拒絕多少會讓他生氣不理人,他卻發消息過來問:爲什麼?
我沒有回答,我和C不會有結果,因爲他不喜歡我,我心裡很清楚。所以其實和阿K在一起會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很好,對我也很好,剛好還是我喜歡的類型,不論他的外貌還是性格。我倆之間還很熟悉,已經不需要再磨合。可是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想騙他。阿K之於我,是超越了普通朋友的存在,是一個不捨得失去的存在。
所以我說:因爲我們在彼此心中都不是第一。而我,不能忍受自己作爲替補存在。
我知道我在睜眼說瞎話,我在冤枉他。可是他竟心甘情願接受了我的冤枉,下了線,大概也是矇頭睡大覺去了。可是那一瞬間,我竟然目瞪口呆地瞪著他相當於默認的消失,心裡委屈得不能自已。
開學了大家裝著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反正不在同一個學校,小心一點,要見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我又換了遊戲,這次即使我被人追殺追得出不了城,也咬緊了牙關沒叫阿K來幫忙。他不知道還有沒有玩之前的遊戲,也不知道有沒有玩別的遊戲,我懶得問也不敢問。後來卻還是被他知道了我在這個遊戲裡的慘狀,於是他又跟著過來了,我照例厚著臉皮收了他做徒弟,仍然拒絕履行做師傅的義務,就連做師徒任務也是他雙開我的號自己去做的。再後來我一時興起就在遊戲裡找了個LG玩,爲了這件事我們大吵一架,我一怒之下刪了遊戲,也斷了和他的聯繫。
在認識他之後,我們第一次三個月沒有聯繫,阿K的臉在腦海中卻越來越清晰,尤其是在遊戲裡我轉身離開時他站在海底不發一言的模樣,更是讓我的歉疚日漸深重。後來我生病住院,出院之後又弄壞了電腦,那段時間真的覺得心灰意冷,過往的爭執再回想起來只覺十分可笑。於是打開郵箱給他發郵件,那是我第一次先低頭,也是唯一一次。
他很快回了郵件,語氣卻淡得讓我第一次感覺陌生,哪怕是剛認識的時候都沒有過的陌生。郵件的最後一句,他說:“就像你深愛C他沒有義務必須迴應你一般,我又怎能因爲我愛你便強求你也愛我。抱歉,小夕。”
於是聯繫便日漸稀少起來,突然之間從熟悉變成了生疏,心裡的失落不是沒有,可是日子也總是要過下去,我也不會厚著臉皮去要求繼續做朋友。後來又從朋友那裡知道,他已保研,再過大半年,大概以後都不會再來這座城市了。再後來,他離開,我開始和現在的男友交往。鬼使神差的,有一天我突然下載了我們曾經一起玩過的一些遊戲,想要再進去看看。
先上了最後一起玩,也是鬧翻的的那一個遊戲,登陸上去是我的號穿著新娘的衣裳站在廣場中央,等級已經高到我無法想象的地步,裝備和寵物更是我從來沒見過的JP。再登陸他的號,雖然已經預料到,可是當那個一身新郎裝同樣出現在廣場中央時,心裡突然有些難受起來。
接著便登陸了上一個遊戲,先上的是他的號,上線就收到無數的留言,全是他在遊戲裡的朋友們,紛紛問他爲何突然說不玩就不玩了。我一陣心虛,他突然離開遊戲,肯定是去新遊戲裡幫我了。再回到曾經爲了省錢而在遊戲裡結婚後一起買下的共同的家,發現房屋已經升到了最高級,裡面也佈置得很好,不再像我離開時那般簡陋空曠,就連那個大大的庭院,也是花了心思去整理的,家門口,還呆著一個小小的孩子,看來應該就是我們的孩子了。隨手再一查好感,發現我和他之間的竟然是9999,要知道當初爲了刷到五百可以結婚,我都覺得累得要死,麻煩得要死了。
再上一個遊戲。
上一個。
……
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屏幕已經模糊得什麼都看不清楚了。我趴在桌子上哭了一晚上,突然明白心裡要衝破喉嚨的空洞來自於哪裡了。凌晨的時候哭夠了,顫抖著手打開他的郵箱,發現最近一封郵件還是我那個時候寫個他的道歉信,然後便是無數的廣告,看來他已經很久沒用這個郵箱了。草稿箱裡卻一如既往堆著很多郵件,一封封點開,大都是過往遊戲的截圖,有我知道的,有應該是他開了我的號去截的,中間還有一些短信或是聊天記錄的截圖……
第二天,我買了去他城市的火車票,等到那裡時已經是第三天的下午。
他匆匆趕來接我,找好住的地方,然後便帶我去吃飯,順便就介紹了他的女朋友。
很溫柔很可愛的女孩。
真的!
我想我對他還是很瞭解的,所以我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第二天一早便去買了當天回學校的火車票。
後來,火車便漸行漸遠,直到再也看不清他的身影。我在車上收到他的短信,他又說:“抱歉,小夕。”
這一次我卻沒有再哭,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會再回來,況且那個人,還是被我自己放掉的。再痛再苦,那自己種下的苦果還得自己嘗。
可日子,卻總還是要繼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