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大二那年暑假, 並沒有同以往一般,一放假就急著收拾行李回家,因爲這個暑假他們多出了一項名爲社會實踐的暑期活動。早在放假前, 他和江衡天就已經一起聯繫好了一家實習單位。再加上用人單位離學校的距離有些遠, 所以江衡天就和家在成都的表弟家商量好了, 在社會實踐期間, 他們都會住在這裡。所以一放假, 二人便收拾好換洗衣服去了江衡天的表弟家。
江衡天的這個姑姑家家境非常好,夫妻二人開著一家建築公司,江衡天會選擇這個專業, 和他們也有關係。至於江衡天的表弟吳柏,今年十四歲, 過完這個暑假便該念初三了, 和江衡天關係很不錯。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正處在男孩子最容易叛逆的年紀, 再加上父母總是忙碌得沒什麼時間在一起,他和他父母之間的關係卻很淡。所以雖然學習成績很好, 家裡和學校都很寵著,卻總是有點冷冷的我行我素的感覺。
江衡天他們在吳柏家住的第三天晚上,他姑姑和姑父一如既往地不在家,而放暑假在家休息的吳柏突然間說心慌,覺得胸口悶得難受, 臉上也蒼白起來。二人不敢耽擱, 馬上給他父母打電話, 然後就趕緊將吳柏送到了醫院裡去。掛號, 檢查, 一頓忙亂下來,醫生宣佈是病毒性心肌炎, 讓住院治療。由於吳柏的父母白天要上班,而江衡天他們要實習,最開始幾天他父母還能輪流去照顧他,後來他也不發燒了,大多數時候在醫院陪伴吳柏的任務,就拜託給了他的同學們,並請了一個護工來專門看護他。
有天從實習地點出來還比較早,林卓和江衡天便買了一些吃的東西去醫院探望吳柏,陪他一起吃晚飯。
還未走到病房,就聽見裡面傳來聲音:“喂喂,我說小朋友們,你們這是在挑戰我的耐心嗎?”明明是溫軟的年輕女孩的聲音,卻偏偏裝出一副冷冰冰的語氣來,卻又沒有控制住裡面的笑意。他二人好奇地在門口探頭一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女孩正背對著他們,及肩的短髮軟軟地垂在肩上,正在教訓著吳柏的同學。
“醫院裡禁止喧譁,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強調了!事不過三,下一次,我就直接提著你給扔出去了。”
“爲什麼又是隻扔我?又不是我自己在鬧的。”
“第一,他是病人,我要保證醫患溝通記錄上的良好記錄。第二,哼哼,你知道什麼叫做殺雞儆猴麼?”
“殺雞儆猴?”吳柏的同學,和他一般大小的男孩撓了撓頭,說道:“知道啊。所以你是在殺我警告他嗎?”
“對。”女生點了點頭,似乎忍笑忍得很辛苦,連肩膀都微微抖了一下。
躺在病牀上的吳柏輕笑一聲,罵了一句:“傻瓜,她繞著彎子損咱倆呢,你還生怕別人不知道,承認得那樣快。”
“唔,看來還是我的小病人聰明啊。”
江衡天驚訝地看著那女生伸手拍了拍吳柏的頭,還順手揉了兩把,然後轉身朝病房門口走來。他二人這纔看清她的長相,帶笑的眼睛雖然不大,但卻亮晶晶的,挺直的鼻子,紅潤的嘴脣輕抿著在笑,瓜子臉,醫生肥大的白大褂在她單薄的身體上顯得更加飄忽。微笑著衝二人點點頭,又側過頭來對著吳柏他同學比了一個拎著衣服扔出去的手勢,亮晶晶的眼睛配合著一瞪他,雖然仍然帶著笑,沒多大威懾力,卻讓看見的人有些不忍心違逆起她的話來,然後才轉身真的走了。
“那是誰?”江衡天和林卓走進病房,好奇地問吳柏。
“哥,林卓哥。”先和江衡天、林卓打過招呼,吳柏這才說道:“她是我的主管醫生帶的一個見習醫生。哥,她好像是你們學校醫學院的學生呢。”
“嗯,看起來就很年輕的樣子。”
“其實可兇了。”被當做要殺掉的那隻雞威脅過的吳柏同學忍不住插嘴道:“今天是威脅要把我扔出去,昨天是威脅要把我拉到手術室去做什麼口腔清舌縫合術,大前天還說什麼要用針扎我的啞穴,封住我的穴道,讓我不能在醫院吵鬧。”
“那還不是因爲你們兩個小子太過鬧騰。”江衡天好笑地拍了拍他的頭。
“可是又不是我一個人鬧,她從來都只兇我一個人。”
“那是因爲我表現比你好。”
“切。”那男生忍不住鄙視地看了吳柏一眼,埋怨道:“怪不得誰都偏心你,每次她一來,你就裝出一副模範病人的模樣,嘴巴還甜得要死。”
“哦?”江衡天挑了挑眉毛,驚訝地笑道:“咱們小柏嘴巴甜得要死的模樣,我可真想見識見識呢。”
“小北姐,明天我可以到樓下活動了嗎?小北姐,你值班辛苦了,吃個蘋果吧,我都削好了,在病房悄悄的,你老師不會說你的……”吳柏聽那男生學到這裡,實在忍不住了,抓起一個枕頭拍在他頭上,說道:“閉嘴。”
江衡天和林卓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林卓望著門外女生剛纔走去的方向,心想:又機靈又有趣見識又比吳柏這個年紀男孩子廣得多的姐姐級人物,再加上長得也挺好看,真的很容易吸引他們的目光吧。想起剛纔她威脅人時那副模樣,這個叫做小北的女孩,確實有些有趣呢。於是便忍不住開口問道:“名字是叫做小北嗎?”
“葉小北。”吳柏笑著回答他:“很好記的名字吧。”
那之後江衡天和林卓又去過醫院好幾次,那個叫小北的見習醫生似乎每天都在醫院裡的樣子,但並不是每天晚上都會值班。不過她下班的時候習慣來和吳柏打個招呼再走,看起來二人關係還不錯。只是林卓他們和她就沒有那麼多機會交流了,在吳柏的病房碰到,她會衝他二人笑笑算打過招呼,但是卻從未多說過神話,就連他倆想和她攀攀校友關係順便認識一下,都一直沒有機會。
這天晚上到病房的時候已經七點多了,一問才知道葉小北已經下班了,二人便坐在那裡陪著吳柏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你和她平時一般都聊些什麼?”江衡天好奇地問道。
“什麼都聊啊。”吳柏想了想,少年青澀俊雅的臉上出現了淡淡的微笑,說道:“不過小北姐是見習醫生,事情很多的,每天都很忙的樣子,能聊天的時候並不多。”
“你小子不是眼睛長在頭頂,身邊的人都不放在眼裡的嗎?”江衡天好奇地問道:“怎麼就那麼服她的樣子呢?”
“我也很佩服哥和林卓哥啊。”
“少來,你叫哥叫得是親熱,心裡在想什麼你以爲我們真看不出來嗎?”江衡天伸手拍了拍他的頭,沒好氣地笑道。
“呵呵。”吳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有天下午沒事和同學在聊武俠小說,聊得高興起來就沒注意控制音量,沒想到就把她給引了過來,讓我們安靜一些。我同學看她年輕,又是女孩子,欺負她不看武俠,就說了一句男生在說話女生少插嘴。結果她頓了兩三秒,然後便開始和我們講武俠了,那一講,就把我倆給震住了,好多東西是我們聽都沒聽過的。那天走的時候,她還對我們說:‘小朋友們,姐姐小學二年級就開始看金庸古龍了,你們,還嫩著呢。’”說到這裡,吳柏又笑了笑,才繼續說道:“後來我就發現這個姐姐讀書很雜啊,什麼旁門左道都有涉獵,非常有意思呢。”
“旁門左道麼?”林卓微笑道:“有機會真要好好認識下呢。”
“就這樣就把你收服了?”江衡天道:“那也太容易了吧。”
“當然不是。”吳柏繼續說道:“上次肖雅來看我,就是我班上一個女同學,其實我挺討厭她的,又囉嗦又無知,再加上躺了很多天了不讓到處走,心情本來就不好,所以那天就很不耐煩,幾句話就把她說得哭著跑出病房去了。然後就那麼巧又讓小北姐碰上了,牽著肖雅回來,劈頭就是一句:‘你總是說自己要效仿武俠小說中的俠客們的作爲,難道學到的就是這樣欺負女孩子的行徑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才又繼續說道:“那是小北姐第一次兇我,可是我卻覺得牽著肖雅安慰著她的小北姐,真的很溫柔呢。哥,”吳柏轉頭看著江衡天和林卓,有些羞澀地問道:“這樣的女孩子在你們學校肯定很受歡迎吧?”
“這個我們就不清楚了。”林卓笑著搖了搖頭,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小子,想要得到美人回顧,首先也得你能成長爲配得上美人的人才是啊。”
“我當然知道。”
那之後,雖然還是經常去醫院探望吳柏,卻不知道是不是運氣不好的緣故,他們總是和葉小北擦肩而過,沒有機會交談。偶爾去得早,她又比較閒的時候,可以聽見她在病房裡陪吳柏聊天,溫柔的聲音有著獨特的懶洋洋,卻掩飾不住聊到感興趣的話題時裡面語氣裡的逸興遄飛。就算沒有面對面,林卓似乎也可以想象她越發明亮的雙眼和臉上飛揚的神采。只是看見他們進來,她就會以吳柏有人陪伴,她也要去做自己的事了爲由告辭離開。幾次想要挽留,卻又不好意思耽誤她的事。
只有一次,她值夜班,林卓去替吳柏打開水時,正巧看見她在走廊上逗一個病人家屬帶來的小嬰兒玩。那個小孩確實可愛,眼睛大大的,臉就像紅蘋果一樣可愛。望著她專心逗那小孩笑的模樣,還有眼睛裡清澈的笑容……那一剎那,林卓提著水壺站在那裡,彷彿被定住了般,再無法挪動身體一步。直到她注意到了他,以爲他找不到開水房的位置,很好心告訴他走廊盡頭轉彎便可看見,他飄飄忽忽的魂靈似乎才又回到了身體裡。
也是在那個瞬間,林卓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動心了。
轉眼林卓他們的社會實踐已經完成了,他也準備要回家去,吳柏的身體也好了很多,不用再絕對臥牀休息了。於是江衡天便提議,在林卓走之前,由他們三個人一起請葉小北吃頓飯,感謝她這麼多天來對吳柏的照顧,也順便和這個在吳柏口中又是溫柔又是有趣的校友正式認識認識。可也許就是緣分作怪吧,原本已經答應了的葉小北,卻因爲醫院臨時有事而沒來得成。一直到坐上了回家的火車,林卓都還有些遺憾,那個總是穿著過大的白大褂,笑容清澈的女孩,在這段時間裡已經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那走廊上偶遇時瞬間的心動,在後來無數次回想起那個場景時,都還可以清晰地感應到心跳加速的萌動。所以直到現在不能正式認識,他心裡是很有些失落的。不過想到是校友,機會總還多得是。
暑假很快過去了,又到了開學的時候,雖然這次在家待的時間比以往都短,可是在返校的那天,林卓卻發現自己心底那股對家裡的不捨,已經被開學就可以見到葉小北的想法沖淡了許多。望著火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已經不知道獨自經歷過多少次的旅程,卻變得前所未有的枯燥起來。心底那份並不熟悉的萌動,讓他總是能從恍然若失中感受到一絲甜蜜。
到了學校幾乎是一放下行李,林卓就又出了宿舍往醫學院女生宿舍方向走去。八月末的校園裡已經沒有了盛夏的炎熱,隨著開學日期的臨近,校園裡也逐漸熱鬧了起來,女生宿舍門口可以看見三三倆倆的人們進進出出。林卓在門口徘徊到第三圈時,終於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衝動來:即沒有電話,又不知道究竟住在哪棟宿舍,自己要怎麼才能找到她呢?轉身正準備放棄了就這麼回宿舍去收拾東西去,耳邊卻聽到一個熟悉的,溫軟的帶著她獨特的懶洋洋的聲音:“這個包裡都是吃的,一會兒分一半給你,裡面還有我乾媽獨家秘製的牛肉乾哦。”
林卓握了握有些出汗的掌心,深呼吸,然後笑容滿面地轉過身去,印入眼簾的卻是並肩而行的一男一女。個子高高的男生手裡提著好幾個包,一臉笑容地正聽著同樣笑容滿面的女生說話。而那女生終於脫下了不合身的肥肥大大的白大褂,卻仍然穿了一件繡著黑色花朵的白襯衣,淺藍的牛仔褲,運動鞋,依然是林卓所熟悉的笑瞇瞇的樣子。只是那臉上的笑容,即使是如他這樣的旁觀者,也可以看出那從心底,從眼眸深處散發出來的溫柔和在乎。
落在林卓身上的夏末秋初溫暖陽光,突然就那樣失去了原有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