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四、感情的拼圖
奧汀以神性的雙眼觀察著這個世界。
從封印中出世的那一剎那，她所接受到的是這個半封閉空間所包含的“情報”。
光元素訴說著一個癡情的女子在默默思念著她的愛人。
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在傳誦著她的故事。
空間本身在誇耀著它的傳奇出現。
……以上種種這些情報成爲奧汀對於這個世界的第一印象。
可以自由控制搖籃的能量，奧汀不需要跟這個身體過去一樣被固定在一個位置。她能夠自由地將能量分配到搖籃的每一個角落，也能夠將搖籃的能量聚集在某個地方，這樣的事情對於奧汀來說如同呼吸一樣理所當然。
吞噬了八咫鳥而從幼年期直接進化成這個成熟的形態的奧汀依舊是這個搖籃的能量中樞，只是現在這個能量中樞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意識，也成爲了不可忽視的一名成員。
她每天做的事情就在如同夢遊患者一樣在搖籃各個地方遊蕩，以自己的雙腳一次又一次重複地踏遍了這個巨大的建築物。
權限等同於艾莉絲的她在遇到正在工作的人造人女僕時都會被恭敬地行禮，奧汀每次都帶連點頭示意也沒有便擦身而過——在她看來，這些只是一個會活動的工具而已，從來沒有對工具說話道謝的道理。
有時候會遇到搖籃的住民，這些住民無一例外都是年輕的女性。已經極力隱藏神性的奧汀至少知道了要有對他人的顧慮，可是那傲慢冷漠的神態和隱藏不住的淡淡神性氣息讓跟她搭話的人都明顯有種壓抑感，就連艾露和芙洛絲之類的強者也很難在奧汀面前保持冷靜。
面對這些在奧汀看來沒有什麼意義的問候她總是淡淡地點頭或者搖頭，既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也不是眼高於頂的傲慢，她只是暫時沒有學會人類的交流方式。
——不過也有例外的情況。
統御全軍的總司令八神疾風會帶著讓她無法理解的表情湊上來對著她一通亂摸，明明按照獲取的情報來解讀只是親密關係的人類之間的友好行爲但奧汀卻莫名其妙地有種不快，但是她不可能將這種感情顯露出來——至少，她還不知道所謂的“感情”到底是什麼。
平等溫柔地對待每一個人的菲特會時不時前來對她噓寒問暖，這個時候奧汀會不由自主的主動開口向菲特問一些比如女性之間的親交是否合理或者什麼關係纔算得上親密關係之類的常識問題，這時候菲特就會臉紅地又親切地向她說明——儘管她很多時候都不能理解。
第三位就是整天關在研究室裡面偶爾奧汀會閒逛到裡面才能遇到的梅西妮·托拉斯。這個弱小的人類似乎絲毫不受神性的影響，每次看到奧汀的到來都會狂熱地圍在她身邊問很多問題然後用各種儀器測量著她的身體。奧汀對於協助梅西妮的研究沒有任何牴觸，她也需要這方面的知識，因此往往這兩人一見面就是一兩天。
最後一個便是跟她關係扯不清楚，作爲分身跟本體的關係又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存在的艾莉絲。
自從這次造神儀式以後變得開朗活潑的艾莉絲一旦接近奧汀便會出現明顯的變化，特別是這兩人單獨相處的時候。
艾莉絲時不時會到穹頂跟奧汀見面，奧汀不在的時候她會坐在階梯上等，沒一會兒奧汀變回跟幽靈地無聲出現在艾莉絲的旁邊，還跟她一樣坐在階梯上，說實話沒有半點神的威嚴。
這兩人總是悶不做聲好久，最後纔是奧汀主動出聲。
“汝如何看待妾身？”
“說人話。”
艾莉絲那清澈的雙眼漸漸染上點點金黃，言行舉止也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你可以走出搖籃嗎？”
“不可。”
奧汀的雙眼閃過了一絲躊躇。
這個瞬間她又多領悟了一種感情，那種感情叫迷惘。
擁有目的的人不會迷惘，奧汀沒有目的，她要做的事情跟道具沒有區別，維持搖籃的能量供應這種活兒弄個一樣的機械裝置誰都能做，這不能算是奧汀的目的。
說到底，到底什麼才叫目的呢？
她暫時想不出來。
“有限制？”
艾莉絲嘗試深入一點，但是奧汀只是搖頭，沒有給出直接的回答。要麼還沒有到時候，要麼並不是能夠簡單說出來的重要事項，艾莉絲並沒有不識相到繼續追問。
“你剛剛問我怎麼看待你，在回答你之前我想問問你是怎麼看待人類？”
“螻蟻。”
談論到這個話題，奧汀不僅是眼神，連表情也變得冷漠。
“我跟菲特她們呢？”
“特別的螻蟻。”
“……”
艾莉絲正在思考著應該怎麼理解“特別”這個詞，但是她發現情報太少。
“我的神格並不完整，因此纔會被你們所制御。”
這句話是不是在暗示著什麼，艾莉絲不得不好好思考一下。
“——不過從這裡的情報流入我的神識當中之時開始，我失去了成爲真神的資格。”
奧汀的語氣非常平淡，平淡到聽不出裡面到底是不是包含著什麼感情在裡面，或許奧汀還暫時不具備這方面的感情也說不定。
“我的記憶在凝視著那個金屬塊的時候就中斷了，不過在失去意識之前我似乎還記得一些當時的情況。”艾莉絲回憶起當時的事情，緩緩說道，“完全壓倒性的威壓，不可名狀無法捕捉也無法理解的某個存在，我相信那就是神……神明，果然了不起啊。”
不說別的，就是身邊這位算是發育不良的缺陷品也已經是個艾莉絲只能望其項背的強者，用目前異界的評級的話算是僞神階的頂點。
人類社會上天階算是學會評定當中最高級別的分級，所謂的天階其實就是“能夠歸入天堂評級標準的強者”，這意味著天階在天堂或者地獄甚至一些其他位面的眼中，只是平常的戰鬥力單位而已。
就算同爲天階，不同天階的強弱也是完全不一樣，會出現這種情況是因爲頂級就是天階，在這以上就不是學會所能評定的強弱，因此超出了天階數倍的實力依舊還是天階，剛剛踏入門檻的也叫天階——後者說的就是艾莉絲這種。
“總覺得，有些沮喪。”
艾莉絲的表情變得稍稍陰暗了一些。
“不甘心啊。”
“你的力量雜亂無章，並非正道。”
奧汀靜靜地看著垂下頭的艾莉絲，以清冷的天籟之音說道。
“不必要的東西捨棄，專注某個方向……即使如此，也未必能夠到達頂點。”
除了努力之外，這個世界還有才能這個重要的參數。沒有明說這一點也算是奧汀漸漸開始接觸感情的證明。不過在艾莉絲聽來，依舊是有些刺耳。她又擡起頭，想了一會兒才苦笑地看著奧汀說道：“既然從我的靈魂一部分發展而來，那麼對我也應該很清楚纔對。”
“你這麼認爲的話。”
奧汀不置可否。
“留在我意識中的是你痛苦的記憶，痛苦的記憶中無一例外都是你強行成長的經歷……給你一個忠告，你沒有這方面的才能，爲了不招致毀滅應當儘快停止這種行動模式。”
“我知道喔。”
哪怕奧汀的聲音再怎麼動聽，殘酷的話語還是刺傷了艾莉絲的心。不過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現在應該爲奧汀對自己的關心而開心吧。艾莉絲一瞬間的表情變得非常陰暗，但隨即又釋然地笑了。
“吶，奧汀，你是神吧。”
“愚問。”
“那麼無所不能的神明大人當然對一直因爲自己的無力而苦苦掙扎的人類費解，這個想法應該沒錯？”
“誠如汝之所言。”
“於是姑且算是半個你的主人的我，作爲人類的我，告訴你一件所有高高在上的強大生物都應該知道的事情吧。”
艾莉絲臉上洋溢著傲然不遜的微笑，金黃的雙眼透著不可撼動的強烈意志，剛剛的陰暗和傷感被這股氣魄一掃而空。
“所謂的人類，正是因爲弱小所以不斷追逐著力量，百萬人當中可能只有一萬人擁有這個資格，一萬人當中可能只有一百人找到了自己的道路，而找到了道路的這一百人中也大概只有十個人能夠觸摸到夢寐以求的強大的邊緣，而這十個人當中，必定至少有一個人能夠如願以償，將那些曾經強大的存在踩在腳下——最重要的是，不管中途倒下多少人，流下多少血與淚，這個羣體依舊不斷前進，這個集體所形成強烈意志正是我們人類特有的，最強大的資本。”
奧汀陷入了沉思。
過大的情報流入了她的意識當中。
剛剛的那一番話，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裡面包含的東西太多讓奧汀一時難以消化。她眼中的金光在不斷地閃動，最後金光迴歸凝結，奧汀那冰冷的眼神稍稍變得柔和了一點。
“我理解了，但是內容跟你的記憶有著巨大的矛盾。”奧汀的語氣也變得溫和下來。“如你所說，這股巨大的意志在牽動著人類前進的話，那你又爲何否定魔城與魔石使者的存在？”
從根本上來看，魔石使者所做的事情，所用的方式，跟艾莉絲別無二致。艾莉絲在前進的時候，爲了資源爲了奧德的夙願爲了理想爲了珍視的人，對人類社會造成的傷害不比魔城少多少。
但是艾莉絲卻完全否定了魔石使者的存在，這種做法就如同否定了自己的存在一樣。
“——這個問題，你不是比誰都更加清楚嗎？”
艾莉絲忽然站了起來，揮了揮手走出了穹頂。
那個散發著凜冽殺意的背影，讓奧汀的雙眼圓瞪。
過了好久，奧汀低下頭，單手捂著自己的臉，身體在緩緩顫抖——終於，她站了起來，發出了因爲太過強烈的情緒而被扭曲的尖笑，僅僅是這陣刺耳的笑聲就讓跟天堂一樣的穹頂瀰漫著如同人間地獄一樣的恐怖氣氛。
最後，奧汀微喘著氣，帶著淡淡地微笑看著艾莉絲離開的方向。
“人類，真的是太有趣了……就讓妾身來見證汝的末路吧，艾莉絲·斯普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