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零三、不再逃避
一盤盤艾莉絲熟悉的炒菜被端了上來，那粗暴的放置手法和到底不知道乾不乾淨的盤子都讓艾莉絲感覺非常懷念。
拿起碟子就往圓桌上一砸，哐啷一聲菜汁就濺出來了，聽到這聲音讓艾莉絲想起了自己小時候的那年幼無知的歲月。
“盡情地吃吧！不用客氣！”
老爺子哈哈大笑，拿起早就放在一邊準備好的麥酒咕嚕咕嚕地往肚子裡灌，艾莉絲看著就覺得胃痛。優紀不曾見過這種場面，眼睛裡面充滿好奇，她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跟這樣的人吃這樣的菜。
圓桌上不一會兒就擺滿了十幾盤菜，這些菜的特點就是大魚大肉多油多鹽，極具特色特色，這可不是在異界裡面能夠隨便看到的奇景。
“說起來我覺得這裡的料理太小家子氣了，根本無法滿足食客的要求。我這大排檔一開，不知道多少人涌過來吃這些所謂不健康不衛生的菜！哼！”
老爺子喝酒喝多了，話也自然多起來。
“小姑娘，要不要來一碗？”
“哦、哦~！請務必讓我嘗試一下！”
坐在一邊默默地吃著菜李航馬上遞給優紀一個碗，優紀看著那碗麥酒吞了吞口水，居然仰頭一口氣喝盡了。
“好！好！好！”
艾莉絲看得目瞪口呆，優紀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然後嘻嘻地笑了出來。老爺子看優紀便是越看越開心，接連說了三個好。
“這些麥酒是我們特別加工過的，酒精含量比較高，優紀你別喝太急。”
看優紀那傻笑的樣子就知道她還想再來一碗，李航直接奪過優紀的酒碗充公處理，優紀不滿地鼓著通紅的臉蛋，嘰裡咕嚕說著一大堆根本聽不清楚的話。
“好啦優紀，不能再喝了。”
艾莉絲也沒打算喝酒，她兩手扶著優紀不讓優紀繼續鬧騰，然後對著老爺子陪笑道：“老爺爺，優紀年紀還小，等以後有機會再喝吧。”
基本上以後就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艾莉絲心裡如此想道。
“是嗎，那你來吧。”
老爺子意外地沉靜，拿起其中一個自己喝過的酒碗倒滿了酒，然後重重地將酒碗放到艾莉絲面前。
力度很沉，但是酒碗沒有裂，桌面也沒有被破壞，艾莉絲就聽到一聲悶響。
“這一碗，你喝得下去嗎？”
李湛瞇著眼睛，整個人都是酒氣但在那磅礴的氣勢中這陣酒氣昇華成某種豪邁的氣息，艾莉絲忍不住愣住了。旁邊的李湛沒有說話，直勾勾地盯著那碗酒自己手裡也拿著一碗酒，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一個帳篷，彷彿將外面的喧鬧和裡面的寂靜隔開，如同在世界中分割出另一個獨立的世界，艾莉絲感覺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沉。
鬆開已經冷靜下來不明所以的優紀，艾莉絲端起酒碗站了起來，凝視著老爺子——她的雙眼，不知不覺變成暴戾的金黃色。
看似輕鬆的一個舉動，李航卻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
剛纔老爺子那一下，並不是打算嚇人，也不是在挑釁，而是向見識一下對方的實力和度量。
那個碗被老爺子那麼一頓，內部的結構肯定已經完全解體了，雖然它還是保持一個相對靜止的狀態。只要一有外力作用在這個酒碗之上，這個碗就會馬上碎掉，酒也自然只能灑掉了。但是暴君還是能夠輕鬆地將其拿起來，唯一的解釋就是用某種力量將這個酒碗的外層固定起來，就像有什麼東西包在外面那樣。
仔細一看，不難發現被艾莉絲拿著的酒碗表層有若有若無的金色閃光，這讓李航確信了自己的想法。
老爺子看到艾莉絲站了起來，他也端著酒碗站了起來，兩人隔著一張圓桌對視著。
“我們李家，沒有孬種。”
李湛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著。
“李家的男人，每一個都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激情，快意，豪邁，仁義……不管是哪個時代，李家男兒傳承下來的都是不變的東西。這樣的江東李家，目前李家史上最孱弱又最堅強的男人，我李湛，就是站在你面前。”
“能夠用你那雙眼睛跟我正視，你有拿起那碗酒的資格。我李湛不是什麼文化人，大老粗一個，但是我無知所以無畏，無畏所以無敵，在這個帳篷裡面沒有天階什麼將軍元帥，什麼都沒有，只有拿得起和拿不起。”
李湛左手端著酒碗，右手往下一伸一提，一把長達兩米的偃月刀出現在他手中，被他穩穩當當地單手提著。
這時候艾莉絲才發現，這個男人之前一直坐著的不是跟她一樣坐著的長凳，而是那把沉重的偃月刀。恐怕這把偃月刀是被下面兩根什麼東西架著，而這個男人直接坐在上面。
“江東李湛，在此！”
聲如洪鐘震千里，那聲低吟竟然穿透了無數重大氣直穿雲霄，幾公里外的人都能夠聽得清清楚楚！就在老爺子對面的艾莉絲沒有半點震耳欲聾的感覺，有的只是宛如心臟被狠狠敲擊的實感。
艾莉絲，在她還不是艾莉絲的時候，一次也不敢直視那雙浩然正氣剛直不阿的雙眼。那雙眼睛彷彿可以看穿他內心的弱點，讓他感覺無所遁形無所適從，結果他從這個男人身邊逃走了。
這個男人從來不曾嫌棄過李瀲，說過他半句什麼，他一心想要鍛鍊自卑懦弱的孫子，但是李瀲實在太過軟弱無能，結果從這個寂寞的老人身邊離開了。
而現在，她回來了。
心跳不斷加速，她的身體彷彿還殘留著當時的恐懼。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自己的心一直在催促著自己快點逃跑，然而那雙腿卻像是植根在地上一樣巋然不動。
我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我了。
“暴君，艾莉絲·斯普林斯，請多指教！”
右手召喚出BH，艾莉絲緊盯著那雙罡直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念道。
————
就算是李航，他也沒有想到老爺子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沒想到暴君居然也作出了迴應。
就算看起來再怎麼隨和，暴君依舊是暴君。
一旦認真起來，並不是開玩笑的。
然而暴君的表現還是超出了他的料想。
能夠接下老爺子那碗酒，並且以跟老爺子正面對抗的姿態作出迴應，這並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
只有不是反社會人格或者已經瘋掉的人，就一定會存在一定程度的良知。這種良知會讓有或者有過不軌行爲的人產生負罪感，而出現這種負罪感的人，是無法跟老爺子的雙眼對視的。
因爲那雙眼睛，擁有將一切邪惡鎮壓的，豪氣霸氣正氣硬氣等多重氣質集合在一起的罡直。
他看得出暴君畢竟是年輕女孩，內心還是充滿恐懼，但她卻擁有強行將這些恐懼壓制下來，以不輸於老爺子的氣勢將老爺子壓過來的場推了回去。
——而現在這兩人，正在進行著激烈的攻防戰。
金黃色的長槍和水藍色的偃月刀無數次分合，每一次碰撞都爆發出又沉又猛的氣勁還有震撼人心的悶響。
兩人的目標都不是對方的要害，而是手上的酒碗。
他們左手端著的酒碗穩穩當當地停在跟嘴巴平齊的高度，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被對方的攻擊碰到，脆弱的酒碗就會馬上碎掉。
這場比試就是誰喝完了這碗酒誰就贏，最明智的做法就是馬上升空或者後退拉開距離，或者把酒碗放低一點甚至換到其他位置，只不過這些花招對於李家的人來說沒有意義。
堂堂正正地站起來，堂堂正正地面對對方，這就是李家男兒的做派。
所以李湛也好李航也好都很意外，因爲僅僅是一個年輕女孩的暴君，做著跟他們一樣的事情。那雙眼睛，也隱藏著某種跟他們極其相似的東西。
砰！砰！砰！
兩人都將所有注意力放在對方的酒碗上，全神貫注地進攻，不斷地調整位置不斷地凝視著對方，在一聲又一聲的金石交鳴聲中居然打到外面去了。
如此大動靜馬上就被外面的人覺察到了，最先發現這邊情況的是在炒菜的大叔們。
“老爺子！老爺子！老爺子！老爺子——！！！”
半醉半醒的絕劍被驚醒，馬上衝了出來，她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所有在場的江東李家人竟然一邊表情狂熱地喊著老爺子三個字，一邊更加瘋狂地做著手中的事情。特別是炒菜的大叔們，簡直就像磕了藥一樣猛，一碟又一碟地炒菜陸續有來地被送了出去。
這種狂熱的氣氛馬上便傳染給在吃飯的人們。
不管是玩家和NPC都在狂熱地揮拳吶喊，但內容變成了幹他揍他做掉他之類的話。大中午本來就熱鬧非凡的大集市也遮蓋不住這裡的喧鬧，聚集在這裡的人越來越多了。
在震天的吶喊聲中，艾莉絲不知爲何流下了滾燙的淚水。
“老爺子——！！！！”
金黃色的氣流從艾莉絲身上涌了出來，在優紀眼裡艾莉絲就像身處自己所有的“極致”中一樣，全身都是金色的靈氣——不，那不是靈氣，那是純粹的戾氣，恐怕是一般人碰到哪怕一點就會瘋狂之死的戾氣結晶，優紀確信著這一點。
正在跟李湛激烈交鋒著的艾莉絲，心裡真是千言萬語，卻是一句都說不出來。
“爲什麼要接下這碗酒！你完全可以拒絕甚至忽視！”
老爺子重重地一刀砸下來，艾莉絲意識到這一擊之重，馬上收回BH招架。只不過這一下勢大力沉霸道無比，艾莉絲差點沒站穩連BH帶酒碗被削掉。碰撞產生的內勁和反作用力讓艾莉絲感覺自己快要被抽飛，但她最後還是放棄了後退卸下這些內勁，而是站立在原地連半步都沒有退。
“不退！”
咳出一口血，艾莉絲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
腦子因爲震動而嗡嗡作響，但艾莉絲還是趁著老爺子這一刀勢盡之時用力架開，毫不猶豫地朝著老爺子衝了過去！
老爺子猙獰一笑，對著艾莉絲迎了過去，綁著頭巾的頭對著艾莉絲就是一個頭槌。左手拿著碗，右手已經用來架開偃月刀無法馬上收回，那麼衝過來的艾莉絲將沒辦法做出有效的攻擊，這一點是跟老爺子一樣的，只不過老爺子有頭槌。
艾莉絲本意也是用頭撞掉那個酒碗，或者讓老爺子後退幾步，但沒想到老爺子這麼果斷！現在說什麼已經太遲，唯一的辦法就是跟老爺子的硬腦袋對拼。
這麼想著，艾莉絲的頭便狠狠地跟老爺子的頭撞在一起，周圍的人馬上便聽到似乎很痛的一聲悶響。
艾莉絲頓時頭暈目眩，她只能憑藉著意志讓自己不被老爺子壓倒。她只覺得自己眼前一片血紅，然後頭痛欲裂。
在艾莉絲暗罵老爺子的頭是用鑽石做的時候老爺子也再一次驚訝了。
這種場合頭槌可謂是李家人必用的招式，從架開他的偃月刀到剛剛那果斷的一下，暴君根本就是衝著這一下而來的，很難想象以魔炮出世的暴君居然會有這種如此不雅觀的戰鬥方式，這跟她的地位和氣質不相符。
只不過這樣的對手反而更能夠讓李湛興奮起來。沒有花招沒有陰謀，最直接最原本的肢體衝突，將一切訴諸武力，這對於他來說卻是最好的對手。
鼓起全身力氣，艾莉絲忽然側著身彎腰，右腿又快又狠地對著李湛的酒碗踢了過去。這是她在現在這個腦子不清醒的狀態，所能做到最複雜的動作。然而李湛馬上提膝將這一下擋住，有驚無險地化解了艾莉絲的後手。
兩人以極近的距離瞪著對方的眼睛，然後如同磁鐵同極相斥般向相反的方向彈去。李湛穩穩當當地落到地上，但艾莉絲卻連續幾次站不穩，必須後退幾步才保持平衡。
“……你或許不知道，在我們家鄉，這樣的比試經常出現，我們叫這個作‘搶十三’。”
雙方彼此的距離非常遠，但艾莉絲和李湛都沒有趁著這個機會將碗中的酒一乾而盡。老爺子眼神複雜但帶著幾分欣賞地看著艾莉絲，緩緩說道。
“爲什麼叫搶十三，是因爲我們習慣要搶夠十三碗滿的酒，才能算是一個回合結束宣佈勝利……自我讓位給我兒子以來，我便沒有在家庭例會中參加這樣的活動，只是看著年輕人在打鬧。”
說到這裡，李湛忽然仰頭將酒碗裡的酒一口喝盡，然後將酒碗翻過來表示一滴也沒有剩下。
“——暴君，你是我這些年來，第一個敢接受我挑戰，並且奮戰到最後依舊沒有倒下的年輕人，我代表李家向你致敬，你得到了我們李家的尊重。”
“等等！阿公！”
擠開圍觀的人羣，李航叫了出來。
“暴君她還沒有倒下，你那是犯規！不合道義！”
他一這麼喊出來，便馬上感覺到自家阿公那氣勢逼人的眼神，但他還是強迫著自己不移開視線，哪怕自己的身體已經開始戰抖。
“航小子，你也會有這麼對我說話的時候啊。”
阿公的聲音聽起來非常生氣，那嚴肅的表情不怒自威，但是李航卻依舊沒有退避——然而他已經無法再說出任何話，恐懼控制了他的嗓門。
“謝謝你，航哥哥。”
優紀發自真心地向李航鞠了一躬，然後來到艾莉絲的身邊。
“姐姐她，從剛剛站穩開始就已經暈過去了。”
優紀苦笑地指著艾莉絲手中的酒碗，李航定睛一看，發現酒碗上佈滿了裂痕，麥酒從裂縫當中漏了出來，然後沿著她的手臂往下流。
艾莉絲就這麼站著，微微垂著頭一動不動，宛如一座屹立在大地上的豐碑。劉海擋住了她的臉，所以李航無法判斷她的表情，但看這個情況，恐怕跟絕劍說的相差無幾。
隨後，他馬上意識到一點。
——這個女人，就算已經暈了過去，她也依舊下意識要保住這個碗。
“老爺子！老爺子！老爺子！老爺子！！！！”
李湛的勝利，讓在場的人都瘋狂地叫嚷著。從這個結果來看，他也擁有可以影響他人情緒，讓他人興奮起來的能力。已經昏迷過去的艾莉絲依舊保持戰鬥的姿態，優紀好不容易纔讓她恢復自然的姿勢，讓她躺在地上休息。
“今天！在敝店吃飯的人，我請了！”
老爺子高舉著偃月刀，高聲一喝，頓時全場都沸騰起來。
狂熱的人們都涌進李家的大排檔，炒菜的大叔們更加賣力工作了，整個李家大排檔附近都充滿著興奮狂熱的氣氛，一排熱火朝天的景象好不熱鬧。
此時李湛等圍觀人羣散去後，來到艾莉絲和優紀面前，向表情難看的李航揮了揮手讓他過來。
“小傢伙，你爹上次堅持了多久？”
老爺子忽然問道。
李航一時沒想起是怎麼回事，腦子空白了幾秒纔想起來。
“忘記了嗎、吃了我頭槌還能保持意識的人，最多一隻手就可以數過來了，你爹是其中一個。他堅持了多久？”
“大、大概半分鐘？”
說起來也是邪門。老爺子的頭不知道什麼材料做的，被他砸中的話絕大部分的人都是馬上就倒，就算在異界很多人形BOSS也難逃這個劫數。只不過也有能夠頂得住的人，現任李家家主李瀑就是其中一個。
“對，也就是半分鐘左右。”
李湛看著艾莉絲那昏睡過去的樣子，看著看著就有些出神。
“這個暴君的精神力，還在你爹之上啊。”
說了一半，他又忽然打住，過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
“你覺得，要是暴君跟霜盈認真地打一場，誰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