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柏林。
那個夜晚,德國遭遇了百年一遇的大暴雨,狂風呼嘯,大雨傾盆,昏黃的路燈在雨中變得模糊,散發著微弱的亮光。
路上行人甚少,一雙白色運動鞋踏著積滿雨水的道路前進。
幸村穿著單薄的病號服,撐著一把白色雨傘,在路上漫無目的地行走。
路過巷口時,他不經意地向裡面瞥了一眼,心臟突然不安地跳動著,是什麼,是什麼在呼喚他?
他走進了這條窄窄的小巷,前方一片漆黑,他不知道里面有什麼,聽從心中的聲音,想要去看一看。
腳步踏進雨水中,水漬濺溼了他的褲管,走著走著,他被什麼東西絆倒在地,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隻手,冰涼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
心驚之餘,幸村退後了幾步,又一次被絆倒,從口袋裡掏出手機,藉著亮光看清了腳下的網球包。
剛纔那隻手,是怎麼回事?
手機慢慢轉動,他驚愕地發現,幾步之外躺著一個少女。
雨水不停沖刷著她的身體,墨綠色的短髮緊緊貼著蒼白的臉頰,那病態的白色看上去毫無生機,在她周圍的雨水,全被身上流下的血液染成了血紅色。
觸目驚心。
她是誰?爲什麼會躺在這裡?
來不及多想,幸村扔掉手中的雨傘,背起淋溼後沉甸甸的網球包,在黑暗中摸索著,抱起了少女。
雨,還在不停地下著,老天爺在爲誰哭泣。
躺在小巷深處的少女啊,如果沒有遇到少年,大雨過後,又會是誰在這裡發現你。
幸村抱著少女回到醫院,一進門就大聲呼喊著醫生,值班的護士看到她的樣子嚇得花容失色。
在燈光下,少女雙眸緊閉,嘴脣發紫,臉上病態的白色中,多了一些死氣,在她身下,大量血液滴落在地板上,匯聚成一灘血色的花。
護士哆哆嗦嗦地說,“她……她快要死了?!”
“醫生?醫生在哪裡!快去叫醫生啊!!”撕心裂肺地呼喊,傾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在少女被搶救的期間,幸村一直守在手術室外,病服上沾染了許多紅色液體,那是少女的血液,濃郁的血腥味傳入鼻中,刺激著他的神經。
一定要活下來,上天保佑,求求你讓她活下來。
漫長的等待中他坐立不安,在心中默默地祈禱,一遍又一遍。哪怕凍得渾身發抖,哪怕病服上的血腥太快強烈,幾乎快要作嘔暈厥,他也強忍下來,不曾離開一步。
他在期待,一個奇蹟的出現。
時間流逝,不知過去了多久,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聽到了醫生的那句搶救成功,心中緊繃的弦終於鬆開,幸村的意識開始模糊,直到眼前一片漆黑。
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的正午,聽護士說少女還在昏迷中,他急忙下牀去了重癥監護室。
幸村不喜歡來這裡,因爲有許多許多人,只要進入這裡,永遠都沒有再出來。
少女靜靜躺在病牀上,臉龐依舊蒼白得嚇人,腦袋上包裹著厚厚的紗布,左臂也被打上了石膏。
幸村去詢問醫生,卻得知少女的傷是被虐打而致,除了他所看到的那些,在少女的背部,還有幾道皮破肉綻的傷口,應該是被鞭子抽打過。
究竟是誰會這麼殘忍地對待一個少女?每當他想起這個問題,心都被揪成一團。
在撿回來的少女的網球包裡,他發現一本錄取通知書,上面有少女的名字,他還找到少女所在的學校聯繫方式,可電話撥過去,對方一聽到少女的名字,冷言冷語地說學校沒有這個人。
重癥監護室每天的花費很高,醫院不是收容所,現實就是這麼殘酷,在少女昏迷的第三天,醫生給她下達了病危通知書,原因是少女腦部有淤血,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
幸村擔負起了少女所有的醫療費用,很多人對此不理解,說他的選擇是錯誤的。
其實,他也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她不該這麼死去,總有一天,她一定會醒過來。
從那以後,他開始每天坐在少女牀前,一遍又一遍,呼喚著她的名字。
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少女昏迷的第七天,她醒了。
那一天,幸村和平時一樣,來到少女牀前坐下,一邊呼喚著她的名字,一邊用毛巾輕輕給她擦拭臉龐。
寂靜的房間裡,只有心電圖的滴答聲,濃濃的消毒水味道,和一個不知何時纔會醒來的少女,換做別人連十分鐘都呆不了,而他在這裡一坐就是一整天。
擡起少女的左手,發現掌面關節處有一層薄薄的繭,尤其是虎口的位置,摸上去有種磨砂的感覺,幸村知道,只有長期打球的人才會留下這種繭。
讓他意外的是,少女左手有繭,右手卻很光滑細膩,呵,看不出來,她還是個左撇子呢。
就在這時,少女的右手小指輕輕顫抖兩下,隨之輕顫的還有那彎彎翹起的睫毛。
幸村大喜過望,緊張地盯著少女的睫毛,每一次顫動,代表的都是希望。
當少女睜開雙眼時,眼神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幽深的紫瞳一片茫然,又彷彿一片死寂的湖水。
沒有靈動,如同失去了生機。
幸村在看到那雙紫瞳的一瞬間,讀懂了太多太多……
他嘗試在少女面前揮揮手,少女沒有迴應,他呼喚少女的名字,仍然沒有吸引住少女的注意力。
她似乎……在想某些事情,對她來說,那一定是痛苦的往事。
幸村不願少女沉默,一遍一遍呼喚她的名字,卻得不到少女一絲迴應。
少女醒是醒了,卻不曾開口說一句話,整天不吃不喝,依靠營養液維持生命。
護士們說,少女是啞巴,是傻子,甚至有人說她失憶了。
每次一聽到這些閒言碎語,幸村都會出言制止,一次次告訴所有人,少女不是她們所說的那樣。
幸村很生氣,有時還會大發雷霆將護士轟出病房,他不相信護士們的話,也不相信少女會永遠這樣。
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少女身上,不厭其煩地鼓勵她,想要讓她“活”過來。
可惜,少女沒有如他所願,依舊只會望著天花板發呆,雙眼空洞無神,緊閉的脣瓣從未開啓過。
很久之後,他才從少女口中得知,在她醒來的那一刻,就發現了身體的異常之處。
有天夜裡,幸村被護士們的喊聲吵醒,她們說,少女瘋了,正在病房裡瘋狂地破壞一切。
那是幸村一生都忘不掉的一幕。
凌亂不堪的病房內,少女癱坐在地上,手中是不知從何翻出的鹽水瓶,手一揚,狠狠砸向左臂。
她的雙目泛紅,充斥著大量血絲,臉上是咬牙切齒的猙獰表情。
一下,兩下,三下……
鹽水瓶每一次地落下,都讓幸村的心狠狠一顫。
他知道,少女的左臂失去了知覺。
對於一個左撇子來說,這比讓她死了都要難受千百倍。
幸村不顧醫生護士的阻攔,衝進病房,從後面死死地抱住少女,少女拼命反抗,大聲喊道,“爲什麼要救我!!”
那是少女第一次開頭說話。
她不是啞巴,她沒有變傻,她也沒有忘記一切。
正因爲她還記得,記得那些痛苦的過去,知道如今的自己就像一個廢物,曾經輝煌一時的她,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放開我!放開我啊!!”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你告訴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不,我不相信!!”
“我明明沒有做錯什麼,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爲什麼!爲什麼!!”
幸村用盡所有力氣,死死抱住少女,他絕不會鬆手,他怕自己一鬆手,少女又會有什麼過激行爲。
少女每一次聲嘶力竭的吼叫,都帶著她強烈的不甘與怨恨,哪怕喊破了喉嚨,她還在用沙啞的聲音一遍遍呼喊。
“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慢慢地,少女喊累了,她放下鹽水瓶,疲憊地癱在幸村懷裡。
幽紫色眸中,閃爍著晶瑩的亮光。
“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幸村知道她很難受,因爲他能真切感受到她的痛。
幸村的一句話,讓少女潸然淚下,眼淚就像決堤的洪水,源源不斷涌出。
外面圍觀的醫生護士們,議論不斷,他們看不懂,少女爲何一會兒發狂,一會兒又在那安靜地流淚。
只有幸村知道,少女所瘋狂偏執的一切,都來源於她對網球的喜愛。
一夜過後,少女又恢復了起初的模樣,整日不言不語,這次幸村不再一味地鼓勵她,每天給她按摩受傷的腳踝,或是抱她下牀,坐著輪椅去外面曬太陽。
對於這一切,少女沒有反抗。
陽光明媚的午後,少女坐在輪椅上,雙眸緊閉,溫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爲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芒,如夢如幻。 wωω★ тTk Λn★ ¢○
幸村忍不住給她畫了一張畫像,想把這難得的一幕保存下來。
待少女醒後,幸村把作品拿給她看,少女在看到畫像後,整個人怔住,定定地望向轉身離去的幸村,那個無怨無悔始終陪伴她的人。
“謝謝……”
這是自那夜宣泄後,少女第一次開口。
幸村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夕陽的餘暉將少女籠罩其內,依稀間,看到了一抹笑顏。
這一幕,成爲幸村心底最美好的畫面,是不需要用畫筆記錄,卻能銘記於心的珍藏。
從少女醒來那天起,已經過去七天。
少女在一點點改變,她學著下牀走路,第一次跌倒在地,第二次撞上牆壁,第三次整個人從牀上滾落,要不是幸村每天來看她,恐怕她要在地上坐一天。
因爲,除了幸村之外,沒有任何人願意接近少女。
少女的努力幸村都看在眼裡,他乾脆住進了少女的隔壁,每天扶著她走路,哪怕她依舊是沉默寡言。
又一個七天過去,有人來找少女,那是一個長得比女人還要美的男人。
男人跟少女在病房裡呆了一個上午,然後,少女來告訴幸村,她要走了。
幸村沉默,良久才慢吞吞吐出三個字,“爲什麼……”
“因爲我要重新站起來!”
他聽到了少女的倔強,和一定要離開的決心。
心口,驀然一疼。
幸村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對少女說過什麼,可這是少女的選擇,他尊重這個選擇。
二十一天的守候陪伴,他不求回報的付出,深夜裡,他總會站在病房外,望著她的睡顏,默默道一聲晚安。
在與少女相遇的第二十二天,幸村來機場給她送行。
臨行前,沒有太多的分別話語,少女把那副畫像送給幸村,只說了一句簡單的再見,然後,帶著她的希望跟隨男人上飛機。
“等一下,貝拉!”
幸村第一次開口喊她的名字。
少女怔住,回過頭,紫眸中閃過一絲決絕,堅定說道,“貝拉已經死了,從現在開始,我的名字叫越前龍雅。”
幸村遠遠地凝望著她,開口請求道,“可不可以不要說再見。”
再見……再也不相見。
那不是幸村想要的結果。
“好。”少女點點頭,衝他揮了揮手,戴上手中的鴨舌帽,轉身和男人一起登機。
目送著少女離開,幸村走出了機場,擡頭仰望天空,一架航班從他眼前飛過,飛去一個可以帶給少女希望的地方。
願你一切安好。
感謝上天讓我遇見你。
——幸村精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