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 他揹著她走在通往她家別墅的山道上。
明明,在山腳下,他有那麼幾次機會, 可以打車, 可是, 不知爲(wèi)何, 他卻選擇讓她趴在他的背上, 心甘情願地背起她,一步一步地走。
那不是他第一次揹她,但是, 卻是他第一次,有一種那麼強烈的感覺, 希望揹著她走的這一段路, 永遠(yuǎn)都不要到盡頭。
“我不要染野銀行了, 也沒有那個未婚夫了!精市,精市,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酒醉的她,在他的肩上,哭著這樣說。
她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臉貼著他的臉, 讓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 她眼角滑落的冰涼。
很脆弱也很孩子氣的模樣, 那是清醒時候的她, 絕對不允許自己流露的樣子。
她是個很愛逞強的女孩, 和他在一起時,她總愛站在他的前面, 當(dāng)他的保護者,就是這樣的她,往往在一些細(xì)小的地方,總能觸動他的心。
他的胃不好,不太能吃辣,而她,明明是個無辣不歡的女孩,卻總在有他的飯局上,先一步向大家表明她自己不能吃辣。如果,不是在一次偶然間,聽到她和她妹妹的對話,也許,直到現(xiàn)在,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女朋友,以前還在某一場吃辣比賽中取得過冠軍。
她是個愛睡懶覺的女孩,特別是到冬天,她最愛賴牀,可是,在他生病住院的那段日子,她總是很早很早就帶著熱騰騰的早飯,跑來醫(yī)院陪他一起吃;他開始復(fù)健的時候,每每也是她頂著惺忪的睡眼,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生怕他勉強自己,拼得太急太狠。
曾經(jīng),她是個很典型的大小姐,從未進過廚房燒過菜,可是,在他生日的時候,她卻拒絕所有人的幫忙,親自下廚替他做上滿滿的一桌紅豆料理。她做的菜,並不好吃,糖和鹽,經(jīng)常會放錯,然而,當(dāng)他含在嘴裡、細(xì)細(xì)咀嚼時,卻覺得,胸口那塊地方,被她填的很滿很滿。
他和她有過太多太多的回憶,每一條,淡淡的,都很溫馨。
可惜……她心裡有太多太多的結(jié),而他,無法幫她一一解開。
“精市!精市!我不訂婚了,我不訂婚了!我不和龍?zhí)喕榱耍∥覀冎匦麻_始,好不好?你原諒我,好不好?”閉著眼睛,沉入夢鄉(xiāng)的她,一直在他的耳畔,說著重新開始。
他不自覺地失笑,問她,“真的不要染野銀行了嗎?”那是她外公留給她和她妹妹的產(chǎn)業(yè),也是她無法割捨的一部分,他願意相信此刻的她,也許真的不想要,可是,當(dāng)她清醒後,他知道,對染野銀行,她又不能不要。
“嗯嗯嗯!我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我只要你!”她貼近他的臉,聞著屬於他的味道,甜甜地笑。
脣邊的弧度上揚,雖然知道那不過是她意識朦朧間,沒有任何可信度的話語,但是,無法否認(rèn)的是,他很受用。
“爲(wèi)什麼你會喜歡幸村精市?”他揹著她,故作不經(jīng)意地,開始套她的話。
趁她醉,套她話,畢竟,從開始交往到半年前莫名其妙的分手,她除了對他說過“我喜歡你”外,再沒有任何的甜言蜜語。
現(xiàn)在,他不過是在要回他該得的“福利”,並不是“趁人之危”。
“嗯?幸村精市?幸村精市是誰?”她醉的一塌糊塗,思緒早就混亂不清。
“幸村精市就是你剛剛在叫的精市,你說,只要他願意重新開始,你就可以放棄染野銀行。”他好脾氣地提醒她,循循善誘,循序漸進。
“精市!精市!對啊,我喜歡精市!小唯喜歡精市!很喜歡精市!”她的情緒忽然變得有些激動,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在他的背上,大聲地叫囂——好像,很怕別人不知道,她有多喜歡精市似的。
好在,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是略顯僻靜的山道,周圍除了偶爾經(jīng)過的幾輛跑車外,再無人煙,所以,就算她發(fā)酒瘋,也不必?fù)?dān)心會不會招來旁人的側(cè)目。
“呵呵,那麼小唯爲(wèi)什麼喜歡精市?”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些許,他再接再厲,希望挖出更多的“福利”。
“爲(wèi)什麼?什麼爲(wèi)什麼?”她迷茫地湊近他,腦袋有些打結(jié)。
“精市有什麼地方值得小唯喜歡的?”他耐著性子,換了個問話方式。
“爲(wèi)什麼精市不值得小唯喜歡?小唯就是喜歡精市!纔不需要你來管!”她忽然發(fā)起脾氣來,“你是壞蛋!你是壞蛋!我不要坐你的車!我要下車!要下車!”她拍著他的肩膀,在他的背上不停地掙扎扭動。
沒有辦法,他只好放下她。
“你、你是誰?”她跳下他的後背,搖搖晃晃地?fù)]開他想來拉她的手,歪著腦袋,很茫然地看著他。只是,問句剛出口,她就不合時宜地打了一個酒嗝。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
火紅的夕陽堆在天邊,她站在黃昏下,紅撲撲的臉蛋,可愛得就像一隻蘋果。
“壞人!”忽然,她指著他的鼻子,不客氣地罵。
他哭笑不得。從沒見過,有人會因爲(wèi)吃了酒心巧克力而醉成這樣的。
“不讓我喜歡精市的人,都是壞人!”她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很指責(zé)地瞪著他。
“咳!我沒有不讓你喜歡精市,相反,我很支持你喜歡精市!”他無奈地捏了捏額角,不得不開始反省,自己剛纔是不是選錯了話題?
“真的?”她很可愛地側(cè)著腦袋看他,半信半疑。
現(xiàn)在的她,就好像一個心理年齡還不到5歲的小孩子,斤斤計較著一個非常幼稚的話題。
可惜,他非但不感到無聊,甚至,還心甘情願地陪著她一起幼稚。
瘋了!這世界真是瘋了!
“可是!爲(wèi)什麼精市不喜歡我?爲(wèi)什麼精市不要我了?”還未等他接話,眼前的她,忽然又換了一副表情,委屈地一癟嘴,說哭就開始哭。
“嗚嗚嗚!精市不要我了!精市要和我當(dāng)陌生人!嗚嗚嗚!精市不要我了!嗚嗚嗚!”她耍賴地蹲坐在地上,毫無形象地哇哇大哭。
眼淚說來就來,連醞釀的時間都不需要。
這、這算什麼?耍酒瘋?
“沒有,沒有,精市他沒有不要你!”他頭疼地就想去拉她,可是,她坐在地上,說什麼也不願意起來。
“嗚嗚嗚!他不要我了!真的不要我了!他覺得我是個壞女生!他覺得我是個自私的女生!他覺得那個做作的夜久美織比我善良、比我好!他喜歡夜久美織不喜歡我了!他要和我做陌生人,他不要我了!嗚嗚嗚!”她越想越難過,越哭越傷心,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水龍頭,怎麼關(guān)也關(guān)不住。
平時不愛哭的女人,一旦哭起來,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因爲(wèi),她會把平日裡積壓的眼淚,全部發(fā)泄出來,頗有一種不流乾眼淚就誓不罷休的樣子。
他哭笑不得,索性就在她的身邊坐下,安安靜靜地看她哭。
該慶幸麼?他們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在半山腰,而且還是靠路邊的位置,不用擔(dān)心影響市容,更不用煩惱會不會造成交通堵塞。
她要哭,就讓她痛快地哭一場吧!一直倔強地把淚藏在心裡,總有一天,她會先崩潰。
不知道過了多久,原本毫無形象的嚎啕大哭變成了肩膀一顫一顫地嚶嚶啜泣。
她的臉上,佈滿淚水。
他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拿出手帕,細(xì)心地,開始替她擦眼淚。
她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他,漸漸地,忘記了哭泣。
“精市從不覺得你是個壞女生,他也從不覺得夜久美織比你好。”他垂著眸,一邊替她擦去臉上的狼狽,一邊慢條斯理地回答著她剛剛哭泣時的那些問話,“他從來只把夜久美織當(dāng)成妹妹看待,就算美織再好、再善良,他也從沒想過,要娶美織當(dāng)妻子!”
他的聲音,清透如水,一點一滴,流入她的心田,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味道。
“精市從來都不想放開小唯的手,是小唯,自己推開了精市。精市也喜歡小唯,很喜歡小唯,可是,精市也有他丟不掉的原則。”
“精市,也很自私,他也會生氣、也會難過。生氣小唯不肯和他走,生氣訂婚宴過後,能名正言順站在小唯身邊的男人,不再會是他,甚至,他也很介意小唯對美織說,她從來都沒有喜歡過精市……”他只是個普通的男人,他不偉大也不無私,他也有他的小心眼,他也會計較很多很多在別人眼裡,他所不該計較的小事。“精市沒有想過要和小唯當(dāng)陌生人……”如果想,那現(xiàn)在,他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裡,“他只是需要時間去接受,他只是在等小唯願意軟下態(tài)度,回來哄他……”如果那次,她來找他時,不要把姿態(tài)放得那麼高,不要那麼自以爲(wèi)是地以爲(wèi)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而是像現(xiàn)在這樣,哭著告訴他她有多在乎他,也許,那一天,他真的會被她說動,放棄自己堅守的原則,安靜地留在原地,等著她去利用別的男人,處理夜久家那些複雜的家務(wù)事。
男人,好面子的動物,有時候也像一個幼稚的小孩子,需要女人耐心地哄。
眼淚,是女人能軟化在乎她的男人的最好武器,可惜,夜久唯太要強,也不聰明,不懂得利用自身優(yōu)勢去爲(wèi)自己創(chuàng)造“福利”。
所以,此刻,他真的挺喜歡眼前這個“喝醉酒”後,嚷著自己很喜歡精市的小唯。
原來,即使是男人也是有虛榮心的呵!
她安靜地聽著他說話,聽著聽著,她的眼皮越來越重,最後,她就那樣順勢靠在他的肩膀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的睫毛很長,眼角處,還凝結(jié)了一顆淚珠。
沒有多想,他輕輕吻上她的眼睛,吻去了她臉上,最後的一顆眼淚。
重新開始,是麼?如果她真的像她說的那樣,願意放棄那個“未婚夫”,那麼,他願意給彼此一個機會,重新開始……
想到這兒,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笑意,伸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正想把她抱起來,繼續(xù)往前走的時候,她口袋裡的手機傳來悅耳的和絃鈴。
會是夜久愛打來確認(rèn)她是否平安麼?
這樣想著,他很自然地從她的上衣口袋裡,取出了她的手機。
不是夜久愛,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的,是一個叫“亮”的陌生名字。
亮?
幸村的目光頓時一凝,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接起了電話。
“咳!你現(xiàn)在在哪裡啊?怎麼那麼久才接電話?那個……明天網(wǎng)球部有訓(xùn)練,所以、所以,我們明天不能約會了!不過,明天訓(xùn)練到下午三點就結(jié)束了,如果你願意過來看我訓(xùn)練,部活結(jié)束,我還是可以陪你四處逛逛的……”
並不陌生的一個男孩聲音,如果他猜得沒錯,他應(yīng)該是冰帝的正選,宍戶亮吧?
約會?呵呵,才半年的時間而已,她……就已經(jīng)找到別人陪她約會了,是麼?
喜歡……想到她剛剛攀在他的背上口口聲聲的喜歡,他一時覺得好諷刺。
“喂,你怎麼了?有在聽嗎?”久久等不到夜久唯的回話,電話那頭的宍戶不免有些疑惑。
“呵呵,宍戶君,好久不見,你要找夜久唯是嗎?”偏頭看著躺在他的肩上,睡得安穩(wěn)的她,幸村無意識地彎了彎嘴角,出聲應(yīng)了宍戶的電話。
“你是……”聽見幸村的聲音,手機那頭的宍戶明顯是一愣。
“我是立海大的幸村精市。”他自報家門,閉了閉眼,吸了一口氣後,才故作不經(jīng)意地繼續(xù)道,“我在路上碰上了夜久唯,她吃了幾塊酒心巧克力後就醉倒了,你……是她的男朋友麼?”那一刻,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其實揪得很緊。
希望……一切只是一個誤會……
她沒有男朋友……她和他一樣,都在等一個可以重新開始的機會……
可惜——
“嗯……”宍戶含糊不清地應(yīng)了一句,雖然對方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不自在,可是,威力不下於□□。
最後一絲期待,徹底破碎,再沒有理由,自欺欺人。
原來,很多事,並沒有他想象得那麼美好,很多人,也不是他所以爲(wèi)的那樣值得毫無保留地相信。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沉浸在自我想象空間裡的傻瓜,一個人停在原地,呆呆地自作多情著!
手機那頭,宍戶問他們,現(xiàn)在在哪裡。
幸村擡起頭,望著天邊漸漸消失的夕陽,沉默了許久,才淡淡地告訴了宍戶夜久唯此刻身處的位置。
聞言,不疑有他,宍戶說他馬上就到,要他們留在原地等他,不要亂動,便匆匆切斷了電話。
看著掌心裡的手機,幸村低低地笑出了聲,可是,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裡,冰冷一片。
小唯喜歡精市!很喜歡很喜歡!
他面無表情地將手機放回她的口袋,低眸,重新審視她熟睡的臉。
就是這張臉,剛纔哭著說,她有多喜歡精市,然而,同樣也是這張臉,諷刺著提醒著他,那個一看到她的眼淚、聽到她說喜歡,就願意拋棄原則,以爲(wèi)真能和她重新開始的自己,究竟有多麼可悲和可笑!
喜歡……呵呵!夜久唯,原來這就是你的喜歡麼?這就是你當(dāng)初說的“一輩子、一件事、一首歌、一棵樹”麼?
呵呵,你的喜歡,你說的那隻荊棘鳥,會不會太廉價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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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回到現(xiàn)實,躺在牀上的幸村,緩緩閉上眼,自嘲地彎了彎嘴角。
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他在心底對自己喊話。
失憶是嗎?失憶……也好。
他無所謂了,真的無所謂了。她還記得他也好,她真的忘了他也好,這都無法改變他們早已背道而馳,向著兩條截然不同的路,漸行漸遠(yuǎn)的事實。
他不會再給她機會,攪亂他好不容易纔爭取到的平靜!
相見不如不見!或許,這便是最適合他們的結(jié)局……
只是,幸村不知道的是,世事無常,未來會怎麼樣,又有誰可以斬釘截鐵地真的說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