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 飄飄灑灑的落下,融入地上厚厚的一層雪裡,再也看不出先前在空中晶瑩的的樣子, 只是白茫茫的一片。許是昨日夜裡就已經下了很久了, 所以現在地上, 樹枝丫上, 都是厚厚的雪。天地之間, 再無其他顏色,只剩下單純的白。
盯著雪看久了,眼睛變得酸澀起來, 卻不想移開眼。
也不知這樣在窗前站了多久,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於是披了件外衣, 沒有告知雲瑤便獨自出了門。
一步一步, 我也不知朝哪個方向走, 四周靜謐得很。隱隱約約聞到一股梅花香,忽濃忽淡。既然昨日裡都沒能尋著, 我也沒抱有多大的希望。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在雪地裡,任紛紛揚揚的雪花灑滿肩頭,此時此景,讓人忽生一種想奔跑的慾望。
一陣香味輕輕送至我鼻頭下,擡頭一看。呵, 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啊!那一片梅林已然在眼前。
走近一看, 紅的、白的、淡粉的, 盛開在枝頭, 從來不知梅花竟有這麼多妖嬈的姿態。說妖嬈, 似乎違背了梅花冰潔的本質,可此時眼前的梅花給我的感覺就是如此。在寒冬綻放的梅, 最令人佩服的應該是它的品質纔是,可我看到它,卻只想起了記憶中的桃花。
都說桃之夭夭,妖嬈應該用來形容桃花纔是,可分明覺得眼前的梅絲毫不比桃花遜色。以前在宮中時,冬日裡,也能看到一兩株梅的身影。可梅林卻是第一次瞧見,還是梅花全盛的時候。
忍不住伸手去撫,卻因一個不小心,一朵梅花從枝頭落了下來,落在了雪地裡,白色裡突然添了一抹紅,紅得更豔。不管是它早就有調落的趨勢還是因爲我的觸碰才提前結束了它的生命。總之,我把手拿了回來,不敢再去碰。
湊過去頭低低地聞,卻發現了一件更爲奇怪的事。你越是想努力聞到梅香,卻越是什麼也聞不到。當你失望至極退了回來時,卻又發現鼻下有一股淡淡地香氣掠過。許是梅就是這樣吧!你越想得到它越是急於求成就越是什麼也得不到,真是不同於任人攀折的桃枝啊!
左朝兵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那個在梅林裡翩翩起舞的女子,目光逐漸深情。沒有廣袖雲羅羣,也沒有踏謠舞,關宸月從來只是關宸月而已!那雜亂無章的步伐,可以看得出她並不懂什麼舞步,只是隨著性子任意地移換著腳步。陣陣梅香中,他竟覺得眼前的一切都美豔不可方物,雪花染白了她的髮絲,又被她給顛了下去。隔著幾株梅樹,他就這樣看著她,原來她真的有很多面!
“喜歡嗎?”左朝兵終是忍不住走了過去。
我詫異地回過頭來,一臉震驚。“你怎麼在這裡?”
他微微挑起了眉眼,反問道:“怎麼,我不能在這裡嗎?”
真是已經習慣了他這樣的不答反問了。
“什麼時候來的啊?”我頗不好意思地問道,心裡企盼著他只是剛剛來纔好。
左朝兵自然知道她到底想知道什麼,不過,既然默默地看了,就默默地記在心中吧!“昨日裡沒尋到梅林,怕你失望,今日便一個人出來尋了。沒想到你先到了!”
微微鬆了一口氣,幸好他沒看到自己剛纔幼稚的行爲。“我也是無意之中尋到的。”
他笑了笑,沒有回話。
爲了避免尷尬,我只得拿梅說事。“多美的梅啊!從來沒見過這麼一大片梅林……”
“喜歡嗎?”他突地打斷我。
點了點頭,擡眸望他,淡淡道:“以前總以爲自己最喜歡的是桃,天下再沒有其他的花能比得上它了。可今日看來,我也難免和那些喜新厭舊的人一樣了,見一個喜歡一個。所以說,這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能夠長久的吧!”
“哈哈!”這大笑把我弄得莫名其妙。我說的話有什麼好笑的嗎?
“月兒,你終於肯承認自己的缺點了?”他臉上滿是笑意,拿右手托起了下巴,微微思索,又說道:“不過,你的缺點多著呢!這絕對不是最嚴重的一個!”
真是氣死了!明明是你問我喜不喜歡,我回答了,又來笑我。“那你說說我哪個缺點最嚴重?”我沒好氣地問道。
“這個嘛……”他眼珠一轉,“太多了,還真不好說……”
“左朝兵……”突然想起了小時候,我也是這樣時常被他惹怒,卻又拿他沒辦法。每次都是他在前面笑著跑,我哭著在後面追趕他,從來沒有一次追趕上過。
許是一時興起,我抓過身旁樹枝上的一小撮雪,朝他扔去。因爲距離太近,雪準確無誤地砸在他胸口。扔完連我自己也楞住了,我是不是太幼稚了?見他也是沒反應過來,我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想法。剛準備低了頭去道歉。肩膀上就砸過來一團雪,那力道可真一點都不輕!
擡頭看去,只見他正笑吟吟地看著我,手裡還握著一把雪,挑釁地看著我。
不用多說,立馬明瞭,就讓我最後再放縱一次吧!
再次從樹枝上捏了一把雪在手中,團成一個球,先發制人地扔了過去,再笑著跑開。
“好啊你!竟敢偷襲我!”他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來。把手舉高了,手中的雪球躍躍欲試,就要出手。
果不其然,還沒跑遠,背後就被砸中,可卻是無關痛癢。我笑嘻嘻地轉過身來,發現樹枝上的雪有點少,於是便彎下腰從地上抓了一把雪。見他跟來,雪都來不及團成球便扔了出去。可想而知,到半路中就散了開,引得他又是一番大笑。連我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攻擊失敗,只有逃跑了,我一路向前奔去,後方的雪球一個接一個襲來,卻只是落在我身旁的雪地上,再無一個擊中我。話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我稍稍停頓,一臉嚴肅。他也站在不遠處納悶地看著我。
雙手背在背後,一個結結實實的雪球就要產生了!突然把手拿到前面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投了出去。許是沒有防備,那飛出去的雪球,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胸口。然後碎開來,落到了地面。
“關宸月!”他咬牙切齒。
再次使計成功,傻子才站在原地等他過來報仇呢!“幹什麼?”我一邊笑著迴應他一邊跑開了。
“你完蛋了!”一雙長腿邁開,朝前面的人兒追去。竟敢如此利用他的信任!
“啊!”背後突如其來的一股力量環住了我的腰,然後一聲低低地聲音在耳後響起:“想想要怎麼接受懲罰吧!”
“什麼懲罰啊?”我在他懷裡轉過身來,睜大了眼睛,裝作無辜地望著他。
“呵呵!”他低低地一笑,手摟得更緊,邪惡地說道:“你說呢?”
“呵呵,我不知道耶!”這時候裝傻是最明智的選擇了!
他把頭緩緩地湊過來,一字一句地說著:“既然你不知道,那我來告訴你好了!”
“好呀好呀!”好纔怪呢!我一面想辦法拖延時間,一邊四處看看,怎麼樣才能反擊。突然,眼睛掃過他頭頂。呵呵!誰懲罰誰還不一定呢!
這片梅林裡的梅樹不算高,大多都恰好到肩膀處,只有少數梅樹高過了頭頂,而此時他身後的那一株便是高過了他的頭頂,因爲低頭看我,他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正在來臨。我悄悄地擡起手……
“既然……”話還未說完,撲頭蓋臉地雪飄了下來,讓他反射地閉上了眼睛,有的雪甚至落到了衣服裡面去,冷得他跳了跳,換了個位置。想看看到底怎麼了,可一睜開眼睛,只見原本被自己困於懷中的人兒早已跑了開,在不遠處朝他做著鬼臉。
怒氣更甚,他竟然又被她給騙了!
哈哈哈,再次襲擊成功,我便得意忘形起來。驕傲的結果是,還沒跑遠,就又被抓到了。而且這次更丟臉,直接被他撲倒在地,再無逆襲的機會。
“膽子大了呵?”他雙手撐在雪地上,惡狠狠地望著身下的我,威脅的意味十足。
“是你自己笨!”
“嗯?說什麼?”他的頭低下來,我本能地朝後退,可身下是一片雪地,沒有退路,隱隱約約感覺一股寒氣傳來。
“我錯了!能起來說話嗎?”我耳朵貼在雪上冰得很!
見我認錯態度還算誠懇,他支起身來,翻坐在我旁邊,拍了拍手上的雪。我也跟著坐了起來。
兩眼對視,一時無言。我逐漸低了頭下去,沉默半響,只見他擡手探至我身旁。
“喂!你幹嘛?”我見他折那梅枝,連忙出聲阻止。
“咔嚓”一聲,那梅枝還是被他給折了下來。原本折了一朵梅的壽命已經不忍了,現在他卻是折了一整枝,看得心裡很不是滋味。
他拿過那桃枝放在鼻子下細細地嗅著,也不知聞到花香沒有。低低地一笑,問道:“怎地?捨不得?”
我不說話表示不滿。
指甲輕輕撥弄著那梅花,又是一片梅瓣落了下來,他卻不以爲意。“花開堪折直需折,你可懂?”
呵,見他那副漠然的樣子我就不爽。“它好好地長在樹枝上,哪裡需折了?不要爲自己的私心找藉口!”
“私心?”他微微挑眉,轉眼又凝視著手裡的梅枝。“不錯,的確是私心。我所有的私心都是爲你。月兒,生辰快樂!”他笑著把那梅枝遞給我。
一下子楞住了,無比詫異地看著他。低低呢喃:“原來你還記得!”連我自己都差一點快忘記了,每年過生辰的時候,都是南樑初雪的時候。
梅枝依舊在眼前,似乎我不接住他是不會改變這個姿勢的。“我一直都記得的……”
眼眶裡有溼潤感,說不清因爲是感動還是因爲什麼。以前過生辰的時候,沒有什麼人陪著。和雲瑤還有岄晨苑裡的宮女太監們一起吃個飯也算慶祝慶祝了。而蕭哲,禮物是一年比一年貴重,情意卻是一年比一年少。
剛準開口說些什麼,只見他突然地咳嗽起來。“咳……咳…….”他急急拿左手去掩。我心急地看過去,想接過他手裡的梅枝,以爲是花香刺鼻了。然而卻碰到了一隻,無比冰涼的手。
那感覺甚至比碰到雪還讓人覺得寒冷,我連忙扶起他。“怎麼了?”我關切地問。
“咳……咳……”他越想平靜卻咳得越厲害。擡起手輕輕拍打著他的背,想給他順氣。
好半天才止住了咳嗽,左朝兵是一臉潮紅。“怎麼了?”我再次問道。
他掏出手帕來輕輕擦拭了一下嘴角,立直了身體。露出一抹笑容來。“沒事,許是前些日子受了些風寒,剛纔又在雪地裡坐了許久,有些不適罷了!”
說是受了風寒,那爲何手會如此冰涼。他許是看穿了我不太相信他的說辭,我剛想伸出手去碰他的手,他卻擡了起來,放在了嘴角處。“真的沒事!”連聲音也變得虛弱起來。
見我還是不太相信地盯著他,他乾脆轉了話題,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梅枝。“從前我便覺得,你和梅很像。但不知爲何,你卻獨獨偏愛桃花。現在看來,我還是覺得梅更襯你!”
非也非也,我在心裡嘆氣。我有梅冷然的表象,卻沒有梅的本質!
“回去吧!再受涼了可不好了!”隱隱開始爲自己剛纔的任性行爲感到慚愧。
一路回去,我們曾有過許多次這樣一路沉默的行走,只是這一次,我在前,他在後。不僅僅是位置不同了,連心境也不同了,甚至可以說,變了太多太多!
可是事實並不總是這樣的吧!我以爲我能裝作一副瀟灑的樣子,卻還是窘在原地。他雙手環在胸前,玩味地看著我,而我正在四處看著。剛纔不是走過這裡嗎?怎麼又回來了?
“你認得回去的路嗎?”我只得妥協。照我這個速度,別說趕回去吃午膳了,連晚膳能不能吃到都還是個問題!
“知道!”他說得理所當然。
“你不會早說麼?”我一陣埋怨,擺明了他就是知道路,故意不說的。
“我倒要看看你什麼時候纔會回過頭來問我,你倒是挺能撐的啊?”那話裡諷刺意味十足。關宸月,你究竟什麼時候才能不那麼要強?才能記起我一直都在你身後?
低了頭下去,算了,不跟你爭辯。看在你受了風寒的份上,只要能早點回去,你愛怎麼說便怎麼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