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哭了好大一會才緩過氣來, 左朝兵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只得擡起手來輕輕拍打著她後背, 安慰道:“好了, 已經(jīng)好了, 別哭了!”
哪知安慰適得其反, 合歡反而哭得更兇。我乾脆撇過頭去眼不見爲(wèi)淨(jìng), 再看看雲(yún)瑤,她也是一臉疲倦,不再是以前看到這種情境便會憤憤不平, 難道路上發(fā)生什麼事了?
“叢珍……叢珍死了……”合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原來如此,那麼機(jī)靈的一個丫頭, 難怪她會哭得這麼傷心, 若是換成雲(yún)瑤, 我指不定比她還嚴(yán)重。雖然惋惜,但畢竟事不關(guān)己。安慰這等事, 還是交由該做的人來做吧!
喚了雲(yún)瑤,朝自己的廂房走去,不再理會身後的一切。
竟死了人了,左朝兵心裡也是一驚,雖然不喜歡那傲慢的丫鬟, 但畢竟那是跟了合歡這麼多年的人, 她傷心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摹?
合歡趴在他懷中, 哭得直不起身來。“叢珍……她…….是因我而死的…….我…….”她哭得連話都說不連貫。“若不是替我擋那一箭……她……她也不會死…….嗚嗚嗚…….”合歡哭得越來越傷心。
現(xiàn)在想起那一幕她都還是心有餘悸, 如果不是叢珍, 她真的就死在亂箭下了。她替她擋住了那一箭,從馬背上摔了下去。她竟無能爲(wèi)力, 竟不能停下來看一看她,竟不能帶走她。
“郡主,叢珍只能陪你到這了……能遇到郡主……叢珍已經(jīng)知足……郡主……不要哭……不要哭……”她從馬背上摔下去的那一刻,心裡都還全部是她。而她除了眼睜睜地看她跌落,除了回過頭來望一望,竟什麼也不能做。亂箭從四處射來,她只得馬不停蹄地向前逃跑,只得留下奄奄一息的她。
記憶中,都是她對她氣勢洶洶的樣子,她從來沒有用心地爲(wèi)她想過,只會仗著自己是郡主,是主子,便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喜歡了,便哄兩句,不喜歡了,便只管叫她離開。她竟從想未過叢珍待自己竟是這般的真!
可是,現(xiàn)在知道這一切已經(jīng)晚了,就算她流再多的淚,在心裡自責(zé)自己再多幾遍,叢珍也不會再回來了!
“都過去了,忘了吧……”左朝兵出聲安慰道。“你先去休息一下,好好平靜一下。”他攬著她走向西邊的一處廂房。
好不容易哄她躺下,剛想起身,卻被她牢牢地抓住了手,她哀求道:“不要走,留下來陪人,不要留我一個人。”就算是示弱,她再也不要一個人了,怕一閉上雙眼,眼前都是叢珍從馬上摔落下去的那一幕。
“好,我不走,你好好休息!”他在牀沿邊坐了下來,輕輕拍著她的手安慰道。
可是合歡似乎不相信他,仍舊不肯閉上眼睛。
“趕路這麼久,一定很累了,你閉著眼躺會,我去讓人給你送點飯食過來。”他安撫道,想拔了手出來。
合歡卻抓得更緊,“我不要”她直搖頭,“我不要吃飯,我只要你留在這裡。”
看樣子不等她睡著,自己是無法脫身了,左朝兵只好妥協(xié)道:“好好好,我不會走的,就在這裡陪著你。”
聽到這話,合歡才微微放下心來。許是太累了,纔剛剛閉上雙眼,就沉沉地睡了過去。
左朝兵見她氣息漸漸平穩(wěn),又等了一會,見她睡熟了,才微微抽動了手。可沒想即使是睡著了,合歡的手還是抓得很緊。不想驚醒了她,左朝兵只得慢慢地使力,試了兩次,才把手給抽了出來。
在去廚房的迴廊上,左朝兵攔住了來人的去路。他輕輕一笑:“怎麼了?吃醋了?”
我不得已擡頭睨了他一眼,真是無聊得很!有那個閒功夫吃醋倒不如多想想現(xiàn)在的處境。“沒有!”
“那你怎麼不敢擡頭看我?”他步步緊逼。
不順了他的意,你就休想辦你的事,我無奈地擡起頭來,不過是想證明自己沒有吃醋的閒功夫而已。卻不想,剛一擡頭就被他啄住了脣。
“你……”我真是哭笑不得,竟又被他給偷襲了去。
他淺嘗輒止,放開我的時候,一臉的洋洋得意。“口是心非!”自以爲(wèi)是的下定義。
知道自己爭辯不過他,乾脆識趣地認(rèn)輸。“你若是沒事便別擋著我的路,我要去廚房拿點東西。”
“正好,我也要到廚房去!”他笑吟吟地迴應(yīng)。
管他是順路也好還有有意要跟著我,我轉(zhuǎn)過頭便只顧朝廚房走去,也不理會身後跟著的左朝兵。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廚房並不遠(yuǎn),不一會兒便到了。
這民宅雖不太,廚房也沒以前在將軍府的那般華麗,但該有的東西還是一應(yīng)俱全。此時不是用膳時分,廚房裡自然沒有人。我仔仔細(xì)細(xì)到處尋了一番,終於在牆壁上看到了我要的東西。
用線系掛在牆上的姜,黃燦燦的顏色,氣味也十分熟悉。我取下那一大塊姜來,扳了一小塊下來。又四處看了看,用瓷碗倒了半碗清油。
“你拿這些東西做什麼?”左朝兵疑惑地問。他手裡正端著一碗清粥,那是早晨未吃完剩下的,扣在鍋裡還是熱的。
“自然有我的用處!”我拿了東西便準(zhǔn)備走,不想過多停留。
我見他在原地站在不動,只是習(xí)慣性地回頭問了一句:“不是要給合歡送去嗎?待會得涼了!”
“你生氣了?”他突然說得堅定,完全不像是在問我。
一會覺得我吃醋了,一會又覺得我生氣了。左朝兵,我在你心裡,就有這麼無理取鬧嗎?反正什麼事一和合歡扯上聯(lián)繫,就再也解釋不清,還不如不解釋。
“好了!”我算是妥協(xié),“我拿著東西去給雲(yún)瑤處理傷口,她正難受得很,我得走了!”說罷也不再看他,徑自走了出去。
輕輕褪下貼身衣物,眼前那紅紅紫紫的一片讓我不忍直視。
“疼不?”我拿起手帕,沾了一點浸泡著姜的清油,動作輕柔地覆上她的大腿。從來沒有騎過馬,幾日幾夜沒命地趕路,也顧不得外傷。於是這大腿內(nèi)側(cè)被摩擦破皮的地方,一破再破,最後導(dǎo)致傷口發(fā)炎。姜是用來消毒,而清油則是用來降火,大腿上那一片火辣辣的,又不能直接用藥膏,只得先拿著偏方緩一陣子。至於這從書上看來的偏方有沒有效用,我也不得而知了。
雲(yún)瑤痛得呲牙咧嘴,但是忍住了沒有呼痛。手難爲(wèi)情地伸過來要接過我手中的帕子。“公主,還是讓雲(yún)瑤自己來吧!”哪有主子伺候下人的道理。
我擡頭怒視了她一眼。“現(xiàn)在你還用得著計較這些嗎?我除了是你的主子,更是你唯一的親人,所以,不要跟我見外才是。”我又低下頭來,把她的褲管卷得更高了一點。“你自己又不好下手,現(xiàn)在除了我,還有誰能幫你?”
“公主,雲(yún)瑤錯了……”這丫頭最大的特點就是善於認(rèn)錯。
於是我便得了便宜賣乖:“以後還跟不跟我生疏了?”
她低垂了頭下來,低低道:“不會了。”
又把帕子拿起來沾了點清油,再次覆了上去。“路上害怕嗎?”我輕輕地問。
哪知這一問,竟把她給問哭了。淚珠兒似線不斷地往下落。“怎麼不怕,雲(yún)瑤怕死了,怕再也見不到公主了。”
“這不是見著了麼?”
“可是公主……”
見她似乎有哭得更兇的趨勢,我只得打斷她:“叢珍是怎麼死的?”
提起這,雲(yún)瑤似乎也很痛心,就算再怎麼相處不來的兩個人,可當(dāng)她死去的時候,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一點不忍心吧!
“她……她替郡主擋了一箭……”
不用多說,我已經(jīng)明瞭。因爲(wèi)自己也曾真真切切地經(jīng)歷過亂箭攻擊的畫面,閉上眼睛便可以想象得到當(dāng)時發(fā)生了什麼。武器無情,要奪走一個人的生命太過容易。這一點,我也曾真真切切感受過。
“當(dāng)時追兵在後,不停地放著冷箭,我們只能馬不停蹄地逃跑。叢珍她……就留在那裡了。”
我不再言語,只是認(rèn)認(rèn)真真幫她處理起傷口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充滿胸口,直堵得慌。
左朝兵推門進(jìn)來,只看見牀上空空如也,哪有合歡的身影?正感到驚訝之時,卻看到了立在窗前的那一抹嬌小的身影。
“現(xiàn)在天冷,小心著涼了!”他放下粥,來到她身後,輕輕地說道。
合歡沒有回話也沒有回頭,只是一動不動地那樣站著,彷彿靈魂已經(jīng)離開了軀殼。突然突然好想念在西蜀的時光,已經(jīng)快到十二月了吧?西蜀應(yīng)該下過雪了吧?
左朝兵正想再喚她一聲,就被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的合歡緊緊抱住。她雙手圈住他的腰身,把頭埋在他胸口。“你去哪了?”她的聲音極其微弱,透著深深的委屈。不是說好不離開的嗎?
“我去給你端了碗粥過來,你快趁熱吃點吧!”他想把她拉開,她卻不依。
合歡又一次沉默了,伏在他胸前,一動不動。
“待會粥要涼了!”他再次嘗試想拉開她,卻還是徒勞無功,只得任她抱著了。
良久良久,左朝兵只感覺胸前傳來一股溼意,低頭望去。才發(fā)現(xiàn)合歡不知什麼時候已經(jīng)哭成了個淚人,眼淚不停地落著,悄無聲息。
以爲(wèi)她又在爲(wèi)叢珍的離開耿耿於懷了,他撫了撫她的背,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懷裡的人兒依舊止不住淚水。
都說沉默的時光最難熬最難熬,可此時此刻的合歡,多麼希望這一刻能天長地久下去。
其實從左朝兵抽離開手的那一刻,她便醒了。他開門離去,她終是忍不住跟著翻身下牀。在心裡告訴自己,只要看看他去哪了就好,只要看一眼就好。
即使做好了他可能會去關(guān)宸月那裡的準(zhǔn)備,可當(dāng)她推開窗子,看到迴廊裡動作親密的兩人時,還是抑制不住心痛的感覺。當(dāng)她看到他輕輕吻上關(guān)宸月的時候,心幾乎要碎了。不想欺騙自己,如果說出來沒有奢求過他的愛是不可能的。她原以爲(wèi)他心裡誰都沒有,所以她甘願等,等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心意的那一天。可是她終究是錯得太離譜了,他心裡一直都被一個叫關(guān)宸月的女子佔滿了,沒有餘下一點縫隙。哪怕是她的千萬次透露心意,他從未上心過。甚至連她走了最極端的一條路,他也不曾想回頭拉她一把。爲(wèi)什麼愛上一個人竟是這麼難受的感覺,竟是痛到撕心裂肺的感覺?
一直站在窗前一動不動,如果他能細(xì)心點,便會發(fā)現(xiàn)了,可是,他不曾。
哭久了,哭夠了。合歡,你甘心這樣認(rèn)輸嗎?錯事已經(jīng)做了那麼多,回不了頭了!
從他懷裡站直,微微拉開一點距離,她知道,他不適很久了。擡手抹去臉上的淚珠,她擠出一絲笑容來,那表情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接下來準(zhǔn)備怎麼辦?”她知道,左朝兵不可能長久在渝州待下去,就算他想,形勢也不會允許了!現(xiàn)在她終於明白左朝兵和皇兄之間的交易是什麼了,果然,他一直都是一個很有野心的人。就怕你沒有野心,只要你心裡還有江山,那麼你身邊就一定還有我合歡的一席之地!
左朝兵雙眸一挑,看來合歡比他想象中還要精明得多,如此一來,事情就好辦得多了。“你先吃點東西吧!”他並不著急談?wù)撨@事。
合歡也不再推遲,徑自走到了桌邊。寡淡無味的粥,相比她曾經(jīng)吃過的美味來說,相去太遠(yuǎn)太遠(yuǎn)。可是此番境地,也沒有她挑剔的份。幾日的趕路,的確是餓著了,不一會兒,那碗粥便見底了。
“有什麼話便直說吧!”他能安安靜靜地陪著她,看她吃完,已屬不易。她心裡清明得很,若不是有事,他怎會特別待她?可她卻又是把這份不純的關(guān)心看得極重,正所謂,甲之美酒,乙之□□。就像她初遇他的時候曾說過的一句話一樣:能得君一笑,傾國又有何不可?
都是精明人,他便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有一件事還望你務(wù)必能幫忙!”
“是皇兄吧?”合歡瞭然於心。
左朝兵微微笑了笑,和精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其實他也並不是沒有信心能請到救兵來,只是,如果是合歡親自去請,那必定比他請的效果要好得多。畢竟,孟恆不可能見合歡陷入困境。
合歡望著那笑容,真真是癡了,這世上怎能有人笑得如此好看?以前她總愛嘲笑皇兄,一笑起來,眼角都是細(xì)紋。可左朝兵從來不是如此,他笑的時候,一雙眼睛會泛光,眉目之間,無一不是溢滿了笑意,勝過三春暉。
她收起自己肆無忌憚的目光,低眉問道:“你應(yīng)該很有信心纔是!”當(dāng)初皇兄不肯讓她知曉兩人之間的秘密,就是不想她參與得過多。後來又拿四十萬兵馬相脅以求娶,無論怎樣,皇兄都不可能不借兵了。不然堂堂一國之君的威信何在?更何況,皇兄也不是那樣的人!
“借兵事易,可若是現(xiàn)在情況有那麼簡單,也不至於麻煩你了。”左朝兵眼神一轉(zhuǎn),接著又說:“我們現(xiàn)在算是半困在渝州了,你要知,從西蜀到京城有多遠(yuǎn)。再加上現(xiàn)在天氣寒冷,更是難以長途跋涉。遠(yuǎn)水救不了近火!”
“可是……”合歡差一點就嘴漏了,其實她也不敢肯定那座將軍府到底有沒有問題。“那我究竟需要做什麼?”
“以恨之名,挑起戰(zhàn)亂。”
合歡咋舌,他明知道皇兄最討厭捲入戰(zhàn)亂之中了,借兵是一回事,發(fā)動戰(zhàn)爭又是另外一回事。可是他現(xiàn)在開口求她,她卻該死地不能拒絕。左朝兵,我上輩子是不是真的欠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