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天黑還有些時候，此時，大亮不用瞇著眼就能看清那個常在西邊火紅光亮的大太陽，他用力提了提厚重寬鬆的棉褲，心裡唸叨著：“不知道她是否還在滑冰，又是誰在推著冰車。”

鄉村冬日的土路上，一個身著厚厚棉襖、垮大棉褲的小身影，正向著日落的地方走去，地平線的盡頭，就是那結了冰的雙龍河，寬敞的冰面上，一個紅衣背影快速劃過，還有一個燦爛的笑臉浮現在腦海中。他想著，走著，低頭，吹著口哨，猛然一擡頭，眼前一片白色的鏡光，已然到了雙龍河。

只見冰面上人影綽綽，衆人呼嘯而來，呼嘯而走，可哪有她的身影？一波又一波的人影在眼前劃過，一陣又一陣的風聲夾雜著笑聲在耳邊飄過……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雙龍河上身影寥寥，笑聲寂寂，冰面上的諾大圓盤，拖著長長的金黃光柱尾巴，伴著蜿蜒曲折的雙龍河向遠方延伸著；天際碩大的殘陽，遙遙的與其相接，冰面上一個不高的孩子和腳下斜長的影子，頂著漸起的風，天冰一色，孤影諾諾。

“咕咕，咕咕”，小肚子在提醒著他，又到了媽媽喊你回家吃飯的時候了。大亮晃盪著小腦袋，似在搖頭，慕然轉身，腿麻麻的差點摔倒在地，但見一抹紅色如綢緞一樣的由遠及近，速速的在眼前飄過，紅色棉衣、白色圍巾，諾大的眼睛，銅鈴般的笑聲迴盪。

又一個來回，大亮用力提提棉褲，抹了把鼻涕，擺動雙臂，吹著口哨，向著相反的方向，飛快的打著滑哧溜著遠去了。

冰面上，“紅色”望向一個小孩離開的方向，高大男子柔聲到：“閨女，在你們班級，是不是有很多男生找你玩啊？”

“啊？有一些，怎麼啦？”

“那你最喜歡和哪一個小朋友玩啊？”

“沒有，他們都太幼稚了，長不大的。”

“剛纔走的那個小男孩，你們班的吧？”

“嗯。他也幼稚……”芳的小手把著冰車，小臉紅通通的，眼睛裡閃爍著一個豁牙子的黑瘦身影。

看來從童年開始，女生就比男生思想成熟的多。

有人說，如果有幸老婆給你生了個女兒，當爹的你一生中僅有兩天不高興，一是生出來哪天，二是嫁人哪天！我告訴你，這是家裡沒兒子特別想要兒子的人，特別是80年代後“生男生女都一樣，只生一個好”時意外中彩的場景。

而對於家中已有長子的歐陽正瀾而言，這個丫頭來的恰時時候！他待她更如同掌上明珠一般，全部的愛！比自己的兒子都好！因爲兒子得管教，得打，而女兒是用來疼的，根本捨不得打！這不，歐陽先生又犯二來試探自己的親閨女了。

“哈哈”，芳爸有意無意的笑了一聲，“閨女，有中意的，和爸爸說一聲，我看看咋樣？你爹我看準了，我就去定個娃娃親。”芳爸又不著調的打趣道。

“爸！我還小，我還在童年呢！媽媽說長大後纔會嫁人呢！嫁人不好！你看我媽媽，又要給你洗衣服又要做飯餵豬的，還要給你們生孩子！再說，你說娃娃親是老封建，你還是共產黨員哩。不說了，唉，爸，咱回家。”歐陽芳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的分析著。

“你這都從哪學來的？寶貝兒，你嫁人，你爸我還不捨得哩！非得找個能配得上我家閨女的，有城裡好工作的，還得要個十萬八萬的彩禮！哈哈哈！”芳爸忽然加快了速度，冰車嗖的向前飛出了許多。

過來人的老歐陽，當然知道女大不中留，早晚是要嫁人的，就像天要下雨一樣，可他就是不希望！儘管她還小，可他一旦想起來，或者看見誰家的女兒結婚，就算是鄉鄰鬧著玩的攀親家似的玩笑話，他都會心裡不舒服！他每天除了工作，就盼著週末回家趕緊抱一抱自己的小女兒。

十萬八萬的彩禮，在現在不是個事，但在當時簡直是一筆鉅款！虧他能想得出！誰有那麼多錢啊？前朝的宰相大員？蒙古王公？還是香港的李嘉誠呢？老歐陽難道是算準了通貨膨脹率和人均GDP？斷不是這樣。狠狠的宰未來女婿一把，是他在芳兩週歲時就想好的：“我家閨女就值這麼多錢，就是讓窮小子嚇破膽！我可不希望自己疼大的女兒跟著你受苦受累的在地裡刨食。”

這當然不是說，他有多反感農民，相反，他感激他們，發小、妻子、母親等等都是勤勞的農民，他只是單一的反感自己的假想敵：未來的農民女婿。這種來自內心的保護欲和害怕失去的恐懼癥，在他的心底恐怕早已形成，當條件滿足時，就會有所觸發。

“哎呀，討厭爸爸，爸爸，慢點！哎呀！”

“誰讓你偷聽大人的談話！還學著你媽的怪話！”

在落日的餘輝中，父女倆的笑聲、呼喊聲歡快的迴盪在這片小宇宙內。

是夜，圓月當空。

村南頭，三間土坯房內，高吊的40瓦燈泡閃著泛黃的老光，火熱的土炕上，奶奶摟著大亮，媽媽抱著姐姐，爸爸喝著紅茶水，二手黑白電視閃爍著的光映在一家五口的臉上，喜悅和幸福。

村西邊，三間大紅瓦房內，爐子裡的煤火燒的很旺，軍綠的燈罩裡，60瓦白熾燈釋放出黃白色的亮光，燈下，一個扎著兩個小辮的紅衣背影，端坐在爐火邊，一隻小手握著的一隻鉛筆，在一個厚厚能鎖的粉紅日記本上沙沙劃過，動作輕盈歡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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