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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援琴鳴弦發清商

昏昏沉沉之中,易蘭臺似又回到了幼年時光。這次回到的卻不是無憂門,而是他的本家。

他自然不是一出生就在無憂門的,甚至他也並不姓易。九歲之前,他姓莫,父親乃是以品行高潔著稱的兩京大俠莫憑欄,武功高超,俠名遠播,卻又有一重外人不知的身份。

莫家本是前朝大族,男子累積軍功,女子多入後宮爲妃,易蘭臺的炸藥所學就是他先祖傳下來的本領。前朝覆滅之後,莫憑欄不忘舊日河山,入宮行刺,卻爲宮中護衛“十部輪迴”所阻,死狀極慘。之後朝廷震怒,將莫家滿門抄斬,其時恰逢楚徭路過,救了年方九歲的易蘭臺。

之後楚徭收他入無憂門,見他劍法日益高明又不免擔心,與吳江商量道:“阿易這般武功,將來必然揚名江湖,若是因此被朝廷發現,可如何是好?”吳江微一思索,隨即大笑,說了五個字:“大隱隱於朝。”

因這五個字,易蘭臺武功初成後便去應考;也因這五個字,他一直闖到了皇帝的眼皮底下,當上了蘭臺御史,也無人懷疑他一字半句。

可是今天,他卻莫名其妙地先失卻武功,又被一衆戎族高手追殺,一路逃亡過程中,易蘭臺幾次想過:莫非是因爲他身份泄露,所以才引來這許多禍事?思及此事,他忽又想到了那個與已容貌相似的莫尋歡。

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誰許一生悠然……他頭疼欲裂,手指卻猛地一動,驚覺自己已經醒來。

有人驚喜道:“你醒了?”這聲音十分清越,彷佛掉到地上就會摔成幾截,給人以極大好感。

易蘭臺睜開眼,見面前坐著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女子,穿一件樣式寬大的青衣,竹簪束髮,面部輪廓生得並不十分端正,卻是一張天生宜喜的春風面,眉梢脣角自然而然地微微上挑,不笑時亦有三分笑意。加上她不施脂粉,亦無釵環,看上去卻很像一個眉目細緻的少年。再看周遭散亂擺放著許多棺材,空氣中味道黴溼,原來竟是在義莊之中。

見他醒來,那年輕女子很是高興,道:“老先生,你醒了?”

老先生?易蘭臺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自己易容未卸,不由好笑。

但這是小事,他倒也不急著說破,以手撐地,意欲起身。那年輕女子見了,忙起身扶他坐起,倚著一口棺材靠坐。

易蘭臺活動一下手腳,覺得頭腦雖然還有些昏沉,但並無大礙。他坐直身體,拱一拱手:“多謝姑娘搭救。”

那年輕女子笑了,一笑之間,那種少年般的俏皮神情更加明顯:“您客氣了,我不過是偶然路過此地,舉手之勞而已。”

聽她言道“路過此地”,易蘭臺霎時想到在最爲危急一刻,遠方出現的青衣人,心中暗叫僥倖,由衷道:“救命之恩,天高地厚。不知姑娘如何稱呼?日後也好報答一二。”

女子道:“老先生再這般說,我可真是無地自容了。我姓趙,名清商。不知您怎麼稱呼?”易蘭臺熟讀典籍,腦中驟然浮現出魏文帝那一句“援琴鳴弦發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長”。心道這名字清麗哀婉,可與這女子的相貌氣質不甚相符。聽得她詢問自己,便道:“在下易蘭臺。”他雖可捏造一個假名,卻不願在恩人面前隱瞞真實姓名。

這是近來江湖中最有名的名字之一,趙清商吃了一驚:“原來您是易先生,嗯……果然氣度不同。”她本想稱讚一句,無奈易蘭臺此刻易容成一個老者,又經歷了一場爆炸,面上污穢不堪,鬍鬚頭髮都糾結在一起,想要找一句不違心的讚美還真不容易。

易蘭臺自然聽得出她的言不由衷,微微一笑,還未開口,趙清商忽道:“哎呀,水得了,您稍等一下。”說罷匆匆起身,從不遠處的火堆上端下一鍋水,左手腕上一個古色斑斕的漢玉鐲子和鍋沿碰得叮噹作響。

她把開水倒入旁邊一個木盆中,又兌了些涼水,端過來笑道:“先生洗把臉吧。”這倒是當務之急,易蘭臺含笑接過,趙清商又匆匆回到火邊,不知搗鼓些什麼。他便顧自除去假髮假須,隨即半轉過身,洗去面上污垢,又將頭髮打順,重新束好。

打理清爽,真有說不出的舒暢。易蘭臺擡起頭,正要道一聲“多謝”,忽聞到一陣清香,令人精神爲之一快,在這義莊中卻顯格格不入。

這並非脂粉香氣又或女子體香,而是他極爲熟悉、偏偏這些天又一口嘗不到的茶香!

易蘭臺愕然擡首,卻見趙清商拿著兩隻小巧的竹根杯,竟泡了兩杯茶出來!她笑道:“易先生,請喝杯茶。”說著遞過一隻茶杯,擡頭卻驟見一張斯文潔淨的面孔,大是吃驚,手中的杯子便直直掉了下來。

易蘭臺伸手一抄,笑道:“這是今年的雨前?真是好茶。”

趙清商出了一口氣:“易先生……易公子您可真懂茶。”

二人對面而坐,易蘭臺一生境遇雖多,可在棺材環繞之下,與一名妙齡女子一同品茶卻也是平生首次。趙清商卻是一臉享受,半閉著眼睛捧著杯子,彷佛這是世上最後一杯茶一般全心享受。

一杯茶盡,清淡香氣瀰漫於脣齒之間。易蘭臺骨子裡不脫大家公子習氣,便賞鑑起那杯子,見兩隻竹根杯大小雖然相仿,卻並非一對,自己手中的杯壁上刻的是一幅“劉阮入天臺”圖,趙清商手中杯子上刻的卻是一幅雲蘿山水,但兩者雕刻均是十分精細,顯是名家之作。

趙清商見他注視,便笑道:“有人講這是三鬆先生的作品,我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不過很是輕便,便一直帶著。”

三鬆先生名爲朱三鬆,是當時有名的竹雕家。易蘭臺又看了一會兒,道:“三鬆先生雖是喜用竹根雕刻,這卻不是他的作品。”

趙清商笑道:“那也沒關係。”說著又爲易蘭臺和自己各倒了杯茶。

易蘭臺笑道:“從雕工筆法來看,這更似三鬆先生祖父鬆鄰先生之作。”朱鬆鄰創竹雕嘉定一派,是了不起的大家。趙清商笑逐顏開,喝得更是有滋有味。

易蘭臺看她神態,深覺這年輕女子真是有趣,他慢慢啜飲著杯中清茶,卻聽外面雨打鐵馬兒叮噹,風韻清越,不覺悵然擡頭。

北疆雨水本少,這一場雨不知是何時下起的,瀟瀟不絕,比起江南的細雨飄拂又是一種韻味。易蘭臺自從來到無憂門後,極少回憶到舊時光景;入朝爲官後金馬玉堂,更是將昔日回憶緊緊收藏,偏偏在這一時分,面對著北疆這一場淋漓盡致的雨,這一隻舊日煙雲的竹根杯,這一杯清淡如水的雨前茶,還有這一個少年般的女子,他竟然想起了莫家。

那是在前朝富貴五代的世家:老宅裡常年不開正門,地板沁涼,房間裡有淺淡的薰香;易蘭臺還記得廳堂裡那架用雲母石鑲嵌的屏風,還有從小在他身邊服侍的兩個侍女,一個叫小蘋,一個叫小鴻;那間設在西廂的書房,他四歲在書房裡開蒙,八歲時已習得一手鬆雪體……

不思量,自難忘。

他收斂思緒,忽聽雨中似乎又多了一種聲響,心下暗驚,匆忙間一手拉下身上外衣撲滅火堆,另一隻手則把手中的竹根杯向外一擲。

這一擲準頭十足,反應奇快,然而僅此而已,他身無半分內力,擲杯的右手更是遠較一般人軟弱,竹根杯沒飛多遠,便直直墜落下來。

就在這一時分,一道銀電自半空掠過,正擊在那隻杯子上,竹根杯向外疾飛,撞在窗外飛進的一把飛刀之上。飛刀將竹根杯刺個對穿,勁猶未絕,帶著杯子刺到一口棺材上,刀柄上一束紫青穗子猶在顫動。

看到這柄飛刀,易趙兩人同時一驚,異口同聲道:“追風刃!”

這追風刃在兵器譜中排名第九,一手飛刀天下揚名,人送綽號“江北第二”,性情驕傲之極,爲人卻在正邪之間。易蘭臺苦笑一聲,心知這個煞星多半也是自己招來的,著實對不住這位趙姑娘。正尋思到這裡,卻聽趙清商惋惜道:“可惜了這杯子。”雖是這般說,口氣中並沒有當真抱怨的意思,她又笑道,“易公子,既是你在這裡,倒可不必怕他。”

從正常的道理看,兵器譜上排名第一打敗排名第九乃是無可非議之事,無奈此刻情形……易蘭臺嘆了一口氣:“抱歉,我內力已失。”

趙清商一怔,方纔那一擲她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卻不料到真實情形竟是如此,忙道:“我說錯話了,你別介意……”

下半句話尚未說完,易蘭臺忽然拉住她一低身,黑暗中一道銀光閃過,又一把飛刀貼著趙清商頭髮直飛過去,束髮的竹簪都被削斷。

此時義莊內火堆已滅,外明內暗,雨聲又大,不料追風刃飛刀仍是精準如斯!幸而易蘭臺武功雖失,耳力經驗仍在,這才逃過一劫。

他暗自嘆了一口氣,心知這一劫非比尋常,但再沒有連累他人的道理,便提聲喝道:“追風刃前輩,你要找的人可是在下?”

以他身份,追風刃實在當不得這“前輩”二字;但若從他年紀看來,這一聲稱呼倒也當得。果然追風刃聽得內裡傳來聲音甚是年輕,便不再發出飛刀,一時間只聞風雨大作,不絕於耳。

易蘭臺一振衣衫,長身而出,生死時分,他風度絲毫未減。臨行前朝趙清商方向微微一笑:“救命之恩,他生定當結草銜環。”

門外鐵馬聲響連環不絕,一個蠟黃麪皮的老者站在雨中,此人濃眉、鷹勾鼻、細眼、大鬍子,一身西域裝扮,腰間一條帶子乃是黃金打造,上面鑲嵌百寶,雨水中一片光華燦爛,襯著他一個肥肥重重的肚子,倒似一個西域大賈,誰能想到他便是聞名江湖的追風刃?

雨聲不息,追風刃衣履盡溼,水珠子順著鬚髮直流下來,一雙細眼卻如沾了水的雪亮刀刃一般,莫可逼視。見到易蘭臺出來,他把大鬍子甩了甩,道:“找的就是你,這般大雨天,還要勞動我老人家。”他上下打量了易蘭臺幾眼,忽地十分驚訝,“你這小子,原來並沒有內力!”

追風刃縱橫多年,江湖經驗何等豐富,看出這一點後不由惱怒:“這也用我出手?你識相點,跟我走吧!”

易蘭臺苦笑一下,此時就算他智計百出,一時卻也無法可施,但有一件事他心中始終不明,便道:“追風刃前輩,你爲何要尋我?”

追風刃板著臉:“那些戎族人因何找你,我也便因何找你。”

這話依然不得要領,易蘭臺苦笑道:“我不過是一個平常人,實不敢當此青眼。”追風刃大鬍子一抖:“你是平常人麼?我看不見得!”

他說的倒也沒錯,易蘭臺不好申辯,又問道:“追風刃前輩,你本是西域高手,爲何卻要相助戎族?”他隨口而言,然而這句話卻似對追風刃刺激頗多,這名西域高手把大鬍子猛地一抖,大聲道:“與你何干!”隨即把臉一板,“看在你是晚輩,便讓你先出手吧!”

他義正辭嚴,易蘭臺哭笑不得,只是話音未落,便聽得義莊內有人道:“前輩,尚有一位晚輩請見!”聲音清越,如玉磬擊金鐘,大雨中一道青色人影倏地一晃,輕飄飄掠到了易蘭臺身旁,隨後行了一禮:“滄浪水門下弟子趙清商,見過追風刃前輩。”

直到此時,瓢潑一般的大雨,才嘩啦啦地澆到了她的身上。

易蘭臺吃驚之極:“趙姑娘……”

趙清商擡頭看他,忽地俏皮一笑,一雙眸子裡清明不減:“易公子,我沒有看著你一人對敵的道理。”

易蘭臺心頭劇震,江湖中最重是一個捨生取義的“義”字。而他一生中,除了師父楚徭,竟還有面前這個年輕女子,能以這一字對他。

他轉頭望去,趙清商笑吟吟地看著他,自是不知這一句話在易蘭臺心中造成何種深重影響。追風刃卻有些不耐,他打量趙清商一眼:“你出身滄浪水?是誰的徒弟?”忽地看到她手腕上的漢玉鐲子,一怔道,“掌門信物,你當了掌門了?鬆儀呢?”

“滄浪水”乃是武林中一個劍派,百餘年前,這一門派中曾出過一名叫做殷浮白的劍客,手中一把流水劍橫掃江湖七大劍門,聲勢一時無雙。但殷浮白年紀輕輕便即過世,之後滄浪水一派雖已頹敗,但總沒有讓一個年輕女子擔任掌門的道理。

趙清商沉肅了神色:“先師鬆儀已於七年前過世。”卻並未否認自己出任掌門一事。追風刃聽了,長吁短嘆,頗有傷感之意:“我和你師父……”他算了一番,“十年前見過一面,他的劍法倒過得去,爲人也很好,竟然就死了,唉……”忽地又轉了話題,“怎麼,你是要爲這小子出頭?”

趙清商笑道:“正是。”追風刃沉吟道:“你也是個晚輩……罷了,我有個規矩,不論何人,只要能接下我七把飛刀,就可自行離去。看在你是鬆儀的徒弟份兒上,你若能接我五把飛刀,就帶著這小子走吧。”

這要求看似寬仁,其實不然。自江北陳碧樹身死之後,飛刀一術,再無人能與追風刃爭輝。況且他方纔見過趙清商身法,知這女子武功雖然不弱,但若說躲過自己五把飛刀,那是絕無可能之事。

趙清商又笑道:“您可是前輩,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既如此,我便應下了。”她雖如此說,手指也不禁微微顫抖。

追風刃看出她心思,心中暗道:“這小姑娘不過強撐,我不取她性命就是。”想到這裡,正要出手,卻聽對面的易蘭臺道:“且慢!”

追風刃一怔:“你又有什麼話說?”易蘭臺道:“我想請前輩更改一下約定,若是我二人同時應對,接前輩七把飛刀,便聽憑我們離去如何?”

他並無內力,追風刃也不擔心翻出什麼花樣,便道:“可以。”

趙清商不明所以,心下擔憂。易蘭臺走近兩步:“趙姑娘,借一步說話。”他身形高挑,兩人並立,趙清商只到他下巴高度。易蘭臺便低下頭,輕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趙清商揉揉發紅的耳朵,一挺身子:“前輩,請出招吧。”說罷逕自站在當地。雨水澆溼她一身衣衫,也顯出她身上並未攜帶兵刃。

追風刃心中小有不滿:“這小姑娘,太也狂妄!”他身不動,臂不搖,一柄飛刀不知從何處倏地飛出,穿破層層雨霧,刀身上竟然全然未沾雨水,直向趙清商咽喉襲來!他自恃身份,便未向易蘭臺出手。

只是他飛刀甫一出手,易蘭臺手一揚,一顆石子也隨即飛出,準頭之足,便似事先得知飛刀將要襲往何處一般。

那顆石子剛剛出手,趙清商也已發動,她右手在腰間一按,一柄軟劍如同靈蛇出洞,驟然現於雨中,隨後一擊石子,只聽風聲尖銳,石子與飛刀兩兩相撞,大雨之中火花四濺,兩樣暗器竟一同倒飛出去!

這柄軟劍正是在義莊中助了那茶杯一臂之力的銀色光芒,而這兩人合力之招,卻與義莊中那一招一般無二。趙清商借助易蘭臺的眼力經驗,聯同自己的劍法,堪堪躲過了這神鬼莫測的飛刀神技。

單要是躲過,倒也罷了,但這兩人卻是打落了追風刃的成名飛刀!追風刃不由大怒,未及第一把飛刀落地,手指微動,又一把飛刀如同電閃,雨水中一亮,便已激射出去!

只是這一把飛刀命運與前一把並無區別,他快,易趙二人更快,易蘭臺反應迅捷,趙清商軟劍更敏。眼見這一把飛刀再度落地,追風刃手指又動,三把飛刀同時飛出,兩把襲向趙清商天靈、心臟,第三把卻是向她後心而去,角度之刁鑽、用力之巧,令人全然無法想像。

這一次易蘭臺也未曾想到,只打出了兩顆石子,趙清商軟劍再揮,眼見第三把飛刀就要觸及她後心,卻聽易蘭臺喝道:“背劍!”

趙清商這柄軟劍剛可斷金,柔則若水。內力到處,軟劍已經自行迴轉,繞成一個弧形,大雨中兩道銀光一碰,堪堪擋住這驚險一刀。

迎面五刀均被打落,追風刃怒意更甚,直是將面前這兩個青年視爲平生大敵。這次他探手囊中,兩枚飛刀一先一後,一快一慢,在雨中筆直地向二人飛來。

在他飛刀剛剛出手之時,兩顆石子也一併發出,趙清商銀刃再揮,不料第一顆石子剛剛撞上第一柄飛刀之時,第二柄飛刀忽地加速,更於半空中拐了個彎,直奔趙清商胸口而去!

這纔是追風刃的成名絕技,趙清商實未料到這一層,就在這時,易蘭臺忽從地上抄起一物,擋在她身前,“撲”的一聲,飛刀直沒入柄,竟是他從地上抄起的一塊棺材板。

要不是身在義莊之外,真也難找到這種抵擋之物,這一招與其說是易蘭臺的風格,倒更像是莫尋歡那個浪子會用出的招式。易蘭臺道了一聲“罪過”,放下那塊棺材板,自己也詫異怎麼用出了這樣一招。

追風刃卻被他這個近似無賴的舉動氣得眼冒火星,大鬍子連同腰間的黃金腰帶一同抖動,竟忘卻七刀誓言,又一柄飛刀倏地飛了過來。

易蘭臺因分神思索,並未留意。幸而追風刃畢竟是一代名宿,無法當真偷襲。他這一刀乃是打在棺材板上的飛刀刀柄之上,因爲力道巧妙,竟撞得前一把飛刀刀身與刀柄分離,迸出的刀尖直向易蘭臺而去!

因爲距離太短,易蘭臺全然不及反應,危急時分,又一道短促銀光劃破雨幕,噹的一聲兩相撞擊,那截刀刃滑落積水之中,波瀾未起。

這一招速度奇快,但追風刃與易蘭臺眼力又豈同凡俗,忍不住一同叫道:“寸灰劍!”

寸灰劍法湮滅百年,卻是當年滄浪水一門中殷浮白的成名劍藝!

自來拳腳兵刃,多是在一定距離內方能發揮威力。少有聽說幅度雖小,卻極強勁的武功。試想一把劍揮出一尺擊出,與揮出一寸擊出,威力豈能相提並論?後世有少數拳法,如詠春等可在短距離內產生極大爆發力,但以兵器在寸許之地發揮無上威力者,卻唯有寸灰劍法。

自從殷浮白過世之後,寸灰劍絕跡已近百年,未承想今日竟在一個年輕女子手中見到。難怪趙清商肯訂約,原來她竟有這般出色劍技!

銀色光芒在雨中打個迴旋,趙清商還劍腰間,擡起頭微笑一下,一雙眼眸寒氣逼人:“前輩,是您輸了。”說罷忽地一低頭,一口血直噴到地上,絲絲融入雨水之中。

易蘭臺一驚,伸手欲扶:“趙姑娘!”

趙清商一抹脣邊血漬,又站直了身子,只當吐那口血的不是她本人一般,又道:“前輩,先前的約定,算數不算?”

追風刃在發出第八把飛刀時便已後悔,他生性驕傲,卻也認賬。當年他號稱“江北第二”,但當飛刀排行江北第一的陳碧樹過世之時,他仍堅持這一稱號不變。他不收回飛刀,也不抹臉上的雨水,冷冷道:“老夫無能,你們去吧。”

趙清商卻又道:“前輩先前說是七刀,可卻多發了一刀,這是怎麼說?我看前輩那邊拴了一匹馬,不如便抵了這一刀如何?”

這個說法可比易蘭臺那一棺材板要無賴多了,但追風刃實視第八刀爲平生污點,哪肯與她鬥嘴,不耐煩道:“拿去拿去!”

趙清商抓著易蘭臺手臂,便向拴馬處走去,雖在大雨之中,易蘭臺仍覺她手掌冰得嚇人,心知有異,反手支撐著她慢慢向前走去。

尚未走到馬前,身後忽又傳來追風刃的聲音:“青年人,我不知你犯了什麼事,但你惹上了燕嶺三衛,只怕一個滄浪水也救不得你!”

易蘭臺腳步未停,心中一凜,燕嶺三衛是戎族皇室的貼身護衛,戎族高手大半躋身其中,輕易不肯出動。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竟然招得他們越界來到北疆追殺?

大雨滂沱,一騎載雙人疾行其中。

在馬上趙清商兩度吐血,鮮血沾在青衣之上片刻又被雨水衝去,易蘭臺對此並不知情。雨夜之中,又如何尋找休憩之處?

趙清商勉強擡眼,低聲道:“向東……二十里處有個招福客棧。”

易蘭臺一勒馬繮,扶穩了馬上搖搖欲墜的趙清商,向東疾馳而去。

北疆的客棧,可不似江南或京城那般齊整,這間客棧前面大堂裡吃飯,後面隔出房間住宿。因外面下了大雨,廳堂裡擠擠擦擦的都是人,酒肉氣息、雨水潮氣混著人身上的汗味兒在一起,令人難以呼吸。

易蘭臺繫好馬匹,趙清商神志不清地靠在他懷中,呼吸灼熱,身體軟綿綿的彷佛貓兒一樣。此刻他也顧不得什麼男女之嫌,扶著站立不穩的趙清商走到櫃檯前:“老闆,我要兩間上房。”

老闆是個北地彪形大漢,看上去手中更適合拿刀而不是算盤,他粗聲大氣道:“只有一間房。”又道,“你們小兩口,要兩間房幹啥?”

“小兩口”三字一出口,易蘭臺臉上也不由飛紅一片,他雖是江湖兒女,可也是孔孟子弟,半晌方道:“那便是一間,請帶我們去房間。”

老闆把算盤一放,道:“俺們這裡規矩你不曉得?住店須得先給銀子,這裡住一宿是三錢銀子,飯錢合在裡面。你們要住多久?”

易蘭臺道:“先住一晚。”他伸手入懷,卻尷尬不已,原來他身上的銀錢在爆炸中不知掉落到何處,莫說三錢銀子,連三個銅錢也拿不出。思量一番,身上值錢的物事只餘下兩把佩劍,搖空綠是師父所贈,只得將葉雲生所贈的金明雪拿出:“以此抵房錢可否?”

金明雪裝飾華麗,上面金絲鑲嵌,珠玉相連。老闆拿來看了一番,又用牙咬了咬,道:“這卻是真貨,我看要值五兩銀子。”說著從櫃檯下面拿出四兩多銀子,一大把銅錢遞給了易蘭臺。

這老闆雖不識貨,卻也實在。易蘭臺接過銀子,也不分說,便跟著一個夥計來到了房間,見這裡名義上雖是上房,其實佈置得十分簡陋,青布帳子,黃土地面,好在還算整潔乾淨。夥計離開後,易蘭臺放下趙清商,搭她脈搏,這一下又是一驚,原來趙清商體內經絡全亂,六脈皆傷。他粗通醫術,心道這女孩子到底得了什麼癥候,脈象怎麼古怪如此?

他正要再搭一次脈,趙清商忽地悠悠睜開了眼睛:“我身上有個孔雀藍的瓷瓶,裡面有藥,吃三顆……”說到這裡,不住喘息。

易蘭臺急忙去找尋,先打開趙清商隨身攜帶的包裹,見裡面裝了兩套換洗衣服,少許銀兩,幾個油紙包,三本書已被雨水打得透溼,一本是唐傳奇,一本是詩集,還有一本竟是八股文選,縱是他心事重重,也不由好笑,心道這女孩子興趣真雜。

此外雖還有幾個瓶罐,卻並無她所言的孔雀藍瓷瓶。他道一聲“得罪”,又將趙清商懷中雜物一併取出,見是一枚青田石印章,一隻黃楊木雕成的貓兒,再有,便是一個孔雀藍的小小瓷瓶。

他取出三顆藥丸,自桌上茶壺中倒了水,服侍趙清商吃下。說也奇怪,這藥吃下不久,趙清商呼吸便平穩了許多,不再吐血,額上冷汗也不見了蹤影,又過一會兒,竟是慢慢睡著了。

易蘭臺心中詫異,這是什麼藥如此靈驗?但此時顧不得這些,兩人的衣服都還透溼。他又來到前方櫃檯,請店主妻子幫忙燒水換衣。

那店主妻子是個與她丈夫一般粗壯的大腳婦人,笑道:“你這秀才,自家老婆自己還不會服侍?”

易蘭臺只得道:“我手腳粗重,還請大嫂幫忙。”說罷遞過一小塊銀子,那婦人不接:“這點子事,不用你的銀子!”說罷逕自進屋。

此刻雨聲已經小了許多,猶自淅淅瀝瀝,前方隱約傳來劃拳吆喝的聲音,平添幾分煙火氣息。易蘭臺借了一套衣衫更換,又要了一個火盆,在廊下烘烤著換下的衣衫,回憶起這數日來經歷,只覺恍然如夢。

待那婦人整理完畢,易蘭臺這才走入房間,見趙清商在牀上睡得安穩,又放心了許多。他向夥計要了一壺熱茶,用衣服裹好放在牀邊,這才披了一件外衣伏在桌上,這一日來奔波勞累,不久便沉沉睡去。

夜雨敲窗不息,他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半夜裡聽見趙清商在枕上輾轉,模糊中似乎說了個“渴”字,便起身扶她坐起,先倒了杯溫水要她漱口,隨後用溫水把茶杯蕩了一蕩,這才倒了杯茶服侍她喝下。

易蘭臺從小被服侍長大,對這一套十分熟悉,趙清商直到喝完了茶,才完全清醒過來,見是易蘭臺在身邊,很不好意思,說了一句“多謝易公子”,便轉過身去,拿被子連頭帶臉一起蒙上。

易蘭臺有些好笑,把被子從她頭上揭下來:“小心悶到。”

趙清商“嗯”了一聲,便閉眼裝睡。

窗外細雨綿綿,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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