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李冬雷的時候,是第二天上午,王復興的臉色依然泛著一絲蒼白,但相比於昨晚,已經(jīng)好看了許多,藥方是白羊給出來的,皇甫靈犀親自熬藥,劑量加大了不少,足足是正常情況下的三倍,可謂真正的重傷用猛藥,誰都清楚,如今是非常時期,京城各方面暗流涌動,唐家似乎徹底沉寂下來,儘量保留實力準備跟羅斯柴爾德合作,對於京城局勢的變動冷眼旁觀,而羅斯柴爾德家族同樣有精銳進京,秦家的態(tài)度曖昧,暗中似乎還有不少勢力在對王家虎視眈眈,一有機會,不會有人介意玩落井下石的把戲,如今王家在政界和商界的能量運作良好,但主要戰(zhàn)鬥力卻個個帶傷,這絕對不是什麼好現(xiàn)象,儘快將身體調(diào)整到巔峰狀態(tài),刻不容緩。
市委書記辦公室內(nèi),李冬雷一臉笑意的坐在辦公桌後,幾分鐘前他剛剛開了一個會議,確定了接下來一段時間京城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方向,毫無疑問,又是全票通過,如今的常委會基本上成了市委書記的一言堂,沒有鬥爭,常委班子很團結(jié),雖然是在天子腳下,不如在華亭時那般輕鬆自在一言九鼎,但想起自己剛來京城幾乎處處受到掣肘的日子,對比之下,已經(jīng)讓他的心情格外愉快,如今京城的各個常委都知道李書記在換屆後肯定是要進最高層的常委班子的,排名雖然不好說,但無疑是天朝的領(lǐng)袖之一,如今黨代會即將召開,他完全是在如今的這個位置上面站好最後一班崗,所以其他人不管站在哪個立場上,都不願意得罪他,這一段時間的順風順水,足夠他做出不少成績來。
“洪建雲(yún)幾天前就已經(jīng)被中紀委的人帶走雙規(guī),調(diào)查他的涉黑問題,還有一些經(jīng)濟方面和私生活方面的爛帳,這些東西,放在他那個級別,其實可大可小,主要是看上面的意思,這次被帶走,外界既然沒有媒體通報這件事,那紀委的態(tài)度估計多半是拖著,查是查不出大問題來的,但放人也不可能,拖到換屆後,他也就退下來了,洪家這次完了,本來有希望保住一線勢力的席位的,一夜之間淪爲三流,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李冬雷嘆息道,拿出一盒大中華打算扔給王復興,結(jié)果被對方擺擺手拒絕,他也不勉強,拆開包裝,自己抽出一支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瞇起眼睛。
“這件事應該還有內(nèi)情吧?”
王復興坐在沙發(fā)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輕聲道:“洪建雲(yún)怎麼說也是老幹部,私心雖然明顯了些,但能爬到這個位置,幾乎快要平安到站,這說明他平時和高層關(guān)係還是可以的,王家如今雖然跟葉家有了一絲聯(lián)繫,但我過去大鬧一場,讓他們搬出王家祖宅,二號能把這件事壓下來就已經(jīng)算是對我特殊照顧了,正常來說,對洪建雲(yún)不會太過分的?!?
對於馬上就要到站的老幹部,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特別是身居高位的大佬,一些小錯誤,基本上高層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在宦海中掙扎了一輩子的他們平安上岸,這基本上是慣例,可對待洪建雲(yún),高層這一次可謂是雷霆手段,穩(wěn)準狠,小錯誤再小,那也是原則性的錯誤,有無限可以放大的空間,最關(guān)鍵的是整件事情執(zhí)行下來幾乎沒有半點阻力,洪建雲(yún)乾脆利落的被帶走調(diào)查,悽悽慘慘,這倒是讓他有些意外了,他面子在大,也不會讓二號因爲他而徹底將洪家打死打殘。
“也算是禍從口出吧?!?
李冬雷沉默了一會,搖頭道:“洪建雲(yún)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待遇,當場放出狠話來要去一號那裡說理,這完全是當場打二號的臉,一個理字,到哪都說不通,二號沒有趁著退下來前在搞一把大動作,讓他平靜退休,就已經(jīng)算是對得起他,不然能怎麼樣?人一旦到了高層,眼界自然也就不一樣了,平日裡會互相牽制,可始終都有意的控制在一個可以控制的範圍內(nèi),不可能跟地方上一樣鬧到魚死網(wǎng)破的地步,到了高層,那就是真正的爲整個民族謀利了,高層之間不會平靜,但要說是一團和氣,也不算過分。就算地方上入常,都是要經(jīng)過層層考察的,更何況是高層?每一套班子,都是上屆甚至上上屆暗中觀察後才確定下來的,不會鬧太大的矛盾,而且你和洪家的事情,本來就有些說不清,高層決定扶持你,二號要辦洪建雲(yún),那他落得今天這個下場,一點都不意外,能走到高層的,哪個是傻子?有些規(guī)則,不能破壞的,不然肯定沒好果子吃,有些例子,就算我不說,相信你也知道的很清楚。”
王復興沉默不語,天朝對於政治,特別是高層之間的政治.封鎖的一向都很嚴密,但只要細心觀察,還是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些蛛絲馬跡的。
“洪建雲(yún)的事情現(xiàn)在只有少數(shù)幾個人知道,這也是高層的意思,所以洪家一蹶不振的事情,還是得算在你頭上,這件事利用的好,能爲你造勢,利用的不好,很可能就讓很多人忌憚,這一點你要注意一下了?!?
李冬雷笑了笑,語氣溫和。
“王家從來不怕別人忌憚,等李伯伯再進一步的時候,王家在京城的地位勢必會更加穩(wěn)固,只有那個時候,我纔有所向無敵的資本?!?
王復興輕笑道,眉宇間一片輕鬆。
“你也別太樂觀,換屆的事情,誰都說不好,而且高層班子這一屆人數(shù)應該會減少兩到三個,全會上的票數(shù)如果不能拿到前五的話,我再進一步就有些危險,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我機會不小,但對手也不少,盡人事聽天命而已,這次就算我真的可以進了班子,那象徵意義也要大於實際意義,以後王家可以借勢,但我如果還想旗幟鮮明的支持王家,壓力就很大了。
傻小子,我給你交個底,任何一個能爬進高層的人物,都不可能是孤身一人,背後都有各大勢力的影子,進了那個圈子,就不能向現(xiàn)在這樣肆無忌憚了,地位高了,各方面的掣肘也多了,很多事情都不宜出面,我在華亭鬧出了大動靜,上面不放心,把我調(diào)到了眼皮子底下看著,他們能約束我,但這份約束,未嘗不是一份保護。我再進一步呢?誰約束我?只能是自己約束自己,任何事情做了就要自己扛著,哈哈,那可不是可以搞一言堂的地方,所以這次如果不是吳越的鄒書記會來中組部主持工作的話,我上去了,未必就是好事,還不如呆在這個位置上帶來的利益大?!?
李冬雷大笑道,笑聲中卻有些複雜,他說的是實話,任何一個進入高層的人物,背後肯定都有著各大勢力的影子,在天朝這個門檻森嚴的官場,沒有任何人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登上權(quán)力巔峰,高層班子,不說以往,就是現(xiàn)在在任的這一屆,也有著上位前站在唐家,秦家,以及夏家立場中的大佬,可如今唐家的處境可謂難堪到了極點,他們背後的高層能量在哪?
任何人都有私心,唐家倚仗的高層肯定也爲他們說過話,可一個最高層會議開下來,該是什麼結(jié)果,還是什麼結(jié)果,京城各大勢力的紛爭,都是由二號出面來解決,其他幾尊大人物,只能發(fā)表自己的態(tài)度,決定權(quán)還是在整個高層手上。
那註定是個不能任性的位置,李冬雷如今坐在市委書記的位置上可以鬧情緒,可以意氣用事,可一旦入了高層,那就是真正的身不由己了,許多時候都要默默妥協(xié)。
不過現(xiàn)在局面並不算壞,李冬雷上去之後,起碼還有鄒仁特會出來主持中組部的工作,同樣是一個手握實權(quán)的副國級大佬,完全可以接替李冬雷如今在王家的位置。
“那也要看李伯伯最後的排名纔是。”
王復興眼神中光芒閃爍,笑意不減:“如今的王家,陳系,皇甫家,葉家,夏家,以及最近向我們靠攏的謝家和孫家,這麼多力量合併在一起,難道還不能在換屆中爆出一個大冷門?我反正是不信的。”
“謝家和孫家始終處於隱一線的位置上,既然加了一個隱字,那就不能對他們的政治能量抱太大希望,少的可憐。至於夏家,你跟夏老溝通過了?確定夏家會和王家合作?”
李冬雷皺起眉頭,說到夏家的時候,語氣有些遲疑。
“難道其中還有變數(shù)?”
王復興坐直了身體,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沉聲問道。
“張國林啊,那個如今的華亭市委書記,你忘了?”
李冬雷微微嘆息,瞇著眼,眼神閃爍不定,充滿了智慧的色彩。
“張國林書記…這個人,太陰沉,有城府是好事,可是卻表現(xiàn)的太明顯,他應該不是李伯伯的對手,希望不大。”
王復興皺著眉頭,思考了半晌,才語氣謹慎道。
“這你就錯了,爲什麼當初高層會讓我跟他調(diào)換工作崗位?當初我在南方做的那些事,就算直接提前退休也不過分,但結(jié)果卻是被調(diào)到了京城,這說明高層沒有放棄我的打算,可把張國林調(diào)到華亭那個敏感的地方,這說明高層同樣沒有放棄他,這是很容易看出來的問題,張國林自然清楚,所以他在華亭一直待價而沽,最終入了夏家,毫不客氣的說,他現(xiàn)在是王家和夏家合作最大的阻礙,合作,他退,不合作,他進,你有打算在換屆中爆冷門的魄力,夏家未必就沒有自己的想法,不好說,不好說啊?!?
李冬雷淡淡道,他突然一笑,將手中的菸頭暗滅在菸灰缸裡面,繼續(xù)道:“不過就算不跟夏家合作,我進班子的機會也很大,王家如今的情況,還是需要扶持的。我當初選擇重入王家,也並非沒有私心,我進王家,固然能讓你實力大增,但同樣能讓我增加很多入常的機會,那個時候,就算我呆在夏家,恐怕也會有其他副國級大佬加入,這話聽起來或許不中聽,但實誠,復興,你怪不怪我?”
“誰沒一些私心?”
王復興不以爲然的笑道:“而且我不是傻子,李伯伯爲王家做的,我都看在眼裡,是真心爲我好,私心不私心的,就不說了,這次無論如何,我都要全力把李伯伯推上去!”
李冬雷哈哈一笑,點點頭,語氣含糊道:“最近跟夏家走動一下,沒壞處?!?
“嗯,我心裡有數(shù)。”
王復興不動聲色道。
“這份資料拿著,京城一些衙門的人脈圖,裡面都是自己人,有一部分是上次你給我的撲克牌中的人物,都是年富力強的少壯派,我找他們談過話了,這完全是一筆財富啊,有空你去中組部一趟,交給陳部長,她會安排的,本來這份資料我打算讓李陽給你送過去,不過最近時期比較敏感,就讓你親自跑一趟,而且有些話,當面說也安全?!?
李冬雷慎重道,將資料夾遞給王復興,王復興接過來的時候,一張A4紙輕飄飄的落在了地上。
李冬雷愣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麼,輕笑道:“整理完資料後隨手寫的,丟掉就是了?!?
王復興彎腰撿起來,看了看上面的內(nèi)容,頓時有些苦笑,輕聲道:“李伯伯,這位下場可不太好,也是差一步就能走到巔峰位置的大佬,但得罪的人太多,不厚不能入常,這一句話,多大的恩怨?”
“下場不好,但這首詩還是不錯的?!?
李冬雷神色平靜:“一個有野心有侵略性的梟雄,這是個值得欽佩尊重的人物,他的執(zhí)政理念,有一部分還是很值得做參考的?!?
王復興盯著紙上的流傳的並不廣泛的半首詩,微微搖頭。
A4紙上的字跡雄壯,帶著一種內(nèi)斂到極點的驚人鋒芒,氣象崢嶸。
閱青史,問天朝兒女,誰來接班?
於今兩雄爭霸,鼓四海黑風惡浪掀。
莫辜負青春,如火熾燃。
人民熱望,勇負雙肩。
摯友同德,心熱如焰,白首不熄永相戀。
擎戰(zhàn)旗,更笑望丹宇,奮力向前!
夠豪邁。
可看最後的結(jié)局,多像一處跌宕起伏的戲???
王復興神色平靜,當著李冬雷的面將手中的A4紙撕碎,看著李冬雷的眼睛,輕聲道:“李伯伯,這個不吉利?!?
李冬雷愣了一下,露出一個無奈的笑臉,語氣慈祥道:“好好好,你說不吉利,撕了就是,不寫了,哈哈,不寫了?!?
王復興嘿嘿一笑,拿著資料,笑道:“那我先走了,去一趟中組部,然後去夏家。”
“嗯…”
李冬雷沒有點頭,神色破天荒的有些遲疑和猶豫,看著王復興,眼神閃爍,欲言又止。
“怎麼了?”
王復興納悶道。
李冬雷臉色陰晴不定,咬了咬牙,猛然道:“復興,知不知道當初王家爲什麼滅亡?”
王復興猛然繃直了身體,眼神霍然凌厲起來,平靜道:“李伯伯,什麼意思?”
“沒什麼。”
李冬雷臉上浮現(xiàn)了一絲冷笑:“因爲王家還不夠強大!”
王復興皺了皺眉頭,這一句話來的太突然,讓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疑惑道:“李伯伯,你想告訴我什麼?”
李冬雷手指急速敲打著桌面,沉默了足足十多分鐘,終於下定決心,撕下一片紙條,拿起簽字筆,寫了一行字,遞給王復興,眼神鄭重道:“看完就毀了?!?
王復興一顆心也被提了起來,輕輕接過李冬雷手中的紙條,低頭掃了一眼,立即瞇起了眼睛,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意外到了極點的神色。
他嘴角狠狠抽搐了下,似乎有些哭笑不得,默默撕碎手中的紙條,擡起頭,看著李冬雷,無力道:“李伯伯,你確定你不是在開玩笑?”
“你以後會明白的?!?
李冬雷喃喃自語道,揮了揮手,不再說話。
王復興表情平靜的轉(zhuǎn)過身,拿著那份決定了很多人仕途命運的資料,離開市委書記辦公室,若有所思——
還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