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傷很無奈的看著她半晌,便也起身表示要跟去。
現(xiàn)在路上並不安全,渠水也有點(diǎn)擔(dān)心自己獨(dú)自進(jìn)城會有危險,趙傷如果跟著她那麼她就沒什麼好擔(dān)心的了,所以,她自然沒有異議。
等提了沉甸甸的東西出門後,趙傷又很自覺地將她手中的大部分重量都承擔(dān)了過去,渠水手裡只提了一小籃子灌湯包。
而且在路上走的時候,他也會有意無意讓她走在官道的裡邊,頎長的身影將她整個人都擋住了,渠水幾乎是走在他的陰影裡。
這讓她莫名有一種安全感。
在路上有泥坑的時候,他也會主動伸手幫助渠水跳過去。等快到縣城的一個拐角處,這裡的官道長年累月缺乏管理,土地都崩壞了,泥坑和小石子到處都是,長長的延續(xù)了十幾米。
渠水因爲(wèi)進(jìn)城,身上穿了一件淺藍(lán)色的短襦,和一條深綠色裙子,腳上是一雙軟底繡花鞋,上面用粉白相間的絲線繡了精緻的芙蓉花,這全是入冬後剛做的,都沒上過身呢,只是走了一段雪路,那繡花鞋上也被濺上了幾朵泥濘,頭髮也有些散了。
趙傷垂頭看了她一眼,還是將手中的東西還給她:“你先拿著。”
渠水莫名,好奇的大眼睛瞅著他。
對方就淡淡的說道:“這一段不好走,我揹你過去!”
淡然的語氣,理所當(dāng)然的神態(tài),好像他說的話並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渠水可不像他一樣冷靜,先是呆了一呆,才明白他話中意思,頓覺整個人都不好了。
讓一個男人揹著自己——這感覺也太奇怪了!
渠水揉著鼻子,眼珠子咕嚕嚕亂轉(zhuǎn),在大腦中拼命找著拒絕的理由。
一看到她這幅模樣,趙傷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但他卻不以爲(wèi)意,曲指敲了下渠水光滑的額頭:“快點(diǎn),你晚上還想不想趕回來?”
他的力道有點(diǎn)大,渠水就捂著腦袋,嘟著嘴瞪他一眼。
這幅表情和小山受欺負(fù)後的表情一模一樣。
趙傷嘴角就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隨即就又板著臉淡淡的命令道:“抓緊時間!”
渠水仍在猶豫,前者就不由分說,雙手也不知道怎麼動作的,就輕巧的將她給扔到了自己背上,然後揹著她大跨步向前走去。
渠水又驚訝又緊張,甚至都失音了。
當(dāng)?shù)搅饲瑴Q(jìng)的地面上,對方將她放下來後,她纔想起來要罵人,但是剛張開嘴,對方就又默默的拿過她手中的東西,只留了一個小籃子給她,然後又大跨步向前走去,走了兩步見渠水沒有動作,便又扭頭看了她一眼:“走快點(diǎn)!”
渠水只覺得氣悶不已。
她直覺自己受到了欺負(fù),可是卻偏偏說不出來。她覺得自己受了委屈,但是在外人看來,她明明是被照顧的那一個。
她一路上都嘟著嘴,耷拉著眉眼,慢吞吞的跟在趙傷後面。
而趙傷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腳步也放慢了,等著她上前。
當(dāng)來到城池外面的時候,兩個人就都被眼前的景象驚
呆了。
官道的兩旁密密麻麻坐了幾百個流民,也或者稱他們爲(wèi)乞丐更合適一些,此時的這些流民已經(jīng)與乞丐沒有任何區(qū)別了,全身都髒兮兮的,長髮糾結(jié)著,衣衫襤褸,有的甚至連一件保暖的衣服都沒有,只穿著夏天的單衣,擠在角落裡瑟瑟發(fā)抖,這人羣中,有青壯年,有婦女,有老人,也有孩子。
他們一個個麻木又呆滯的坐在那兒,有人從他們面前經(jīng)過,也像是沒有看見一樣,連眼皮也沒擡。
還有兩個光著屁股的男孩,大概也就和小山那樣大,只有六七歲的模樣,此時正蹲在雪地裡一口一口的吃雪。
而城門卻是打開著的,但一隊拿刀的守城衛(wèi)士守在那裡,杜絕任何流民的進(jìn)入。
渠水呆呆的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前世,她的生活忙亂不堪,每次來縣城送菜都是來去匆匆,而且爲(wèi)了防止被流民們哄搶,那時候的她對這些人保持了最深的警戒,所以,也從未想過重生後的自己,竟然在這一刻,心中充滿了對他們的同情。
他們原本也該是和自己一樣,勤勞又能幹的莊稼人,只是天公不作美,他們一個個失去了自己的家園和土地,失去了金錢和親人,長途跋涉的逃到這裡求生!
但生存又豈是容易的嗎?
沒有家園,沒有土地,沒有金錢,甚至沒有了尊嚴(yán)和生存能力的他們,活得還不如一條狗。
趙傷的眉頭微微蹙著,空出來的一隻手卻握住了渠水的,高大的身影擋在她前面,帶著她一步一步向城門走去。
人羣中似是看到了他們兩個人手中的食物,便有些騷動。
那守城的衛(wèi)士,其中一個首領(lǐng)模樣的人便唰得一下拔出了手中的長劍,示威性的指向人羣,臉色不怒而威。
騷動的人羣便突兀的安靜下來。
渠水與趙傷安然無恙的進(jìn)了城池。
他們受到了士兵們的保護(hù),所以是要主動給保護(hù)費(fèi)的,渠水?dāng)?shù)出了二十個大錢遞過去,那首領(lǐng)神情有些不虞,根本就不接,渠水咬咬脣,便又咬牙數(shù)出了二十枚,總共拿了四十文錢給對方。
這個首領(lǐng)才手下,只是神情還是不滿意的。
渠水一邊在心中暗暗唾棄這些吃官糧的,一邊跟著趙傷趕緊進(jìn)了城池。
大概是將大部分流民都攆出了城外,城內(nèi)相對來說還是很熱鬧的,街道上小攤鋪很多,來往的行人也多。
城內(nèi)城外一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而整個縣城內(nèi)最有名的悅來酒樓,此時也生意火爆。
渠水站在外面向裡朝望了一會兒,果然看見一個身穿綢緞長袍,用一塊玉簪束著長髮的清秀少年不時走出來迎送客人,他容顏俊美,笑容靦腆,白皙的臉頰上總是帶著一抹微微的紅暈,但談吐清晰,口齒伶俐,便莫名得招得很多客人的喜歡。
渠水注意到,那些女眷們,趙傷也會親自送出來,再低語幾句,然後目送著她們或坐車或做轎子的離去。
不過短短的幾日不見,他就好像是脫胎換骨一樣,重新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這時,酒樓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她從一座三匹馬拉著的馬車上跳下來,這時一個十分美麗的年輕女子,大概也就十五六歲的模樣,身段妖嬈,眉眼精緻,身上穿著長長的亮紅色長裙,裙子下襬綴滿了金絲線,髮髻上插了一對花木呈祥的金簪子,臉上的妝容畫得很精緻,細(xì)細(xì)的柳葉眉,水汪汪的眼睛,小小的櫻桃小嘴,耳垂上也掛了一對珍珠墜子,脖子上是沉沉的金項圈,甚至雙手手腕上也戴了一對鑲著紅寶石的金鐲子。
這個女子從頭到腳都顯示著一種富貴,一種權(quán)勢,和一種肆無忌憚的張揚(yáng)!
她如此鮮活美麗,走到於家明面前,身後就留下了一長串的銀鈴笑聲。
此時,大街上幾乎所有的目光都在注意著她,而她也非常享受這種被衆(zhòng)人仰望關(guān)注目光!
她望著於家明一笑,親暱的挽住了他的手腕,又點(diǎn)了點(diǎn)他的鼻子,嘟嘴埋怨了一句什麼。後者就靦腆一笑,雙手合住手中的扇子作了一個揖,女子才輕快一笑,兩個人手挽著手,親密的向酒樓裡走去。身後跟著嘩啦啦十幾個伺候的下人。
渠水怔怔的望著眼前的這一幕,腦中卻回想著的是上一世的場景。
那其實已經(jīng)是她十六歲時的事情了,當(dāng)年於家明在她的供養(yǎng)下一直在鎮(zhèn)上讀書,從沒有來過縣城,所以也就沒有了和這個千金小姐的交集的機(jī)會。直到他來到縣城考學(xué),不知怎麼的,就和她認(rèn)識了。當(dāng)時村子裡已經(jīng)有了一些流言蜚語。
但是她像是個聾子瞎子一樣,視而不見。她覺得她供養(yǎng)了於家明幾年了,對方絕對不會做對不起她的事情,他是一個讀書人,也做不來忘恩負(fù)義的陳世美!
直到他考上秀才後,村子裡消息靈通的徐三嫂才慌張跑到她面前說:“你未婚夫要與那個縣令千金結(jié)親了,你快去問問,你明明是先定親的,他們準(zhǔn)備拿你怎麼辦!”
她震驚不已,再也顧不得別的,就跑到了隔壁的南長村。
在那裡,她聽到了讓她一生回想起就覺得無比恥辱無比憤恨的一段話。
於家門口停了好幾輛馬車,侍女與小廝們都等在那裡,這些人的裝扮一看就非富即貴,她心裡其實已經(jīng)有些知道哪些流言蜚語都是真的了,但是她不甘心,真不真假不假,她總要親自去質(zhì)問於家明!
所以她就悄悄從於家的後院跳牆進(jìn)去,躲在了正屋的牀後面偷聽裡面的動靜。
“我既然要嫁過來,那個母夜叉你們要如何處置?”這是一個渠水之前從未聽到過的女聲,她的聲音如此悅耳,如同銀鈴一般,又是如此的驕縱,帶著一種天生的頤指氣使。
然後就響起了孫氏的聲音,溫溫柔柔的,略帶虛弱的柔軟嗓音,慢慢的說道:“其實,還請小姐見諒,我們於家不能做忘恩負(fù)義的人,那六劉姑娘這幾年一直供養(yǎng)我們家,伺候我和小月、家輝,又供養(yǎng)家明讀書,直到供養(yǎng)他考上秀才!我們家剛剛發(fā)達(dá)就要與她退親,這在外人看來也太不像了,我家家明也會因此壞了名聲,我看,倒不如這樣,小姐身份貴重,當(dāng)然是要做正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