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春計算著時辰，從傍晚起就守在村路上等著。
天黑的時候，看見黑地裡有火把從山裡出來，往村子這邊移動，他便急忙奔過去。
“杜鵑！”
一聲大喊，洋溢著十分的喜悅。
杜鵑心裡也說不出的高興，忙迎上去。
“怎麼樣，黃鸝可好些了？”
她牽掛家裡，覺得有許多話要問他。當(dāng)著人，又不好問，便問黃鸝的病怎樣了，暗地裡卻用手悄悄地碰了碰他的胳膊。
馮氏和馮明英也緊張地詢問。
林春忙道：“黃鸝好多了。燒也退了。”
說罷，取下杜鵑肩上的揹簍，自己背上。
接著，又去見過任三禾和四堂叔等人。
九兒走在他身邊，小聲問道：“那個……沒鬧了？”
林春咳嗽了一聲，道：“沒鬧了。”
往回走的時候，他迅速靠近杜鵑，在她耳邊道：“沒事了。你爹可厲害了。”
杜鵑聽了不敢相信。
若說小姐姐黃雀兒，在危急關(guān)頭髮飆，她表示很有可能。
小妹子黃鸝也不是省油的燈，逼急了真能拼命。
至於老實(shí)爹，再厲害能厲害到哪去？
她實(shí)在難以想象。
想不出，那就不想了，也別費(fèi)事問了。趕緊回家，就什麼都知道了。
到家後，黃老實(shí)和黃雀兒看見馮氏及杜鵑，那真是喜出望外，迎出來幫忙拿東西，噓寒問暖。
馮氏顧不得說話，直奔房裡去看黃鸝。
看見娘和二姐，黃鸝先是放聲大哭了一場，訴說各種委屈。然後才沉沉睡去。在她身邊的牀頭，堆了一堆禮物，有吃的有穿的有玩的。都觸手可及。
杜鵑見她這麼快睡著了，也放了心。
這病雖然沒好。只要能安心入睡，就離好不遠(yuǎn)了。
由此看來，她這病完全是操心著急得來的。
杜鵑聽黃雀兒細(xì)說了事情經(jīng)過，又是愧疚又是感動。
馮氏等小閨女睡了，便將黃老實(shí)叫去外面，放臉就要發(fā)作。
杜鵑忙攔住道：“娘，我覺得爹做得沒錯。難道你想讓爺爺和奶奶給姐姐挑人家？”
馮氏就不吭聲了。
跟公婆挑的人家比起來。林家比較容易讓她接受。
黃老實(shí)賠笑道：“雀她娘，我是捨不得閨女嫁到遠(yuǎn)地方。夏生這娃不錯。雀兒許了他，咱們能常常的看見閨女，不好？”
任三禾和馮明英回家丟下行囊。也趕了過來。
杜鵑正色對馮氏道：“娘，爺爺奶奶鬧得這樣，你就不要怪爹了。娘忘了外公的吩咐？這事娘不要插嘴，讓我們姊妹和爹跟爺爺奶奶說。”
說完轉(zhuǎn)向馮明英道：“小姨，回頭你就看著我娘。”
馮明英急忙點(diǎn)頭。
這一刻。杜鵑就像個大人，說話的口氣不容置疑。
以往她雖然也算懂事，因爲(wèi)年小，有事都是靠著撒嬌撒賴，纏著爹孃依從。可今天端著這架勢。就像主持家事一般。
黃雀兒自不必說，杜鵑一回來，她就有了精神支柱。
黃老實(shí)也如釋重負(fù)，覺得心裡沒那麼煩躁和愁悶了。
當(dāng)下，杜鵑叮囑了衆(zhòng)人一番話，神情十分的從容，好似一點(diǎn)不擔(dān)心即將到來的麻煩。
任三禾在旁靜靜地看著她，也沒有要出頭的意思。
甚至在杜鵑說完後，他還問了句“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回家了！”急著要“散會”走人。
杜鵑忍俊不禁道：“沒事了。”
黃雀兒忙挽留道：“吃了飯?jiān)僮摺Ｎ叶紲?zhǔn)備了的。”
她也算準(zhǔn)了杜鵑他們今晚會回來，因此煮多了飯菜。
於是，任三禾夫妻便留下來吃飯。然後散去，各自收拾歇息。
一夜無話，第二天早上，一家人剛吃了飯，就聽外面黃大娘的聲音傳來。
杜鵑和黃雀兒對視一眼，心道“來了”。
黃老爹前幾天因跟兒子慪氣，以至病倒。但同樣也因爲(wèi)不服這一口氣，硬生生挺過來了。
身體略好些，他也不跟兒子鬧了。
單等大兒媳回來，當(dāng)面算總賬。
早飯後，他便拄著柺杖，拖著病體，帶著小兒子兒媳婦、閨女等人，又讓老婆子喊了本家的兩個叔叔，還有林里正，浩浩蕩蕩一羣人奔大兒子家來了。
林里正想要不管，可是此事牽扯到侄兒家，只得來了。
黃老實(shí)見了這陣仗，慌忙將衆(zhòng)人迎進(jìn)屋，又上前扶著黃老爹，尷尬道：“爹，你這是……要做什麼？”
黃老爹不理他，先讓本家兩個叔叔和林里正在上首坐了，其他人也都各自坐了，或在杜鵑姊妹端來的板凳上坐了。
他才走到堂屋正中，對黃老實(shí)道：“老實(shí)，爹今兒請了這麼多人來，想求你一件事：爹生了你們姐弟三個，如今你們又都有了兒女，你外甥又有出息，爹想親上做親，把雀兒給你姐姐做兒媳婦。可你把雀兒許給隔壁了。今兒爹當(dāng)著人，求你退了親吧。”
說完，雙膝一軟，對著黃老實(shí)就跪了下去。
屋裡人一陣驚呼，黃家兩個老太爺忙喊“你這是幹什麼？快拉住他。”
黃老實(shí)頓時就暈了頭，也對著爹跪下，慌道：“爹，你這樣，兒子……兒子受不住哇！”
馮氏驚得面色煞白，也上前道：“爹……”
一語未了，就聽黃大娘罵道：“你個死婆娘，都是你乾的好事！你把頭一縮，躲回孃家去了，叫他們老子兒子拼命……”
“大娘要講理。這事跟我姐姐有什麼關(guān)係？我姐姐已經(jīng)把雀兒許給我二哥的兒子了，她還要跟姐夫算賬呢！”
是馮明英趕了過來，及時截住黃大娘。
黃大娘聽了兩眼冒火，拍手道：“做夢！我黃家的孫女，就是留在家做老姑娘，也不嫁馮家的兒子。”
馮明英冷笑道：“你不樂意再說。這事誰都看出跟我姐沒關(guān)係，就你紅口白牙怪我姐。我姐孝順你的事一件不記得。有了不順心的事你就拿她出氣。泉水村你是頭一個刁鑽惡婆婆！”
黃大娘被這小媳婦一張利嘴氣得說不出話來。
鳳姑今兒也來了，這是不打算像以前一樣置身事外了。
她也冷笑道：“這可奇怪了，都是妯娌。共一個婆婆，我還從沒覺得自個婆婆刁鑽呢。自己刁鑽。倒怨婆婆不好。”
馮明英輕笑道：“哪能都像你呢，兩面三刀的東西！把公婆當(dāng)老牛一樣使喚，便宜都佔(zhàn)盡了，背後還專幹挑撥人的勾當(dāng)，淨(jìng)說哥哥嫂子不好，哄得公婆逼著大兒子把東西往自己家搬。吃了人的東西還罵人。‘白眼狼’比的就是你這樣不要臉的女人！”
鳳姑何曾被人這樣罵過，還當(dāng)著人呢。氣得倒仰。
林里正等人都咂舌，這個纔是馮長順的閨女，得了他的真?zhèn)鳎磺矣凶约旱奶厣好髅髅恳痪湓挾几蹲右粯樱σ饕鳒厝岬卣f出來。十分好聽，不注意的，還真不知道她在罵人。
黃大娘見小兒媳婦也吃了虧，便亂罵起來。
林里正“啪”一拍桌子，喝道：“我們都忙得很。沒空聽你們吵架。有事快說！”望向地上對跪的黃家父子。
馮明英一拉馮氏道：“大姐，這事與你無關(guān)。姐夫是一家之主，憑他做主去。”將她拉回房去了。
爺爺下跪，連黃雀兒都嚇一跳，卻被杜鵑拉住了。
她心想你愛跪就跪吧。
因此和黃雀兒在旁看著。也不上前扶爺爺，也不上前扶爹，也不勸慰，就像看旁人家的事一樣。
衆(zhòng)人都靜下來，都望著黃老爹父子。
黃老爹便將懇求的話又對大兒子說了一遍。
黃老實(shí)哭道：“爹，不能啊！爹，不能啊！”
反覆哭訴，就是不點(diǎn)頭答應(yīng)。
杜鵑發(fā)現(xiàn)，老實(shí)爹就是爺爺奶奶的剋星。他這人愚鈍，從不會深想，跟他使這些手段，註定要被氣得吐血。
黃老爹確實(shí)氣得要吐血。
他都這樣了，也不在乎臉面了，便用力磕頭起來。
黃大娘見這樣，也哭了，罵道：“造孽喲！老大，你就是畜生！不孝的東西！杜鵑，你就看著你爹犯混？”
被點(diǎn)了名，杜鵑撇撇嘴，走上前，認(rèn)真道：“不管是誰，都不能不孝。不孝，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黃大娘大喜，急忙道：“那你還不勸你爹答應(yīng)？”
杜鵑道：“急什麼。爺爺，奶奶，我想問一句：你們幹嘛一定要我爹退親？一定要把我姐許給大姑兒子？”
她看向黃招弟身邊的少年，他正熱切地看著她。
姚金貴自見了杜鵑，立即就看呆了眼，這才明白那屋子佈置出自誰的玲瓏心思，想起外公說的，頓時激動不已。
杜鵑面無表情地掃過他，心裡確定他是個繡花枕頭。
昨晚她已經(jīng)聽黃雀兒說了這個表哥睡她們牀的事。這少年已經(jīng)這麼大了，在家裡有其他牀的情況下，還單單挑她們姐妹的牀睡，又不像奶奶，是爲(wèi)了愛面子纔要她讓牀，他這是懂得男女之情了，心裡便嫌惡萬分。
黃大娘道：“當(dāng)然是親上加親了。”
黃老爹乾脆道：“我就看中了金貴！”
下一句沒說，就是看不上林家夏生。
杜鵑笑道：“爺爺，爺爺生了爹，爹生了我們，我們將來也要生娃，子子孫孫這麼傳下去，無窮無盡。這孝順不是對哪一個人的。爺爺現(xiàn)在子孫滿堂，享受著兒孫的孝順，覺得爹不退親就是不孝，那爺爺想過沒有：等爺爺兩腳一伸，昇仙去了，我爹將來靠誰？”
黃老爹盯著杜鵑，鼻孔裡出冷氣道：“你爹沒兒子，還有侄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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