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瑄輕輕一笑，淡然道，“從東宮輔臣，到京師羽林衛(wèi)大將軍，再到就藩隴朔，以至於今日率軍平叛鎮(zhèn)守潼關(guān)，這些年來，張某一步步走過來，是非功過任由後人評說，但捫心自問，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

“張某無論做官還是做事，都對得住自己的良心。張某做任何事，都著眼於國、立足於民，即強國惠民，沒有強盛的國家百姓無法安居樂業(yè)，而如果不能讓百姓得到實惠，所謂盛世天朝，就是一句騙人的鬼話！”[.]

張瑄的聲音慷慨有力，說著嘴角不禁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來。

“這就是張某的目標。爲(wèi)了實現(xiàn)這個目標，張某願意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更願意風(fēng)雨兼程一往無前……因爲(wèi)過程有或許很複雜，但目標卻只有一個。”

“最近，安祿山給張某發(fā)來密函，攛掇張某起兵，所謂改朝換代、平分天下！”張瑄說到這裡，聲音變得清冷低沉起來，眸子裡寒光閃閃。

衆(zhòng)將聞言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而李豫和李倓以及霍長青，更是臉『色』驟變。

張瑄沒有拐彎抹角，直接就點出了安祿山的“邀請”，在時下這個軍心不穩(wěn)和情勢敏感的時刻，他說出這樣的話，自然意義非同一般。

“大帥要反？罷了，這種無能的昏君，這種無道的朝廷，反了也就反了！”封常清心中一突，但卻旋即熱血上涌，漲紅著臉凝視著張瑄，等待著張瑄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

郭子儀臉『色』一肅，默然坐在那裡，若有所思。

而南霽雲(yún)和雷萬春這兩個張瑄絕對的心腹，聞言精神爲(wèi)之一振，躍躍欲試。

李亨如此薄對功臣，引起隴朔大軍將士心寒，最近軍中有一股擁立張瑄爲(wèi)帝的呼聲越來越高漲，其中就有南霽雲(yún)和雷萬春兩人的暗中推波助瀾。

來自於安西的陌刀將李嗣業(yè)在張瑄手下當(dāng)差時間不長，但處在李嗣業(yè)的位置上，如果張瑄當(dāng)真要造李亨的反，李嗣業(yè)縱然心裡有些不情願，但也無可奈何。如果他跳出來反對，肯定會被張瑄的心腹將佐無情誅殺。

甚至，不需要張瑄親自下令。

李嗣業(yè)非常清楚，張瑄在這支大軍中擁有無上的威權(quán)和影響力。而安祿山叛『亂』在前，『亂』世當(dāng)頭，皇權(quán)在軍中的影響力已經(jīng)降至最低。

僕固懷恩心念電閃，也微微有些期待。

以張瑄的實力、謀略和手段，從如今的局勢來看，他要是起兵與安祿山平分天下，甚至是滅了安祿山再滅李唐王朝，取而代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擁立張瑄，將來就是開國之臣。

這是僕固懷恩的真實心態(tài)。

對於有些人來說，忠誠就是建立在利益之上。

僕固懷恩如此，李光弼也是這樣。

況且，在僕固懷恩眼裡，這支十餘萬的大軍，幾乎全部掌控在張瑄手裡。張瑄是回紇的女婿，回紇肯定會舉國之力支持，毋庸置疑。而封常清素來是張瑄的心腹，郭子儀跟隨張瑄日久，張瑄對他又有大恩在身，至於南霽雲(yún)和雷萬春就更不用說了，心腹中的心腹。

而另一方面，張瑄還是世家大族崔家的女婿，又是幾家高門大族的代言人，若是張瑄起兵叛唐，估計會很快得到士林的支持。

不論從哪個方面看，張瑄取唐而代之的可能『性』都非常之大。

張瑄靜靜地坐在那裡，耳邊傳進衆(zhòng)將微微有些急促的呼吸聲，他默然片刻，卻突然笑了。笑容是那麼的飄逸和坦然。

“安祿山何許人也？一介胡兒，禍國之賊爾！張某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威武不屈的大丈夫，豈能與此鼠輩同流合污沆瀣一氣？！”

張瑄緩緩站起身來，“因此，張某已經(jīng)回書安祿山，正義之師與叛『亂』之兵不能兩立，張某豈能與賊共舞！”

“以民爲(wèi)重，以國爲(wèi)重，以天下大計爲(wèi)重，個人榮辱譭譽又算得了什麼？！因此，本帥今日昭告三軍將士，禍『亂』天下、分裂國家的事兒，張瑄絕對不會去做！從今日開始，若是再有人『亂』我軍心，企圖渾水『摸』魚，本帥必斬?zé)o赦！”

張瑄的這番話慷慨激昂，封常清等人聽了不由有些失望，但李豫等人卻是鬆了一口氣。

李豫立即起身抱拳朗聲道，“大帥高風(fēng)亮節(jié)心胸寬廣，小王欽佩之至！”

封常清等人無奈，也起身抱拳施禮朗聲道，“大帥英明！”

張瑄淡然一笑，擺了擺手道，“諸位不必如此，本帥今日與諸位坦誠相待，無非是告訴諸位，張瑄之心，始終與萬民一體，始終視國家利益至上——目前大敵當(dāng)前，我等當(dāng)上下一心，共同抗敵，若是此刻軍心紊『亂』，禍及的還是家國天下！”

張瑄說到這裡，似是因爲(wèi)情緒激動，猛烈地咳嗽起來。

他撫著胸口嘆息道，“然，本帥雖有拳拳報國之心，但此刻卻是病體沉重，心有餘而力不足。因此，本帥已經(jīng)奏請陛下，辭官回京養(yǎng)病，請朝廷另選賢才爲(wèi)帥，與叛軍相抗。”

張瑄表了好半天的“決心”和“信心”，突然又一下子提出了“辭官隱退”，這種劇烈的反差和跳躍，一時間讓衆(zhòng)人反應(yīng)不及。

這等於是說，張某人絕對不會效仿安祿山起兵反叛，絕不會爲(wèi)了個人野心而置天下萬民於戰(zhàn)『亂』水火之中，但決心歸決心、風(fēng)度歸風(fēng)度，此刻張某人心灰意冷兼之有病在身，不準備給你皇帝賣命了——撂挑子了。

封常清和郭子儀等人非常意外，有些吃驚地望著張瑄，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來。

而南霽雲(yún)和雷萬春則焦急不安地凝視著張瑄，如果不是衆(zhòng)人都在，兩人肯定起身當(dāng)面進諫——如此辭官退隱，豈不是正中皇帝的下懷？若是由此失去了權(quán)力，將來……

回紇王子葛勒一直坐在一旁默然旁觀。直到張瑄提出“辭官養(yǎng)病”，他才陡然一震，欲言又止。

此時此刻，大概只有建寧王李倓猜測張瑄是故作姿態(tài)而已，怎麼可能真心隱退？以李倓對張瑄的瞭解，張瑄不是這種衝動之人。他做任何事都是謀而後動、想好退路、放眼長遠。李倓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張瑄會在李亨暴『露』出誅滅功臣的苗頭時，放棄兵權(quán)主動下野。

李豫和霍長青在震驚之餘，卻有些竊喜。不管張瑄是不是故作姿態(tài)，只要張瑄真的上奏朝廷，提出辭官隱退，皇帝大可以順水推舟奪了張瑄的兵權(quán)。

“張某的奏表已經(jīng)在三日前發(fā)出。在朝廷另行委派新帥之前，就由封大人暫代統(tǒng)帥之職。待新帥抵達潼關(guān)，張某當(dāng)離開潼關(guān)回長安養(yǎng)病。”

張瑄淡然一笑，似是長出了一口氣。

封常清和郭子儀等人面面相覷，一起起身拜了下去，“大帥不可！大帥身體康健，略有小恙不日即愈，何必放在心上？……三軍將士離不開大帥統(tǒng)率，安祿山叛軍當(dāng)前，若是大帥辭官隱退，後果不堪設(shè)想！請大帥三思，收回成命！”

“諸位請起。張某決心已定，諸位不必再勸了。”張瑄緩緩起身虛虛一扶，“有諸位將軍在，張某相信，叛軍必敗無疑。張某與諸位數(shù)年相處，肝膽相照，他日諸位平叛功成，張某必在長安擺酒設(shè)宴，爲(wèi)諸位將軍慶功！”

張瑄的話非常真誠，封常清等人聽了心有慼慼焉，再次一起高呼道，“大帥三思啊！請大帥收回成命！”

張瑄長嘆一聲，“諸位不必如此了。張某不是那種不知進退、不識時務(wù)之人，如今張某功成身退，或許將來還能保全身家『性』命，若是猶自執(zhí)掌兵權(quán)，將來……”

張瑄說到這裡，不再往下說。

諸將默然，神『色』複雜。

張瑄的意思，誰還能不明白？而事實上，基本上就是這麼一個局面，李亨此刻就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要向張瑄下手了，若是等安祿山叛『亂』平息，哪裡還有張瑄的好日子？

除非張瑄舉兵造反，自立爲(wèi)帝。可張瑄卻表態(tài)說，並無異心。

雷萬春神『色』激動得起身來跪倒在張瑄面前，粗聲粗氣地慨然道，“隴朔大軍無大帥不可成軍，若是沒有大帥在，吾等將士焉能出戰(zhàn)！請大帥收回成命，若是有人敢對大帥不利，三軍將士絕不答應(yīng)！”

“大帥累次有蓋世功勳於朝廷，若沒有大帥，隴朔早就陷於吐蕃之手，而安祿山叛『亂』當(dāng)頭，若不是大帥率軍勤王，想必此刻長安也會落於叛軍之手，亡國滅族指日可待！可朝廷如此對待大帥，『逼』迫大帥辭官隱退，讓吾等將士如何心服？如何讓天下人心服？”南霽雲(yún)也走了出來，拜倒在地。

郭子儀沉『吟』了片刻，也起身拜倒朗聲呼道，“大帥不可意氣用事！叛軍當(dāng)前，若無大帥運籌帷幄，我軍難勝。還請大帥以大局爲(wèi)重，收回成命！”

封常清嘆息一聲，抱拳毅然道，“若是大帥就此退隱，封某也願意隨大帥而去！”

諸將呼呼啦啦跪倒了一地。

李倓面『色』凝重地抱拳道，“大帥昔日曾教導(dǎo)小王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爲(wèi)人者當(dāng)激流勇進，不可退縮！可如今大敵當(dāng)前，稍遇挫折，大帥便心生退意，令人心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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