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真心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厲衍南將車開到了海邊，隨後僅著單薄襯衫下了車。
他點了根菸，煙霧從他口中吐出，被寒風吹散。
俊冷臉龐更顯硬朗凜冽。
冬天裡，他往往大衣裡套著襯衫就出門了，爲此，林真心說過他很多次。
可事實上，厲衍南早已經習慣寒冷。
沒多久，車上的林真心醒了。
先是有瞬間剛睡醒時的惺忪，很快，眼神開始下意識尋找厲衍南。
見他背對自己抽著煙，還穿那麼少，摟著大衣林真心就下了車。
“你怎麼又穿這麼少？”
柔軟的長髮像在海里的水藻，在風中隨意吹散。
直到此時，厲衍南才清楚看到，她耳垂上的變化。
“冷不冷？”林真心見他半天沒反應，踮起腳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或許是被寒風吹過的事，有些乾澀，冰涼。
厲衍南將煙扔在地上，習慣性碾滅，粗糲的手反握住她的，捏在掌心裡細細撫摸。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問我的。”
他突然說。
然後將她懷裡摟著的大衣，給林真心披上。
熟悉的松木男人味，環繞在林真心周遭，而厲衍南脫口而出的話，令她徹底怔楞。
他好像，認識自己很久了。
“我……我不記得……”
林真心用手挽了下耳邊的發，聲音裡有幾不可聞的顫音。
“嗯，我知道。”沒有失落，厲衍南的口吻裡甚至還有著慶幸。
“我真的很慶幸，你真正認識我時，我有像樣的容貌，富有的資產，保護你的能力。”
他聲音很低沉，即便是在冬日寒風裡，卻依舊叫林真心刻骨銘心。
“現在的我，能給你最好的。”厲衍南說。
“你第一次見我的時候，我……是什麼模樣？”
林真心的心中有無數謎團等待他來爲自己解開。
“青澀、乾淨、漂亮……”
這世間無數形容美好的形容詞，都能夠用來形容她。
“那……”林真心像是突然想到什麼，擡頭看著他。
“那把傘，也是我給你的？”
她突然回想起，當日，厲衍南逆光靠窗站著，輪廓沉浸在光影中，視線專注而溫柔。
似乎沒想到林真心會提起那把舊傘，厲衍南的表情微微愣住。
“嗯。”不過，不是給的。
不知就這樣過去多久，林真心終於聽到厲衍南的回答。
腦海當中似乎有什麼片段瞬間劃過，可太快，根本來不及被她捕捉到。
反觀厲衍南，卻伸出手，在林真心臉上輕撫。
來回遊移，像是在撫摸自己最心愛的寶貝。
她密翹的睫毛在他粗糙掌心裡劃過，癢癢的，是叫人心動的觸感。
“今天打的？”厲衍南的聲音暗啞。
林真心瞧著他的臉，後知後覺的才意識到，他說的是耳洞。
“嗯。”他輕輕的碰觸令自己渾身發燙，林真心別過臉，他的手順勢摸上她耳垂。
“疼……”剛打的時候還沒那麼疼，現在熱燙燙的，一碰就疼。
幾乎是在同時，厲衍南彎下腰來，張口含住她耳骨輪廓。
林真心受了驚，一瞬間眼睛睜大，和個小兔子似的。
厲衍南喉結卻不自覺上下滾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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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失控瞬間，賀柏年不忘穩控住方向盤，避開人羣以免造成更大損失。
只聽到砰的一聲巨響，伴隨安全氣囊彈出來瞬間，賀柏年解開安全帶將副駕駛座上的賀暖心壓住。
路邊消防栓被撞倒，巨大水花在寒冷的冬日翻滾。
就像是下起了暴雨，前擋風玻璃不斷被沖刷著。
賀暖心劇烈暈眩，可竟還沒有暈過去，她聽到車外面有人聲喧譁。
身上有粘稠的液體低落下來，賀暖心看不清楚，但能夠聞到，有種鐵鏽的味道。
“哥……”她伸手，摸到了賀柏年。
他已經暈死了過去。
不知是不是因爲撞擊所造成的傷害，身上往外滲著血。
“哥……救命……”她想要打開車門，可車門早已經擠壓變形，無法打開。
“啊……啊……啊……啊……啊……”
劇烈的尖叫聲在車裡響起，恐懼與害怕佔滿了她的心！
像是想到什麼，她開始憑空摩挲著賀柏年的西裝衣兜，很快，她就摸到了。
哆哆嗦嗦的摁亮屏幕，好在，還能用！
她沒有打110也沒有打120，只是哆哆嗦嗦的翻找著通訊錄，很快……
賀暖心就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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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衍南的手機扔到了車裡，調成振動。
等兩人再上車時，已經是小半個小時之後的事。
“你手機在震動。”
“嗯，幫我拿一下。”厲衍南剛剛將安全帶扣上。
林真心掃了眼手機屏幕，那上面赫然顯示的是‘賀柏年’。
“接嗎？”林真心遞給他。
很明顯，厲衍南的手機頓了下，再仔細一看，從剛纔到現在，未接來電竟已經有五十多通。
厲衍南眉峰皺起，表情晦暗不明。
最終，他還是接起了電話。
只是沒多時，林真心就看到他的表情變得異常鋒銳凌厲。
“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厲衍南握住手機的大掌收緊。
“賀柏年與賀暖心出了車禍，人現在送去了醫院。”
林真心正在系安全帶，聞言倏然睜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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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急救室。
厲衍南與林真心趕到時，賀柏年人還在急救室內急救。
賀暖心剛剛做過全面檢查，受傷的地方也被護士處理好，交警正向她詢問情況。
見到厲衍南，原本像個木美人似的賀暖心猛地站起朝他的方向撲過去。
“衍南哥，怎麼辦……”賀暖心身上沾著賀柏年的血，表情蒼白。
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
可還不等靠近厲衍南，卻已經被他摁住了肩頭。
不叫賀暖心能夠撲進自己懷裡。
“發生什麼事？”厲衍南問，從商場離開還不到一小時，怎麼會出這麼嚴重的事故。
賀暖心聞言眼神閃爍，表情微妙。
“我也不知道……”小聲嘟囔了句，別開眼。
林真心聞言蹙起眉心，賀暖心的表情明顯有所隱瞞，更何況她在車裡，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說實話，林真心對賀家兄妹兩人的厭惡程度在之前已經到達了頂點。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至於狠毒到希望他倆死。
“是你，都是因爲你……我哥一路上都在想著你！”
突然，賀暖心將矛頭對準林真心。
“賀暖心！”厲衍南冷漠嗓音響起，賀暖心嚇得一哆嗦。
他眼珠漆黑如墨，眼神深邃銳利，像是一眼能夠看穿賀暖心的心虛。
“住院費交了？”很快，厲衍南話鋒一轉，表情微冷。
賀暖心茫然搖搖頭。
“我去繳費，真心，和我一起。”
很明顯，厲衍南並不想讓林真心同賀暖心待在一起。
“我……衍南哥，我害怕，讓真心陪我留在這裡，好嗎？”
賀暖心糯糯開口，林真心聞言深深看了她一眼。
厲衍南皺眉，剛想拒絕，林真心卻搶先一步。
“你去吧，我留在這兒。”
她倒是真的很想看看，這個賀暖心，到底還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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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暖心手上都是血。
因著在撞車一刻賀柏年用身體護住了她，她只是受了些輕傷而已。
那些血，都是賀柏年的。
“我哥，他很喜歡你，對不對？”
賀暖心看著林真心，聲音聽起來陰惻側的。
林真心冷漠回視，不說話。
“我們賀家，很有錢，你如果和衍南哥離婚，同我哥在一起，我保證你衣食無憂，好不好？”
賀暖心小聲的說，交警還隔了段距離，並不能清楚聽到她說什麼。
林真心不可置信的看向賀暖心。
她哥現如今還在急救室裡面生死未卜，她竟然能夠說出這種話來？
更何況，賀柏年的傷勢同賀暖心的傷勢一對比，明顯就是在出事時賀柏年護住了她。
“賀暖心，你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林真心忍不住厭惡開口。
“你絕對比不上我在衍南哥心中的地位，你看，我打電話說出了事，他立馬出現了……”
賀暖心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到啪的一聲。
林真心已經狠狠給了她一記耳光！
力道大到林真心的手掌心發麻發疼的厲害！
“裡面躺著的是你親哥！你卻還有時間去關心這些事？”
即便現在林真心對賀柏年一點好感都沒，但賀暖心的所作所爲，還是令林真心瞬間點燃怒火！
賀暖心捂著半邊臉，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
林真心表情不耐，顯然是半句話也不想對賀暖心多說。
“別打我，救命……我會乖乖的聽話……別打我……”
突然，賀暖心衝到醫院走廊拐角縫隙處蹲下，不斷用腦袋磕著牆壁。
很快，額頭雪白的皮膚就見了紅。
站在不遠處不明情況的交警，以著驚詫凌厲眼神看著她。
林真心只覺得又好氣又可悲，善惡又怎能僅憑著表象來確認？
賀暖心沒撞幾下，低頭乾嘔了兩聲，隨後身體軟趴趴的倒在醫院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竟是就這樣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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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好好從房間換好衣服，頭重腳輕的走到門邊，站定。
衣服是厲成澤叫酒店現去買的，荼好好沒想到竟連貼身衣物的尺碼都如此合身。
電視開著，厲成澤站在落地玻璃窗前，背影說不出的孤寂。
不知倚門看了多久，荼好好走過去。
從背後，摟住他勁瘦的腰。
幾乎是在瞬間，厲成澤的身體繃緊如石頭一樣。
顯然是還不習慣這麼親密的碰觸。
“別動。”荼好好說。
厲成澤倒真的沒再動了，任由她小臉貼在自己後背脊樑處。
很溫暖。
或許是要吃藥的關係，荼好好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藥香味。
前些年，厲成澤太過消耗自己身體，留下了偏頭痛的毛病。
昨晚，他又頭疼起來，原本以爲自己又是一夜無眠……
卻不曾想，當她無意識窩在自己懷中時，那股藥香味道，竟令自己漸漸平靜下來。
原本浮躁的心，也跟著沉靜。
“轉過身來。”
她又說。
厲成澤老實轉過身。
剛一轉身，看見的就是荼好好那張笑的溫柔的小臉。
她哼了聲，然後將臉埋進他的懷裡蹭了蹭。
“留下我的味道。”
隔著襯衫，厲成澤能夠感覺到荼好好櫻桃小口來回擦過他的皮肉，那種感覺……
實在微妙。
不自覺得，厲成澤臉有些發燙。
荼好好瞧得清楚，忍不住仰著頭笑了。
她覺得，厲成澤很像是她在國外留學時舍友養的貓。
平日裡傲嬌任性的很，彷彿對什麼都不屑一顧，將自己僞裝的極好。
可只要熟悉了，瞭解了他的本質，就極好逗弄。
厲成澤別開眼，目光不經意落在電視上。
電視上正在播放實時快訊。
突然，他的表情變得僵硬，瞳孔倏然緊縮。
還不等荼好好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厲成澤已經猛地推開她，朝酒店外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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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暖心被醫生接手照顧，而幾乎是在同時，急救室的門開了。
面容蒼白的賀柏年從裡面被推出來，或許是麻醉藥效還沒過，他整個人有些不太清醒。
“誰是病人家屬？”醫生摘下口罩。
林真心有短暫的沉默，厲衍南還沒回來，賀暖心也還暈著，她……
“有什麼事？”林真心往前走了兩步。
“多跟他說說話，別讓他睡過去。”醫生說完，就徑自走離準備下一臺手術。
護工推著賀柏年，林真心低頭看他，幾乎是在同時，尚不清醒的賀柏年卻伸出手拽住了她手腕。
這完全是本能反應。
林真心蹙眉，下意識想要掙脫。
豈料賀柏年卻越拽越緊，護工又著急推他進病房，林真心被迫跟著他往前走。
這種感覺，說實話，糟糕透了！
“記住，每隔半小時叫醒一次，千萬別讓他就這麼睡過去。”
“脈氧低於90就立刻通知護士！”
護士臨走前，又特意叮囑了林真心一番，她遲疑了下，點點頭。
待到護士走後，病房裡只剩下她和賀柏年兩個人。
嘗試了幾次，林真心都沒有辦法順利將自己的手腕從賀柏年的掌心裡抽出來。
手腕也弄的紅腫不堪。
病房的門被推開，厲衍南走進來，見到這一幕，表情明顯冷結成霜。
徑自走過來，也不知摁住了賀柏年手腕的哪裡，賀柏年原本緊抓在林真心手腕的手，終於鬆開。
手腕得到解放，林真心的表情終於好看了些。
“她呢？”厲衍南沒看到賀暖心。
“被我打暈了。”林真心說的是實話，厲衍南卻當成了笑話聽。
“醫生說半小時叫醒他一次，不能讓賀柏年這麼睡過去，還說脈氧低於……”
“我知道。”厲衍南說完，緊跟著又補了句。
“我看著他，累了你先去那邊睡躺一下，咱們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家。”
厲衍南表情劃過些許愧疚。
因著是vip病房，地方相對來說更寬敞乾淨。
事實上，他完全可以不去管賀家兄妹，可是，他不能這樣做。
一是對賀柏年還殘存著感情，二就是對賀暖心，他有著不能言說的愧疚。
而這份愧疚，正是自己對真心有所隱瞞的部分！
林真心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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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真心窩在沙發上又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一個人。
那是個奇怪的乞丐。
認識他的時候，還是冬天。
他穿的很少，臉上手上身上腿上都是凍瘡爛後的膿。
沒人敢靠近他。
但不知爲何，林真心卻覺得，他很有規矩。
他不會像其他乞討者一樣爭搶地盤與食物，總是安靜躲在角落裡。
說不準哪天就會出現，又說不準哪天會消失。
學校附近有很多餐鋪，餓得時候，他就等在門口。
總會有些學生，浪費掉很多飯菜。
那日，他又像是往常一樣，等到門口，等著店主扔到垃圾桶內。
林真心記得異常清楚，雖然他是個乞丐，卻有一雙這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店主不在，她的兒子一臉不耐走出來。
嘴裡罵罵咧咧的將垃圾桶對著乞丐的腦袋劈頭蓋臉的砸下。
林真心周遭的學生見此情景哈哈大笑，唯有她，安靜看著那人。
他低著頭，悲傷情緒瀰漫。
隨後，他只是沉默將對那些學生來說已經稱得上是垃圾的食物用雙手捧起……
林真心已經忘記當初自己在想什麼。
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人已經走到了對方的面前，伸手握住他手腕。
阻止了他的動作。
——別吃。
她記得，她說了這樣一句。
他微微擡起頭來，露出那張流膿潰爛的臉，以及那雙如同深海一樣的深邃眼睛。
顫抖著將手腕收回。
——我給你買份新的。
那天，是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
無風，陽光充足，很暖和。
她重新給他買了份，坐在他身邊看著他吃完。
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也沒有打聽他的事。
就像是在曬太陽。
而前一日，她的父親又一次喝醉，將她打的遍體鱗傷。
那天后，她沒有再在餐館附近見過他。
原本以爲他走了，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