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當學生們終於來到許連長面前時,他已經看不出他們是學生了。
這些學生身上除了臉以外,幾乎都是菸灰,只有女學生纔在過來之前拍打過自己身上的菸灰,這也使得她們有別於身邊的“黑人”。
陳怡第一眼就看見了滿臉殺氣的周衛國,接著就看見了滿地的鬼子屍體,不由愣住了——看學長的樣子難道這些鬼子都是他殺死的?
陳怡很快就在心裡否定了這個想法。在她看來,像自己學長這樣的“文弱”書生又怎麼可能殺死這麼多鬼子呢?不過再仔細想想,這學長和“文弱”好像也不怎麼沾得上邊啊?
陳怡想著自己的心事,對眼前的屍體也就沒放在心上,其他學生就慘了,除陳怡之外的所有女學生和幾個瘦弱的男學生剛見到地上的屍體,就立刻“呃”的一聲吐了出來。其他男學生則拼命忍住要吐的衝動——陳怡是個女生都沒吐,他們好歹也要保持一點男子漢的尊嚴吧?
過了一會,陳怡從沉思中清醒了過來。這回一眼看見滿地的屍體,再聞到空氣中迷茫的血腥氣,陳怡立刻就胃中翻騰,“呃”的一聲也吐了出來。
見最後一個女生也吐了,剩下的男學生如釋重負,終於也一齊開始嘔吐!
看見學生們對屍體的反應這麼大,李勇不由衝著王剛和吳振華又是狠狠瞪了一眼,王剛和吳振華則連連擺手,表示不是自己的錯,還一臉的無辜加無奈。
※※※
看見派出去護送學生的1排1班10個人只有兩個人負輕傷,而上級傳達的命令中所說的大學生們看樣子也是毫髮無損,許連長在大喜之餘更是大惑不解。這樣的一支隊伍在遭遇了一個加強過火力的鬼子小隊之後居然損失如此微不足道!這怎麼可能?
但覈對過學生人數後許連長馬上發現了不對,他猶豫了一下,終於指著滿臉殺氣仍未褪盡的周衛國向李勇問道:“怎麼有三十七個人?不是說只有三十六個學生嗎?這個人是學生裡面的嗎?他是什麼人?叫什麼名字?”
李勇想了想,說:“他是我們接學生時地下黨臨時加上名單的,叫周衛國。我們這次和鬼子的遭遇戰全靠他指揮纔沒有受到什麼大的損失。”
許連長仔細打量了一遍周衛國,心中雖有無數疑問,但也知道這裡不是久留之地,立刻命令戰士們擡著傷員護送學生們先走,留下一個排打掃完戰場後,迅速撤退。
等聽到槍聲趕來增援的鬼子和僞軍趕到時,隊伍早已過了封鎖線,進入了根據地的游擊區,留在鬼子面前的只剩下一具具曾經的“帝國勇士”的屍體!
※※※
在撤退的路上,周衛國從李勇口中得知許連長名叫許光榮,今年30歲,是名老紅軍。
※※※
在游擊區又走了幾個小時後,隊伍終於進入了虎頭山抗日根據地!
隊伍剛到3連駐地陽村,許連長就委婉地勸說周衛國交出了身上的所有武器,又把周衛國單獨安頓在了一個屋子裡,說是要讓他好好休息。
其他學生卻被立刻護送到了團部所在的趙莊。
許連長的這一番安排,周衛國當然不會沒有察覺,但他心中坦蕩,自是處之泰然,所以也不說破。
李勇倒是很快就來看望他了,兩人聊了一會,周衛國忍不住好奇,開始向李勇詢問根據地的各種情況。一聽周衛國的問題,李勇臉色就變了,乾咳數聲後,李勇要麼對這些問題一問三不知,要麼顧左右而言他。很快,周衛國就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太冒昧了,所以笑笑後就不再說話,李勇也是不說話。兩人於是都默默地坐著,幾分鐘後,李勇終於受不了這尷尬的氣氛告辭了。
李勇走時,並沒有關門,所以周衛國很容易就看見了門口站著的兩名持槍的八路軍戰士!不過在李勇走後,這兩名戰士卻並沒有跟著離開。
周衛國不由看了這兩名戰士一眼,一看之下,發現這兩人有些面熟,再仔細一看,終於認出這兩人正是換了八路軍軍裝的石頭和鐵牛!
見是熟人,周衛國立刻走了過去。在屋裡坐了這麼大半天實在有些氣悶了,他想跟他們打個招呼後順便出去轉轉!
誰知周衛國剛走到門口,就被警惕的石頭和鐵牛攔住了,兩人還委婉地“勸”周衛國回屋裡去。
見到石頭和鐵牛兩人在“勸”自己回屋裡時不但用看“壞人”一樣的眼神看向自己還一臉“看你這回還怎麼逃”的表情,周衛國只好打消了和他們理論的念頭,鬱悶地回到了屋裡。坐了一會後,周衛國不由開始苦笑——這大概就是冤家路窄吧?誰叫自己當初就從這兩位手中溜走過呢?好歹要讓人家把場子找回來吧?
而且想想作爲一個“大學生”,自己在今天的遭遇戰中表現也的確突出了點,由不得人家八路軍不懷疑自己的真實身份!再說自己剛剛問李勇的那幾個有關根據地的問題也的確比較敏感,還真有刺探之嫌!被人家懷疑是壞人也不算冤!何況人家八路軍現在也只是軟禁自己,算起來已經很給面子了!想到這裡,周衛國心中也就釋然了。
不過,就算懷疑自己是壞人好像也用不著上雙崗還大開著屋門監視這麼誇張吧?難道還真怕自己逃走?
※※※
傍晚,房東劉大娘給周衛國送來了晚飯,是一大碗麪條和幾根大蔥。周衛國雖然有些吃不慣麪條,更不喜歡吃生的大蔥,但見劉大娘這麼熱情,也就只好在連聲感謝後接下了麪條,劉大娘見周衛國這位“有兩名八路軍保衛的大學生”不嫌棄自己做的麪條,不由滿臉喜色,說好明天早晨再送麪條過來時把碗拿走後就笑呵呵地出去了。
聽說明天還要吃麪條,周衛國嘴角已經開始有些發苦了。再看看眼前的這一大碗麪條,周衛國更是發愁——山東人就是實在,這碗還真是大啊!
不過周衛國這時肚子的確餓了,畢竟今天一天只在撤退的路上吃了點乾糧,所以在發了一會愁後,周衛國還是拿起了筷子開始吃麪。吃了幾口,在發現這面的味道居然很不錯後,周衛國也就吃得有滋有味了,不過在門口啃著窩頭的石頭和鐵牛瞅著他不緊不慢地吃麪條就很有些不滿了。
周衛國見狀微笑著對石頭和鐵牛說:“兩位小兄弟不如都進來吧,大家一起坐著吃好了!”
兩人卻都是頭一扭,給他來個不理不睬。
周衛國心中暗笑,看來這兩人還真當自己是混進根據地的“壞人”了!他們還在防著自己逃走呢!想到“逃走”,周衛國突然心中一動,一個想法涌上心頭,嘴角也露出了微笑。於是,周衛國開始大聲吸著麪條,邊吸還邊咂吧咂吧嘴,又故意茲茲有聲地喝著麪湯,還不停大聲說道:“這面好吃,真是好吃!麪湯也好喝,真是好喝!”
最後石頭和鐵牛終於受不了,“砰”地一聲把門關上,再也不理他了。
門關上後,周衛國又繼續發了一番對這“美味至極”的麪條的感慨後,才忍住笑不說話。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終於,夜幕完全籠罩了陽村,卻一直沒有人給屋裡點上燈。
周衛國突然站起,走到門口,迅速打開了門。
石頭和鐵牛一驚,立刻手忙腳亂地從背上取下步槍,正要舉槍對準周衛國,就聽周衛國打著哈欠說:“兩位小兄弟還在啊?我要睡了,兩位小兄弟不如進來睡吧,外面蚊子多!”
聽了周衛國的話,兩人神色稍微和緩了一些,但卻沒有收起槍。
石頭一臉不爽地說:“我們還就喜歡在外面睡了!外面涼快!還有,不要叫我們小兄弟!你比我們大很多麼?”
周衛國微笑著說:“哦!是這樣啊!那就祝兩位小兄弟睡個好覺了!”
說完,輕輕把門關上,關門時還搖頭嘆道:“奇怪,真是奇怪!怎麼還有人喜歡喂蚊子?”
待周衛國關門後,石頭和鐵牛才憤憤地把槍背好,石頭衝著屋門揮了揮拳頭,低聲說:“哼!你要真是特務,看我怎麼揍你!”
鐵牛卻是嘆了口氣說:“這傢伙打鬼子倒是一把好手!要真是特務那還真是可惜了!”
石頭和鐵牛的話都被將耳朵貼在門上的周衛國聽得清清楚楚。
原來人家八路軍還真懷疑自己是特務啊!
周衛國不由心中好笑,又仔細聽了聽門外石頭和鐵牛再沒什麼動靜後,立刻轉身快步走向屋裡的那張桌子。
周衛國輕輕一躍,就到了桌上,又從桌上一躍,抓住房樑,一翻身,騎了上去。坐在房樑上,周衛國仔細觀察了屋頂一會,發現這屋頂的椽子比起南方的房子要稀疏很多,椽子上鋪著葦蓆。周衛國又仔細看了一會,找到了兩張葦蓆的交匯處,伸出雙手,從兩根椽子之間輕輕按在了這葦蓆交匯處的屋頂上,雙手同時用力,屋頂頓時應手有些鬆動。回想起進這屋子之前偶然瞥見的屋頂的茅草,周衛國頓時明白這屋頂只是茅草加泥鋪在葦蓆上做成的。周衛國雙手逐漸加力,很快就將一張葦蓆連著屋頂的茅草和泥土頂起,在屋頂開了一個大洞。周衛國迅速從房樑上站起,從這洞裡鑽了出去,身體平鋪在屋頂上(據周衛國的觀察,支撐屋頂的椽子並不足以支撐一個站立的人),又把屋頂復原,之後才慢慢爬到了屋頂後方,仔細聽了聽屋後沒有異樣後,周衛國迅速抓住檐角,一個翻身,悄無聲息落地。
其實周衛國費這麼大周章也只是想出去轉轉,順便和石頭、鐵牛開個玩笑而已。想到自己在村裡轉過一圈後再大搖大擺走到石頭和鐵牛面前,當著他們的面走回屋裡時兩人臉上即將出現的精彩表情,周衛國就忍不住想笑。
※※※
在村裡走了一段路後,周衛國驚訝地發現村裡此刻是一片漆黑,竟然沒人點燈!
再一想,周衛國立刻就明白了。這裡是農村,不比蘇州和南京,這裡的老百姓可沒有多餘的錢花在燈油上,當然是能省則省了!
想明白這點,周衛國立刻暗道一聲慚愧,不由爲自己剛剛破壞了一個屋頂感到內疚,散步的心情也就沒了,心中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將被自己破壞的那屋頂修好。正想轉身往回走時,周衛國突然看見前面拐角處不遠有間屋子透出了燈光。
那燈光本有些昏暗,但在如此漆黑一片中,卻顯得異常明亮。
在農村這時候還有誰點燈呢?
周衛國猶豫了一會,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悄悄朝燈光走了過去。
剛走到那屋子外面,周衛國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周衛國一愣,這不是李勇的聲音嗎?再仔細一聽,又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卻是許光榮。周衛國再一思索,頓時明白,他這是到了3連連部了!難怪全村就這屋子亮著燈!
知道這是3連連部後,周衛國立刻決定往回走,畢竟以他現在“壞人”的身份,待在這裡如果被人發現了多少有瓜田李下之嫌,還是少惹麻煩的好,何況偷聽人家談話也的確是件很不光彩的事。
周衛國剛轉身要走,就聽屋子裡傳來李勇的聲音:“連長,我覺得周衛國不太可能是特務!”
周衛國腳步立刻停了下來,既然說到自己,當然就有必要聽聽了!於是悄悄走了過去,靠在牆邊開始細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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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許光榮說道:“小李,你不覺得周衛國作爲一個學生年紀大了點嗎?”
李勇說:“連長,這個我聽周衛國說過。他的年紀是比其他學生大,不過其他學生還都沒有畢業,他卻是民國十八年就進了蘇州的東吳大學,應該早就畢業了,所以年紀大一點也沒什麼特別的。這次的三十六個學生裡有一個女學生也是蘇州東吳大學的,我聽過周衛國和這女學生的談話,周衛國對東吳大學的事情還是很熟的,不像在說謊,而且連那女學生都不懷疑他東吳大學學生的身份,還叫他學長,我們好像也沒有理由懷疑他吧?”
許光榮說:“那你倒說說,如果他沒有問題,那團裡給我們的北上學生名單裡爲什麼會沒有他?”
李勇立刻說道:“名單上沒有周衛國這件事,當時我們接學生時地下黨同志就解釋過了,因爲周衛國是臨時加上去的,所以名單上自然沒有他!”
許光榮說:“好,就算這些都沒問題,那我問你,一個學生又怎麼可能這麼會打仗?”
李勇沉吟了一會,說:“周衛國爲什麼這麼能打仗我也想不明白,但我覺得我們應該相信徐州地下黨的同志!既然他們把這三十七個人送到根據地,就肯定對他們進行過考察,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許光榮沉默了一會說:“剛剛你也說了,今天他還問了你很多根據地的情況,這不是在刺探情報是什麼?”
李勇說:“今天周衛國問我那些問題,我剛開始也懷疑過,但回來後仔細想想,他問那樣的問題還是好奇的可能性大一些。連長你想,特務會有這麼大膽子敢直接問我們這樣的問題嗎?”
許光榮顯然也覺得這不可能,所以又沉默了一會,最後說道:“但是,我聽戰士們說,這周衛國還會說鬼子話,你就能保證他不是個鬼子特務?”
李勇說道:“我覺得這更不可能!周衛國對鬼子的仇恨是實實在在的!這一點我看得出來!要不然他也不會對鬼子這麼心狠手辣!”
許光榮沉吟著說:“興許他是爲了混進我們根據地所以纔對鬼子這麼狠呢?”
李勇一時語塞,不知該怎麼解釋,不知爲什麼,在他的內心深處,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周衛國肯定不是壞人!不過連長說的似乎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所以現在他也有些迷惑了。
※※※
聽到這裡,周衛國再也忍不住,立刻上前,敲了敲門。
許光榮在屋裡問道:“誰呀?”
周衛國朗聲說道:“我!周衛國!”
屋裡立刻傳來了拉槍栓的聲音,隨後門就被打開了。門口現出滿臉吃驚的許光榮和李勇。許光榮手中拿著駁殼槍,駁殼槍的機頭大張著,李勇也平端著步槍,兩人的槍口有意無意都對準了周衛國的胸膛。
周衛國卻看也不看這兩支槍一眼,微笑著說道:“許連長,老李,客人來了,你們也不讓他進去坐坐?”
許光榮臉色微變,哼了一聲,往後退了幾步,槍口卻還是指著周衛國。
李勇想了想,收起步槍,也後退了幾步,給周衛國讓開了門。
周衛國大步走進了屋裡,一眼看見屋裡桌邊的板凳,想也不想就走過去大剌剌地坐了下來。
許光榮和李勇面面相覷,眼中滿是疑問——這周衛國不是被石頭和鐵牛兩人看著嗎?怎麼會來到連部?
李勇臉色突然大變,厲聲說:“周衛國,你說……你把石頭和鐵牛兩人怎麼了?”
想起周衛國對待鬼子的殘酷手段,李勇心中就不寒而慄,要是石頭和鐵牛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李勇臉上肌肉抽動了一下,不敢再想下去。
周衛國看見李勇的神色,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笑道:“老李,你放心,我沒把石頭和鐵牛怎麼樣,他們都還在我屋門口站著呢!我是偷偷跑出來的,他們不知道!”
第二節
李勇面色稍霽,但還是有些不放心,說:“你真的沒把他們怎麼樣?”
周衛國有些生氣了,說:“我說老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我說沒把他們怎麼樣就是沒把他們怎麼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他們兩個眼皮底下跑走是第一次嗎?”
李勇一想,倒也是,上次北上途中周衛國不是也從石頭和鐵牛兩人的眼皮低下溜到山下了嗎?不由放下了心。不過很快,李勇又在心裡罵開了石頭和鐵牛兩人了。這兩個兔崽子,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看人的!兩個看一個都看不好!明明知道周衛國不是普通人也不長點記性!活該他們丟人!
許光榮卻沒有收起駁殼槍,只是將駁殼槍的槍口放下了一些。從李勇的講述中許光榮也明白,這次護送的學生能安然無恙全虧了周衛國的臨機決斷,但在周衛國的身份明確之前,他也不敢大意!畢竟根據地建立起來還沒多久,敵情又複雜。
周衛國將雙手放在桌上,微笑著對許光榮說:“許連長,你看,我現在全身上下沒有一樣武器,就這樣你還不放心嗎?”
許光榮心中暗道:“你手上倒是沒武器,但你徒手殺鬼子的事情誰不知道啊?還叫我放心?”
不過想起周衛國殺的是鬼子,許光榮還是在遲疑了一會後收起了駁殼槍,走了過來,坐在了桌子另一邊的板凳上,卻仍然警惕地看著周衛國。
周衛國又轉向李勇說:“老李,我們認識也有十幾天了吧?這十幾天我們還從沒好好聊過,怎麼樣?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大家一起坐下聊聊?”
李勇和許光榮交換了一個眼色,又看了看周衛國,最後走到炕邊坐下了,有意無意將自己的步槍也擺在了炕上。
周衛國心中暗贊,李勇這一坐可大有深意。現在自己、許光榮和他剛好形成一個三角,假如自己真是“壞人”,突然發難,不管動作有多塊,在一瞬間都只能先殺一個人,在他再次動手之前另一人至少還來得及開槍,就算打不中他周衛國,只要槍聲一響,還是能夠有效示警的,這樣一來他周衛國要想安然逃跑就不那麼容易了!
雖然知道李勇的用意,周衛國臉上卻是不動聲色,等許光榮和李勇都坐定後,才緩緩說道:“我知道你們都在懷疑我的身份,我本來也是想告訴你們的,但我這個人不習慣在不平等的條件下談話。現在我們都平等了,可以開始好好談了!”
許光榮想了想,說:“好,既然你有誠意,那我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我們都知道你有事情瞞著我們,但我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究竟是什麼人?不要告訴我你就是個普通大學生!”
周衛國深深吸了一口氣,用力呼出後說:“我的確有很多事情瞞著你們。不過現在我可以把這些事都告訴你們。我其實不是普通大學生,而是一名國軍軍官!”
許光榮皺了皺眉,但很快又舒展開了。
國共兩黨雖然你死我活地打了這麼多年,但現在畢竟是國共合作了,大家都是中國人,值此民族存亡之際,正應該攜手合作,共同抗日,所以仔細想想周衛國這國軍軍官的身份倒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
李勇卻突然說道:“如今是國共合作抗日,你就算是國軍軍官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爲什麼要對我們隱瞞呢?”
周衛國想了想,說道:“這一點我會慢慢跟你們解釋的。不過我想先問你們一個問題,不知許連長和李班長知不知道南京大屠殺?”
許光榮和李勇對視了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周衛國嘆了口氣,目中已有淚光,緩緩說道:“我記得差不多同樣的問題今天白天我已經問過李班長了。其實你們並不知道南京大屠殺,最多是聽說過!但我不一樣,我是親身經歷過!我親眼看見過鬼子屠殺手無寸鐵的南京市民和放下武器的國軍官兵!那種慘狀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聽周衛國說到“放下武器的國軍官兵”時,許光榮和李勇都不由皺了皺眉頭,在他們看來,一個軍人,最爲可恥的事情就是放下自己手中的武器!
周衛國注意到了兩人的表情,不由正色道:“許連長,李班長,我知道你們看不起國軍!以爲國軍都是貪生怕死的人!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國軍也是中國人!他們也愛自己的祖國!他們也是熱血男兒,也有軍人的榮譽感!他們也不怕死!這一點我敢保證!因爲我自己就曾作爲國軍的一員參加過淞滬會戰和南京保衛戰!”
許光榮和李勇都是臉上一紅,南京保衛戰他們雖然不怎麼清楚,但淞滬會戰的慘烈卻是中國人都知道的!
周衛國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情終於平靜下來,說:“不過在民國二十一年之前,我的確就讀於蘇州東吳大學法學院,那時我的名字不是叫周衛國,而是叫周文。‘九·一八’事變後,我還和同學一起組織過蘇州學生的‘雙十’抗日遊行和‘一二·一七’抗日大遊行,爲此還蹲過監獄。當時當局給我的罪名就是通共!”
說到這裡,周衛國不由笑笑,說:“沒想到我現在倒是真的通共了!”
許光榮和李勇都是一笑。李勇更爲自己的眼光感到驕傲——原來周衛國的確曾經是“大學生”,難怪他身上有種讀書人特有的氣質。
周衛國繼續說道:“後來‘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我和東吳大學的十幾個同學一起到上海慰問抗戰的十九路軍。後來有一天,我到戰場上慰問一支國軍,認識了他們的營長,還親身經歷了和鬼子的戰鬥!受那位營長和那次戰鬥的影響,回到蘇州後我就有了投筆從戎的想法。後來,傳來那個國軍營長犧牲的消息,更堅定了我的想法!剛好那時中央軍校第九期開始續招學員,我於是決定從軍,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衛我的國家!爲表明決心,我將名字由周文改爲周衛國!還從東吳大學退了學。後來我去了南京,報考中央軍校,不久就被中央軍校錄取。在中央軍校我學的是步兵科,畢業後又被送到德國軍校留學,學的是裝甲兵專業。‘七·七’事變後我們留德學員回國,我當了戰車連長,隨後就參加了淞滬會戰。後來,仗越打越大,我的官也越打越大。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打著打著我就從裝甲兵軍官變成了步兵軍官!最後還升到步兵上校團長!”
許光榮和李勇都瞪大了眼。“上校”這個玩意他們雖沒什麼概念,但“團長”是個多大的官他們還是明白的。要知道,整個虎頭山區抗日根據地好幾個縣加起來,主力部隊也就他們獨立團啊!兩人不由開始仔細打量周衛國。怎麼看周衛國也不像是個團長啊?
周衛國看見兩人的表情,知道他們不太相信,也不在意,繼續說道:“後來我就參加了南京保衛戰!”
說到這裡,周衛國目中又忍不住流淚。
李勇記起周衛國曾經說過,他的所有親人和幾乎所有朋友都死在了鬼子的手上,聽到這裡,不由也爲周衛國感到難過。
周衛國強忍住淚水繼續說道:“參加淞滬會戰的國軍在會戰結束後基本都被打殘了,再加上撤退的組織工作混亂,撤退時被鬼子追著打,損失更大。好不容易撤到南京,鬼子新的進攻又來了,部隊還沒來得及好好整補就匆匆投入了南京保衛戰,所以弟兄們雖然打得很頑強,但最終南京還是陷落了!”
聽到這裡,許光榮和李勇都是神情黯然。
周衛國突然擡起了頭,憤怒地說:“南京雖然陷落,但南京城裡的國軍還有近十萬之衆,只要有良好的組織和指揮,原本也還是可以和鬼子打巷戰的。但是,我們的長官,從首都衛戍司令長官到師長,竟然都在城破之前搶先逃跑了!”
許光榮和李勇都是聽得目瞪口呆,上級扔下部隊自己逃跑?這種事情他們別說遇上,連聽都沒聽過!
周衛國嘆了口氣,說:“剩下的官兵看長官都跑了,也都沒了鬥志。其實也不能怪他們,這些整補的新兵大多數原本就是強徵來的老百姓!長官都跑了,還怎麼指望他們能好好打仗?所以他們大多選擇了放下武器投降或者裝扮成了平民!”
說到這裡,周衛國突然想起被國軍潰兵殺死的蕭雅父母,不由心中一痛。
許光榮和李勇也跟著嘆了口氣。他們當然知道沒了領導的部隊會成什麼樣。
周衛國咬牙說道:“不過他們還是想錯了!他們不知道鬼子根本就不是人!是畜生!鬼子並不在意你是放下武器的軍人,怕死的逃兵,還是普通市民,他們見人就殺!見到婦女則侮辱後再殺!總之是變著法子殺人!南京數十萬同胞啊!就這樣被鬼子天天殺!天天殺!終於幾乎都被殺光了!那裡面還有我在這世上最後的親人,有和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
許光榮和李勇都握緊了拳頭,眼中也有了淚光!
許光榮一拍桌子,罵道:“這羣畜生!”
周衛國繼續說道:“我恨鬼子!但鬼子本來就是畜生!所以我更恨那些把上十萬弟兄扔在南京城自己卻逃命的長官!老李,你問我爲什麼要跟你們隱瞞自己是國軍軍官?還說就算是國軍軍官也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但我不這麼想!面對南京數十萬死難同胞和爲我而死的弟兄們的冤魂,我敢承認自己是曾經發誓要血戰到底,與南京共存亡,臨了卻怕死逃命的國軍嗎?我不敢啊!我心虛啊!”
說到這裡,周衛國不由放聲痛哭。
許光榮和李勇也聽得難過,跟著落淚。
良久,周衛國才止住了哭聲,繼續說道:“所以,逃出南京後,我發誓要爲我的親人報仇!爲我的朋友報仇!爲我的弟兄們報仇!但有這樣貪生怕死的長官我又哪裡有報仇的指望?所以我才決定北上!尋找真正抗日的隊伍!一路上,所見所聞,讓我明白了八路軍是一支真正抗日的隊伍!所以我纔到徐州找到了我的老同學,也就是那天送我們的那個地下黨負責人,讓他介紹我加入八路軍!我這次跟學生們一起到根據地來就是他介紹的。”
說到這裡,周衛國頓了頓,隨即熱切地看著許光榮說:“許連長,你讓我參加八路軍吧?我要殺鬼子!”
許光榮眼中淚光閃動,突然站了起來,向周衛國伸出大手,大聲說道:“兄弟,你是好樣的!我要定你了!歡迎你加入我們八路軍!今後我們就在一起殺鬼子!”
周衛國站了起來,伸手握住了許光榮的手,眼淚再次止不住流了下來。
李勇也走了過來,和兩人的手握在一起,激動地說:“老周!我們八路軍雖然武器比國軍差,糧餉也總是發不出來,但卻絕不會丟下一個同志!更不會丟下一個羣衆!”
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臉上都流下了淚水。
過了好一會,三人的手才分開。
周衛國用衣袖抹去眼淚後說道:“這麼說,從現在開始我就是八路軍了?”
許光榮和李勇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
許光榮說:“你要是願意,以後就留在我們連吧,剛好你跟李班長也熟!不過你是國軍的團長,我們八路軍肯定沒辦法給你這麼大的官……”
周衛國臉色一變,打斷許光榮的話,說:“許連長,你也太小瞧我周衛國了!我周衛國豈是貪圖官位的人?”
許光榮趕緊說道:“周衛國同志,我不是這個意思。以你的能力,這次又立了這麼大的功,讓你從士兵幹起怎麼也說不過去。這樣吧,二班班長在今天的戰鬥中犧牲了,我明天就向團部打個申請,讓你來當二班的班長,你看怎麼樣?”
周衛國斬釘截鐵地說:“只要能打鬼子,別說是當班長,就算是當一名普通士兵我也願意!”
許光榮心中鬆了口氣,他還真怕周衛國不願意!不管怎麼說人家以前也是個團長,帶著千多號人(他並不知道周衛國帶的是個兩千多人的加強甲種團),一下子變成個只能帶十來個人的小班長,能不會有想法嗎?而且說實話,許光榮把周衛國留在三連也是有私心的,周衛國是國軍軍官,以前和鬼子打過無數仗,說到打鬼子的經驗,目前整個虎頭山根據地,還有誰能比得上他?現在部隊最缺的就是打鬼子的經驗!要不然今天三連一百多號人打鬼子一個小隊殘部也不至於損失這麼大了!
想到這裡,許光榮便以請教的態度將3連參加戰鬥的大概經過對周衛國說了。
原來,按照和李勇的約定,團裡估計學生們近期就要抵達,所以在前天就派出3連偷偷越過封鎖線,隱蔽在小李村附近的樹林中隨時準備接應北上的隊伍。今天,周衛國他們這邊剛打響,許光榮就知道護送隊伍和敵人遭遇了,於是帶著3連朝這邊急行軍。趕到山下時,山本青木已經放火燒了周衛國他們躲藏的高粱地了。而3連也很快就被留在山腰的鬼子衛生員發現,鬼子衛生員和傷員迅速開槍阻擊,但因爲這些鬼子沒有機槍,所以很快就讓許連長帶人衝了上來,戰士們高喊著“繳槍不殺”,鬼子衛生員沒有選擇投降而是選擇了戰死,鬼子傷員也拼命抵抗。許光榮沒有理這些傷員,在留下6班和幾個衛生員處理這些鬼子傷員後就命令其餘戰士往山上繼續衝鋒了。當6班戰士制伏這些傷員,又由衛生員爲他們包紮好重新迸開的傷口並由戰士們搬到一起時,一個鬼子傷員從一個戰士身上搶了個手榴彈拉響了,6班的大劉當場犧牲,還有3名搬傷員的戰士受傷!其他鬼子傷員趁機上前搶奪武器,被憤怒的6班戰士全部擊斃!3連繼續往山上衝的時候遭到山頂鬼子火力小組的阻擊,雖然坡度不大,但鬼子射擊精確,所以又傷亡了十來個人,幸虧鬼子機槍卡殼了,3連才衝上山頂。這回大家有了教訓,沒有讓受傷的鬼子拉響手榴彈,但鬼子傷員硬是咬斷自己舌根自殺了。鬼子的頑強讓戰士們吃驚不已。部隊衝下山時,遭到鬼子火力封鎖,又傷亡了二十多名戰士,後來在周衛國他們的配合下,3連包圍了剩下的鬼子,又在拼刺刀時犧牲了5名戰士,重傷4人!算起來,這次戰鬥,爲了消滅一個小隊鬼子殘部,3連的傷亡竟高達四十多人!經過這次戰鬥,3連筋骨大傷!
在一起探討了這次戰鬥的得失後,三人唏噓不已。
最後,許光榮看著周衛國,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回可是揀到寶了!”
心裡不由樂開了花。
眼看天色已晚,周衛國起身告辭。
許光榮和李勇都執意要送周衛國回去休息,周衛國推辭不過也就只好接受了。
第三節
當三人有說有笑走近“軟禁”周衛國的那個屋子時,正看見石頭和鐵牛一臉警惕站在門口。
連續站了有七八個小時這兩個戰士竟然不感到累!這一點就連周衛國也不得不佩服!
看見石頭和鐵牛還有板有眼地在門口警戒著,李勇不由又好氣又好笑。
石頭和鐵牛首先看見了提著馬燈的許光榮,趕緊立正,敬禮。
石頭敬過禮後還有意大聲說:“報告連長,一班戰士石頭、鐵牛正在執行看押任務!”
許光榮忍住笑說:“看押任務?你們看押誰呢?”
石頭愣了愣,說:“連長,不是您下的命令說要看住周衛國這個特務嗎?”
鐵牛在一旁糾正道:“石頭,連長可沒說他是特務!”
石頭撇了撇嘴說:“我看他就像特務!”
許光榮臉一沉,說:“瞎說什麼?誰是特務?”
石頭還沒反應過來,說:“周衛國啊!”
李勇忍住笑走上前罵道:“你們兩個還站在這裡幹什麼?都給我回去睡覺!”
石頭愣住了,說:“那……那這周衛國不用看押了?”
李勇說:“看押?什麼看押?都是革命同志哪來的看押?”
石頭愣住了,這周衛國怎麼一轉眼就從特務變成革命同志了?
許光榮咳嗽了一聲說:“組織上經過考察後已經證實了周衛國同志是真心抗日的,還批準了他參加我們八路軍。所以周衛國同志現在不但不是特務,還和我們成爲了革命戰友!”
石頭更糊塗了,這周衛國怎麼還成革命戰友了?
鐵牛倒是心裡直樂,能有周衛國這樣的戰友當然是好事了!
李勇走到兩人身邊低聲說道:“你們倆傻小子仔細看看連長身後的是誰?還看押呢!兩個看一個都讓人跑了自己還不知道!你們倆丟人不丟人啊?”
石頭和鐵牛吃驚地看向許光榮的身後,就見到了笑吟吟的周衛國。
兩人不由面面相覷,嘴巴大張著合不攏,眼睛也瞪得溜圓,一臉的不可思議。
真是見鬼了!這周衛國明明在屋裡睡覺啊!睡前還跟自己說過話呢!這門也看得死死的,他怎麼可能跑走呢?
兩人心中一動,幾乎同時轉身推開了屋門,藉著馬燈的亮光,兩人終於發現屋中此刻已是空無一人!
兩人轉身再看向周衛國時已經是一臉的沮喪了。
李勇罵道:“還有什麼好看的?還不給我滾?是不是要等我請你們吃麪?”
石頭和鐵牛兩人趕緊說道:“哪能呢班長,我們這就走。”
說完,兩人又低聲商量了一會,卻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鐵牛突然滿臉扭捏低聲說:“班長,跟您說個事……”
李勇愣了愣,說:“呦喝,鐵牛,你這是怎麼了?轉性了?說話怎麼跟個小媳婦似的?說吧,到底什麼事?”
石頭紅著臉說:“班長,我們要說的就是媳婦的事。”
李勇一愣,說:“媳婦?什麼媳婦?你們倆多大啦?就想找媳婦了?再說了,這事也不歸我管啊!”
鐵牛訕訕地說:“不是啊,班長。您忘了,上次我們倆讓周衛國跑了您就跟我們說過,要是下次再出這樣的事就讓我們回家抱媳婦去!”
石頭接口道:“現在這不就是下次嗎?班長,我們就是想告訴您,我們倆都還沒媳婦,所以沒辦法回去抱媳婦。班長您就饒了我們這一回吧?”
兩人一唱一合說完後,大氣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李勇,以期從李勇的臉色變化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勇不由哭笑不得,說這兩個小子傻吧,他們又知道用這理由來對付自己;說他們聰明吧,偏偏又這麼不開竅!想到這裡,李勇不由擡起了腿做勢要踹兩人,嘴上罵道:“你們兩個兔崽子哪這麼多廢話?還不快給我滾回去睡覺?”
石頭試探著說:“班長,您這是算饒了我們?”
李勇笑罵道:“我說你們兩個哪這麼死心眼呢?在這站著能多長一塊肉啊?滾!”
石頭和鐵牛立刻如蒙大赦,答應了一聲後就飛也似的跑了。
周衛國、許光榮和李勇看著兩人遠去的背影,又互相看了一眼,突然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許光榮說道:“周衛國同志,天色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我們明天接著聊!以後我要請教你的事情還多著呢!”
周衛國笑道:“許連長你太客氣了。你比我年長,叫我聲衛國就行了。你剛剛不是也說過嗎,我們現在已經是革命戰友了!說請教不是見外了嗎?”
許光榮笑著說:“是是是!那我就不多說了。衛國,早點睡吧!”
李勇笑著說:“老周,我們現在都在一個排,以後打鬼子可別忘了我們一班這些兄弟!”
周衛國笑著說:“老李,瞧你這話說的?以後大家在一起打鬼子,還分什麼你我?”
李勇笑道:“有你這句話就行了!虎頭山區的小鬼子以後可有罪受了!”
三人都會心地笑了。
許光榮走時還怕周衛國不習慣晚上沒光亮,所以硬是把馬燈留給了周衛國,之後才和李勇一起離開。
看著兩人沒入黑暗中,周衛國深深吸了一口氣,在心中默默唸道:“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革命!同志!……”
心中突然覺得從未有如此刻平靜。
※※※
第二天一早,許光榮就派人向團部送去了自己對這次遭遇戰的總結和繳獲戰利品的清單,還有任命周衛國爲三連一排二班班長的申請。
團部通訊員不到中午就送來了團部的指示。
團裡基本同意許光榮對本次遭遇戰的分析。這次遭遇戰是根據地第一次和精銳的鬼子作戰,積累了寶貴的戰鬥經驗。但這次戰鬥也暴露出作爲獨立團代表的三連的很多缺點,如陣地戰戰術、射擊水平還有白刃戰能力都不如日軍。獨立團是由主力部隊的一個營擴編成的,其中不少連隊尤其像三連這樣的主力連裡面老紅軍有很多,但就是這樣一個連打一個小隊鬼子殘部都傷亡這麼大,可以想像鬼子的戰鬥力有多麼強悍!這對獨立團的領導們觸動很大。
當然,這次戰鬥總得來說還是一個勝仗,不但成功接應了三十幾個後方來的大學生,還完整地消滅了鬼子一個加強小隊,繳獲機槍3挺,步槍50餘支(加上一班路上繳獲的5支),擲彈筒2個,彈藥若干。尤其是護送學生北上的三連一排一班,表現突出,全班消滅鬼子二十餘人,自身僅有兩人輕傷!因此團裡給三連記集體一等功一次。一班記集體特等功一次,一班長李勇記個人一等功一次,其餘戰士記個人二等功一次(雖然之後李勇和戰士們都要求將一班的功勞都記在周衛國身上,但考慮到周衛國之前並不是八路軍戰士,所以上級沒有給他記功)。
考慮到這次遭遇戰三連損失比較大,團裡還給三連補充了一些新兵。只是根據地創建時間短,羣衆基礎相對還比較薄弱,所以積極參軍的人不多,團裡這次只給三連送來了二十名新兵。至於這些新兵的武器,就從三連這次的繳獲中直接劃撥了十八支“三八式”步槍和一挺“歪把子”機槍。
團裡對於任命周衛國爲三連一排二班班長的申請,批覆倒是很簡單:“在充分徵求周衛國同志本人意願的前提下,同意三連目前的安排!”
其實團裡早一天就收到了徐州地下黨發來的一封證明周衛國身份的密電。只是如何妥善安排一個國軍團長讓團裡犯了難,剛好這時三連的申請送到。從申請中可以看出,周衛國倒是自願加入八路軍並願意當個班長的,團裡自然是大大地鬆了口氣,立刻同意了許光榮的申請。
於是,周衛國就在這一天正式成爲了國民革命軍第十八集團軍山東軍區虎頭山抗日根據地獨立團1營三連一排二班的班長!
※※※
許光榮一接到團裡的批覆立刻就樂呵呵地帶著一套新軍服來找周衛國了。
當許光榮走近周衛國住的那個屋子時,遠遠就看見周衛國正在房頂忙活著。
地上站著一臉焦急加關切的房東劉大娘。
原來,周衛國一早起來就想起修屋頂的事,特地出去挑了兩擔泥倒在屋前,將泥加上茅草混上水和好。接著又不顧劉大娘的勸阻帶著幾簸箕和好的泥上了屋頂。但這修屋頂的活看來雖然容易,周衛國卻是從沒幹過,所以弄得手忙腳亂,直弄到現在纔算摸到了門道。
周衛國也看見了許光榮,擡頭對許光榮微笑著招了招手。
等許光榮走近,劉大娘也看見了他,立刻像遇上了救星,趕緊上前說:“許連長,你可來了!早晨起來這位大學生同志就說他弄壞了俺的屋頂,硬是要自己修好,攔都攔不住!你說要是不小心摔下來,磕著碰著哪裡了,俺這罪過不是大了麼?那傷的可是天上的文曲星啊!”
許光榮趕緊說:“大娘,對不住啊!讓您受驚了!他現在已經加入我們八路軍了,待會我會批評他的!”
房東趕緊擺擺手說:“可不敢這麼說,許連長,幾時見過當兵的像你們這麼和善的?”
許光榮說:“大娘,我們八路軍是人民的隊伍!我們跟人民羣衆,就像魚跟水一樣,沒有水,哪來的魚啊?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劉大娘呵呵笑了。
這時,周衛國也將屋頂修好了,走到屋頂邊上,單手撐著檐角順勢一個翻身,輕輕落地,將劉大娘嚇得直拍胸口說:“哎呀呀!可要小心啊!”
周衛國走到劉大娘面前,說:“大娘,您看我這不是沒事嗎?我早說了,您不用擔心我,我摔不傷的!”
劉大娘仔細將周衛國上下檢查了一遍,見周衛國安然無恙,才鬆了口氣,說:“年輕人就是不知輕重,‘小心駛得萬年船’知道麼?”
周衛國撓撓頭,呵呵傻笑,心中突然覺得無比溫馨。
許光榮說:“大娘,我們要說個事,您忙去吧。”
劉大娘說:“哎,俺這就給你們做好吃的去!”
許光榮連忙說道:“大娘,我話說完就走,您就別忙活了!”
劉大娘臉一沉,說:“不許走,在俺這吃完再走!”
說完就去竈間了。
許光榮看向周衛國,無奈地搖了搖頭,正好看見周衛國也無奈搖頭,兩人不由都是一笑。
兩人進了屋坐定。許光榮無意中擡頭看了看房頂,突然一拍大腿說:“我知道你昨晚是怎麼跑出來的了!你就是從屋頂出來的!”
周衛國點了點頭,微笑不語。
許光榮嘆道:“衛國,你的身手著實讓人佩服!要是我們三連每個戰士的身手都有你的一兩分,鬼子哪裡是我們對手?”
周衛國笑道:“過獎了。許連長找我有事嗎?”
許光榮說:“你看看,我都忘了正事了。團裡已經批準你留在我們連當一排二班班長了,這是你的軍服。武器下午再發給你。”
經歷過這麼多事情後,終於又能穿上軍服了!周衛國伸手接過軍服,心中真有恍如夢中的感覺。
許光榮卻沒有注意到周衛國的異樣,微笑著說道:“我跟劉大娘說一聲先走了。回頭試試衣服合不合身。對了,吃過午飯後到連部來參加連裡的幹部會議吧!你的東西也收拾收拾,從今晚開始,你就搬出劉大娘家,跟戰士們住一起吧。你現在是八路軍幹部了,要遵守羣衆紀律,不能麻煩羣衆!”
周衛國“哦”了一聲,這纔想起自己現在也是八路軍班長,好歹算得是八路軍的“幹部”了!不由呵呵傻笑了幾聲,卻不明白許光榮所說的“羣衆紀律”是什麼意思,不由疑惑地看向許光榮。
許光榮注意到周衛國的神情,頓時一拍腦門,說:“糊塗!你瞧瞧,我連這個都忘了跟你說了。”
許光榮隨即正色說:“我們八路軍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三大紀律是指:一切行動聽指揮,不拿羣衆一針一線,一切繳獲要歸公;八項注意是指:說話和氣,買賣公平,借東西要還,損壞東西要賠,不打人罵人,不損壞莊稼,不調戲婦女,不虐待俘虜。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你可要記牢了!這是鐵的紀律!不管你打仗有多厲害,軍法無情!”
周衛國點頭說:“這個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訂得好!我一定會記住的!”
隨即嘆道:“相比之下,國軍的軍紀就遠不如你們……我們八路軍了!”
許光榮沉默了一會,說:“衛國,你可別多想!我不是因爲你從國軍那裡過來才專門跟你說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是我們八路軍每一個幹部戰士都要遵守的!絕不因你的出身不同或職務高低而改變!”
周衛國笑道:“我知道!你以爲我是這麼小氣的人嗎?”
許光榮這才微笑著告辭出了屋門。
很快,周衛國就聽到許光榮向劉大娘告辭和劉大娘極力挽留的話語接著就是許光榮漸漸遠去的足音。
許光榮走後,周衛國迫不及待就換上了新軍服。
軍服雖然不是很合身,但周衛國穿上後卻覺得心中無比自信和踏實。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喃喃道:“我終於又穿上軍服了!小鬼子們,你們等著吧!我周衛國又回來了!”
※※※
不久,劉大娘端著一碗麪進來了,把面放在桌上後,才注意到周衛國已經換上了八路軍軍服,不由“嘖嘖”連聲,直贊周衛國穿著這軍服越發顯得英俊,搞得周衛國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劉大娘又從身上拿出了一塊銀元,放在了桌上,說:“這是許連長走時留下的,說是你這兩天的飯錢和房租。你替俺還給許連長。”
周衛國一愣,說:“您這是什麼意思?”
劉大娘嘆了口氣,說:“八路軍來之前,家裡就俺一個孤老婆子守著一個破屋子等死。八路軍來了之後,給俺修好了房子,又給俺分了地,看俺不能幹重活還幫俺種地。這份恩情俺老婆子怎麼承受得起?怎麼還能要你們的錢呢?”
周衛國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走上前伸出左手輕輕握住了劉大娘的右手,又用右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那個銀元,放回劉大娘右手中,隨即將劉大娘右手攤開的手指彎了起來,將銀元緊緊包在劉大娘掌中,說道:“劉大娘,我在您這裡吃住,給您添麻煩了!這個銀元本該由我付的,只是我現在身上沒錢,這個銀元就算是許連長借給我,我付給你的,今後由我還給許連長!”
劉大娘目中突然有了淚水,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周衛國突然想起剛剛在屋頂時聽到的許光榮對劉大娘所說的一番話,再想想許光榮所說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心中不由更是感慨不已!這纔是人民自己的軍隊啊!要是國軍都把自己當作魚,把百姓當作養活自己的水一樣看待,南京的同胞也就不會這麼慘了!
想到這裡,周衛國腦中突然跳出一個念頭:“如果共產黨的軍隊能始終保持這樣,將來遲早有一天,這個天下將是共產黨做主!”
民心啊!
周衛國在心中苦笑了一聲,國民政府今後如果丟掉天下,那也怪不得別人!要怪只能怪自己!當年如自己父親一般追隨國父的那些熱血青年又何嘗不是抱著爲國爲民的遠大理想投身革命的?只是時移事異,當年的熱血青年都被權力和慾望腐蝕了而已!
第四節
午飯後,周衛國直奔連部。
進了連部的門,周衛國才發現屋裡已經坐滿了人,看來三連的班排長們基本都到齊了。
見自己遲到了,周衛國不由歉意地一笑。正好看見李勇向他招手,便走了過去,坐在了李勇邊上的炕沿上。
許光榮看人也都到齊了,便宣佈開會。
許光榮首先向大家介紹了上級新任命的一排二班班長周衛國,又把在座的三連各班排長一一向周衛國做了介紹。由於缺少幹部,三連既沒有指導員也沒有各級副職幹部。
周衛國這名字在座的各位雖然大多不知道,但這個單挑十幾個鬼子的狠角色大家卻是都見過的,知道他留在三連不由都是一陣激動。一排長更是樂開了懷。
會議正式開始後,許光榮首先宣讀了團裡對三連和一班的嘉獎,大家卻都高興不起來。等聽到許光榮開始念團裡指出的三連在這次遭遇戰中的不足,再聽到傷亡數字,大家更是都難過地低下了頭。接著,許光榮又宣佈了連裡對這次補充新兵的分配方案:這些新兵中的一半補充給一排一班和二班,剩下的十名新兵由二排和三排各分五名。這樣一來,李勇的一班和周衛國的二班都達到了滿員的14個人。
這讓那些在戰鬥中損失較大急待補充而又親眼見過周衛國作戰的班長們眼紅不已,所以許光榮話音剛落,屋子裡就起了爭吵聲。
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有兩個班長竟因爲爭補充兵而伸胳膊擼腿要動手開打了。
許光榮忍不住一拍桌子,大吼一聲:“都給我閉嘴!”
許光榮這一吼,屋子裡才漸漸安靜了下來,但爭補充兵的班排長們還是不免吹鬍子瞪眼。
許光榮虎著臉掃視了一眼屋裡的各班排長,說:“有種你們班打死打傷二十幾個鬼子自己只輕傷兩人,或是一個人幹掉十幾個鬼子,我也給你們優先補充!”
這句話一說出來,大家的頭都不自覺地低了下來。
是啊,人家一班才十個人,不但保護著三十幾個學生,還抗擊了一個小隊鬼子一個多小時,消滅了二十幾個鬼子,自身卻僅有兩人輕傷,這是事實。周衛國一個人幹掉十幾個鬼子更幾乎是全連都親眼看見的,誰好意思和他們爭?
接著,許光榮宣佈將二班的武器都換成繳獲的“三八式”步槍,團裡劃撥的那挺機槍也給二班。而爲了彈藥補充方便,一班現有裝備不變,新兵則都裝備從其他班勻過來的“四年式”步槍。對於許光榮的這個安排,李勇倒沒什麼意見。經歷過那次遭遇戰後,他更深刻地體會了武器好不如打得好這個道理。
倒是一排長躲在一邊不住偷樂。其實新兵補充和武器換裝在新兵到陽村後不久就已經完成,現在拿到會上來也只是宣佈而已。這樣一來,他的一排就當之無愧地成了全連兵員最齊整,武器裝備最好的排了!而有了周衛國,他的一排戰鬥力自然也將得到飛速提升!
對於許光榮的安排,周衛國還是非常滿意的,能和一羣一起經歷過生死的兄弟繼續在一起戰鬥他求之不得。對於當官,他現在是一點不在乎,跟能親手殺鬼子比起來,當官算什麼?
接著,許光榮又對近期的訓練以及發動羣衆的事情做了安排。隨後宣佈散會。
會後,許光榮將周衛國單獨留了下來,將一支“三八式”步槍、一把刺刀和一個子彈盒三十發子彈還有其他的裝具遞了給他,說:“這是你的武器,一會我陪你一起去一趟二班。”
周衛國接過武器,撫摸著步槍槍身,感受著槍的生命,不由漸漸陶醉其中。
直到許光榮用力咳嗽幾聲,周衛國才清醒過來。
看著許光榮古怪的眼神,周衛國不由尷尬一笑,迅速將裝具和武器佩戴好。佩戴停當後,周衛國心中頓時充滿了自信,臉上也泛出了神采。周衛國的突然變化看得許光榮一愣一愣的。
兩人出了連部,在去村東二班駐地的路上,許光榮向周衛國介紹了一些特殊情況。
原來,周衛國即將上任的二班這次補充了六名新兵,加上原有的七名老兵,共有十三名戰士。但讓人頭痛的是,新老兵人數相差不大使得這些新兵根本就不服老兵,以至於分到二班的六名新兵剛到陽村不久就和七名老兵幹了一架。
新官上任第一天這些兵就給周衛國出了一個難題。
介紹完這些情況後,許光榮也是一臉無奈地說:“根據地創建不久,羣衆基礎不比老根據地,主動報名參軍的人不多,對這些新兵,管教是要管教,但要注意方法。”
周衛國微笑著點了點頭,他當然明白如果對這些本地新兵應付不好是會直接影響到部隊今後的兵源的。
這時,二班駐地已經在望了。
兩人進了二班駐地所在的院子時,先到一步的連部通訊員早已將二班整隊完畢。
雖然二班戰士個個鼻青臉腫,不過周衛國還是從站立的姿勢和看自己的眼神一眼就分出了新老兵。
二班的老兵都親眼見過周衛國一個人單挑十幾個鬼子,看他的眼神自然是敬畏有加,而補充的新兵就不一樣了,不但站立的動作顯得散漫,看他的眼神也帶著初生牛犢的那種不服氣。
見許光榮和周衛國進來,通訊員立刻大聲說:“全體都有,立正!”
戰士們立刻立正站好。
通訊員又大聲說:“稍息!請連長講話。”
戰士們又都稍息,等著許光榮訓話。
許光榮走到二班戰士面前,站定,說道:“同志們。”
戰士們立刻立正。
許光榮向二班戰士敬了個禮,說:“請稍息。”
戰士們回禮後稍息。
許光榮掃視了一眼二班戰士,說道:“新戰士可能還不知道我的名字,我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許光榮,是你們的連長。民國十七年參加的革命。”
老兵們都知道許光榮的資歷,聽他說完後倒沒什麼,新兵們一聽這位連長當兵竟有十年了都不由發出一聲驚歎。
許光榮沉聲說道:“今天中午的事情我聽說了。說實在的,聽說後我很生氣!不管新兵還是老兵,都是我們三連的一份子,都是革命戰友,都應該親如兄弟!雖說親兄弟也有磕磕碰碰的時候,可犯得著剛見面就打架還個個打得鼻青臉腫嗎?你們要是有什麼火不會留著以後朝鬼子發嗎?自己人打架算什麼?嗯?”
老兵們眼睛都不自覺地避開許光榮,不敢看向他。新兵們見了這一臉剽悍又有十年當兵經歷的連長,也心中害怕,不敢言語。
許光榮嘆了口氣,說:“念在你們是初犯,我今天就不追究你們了。但是從今往後,我不希望再出現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況!你們都聽明白了沒有?”
戰士們趕緊說道:“聽明白了!”
許光榮冷冷地說:“我沒聽清楚,大聲點!”
戰士們吼道:“聽明白了!”
許光榮說:“好!既然你們都說聽明白了,那以後要是再犯,就別怪我許光榮不客氣了!”
說完,威嚴地掃視了一遍二班戰士,戰士們都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許光榮又指著周衛國說:“這是你們的新班長,一會就由他自己介紹自己吧。我也該走了。”
說完,向戰士們敬了個禮又朝周衛國點了點頭就帶著通訊員走了。
※※※
周衛國走到二班戰士面前,一言不發,先舉起右手,向所有戰士敬了個禮。
老兵們慌忙還禮,新兵們卻是在猶豫了一會後纔跟著還禮。
周衛國把手放下後,卻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看著站在自己眼前的十三名戰士。
此時此刻,周衛國突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帶的八十七師獨立營,眼中不禁漸漸有了淚光。
獨立營那時的兵個個都是好漢子!可不比自己後來帶的預一團。可恨上頭那些尸位素餐的官長只知道飲鴆止渴,隨意就將獨立營剩下的半個營部隊擴編成了一個加強的甲種團,反而使人數衆多的預一團戰鬥力大爲下降,再加上南京保衛戰戰鬥太殘酷,獨立營老兵竟是一個也沒能帶出來!可惜了這些熱血的漢子啊!一想到這些,周衛國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揪緊了一樣,越來越痛,臉上也現出了痛苦之色。看得二班的戰士們個個莫名其妙。
周衛國深吸一口氣,努力將心中的悲痛揮走,纔回到現實當中。
再次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十三名戰士,周衛國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喉嚨,開口說道:“弟兄們……不,同志們!我叫周衛國,今天是我到根據地的第二天。很高興能讓我當二班的班長。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兄弟了!你們叫我班長,叫我老周,叫我衛國都行。我將和你們生活在一起,帶著你們訓練,帶著你們打鬼子!”
他話音剛落,就聽見新兵們“嗨”了一聲,接著就開始交頭接耳了。
他們原本還對這個班長懷有一絲敬意,現在一聽周衛國也是新來的,頓時就不把他放在眼裡了。這六名新兵都是一個村的,山裡人打小翻山越嶺爬樹打獵慣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以致剛來就和老兵們因爲爭團裡補充的那挺“歪把子”輕機槍的歸屬打了一架,新兵以六敵七竟然還略佔上風,最終爭得了輕機槍,所以這六名新兵自然就不把老兵們放在眼裡了。連老兵都不放在眼裡,對周衛國這個新來的年輕班長就更是看不上了。
周衛國將新兵們的神色一一看在眼裡,心中不由感到了久違的溫暖。
他也是從新兵過來的,自然明白這些新兵心中所想,自是毫不在意,還是微笑著說道:“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我雖然是個小班長,好歹也算是個官了。大家倒是說來聽聽,我這三把火該怎麼個燒法?”
戰士們都愣住了。
尤其是新兵,都用一種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周衛國。
不會吧?自己不顧村裡的老人們強烈反對跑出來投軍竟然遇上一個傻子長官?
新兵們商量了半天,突然有個大個子大聲說:“那個,周班長,俺有話說。”
周衛國微笑著說:“不知這位同志叫什麼名字?”
大個子大聲說:“俺叫楊大力!”
周衛國讚道:“好名字!楊大力同志,你有什麼話要說?”
楊大力說:“班長,俺其實就是想問問,你是新來的,俺們也是新來的,憑什麼你當班長俺們當兵?”
周衛國假裝想了想,說:“這個,可能我年紀比你們大罷?”
新兵們立刻一臉的鄙視,楊大力更是譏笑道:“當兵打仗又不是擺酒席排座次,還能論年紀大小來決定讓誰當長官的?”
周衛國還是微笑著說:“那依你說該怎麼辦?”
楊大力傲然說:“依俺說,咱們比試比試,誰贏了誰做班長!”
老兵們聽了他的話都心中暗笑。這叫楊大力的傻大個真是不知死活!雖然中午打架老兵們大多吃了他的虧,看他樣子也的確有兩下子,但要說和周衛國比那可就差遠了!光想想這位周班長昨天殺那十幾個鬼子的可怕樣就讓人晚上做惡夢,現在正好讓這可怕的新任班長給這傻大個點教訓!
周衛國點頭笑道:“好啊!那你說說我們都比些什麼好呢?”
楊大力原也沒想到周衛國能接受自己的建議,剛纔這麼說只是想殺一殺這位新班長的威風,無論這新班長和自己比輸了還是不敢和自己比都達到目的了,至於真要比什麼他倒是沒想好。此刻周衛國提起,楊大力不覺有些發楞,隨即想到,周衛國要是跟自己比寫字作畫什麼的自己豈不是很吃虧?所以趕緊說道:“除了唸書寫字這些東西,比什麼都行!”
周衛國帶著笑容看著楊大力說:“楊大力同志,這可是你說的!除了唸書寫字,比什麼都行?”
楊大力雖然覺得周衛國此刻的神情有些像狐貍,但話既然說出來了,自然不能再吞回去,況且自己除了唸書寫字不行,其他的事情還真沒怕過什麼!所以立刻大聲說:“對!俺說的!這裡十四個人十四雙耳朵都聽見了!”
周衛國大聲說:“好!那我就跟你比一比!我們三場定勝負如何?”
楊大力也大聲說:“行!你說吧,比什麼?”
周衛國想了想,說:“你是新兵,軍事技能我就不和你比了。看你很能打的樣子,又是山裡人,這樣吧,第一場,我們就比打架,看誰先把對方打倒;第二場我們比爬山,看誰先爬上對面那座山;第三場我們比誰更能跑,就繞著村子跑,跑到其中一個人累倒爲止。怎麼樣?”
這回不但新兵,連老兵都傻了。
這個周班長也是,什麼不好比,跟這傻大個比這些?要說殺人的本事,這傻大個是肯定比不上週班長的,只要想想昨天這個還沒成爲自己班長的可怕傢伙一人殺光十幾個鬼子就知道了!可打架畢竟不同於殺人,拳腳相對硬碰硬,可是很難取巧的。而爬山和奔跑就更是山裡人的強項了,這位周班長怕是腦子糊了纔會想到和傻大個這樣的山裡人比這兩樣吧?
楊大力剛開始還怕周衛國提出的比試項目有什麼古怪,待得聽到周衛國說出三場比試的內容後,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明白自己不是聽錯了後,楊大力對這個新任班長竟有了一絲好感,無論如何,敢跟他楊大力比打架、爬山和奔跑的人都需要很大的勇氣!
楊大力立刻大聲說:“好!就按你說的!只要你贏了俺兩場,不,就算你和俺打成平手,俺,還有俺們村的這些兄弟今後就全聽你的!可你要是輸了給俺,這班長就得由俺來當了!”
周衛國掃視了一眼其他新兵,似乎想要證實楊大力這話的可信度。新兵們立刻說道:“楊大哥說的對,只要你打贏了楊大哥,俺們就全聽你的!”
臉上的神色卻分明在說:“你要是輸給了楊大哥,可就輪到你聽我們的了!”
周衛國笑了笑,說:“好!我要是輸了,甘願當一名普通士兵,服從楊大力同志的指揮!”
老兵們聽了這話不由直翻白眼。
橫看豎看,這個周班長身體都明顯沒有這傻大個壯實,身高也足足要比這個傻大個要矮上一個頭!要說比軍事技能,他們對周衛國倒是有絕對信心,可要在這樣三場明顯不佔優勢的比試中贏傻大個兩場,那可能性就基本沒有了!這樣一來,自己這些老兵今後豈不是就要在這個冤家對頭的傻大個新兵手下當兵了?一想到這點,老兵們就無比鬱悶,不由對周衛國這個新上任的班長也連帶著有了不滿。真是的,自己不想當班長就是了,怎麼還連累上我們啊?
老兵們偷偷對視了幾眼,在這一瞬間,他們突然有了一擁而上狠狠揍周衛國一頓的衝動!
第五節
周衛國將新兵們的欣喜和老兵們的不滿全瞧在眼裡,不由心中暗笑。
不知這些新兵蛋子要是知道自己當年在教導連裡的外號叫“瘋子新丁”後會有什麼想法?
這些新兵都是山裡人,都很淳樸,你如果光嘴上訓他們,恐怕就算訓上一百遍他們也未必真聽你的。但如果你有真本事,讓他們服了你,真要到了打仗的時候,你就是帶著他們上刀山闖火海他們也會連眼睛都不眨就跟著你!所以周衛國下定決心一定要用實力讓這些來自山裡的新兵服氣!
周衛國微笑著說:“剛剛連長說的話你們也聽見了,所以待會不管勝負我都希望你們不要對連長說,免得捱罵!”
新兵們都嬉笑著答應了。
老兵們卻越發心涼。看看,架還沒打就開始商量著輸了以後怎麼遮醜了,這不擺明在求饒嗎?不由對周衛國更添鄙視。
周衛國卻全當沒看見衆人的表情,仍是微笑著說道:“我看現在天色還早,不如就現在開始比吧?大家解散。”
戰士們立刻解散,在將武器架好後,用不著吩咐,立刻在院子裡圍了個鬆散的圈。
周衛國和楊大力也在放下武器解下彈藥盒和裝具後進了圈裡。
新兵們個個都是興高采烈。是啊,看來自己這些人裡很快就要出一名班長了!剛投軍就能有人當長官,也讓村裡那些反對自己投軍的老人們看看當兵打仗是多麼有前途!
老兵們卻幾乎都用悲憤的眼神看著即將一手毀掉他們最後一點尊嚴的周衛國。
楊大力脫下上衣,一把甩得老遠,露出肌肉虯結的胸膛和手臂,又示威性地揮拳在自己胸膛上捶了幾下,發出“咚咚”的聲音。
這聲音讓新兵們興奮不已,卻讓老兵們都倒吸一口冷氣——看來中午打架這傻大個還留了手,要不然自己這些人恐怕就得缺胳膊少腿了,不由更是心涼。
周衛國卻是渾不在意,兩腳隨意分開,不丁不八,兩眼直視楊大力,臉上表情有如古井不波。
楊大力見自己的示威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立刻站定,雙目圓睜,盯著周衛國,臉上滿是輕視之色。
周衛國迎上楊大力的目光,寸步不讓。
在對視了半晌後,楊大力臉上的輕視神色漸漸沒有了。
周衛國雖然看來全身都是破綻,卻又偏偏顯得都像誘敵的陷阱!楊大力竟是拿不準主意該不該發動攻擊,這讓楊大力吃驚不已。
他楊大力從小打架打到大,不敢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好歹在這四鄉八村是找不到對手的,如今面對周衛國時,他竟然有了種無力的感覺!
而且,越是對視下去,從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班長身上越是散發出一種讓自己感到恐懼的東西!就像自己當年面對最兇猛的野獸時的感覺!不!這種感覺比面對猛獸時還要讓人感到恐懼!
對!殺氣!就是猛獸面對自己的獵物時渾身散發出的殺氣!
怎麼會這樣?
楊大力實在受不了這種感覺,終於一個箭步前衝,朝周衛國的右胸揮出了第一拳。
周衛國右足後移,身體右轉,輕鬆躲過這一拳。
楊大力卻並沒有感到意外,因爲這本就是虛招。
趁著周衛國身體右轉的瞬間,楊大力已迅速調整步法,閃身到了周衛國左前方,向周衛國連環攻出四拳,不過楊大力還是留了手,攻擊的部位避開了要害。
周衛國微微一笑,左足迅速後撤,右足跟著後移,竟又是輕鬆避開楊大力的這一次攻擊。
楊大力攻出的四拳都打了個空,蓄勢待發的四拳全無著力處頓時讓楊大力感到極不舒服。
楊大力重心左移,右腿迅速飛起,腳尖繃緊,踢向周衛國。這一招腿法是楊大力自己創造的,緊接著還有橫掃、側踹、下壓三個後著,與人單打獨鬥時從未失過手,而且一般用到兩個後著就能把對手踢倒。
周衛國卻還是簡單地雙足迅速交錯後移,不但避開了楊大力這一腿,還讓楊大力接著的後著根本就沒辦法使出來。
楊大力眉頭一皺,右腿順勢下壓,右足剛落地,就順勢彈起,雙腿在空中連環向周衛國踢出。
周衛國還是微笑著斜向後移。他雖然只學過單兵格鬥,沒學過武術的拳腳套路,但迭經血戰,眼光卻是犀利,所以他採用了最簡單的方法避開楊大力的攻擊。
邊上的新兵卻開始起鬨了,一邊爲楊大力鼓氣一邊大聲說周衛國是怕死鬼,不敢硬接硬架。
三次攻擊都打空卻讓楊大力收起了開始時的小覷之心。周衛國的閃避方法可能不符合任何一種武術套路,但卻簡單實用,每次都能避開他的攻擊,而且還省力。照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恐怕自己就要力氣用盡先累倒了。
想明白這點後,楊大力立刻站定,力聚雙臂,雙足不斷變換著步法,慢慢接近周衛國。
此刻周衛國已退到了戰士們圍成的圈子邊緣了,再退就出圈了。雖然之前並沒有說明退出圈子就算輸,但周衛國明白,自己要是真退出圈子恐怕就不好意思再回來了,看來也該反擊了。
此時,楊大力已經逼近,周衛國臉上笑容頓斂,一個左弓步,右拳迅速揮出,擊向楊大力胸骨劍突下三角區。
楊大力雖然料到周衛國該反擊了,卻沒有料到周衛國的動作有這麼快,雙手剛擺出格擋的姿勢,周衛國的右拳已經打在了他身上。
楊大力渾身一震,一種悶悶的疼痛感覺傳遍全身,腹部立刻開始抽搐,身體也不由自主前弓,在這一瞬間,他竟是痛得連呼吸都不能,更別提活動身體閃避了。
周衛國卻沒有趁機繼續攻擊,而是左足後移,恢復站立的姿勢。
周衛國雖然不懂武術的拳腳,但卻在德國軍校學過人體解剖學。當時解剖教員曾告訴他們,劍突下三角區在遭受稍大的擊打力量後即可引起劇烈腹痛,以致腹肌痙攣、呼吸困難、不能直立,在瞬間喪失抵抗力(腹部神經叢反射所致),但如擊打力量不大,抵抗力喪失的持續時間卻很短。
過了好一會,楊大力才發覺疼痛的感覺漸漸消失了,也終於可以開始呼吸。在直起身體後,楊大力迅速後退幾步,臉色大變。
剛剛周衛國顯然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只要用力稍大,自己就有可能當場斃命!此刻想來不由暗暗心驚。
圍觀的新兵們都愣住了,他們還沒見過誰能一拳就將楊大力打退的!
老兵們卻是精神一振,能一拳就把傻大個給逼退,看來這位周班長的拳腳也很是了得!
老兵們立刻開始歡呼,新兵們愣了一會也不甘示弱,拼命吶喊爲楊大力鼓氣。
楊大力深吸一口氣,再次衝向周衛國,衝到周衛國面前時,才異常謹慎地一拳揮出。
周衛國一矮身,避開這一拳,右手拇指卻扣住中指,在楊大力右肘內側一彈。周衛國並不知道武術中所謂的“麻筋”,但卻知道肘內側有尺神經走行。(尺神經走行於肱骨內上髁後下方的尺神經溝內,該處受叩擊後會產生一種類似觸電感的沿尺神經分佈區的放射性疼痛。)
楊大力頓時覺得右前臂內側直到小指一麻,揮出的這一拳的力量竟是消於無形。
楊大力一驚之下立刻後退。
周衛國還是沒有趁機繼續攻擊。
待手上麻木的感覺消退後,楊大力又活動了一下右手,發覺沒有不適後,心裡才稍微放心了些,但再看周衛國時,心中卻不免有些發毛。看周衛國的動作,實在不像是練過武術的人,可偏偏他每一下的動作卻都這麼有效!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兵們看楊大力傻在那裡不由心花怒放,大聲說:“怎麼樣?傻大個,不行了吧?趁早認輸得了,給咱班長道個歉,咱班長宰相肚裡能撐船,也不會放在心上的!”
新兵們卻焦急地叫道:“楊大哥,上啊!快上啊!”
楊大力環顧一眼圍觀的新老兵們,一咬牙,再次衝向周衛國。
周衛國這次卻還沒等楊大力出手,就右手撮掌成刀,用手掌外緣迅速斬在楊大力右頸外側中部。(此處在頸總動脈分叉處血管壁的外膜內分佈著頸動脈竇壓力感受器,當受壓後可反射性地引起血壓下降。重者可致命,但如力量控制得當,只會造成一過性腦缺血從而引起短暫意識喪失。)
楊大力只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就摔倒在地。新兵們大吃一驚,立刻衝了上去,老兵們看到楊大力竟昏過去了不由都愣在當場。
這下事情可鬧大了!
新兵們手忙腳亂圍著楊大力,大聲叫著“楊大哥”,卻都不敢亂動。見喊過之後楊大力沒醒,新兵們都憤怒地看向周衛國。
有個新兵忍不住大聲說:“班長,你也太狠了一點吧?比武講究點到爲止你知道嗎?”
周衛國卻是不慌不忙走到楊大力身邊,蹲下,在楊大力人中和雙手虎口處掐了掐,不久,楊大力就悠悠醒轉。周衛國微笑著起身,站到一邊。
衆人這才放心,看向周衛國的眼神都是既敬且怕。是啊,也沒見他怎麼用力,怎麼就能把這麼一條大漢給打成這樣?真是太可怕了!
睜開眼後,楊大力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頭,終於清醒過來。
楊大力很快就站起身,想了想,突然向周衛國一抱拳,說:“班長,俺輸了!俺打不過你!你的武功很是了得!以後能不能教俺們?”
周衛國微笑著說:“其實我沒練過武術。”
衆人一聽之下先是目瞪口呆,緊接著就都以爲周衛國是想藏私不教他們武功,所以臉色就有些不自然了。
周衛國見了他們的臉色,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便笑著說:“我這不是武術,而是從人體解剖學中總結出來的格鬥技巧。大家都是革命戰友,都是爲了打鬼子,我也沒什麼好藏私的,只要大家願意學,我一定教給大家。”
衆人這才興高采烈了起來。
楊大力突然問道:“班長,什麼叫‘人體解剖學’啊?”
他現在叫周衛國“班長”,實際上已經承認周衛國班長的地位了。
周衛國說:“所謂‘人體解剖學’,就是指研究人體正常器官形態結構與發生發展的科學。是醫學中的一門重要課程。我以前在軍校時學過。”
見衆人聽得滿頭霧水,周衛國又解釋道:“簡單說,就是研究你身上哪個地方都有哪些東西,有什麼用!”
衆人這才明白,不由對這個讀過軍校的班長更是佩服。
周衛國繼續說:“大家可能覺得我剛剛的動作有些奇怪,其實原因很簡單,我沒練過武術拳腳套路,但卻學過人體解剖學,知道人身上哪裡是要害。打架時,防禦,我只要用最簡單的動作避開對手對這些部位的攻擊,而進攻,只要用最快速有效的動作往這些東西上招呼就行了。”
楊大力一拍腦門,說:“難怪俺只覺得班長動作古怪,不像武術套路,卻又偏偏打得俺不能還手,看來這‘人體解剖學’還真是個好東西!俺以前的武術都白學了!”
周衛國正色說:“楊大力同志……”
楊大力打斷周衛國的話說:“班長,您以後叫俺大力就行了,俺以後還要跟著您學呢!”
周衛國笑了笑,說:“大力,你要說你以前的武術都白學了也不對。練武術的目的本就不是爲了好勇鬥狠,而是爲了強身健體!就像剛剛有個小兄弟說的,就算是比武,也講究點到爲止。”
衆人不由微笑著看向剛剛責問周衛國的那個新兵,那個新兵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周衛國說道:“而格鬥技巧就不一樣了,它原本就是專門爲了打架甚至是殺人設計的,各種動作都只求簡單有效,相對於武術來說,就顯得有些上不了檯面甚至是卑鄙無恥了。”
周衛國突然面色一緊,說:“不過,日本鬼子本來就都卑鄙無恥,我們要打鬼子,就不能跟他們客氣,不管什麼方法,只要有效,只管用上去!絕不要跟鬼子講什麼道義!他們到中國來,就是強盜,跟強盜還有什麼好說的?往死裡打就是了!”
戰士們都點了點頭。
周衛國又拍了拍楊大力的肩膀,說:“大力,你沒事了吧?”
楊大力呵呵一笑,說:“班長,俺沒事了!多虧您手下留情!”
周衛國說:“那好,我們不是還有兩樣沒比嗎?你要沒事我們就今天比完吧。”
戰士們全傻了。
老兵們又開始鬱悶了。這個班長也是,好不容易傻大個佩服你了就見好就收吧,人家是山裡人,打不過你,爬山跑山路還能輸給你啊?要真贏了你看你怎麼收場?
楊大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班長,您就別逗俺了。俺不對,俺給您賠不是了!您別怪俺!”
周衛國正色說:“大力,我不是逗你。只是男子漢大丈夫說話要算數!說好比三場就一定要比三場。哪怕後面兩場我都輸了,我也認了!”
楊大力想了想,大聲說:“好!班長!無論您後兩場贏了輸了,俺都服您!班長都由您來當!這些兔崽子誰敢不服俺就揍誰!”
楊大力這話說出來,新兵們都連連點頭稱是。老兵們見不管勝負自己都不用在這傻大個手下當兵也都放下了心,但隨後就對這個傻大個居然將自己這些老兵也歸於“兔崽子”之列頗有微詞。
周衛國笑了笑說:“無論勝負,無論誰當班長,我們都是好兄弟!大家說,是不是?”
衆人異口同聲說道:“是!”
說完,相視一笑,先前的矛盾也就隨著這一笑而煙消雲散了。
周衛國又說道:“不如這樣,我們全班都全副武裝來比試比試,看誰先爬上對面那座山,大家說好不好?”
衆人大叫道:“好!”
很快就都拿起了武器。
在周衛國的帶領下,二班出了院子。
周衛國在前面用腳劃了條橫線,作爲出發線。等衆人都準備好了,周衛國大聲叫道:“全體都有,急行軍,目標,對面山頂,出發!”
衆人立刻發一聲喊,飛快地朝對面的山峰衝過去。
剛開始,楊大力跑在最前頭,但很快,周衛國就追上了他,楊大力不斷加速就是甩不開周衛國。兩人就這樣齊頭並進,很快就跑到了山腳下。
這山海拔有好幾百米,在山裡人眼裡雖然不是很陡,但對一般的南方人來說卻算得上險峰了。
一碰到山,楊大力立刻就來了精神,手腳並用,迅速向山上爬去。山裡人要連這山爬著都覺得難那也就不用活下去了!
但楊大力爬到半山腰時卻吃驚地發現,周衛國竟然就在邊上離自己不遠處正往山上爬,動作的熟練程度竟一點也不亞於自己,而且輕鬆自如。他當然不知道周衛國當年在教導連天天都要全副武裝野外行軍,教導連周圍的各種山都被他爬遍了。
第六節
就這樣,在楊大力爬到山頂時,周衛國也毫不意外地同時到達,兩人竟是打了個平手。
眼看著包括跟自己同村的那些戰士在內的所有其他二班戰士都被遠遠甩在後面,楊大力不由朝周衛國豎起了拇指,說:“沒說的,班長,俺服了您了!您比俺們這些山裡人還會爬山啊!”
周衛國哈哈笑道:“痛快啊痛快!好久沒這樣活動了。我當初當新兵的時候,這樣的山每天少說也要爬個十幾座呢!”
楊大力暗中吐了吐舌頭,心說:“難怪!”
過了好一會,新兵們也跟著爬了上來。他們畢竟都是山裡人,爬山是他們的強項。
又過了好一會,老兵們才陸續到達山頂。這些老兵雖然仗打得多,卻不像這些新兵一樣在山裡長大,一時還無法適應在短時間內爬上這麼一座山,所以到山頂後個個都是氣喘吁吁。當見到神態還算正常的新兵後,老兵們終於收起了心裡殘存的一些對新兵們的輕視。
新兵們都看向楊大力,他們在後面,不知道周衛國和楊大力究竟誰先爬上山。
楊大力和周衛國相視一笑,周衛國說道:“這一次不分勝負,我們接著比第三場。”
楊大力大聲說:“好!”
衆人見他倆爬完這麼一座山後竟像沒事人一樣還要馬上開始比試第三場,雖然很是佩服,卻也不免心中暗暗叫苦,怕這兩個牛人也要他們陪著跑。
周衛國和楊大力對視一眼後,周衛國說道:“我看大家也累了,不如你們就在山頂先休息一會。我和大力就從這裡開始跑好了。你們在山頂也看得清楚不是?”
衆人立刻大點其頭。
周衛國轉向楊大力說:“大力,一會我們比試的是耐力,不是速度,看誰堅持的時間更久!”
陽村周圍都是山,也沒有現成的路圍繞著村子,所以兩人要比的實際上就是跑山路了。
作爲山裡人,連爬山都不能超過周衛國,這讓楊大力對自己感到很不滿意。現在要是連跑山路都怕,那自己以後豈不是不用在虎頭山區混下去了?所以在聽周衛國說完後,楊大力有些不服氣地說:“班長,不瞞您說,俺沒當兵的時候,每天都要跑二三十里山路呢!”
周衛國笑道:“那好啊!按我的估計,我們繞村子跑一圈大概有兩公里,也就是四里路了。不如我們先跑上十圈,你說好不好?”
楊大力倒吸一口冷氣,十圈那可就是四十里啊!雖說自己跑慣了山路,但要說一口氣跑四十里山路那可不是鬧著玩的!不禁有些懷疑地看向周衛國。說實話,他可不相信這位班長能一口氣將這十圈跑完。說不定這是班長使的計,目的就是要嚇唬自己,好讓自己主動認輸。想到這裡,楊大力忍不住心中暗道:“你要俺自個認輸,俺就偏不認輸!看看誰能跑!”
他雖然認同了周衛國的班長地位,但內心最深處的好勝心還是有的,再說,剛剛爬山沒有勝過周衛國也讓他感到很沒有面子,他可從來就沒想過周衛國在爬山和跑山路兩項上都和自己能有一拼,爬山沒贏已經說不過去了,跑山路豈能示弱?雖然就算跑山路自己贏了但按照先前的約定打成平手也算自己輸,而且自己也沒指望會比這個周班長更會帶兵,但好歹是爭回了點面子啊!
周衛國雖然猜到了楊大力的想法,卻不說破,只是微笑著說:“那我們現在就開始跑怎麼樣?”
楊大力說:“好!班長,你先跑吧!”
他對周衛國有意見,所以稱呼也從“您”變成了“你”。
周衛國笑笑說:“我們讓別人下口令,一起開始吧,反正又不是比速度,也不爭這一會!”
楊大力說:“好!一起開始就一起開始!”
周衛國叫來個戰士,交待了幾句後,就站到了楊大力身邊,待兩人都做好準備之後,這戰士大叫一聲:“跑!”
兩人便迅速向山下跑去。
俗話說“上山容易下山難”,但兩人此刻卻渾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飛也似的就跑下了山,看得一衆二班戰士目瞪口呆!就算借他們個膽他們也不敢這麼下山啊!要不然早把屁股摔成四瓣了!(呵呵,突然想起,我兩歲多的外甥女調皮的時候我就威脅她說:“再調皮就把你屁股打成四瓣!”然後她就罵:“臭舅舅!”)
一到山下,楊大力就在略爲調整呼吸頻率後撒開步子繞著村子跑了起來。
楊大力越跑越快,很快就把周衛國甩在了後面,這終於讓他高興了起來。看來這位班長以前爬的山雖然多,跑山路卻是不如自己了!
山頂的新兵們見楊大力遙遙領先都高聲歡呼。他們雖然認同了周衛國班長的地位,但楊大力要是贏了畢竟也給自己這些人長臉了。
周衛國卻沒有急著追趕楊大力,而是慢慢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頻率和步伐。漸漸的,楊大力卻也沒法再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大了。
三圈以後,楊大力突然發覺自己的呼吸竟然開始急促起來,不由大吃一驚。才跑了十幾裡山路怎麼就成這樣了呢?
其實按楊大力的耐力本來跑個二十里山路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只是楊大力好勝心切,過早加速,體力消耗過大,此刻自然有如強弩之末了!
又過了一會,周衛國漸漸追了上來。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終於,在快跑完第四圈的時候,周衛國已經追上了楊大力。
兩人並肩跑的時候,楊大力已經有些支撐不住了。再聽到邊上週衛國均勻的呼吸,對比自己粗重的喘息,楊大力明白,自己輸了!但如果自己連預定的十圈的一半都沒有跑滿就認輸又實在是太丟人了!所以楊大力還是咬牙繼續往前跑,只是額頭已經滲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
這時,周衛國已經超過了楊大力,楊大力努力想要追上去卻都沒成功,只好眼睜睜看著周衛國越跑越遠。
第五圈跑不到一半,楊大力終於受不了停了下來,丟人就丟人吧!實在是跑不動了!
楊大力正要就勢坐倒,卻發現周衛國已經飛快地跑了回來。
在楊大力愕然的眼神中,周衛國扶住了楊大力,說道:“大力,長跑之後不能馬上坐下,來,我扶著你,再往前走一段。”
山頂上的二班戰士這時也都下來了,幾個人立刻上前接替周衛國攙住楊大力。
周衛國吩咐道:“你們扶著大力再走一段路,等他呼吸和心跳恢復到接近正常才能讓他休息。我還要再跑幾圈!今天真是過癮啊!好久沒有跑得這麼舒服了!”
說完,也不顧二班戰士異樣的目光,繼續跑了起來。
包括楊大力在內的二班戰士在面面相覷之後,幾乎異口同聲說道:“瘋了!咱班長瘋了!”
周衛國越跑越順,全身毛孔彷彿都張開了,只覺暢快無比。
從離開南京開始,他就一直隱藏著自己的身份,處處謹小慎微,此刻有機會能夠順著自己的心意放開了跑他哪裡還想停下來?
漸漸的,整個三連都跑到村口看熱鬧了。他們都不明白新任的一排二班班長爲什麼會像瘋子一樣繞著村子跑。
在周衛國跑完第十圈終於停了下來邊走還邊大呼過癮的時候,他也得到了經三連戰士一致同意給他起的外號——周瘋子。
※※※
第二天,楊大力沒能按時起來參加訓練。當然了,不管是誰跑這麼長山路又用力不當第二天也起不來的!
楊大力這種情況如果處理不當是會留下隱患的,好在周衛國自己經歷過這個過程,在昨晚就按照當年在教導連時老兵們的各種密法給楊大力做足了預防工作,所以楊大力才得以在幾天以後就恢復正常,這倒是比周衛國當年恢復得要快。不過自此以後,楊大力再也不敢在周衛國面前提跑步了!
周衛國也沒有食言,比試之後的第二天就決定在全連集訓之後給自己的二班加小竈,教他們自己創造的結合了人體解剖學知識的格鬥和拼刺技巧。
連裡組織的集訓結束後,周衛國把二班拉回了駐地,關上了院門。
衆人見他這麼神神秘秘的心中也莫名地激動了起來。
周衛國低聲說:“今天,我將要教你們的,是如何最有效地殺死你的敵人!這同樣也意味著最好地保護自己!不要跟我說什麼江湖道義,點到爲止之類的話。把你們腦子裡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都拋開!因爲你們即將面對的敵人是日本鬼子。他們的兇殘和狡猾是你們永遠也想象不到的!更重要的是,他們遠比你們要訓練有素!他們的裝備遠比我們的要好!他們的彈藥遠比我們要充足!但是,你們也不用怕,因爲我會教你們如何打敗這些人!再厲害的鬼子也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你把他腦袋砍下來他也照樣會跟狗一樣地死掉!”
十二個戰士聽得都是熱血沸騰!
周衛國又低聲說:“不過我教的這些動作都上不得檯面,被別人看見會罵我太陰狠毒辣的!所以我纔要偷偷教你們,明白不?”
衆人大點其頭。
周衛國說:“還有,格鬥和拼刺的動作我可以教你們,但具體到運用時,還要有充足的體能來支持,所以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加強對你們體能的訓練!格鬥拼刺訓練結束後大家都全副武裝跟著我跑山路!”
大家一聽這話幾乎立刻都要暈過去。
像楊大力那麼強壯的一條漢子都在跟著瘋子班長跑了一半之後累得脫了力,楊大力今天早晨在牀上哼哼唧唧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們自問自己的體力還不如楊大力,如何敢跟著這瘋子班長跑山路?
周衛國看見衆人的神色哪裡還能不明白,立刻安慰道:“大家放心,昨天是我不對,不該放開了跑,但平常訓練我當然不會要求大家跑這麼多山路,今天就先繞村跑兩圈吧。八里地你們總跑得下來吧?”
衆人這才放下心來。
但周衛國馬上又說:“不過以後我們要慢慢將訓練量提高到五圈二十里地!你們要知道,一次急行軍二十里實在算不上什麼的!”
衆人聽了他的話不由立刻心跳加速,接著就開始議論紛紛了。二十里山路啊!對你這個瘋子班長當然算不上什麼,可我們幾時急行軍過這麼長距離啊?老兵中也有參加過長征的,也有一天走上百里路的經歷,但此刻聽說平常訓練就要急行軍二十里也是直翻白眼,要知道急行軍和行軍可是有很大區別的!
周衛國臉一沉,說:“怎麼?怕了?你們還是不是爺們?跑幾裡山路就會死了?告訴你們,誰要覺得自己是孬種,趁早給我滾蛋!我們二班沒有孬種!”
他這一說,衆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大家雖然受不了周衛國一驚一乍的話,但好歹都是爺們,誰想當孬種啊?
周衛國說:“大家可能擔心自己在訓練之後也會像楊大力同志一樣累得脫力。放心吧,只要按著我制訂的訓練計劃練,你們一定不會出事!這一點我敢保證!要知道我以前也當過新兵,我自己就是這麼被練出來的!”
周衛國本想把自己當年甚至是由一個教導連訓練的這件事告訴這些兔崽子們,但仔細考慮之後還是決定不嚇他們了。
衆人聽了周衛國的話不由將信將疑,不過如果真如這個瘋子班長所說自己這些人都能被他訓練成像他那樣,倒也是很有誘惑力的,不由有些意動。
周衛國見了衆人的臉色,立刻加了把火,說:“同志們,讓我們一起努力,把我們二班變成整個三連……不,是整個獨立團……整個虎頭山區最強的部隊!讓鬼子聽了我們的名號都要兩腿打哆嗦!大家說好不好?”
衆人立刻被他煽動起了情緒,都大聲吼道:“好!”
於是,周衛國就在這一天下午正式開始教授二班戰士單兵格鬥和拼刺技巧。周衛國教授的單兵格鬥技巧結合瞭解剖知識,力求簡單有效,和武術動作有很大區別;拼刺動作更是周衛國結合了實戰經驗在國軍原有拼刺動作的基礎上改進而成的,每一個動作都是簡捷明瞭,都力爭一擊斃命,還充分利用了腿法、槍托、彈夾/彈倉,令人防不勝防。這些動作之陰狠毒辣,效率之高遠超衆人想象,所以衆人練起來都是心驚肉跳!
格鬥和拼刺訓練結束後,二班又在周衛國的帶領下全副武裝出了院子,準備繞著村子跑山路。
在村口的時候,正碰上了李勇帶的一班。
李勇笑著跟周衛國打招呼說:“老周,帶著你的兵幹什麼去啊?”
周衛國笑道:“還能幹什麼?跑山路啊!”
李勇心中一動,突然想起周衛國不但曾是國軍團長,還是一名優秀的軍人,他的訓練方法自然也有獨到之處,自己的一班何不跟著他一起訓練?
想到這裡,李勇立刻說:“這樣啊,我也正要帶著他們跑山路呢,不如我們兩個班一起訓練吧?”
一班戰士都愣住了,剛剛班長不是說回駐地休息的嗎?怎麼又搞出個跑山路了?
周衛國笑笑說:“行啊!”
李勇又囁嚅半天說:“這個,老周啊,乾脆我們兩個班以後都一起訓練得了!”
周衛國愣了愣,說:“好啊,大家一起訓練也有個伴不是?”
李勇立刻眉開眼笑。北上的路上他可是見識過周衛國的本事的,跟著他學總是沒有錯的。
於是,從這一天開始,一班也在李勇的帶領下跟著二班加練。
周衛國教授的格鬥和拼刺技巧算是讓李勇大開眼界了,不過在跑了幾天山路後,李勇終於忍不住問周衛國:“老周,你教的格鬥和拼刺技巧是很好,可你這樣天天帶著我們跑山路到底訓練得是什麼啊?”
周衛國裝作不解,說:“訓練?我這哪裡是在訓練他們啊?這幫兔崽子精神頭好得很,天天就會打架,不讓他們跑累了怎麼管教他們?”
聽得李勇目瞪口呆。
見李勇被騙,周衛國不由哈哈大笑。
李勇頓時明白自己被騙,不由用力拍了周衛國肩膀一下,說:“老周,你這人不厚道!連這個也瞞我!”
周衛國笑道:“誰讓你這麼好騙啊?我這麼說你就信了?”
隨即正色道:“我這是在訓練他們的耐力。要知道,目前我們的裝備和戰鬥力都比不上鬼子,遇上小股鬼子我們當然揍他狗日的!但要是遇上大批鬼子呢?那就只有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虎頭山區多的是什麼?山啊!我讓他們天天在山上跑,一旦真要躲起鬼子來,鬼子哪裡還能追得上?”
李勇想了想,說:“老周,這可不像你的性格啊!怎麼仗還沒打就想著逃命了?”
周衛國正色說:“老李,你這話就不對了!逃命也是本事!明知道打不過別人還打那不叫勇敢而是愚蠢!我已經失去太多的兄弟了!我不想再讓我現在的兵白白死掉!我的兵個個都是寶貝!一個都不能少!只有我算計鬼子的份,沒有鬼子算計我的可能!賠本買賣我周衛國是不做的!”
不知爲何,聽了周衛國的話後,李勇心中突然有了個奇怪的想法:“虎頭山的鬼子要倒黴了!”
第七節
這天下午,訓練結束後,周衛國一個人在村外轉了一圈,習慣性地觀察了周圍的地形後纔回了村。
進村後不久,周衛國就聽見身後人聲鼎沸,伴隨著獨輪車特有的聲音從村口傳來。
周衛國回頭看向村口,見許光榮正陪著一個穿著八路軍軍服,還戴著眼鏡的中年人進了村。後面跟著一大隊人,這些人裡有一部分人穿著八路軍軍服,周衛國認得他們正是三連二排的戰士。其他人卻是五花八門,工人、農民,什麼裝束都有。這一隊人大多都是或推著獨輪車,或扛著揹著一些箱子。
看得周衛國稀裡糊塗,這些是什麼人?
許光榮一眼看見周衛國,立刻大聲叫道:“衛國,你過來一下。”
周衛國應了一聲後走了過去。
等周衛國來到身邊,許光榮指著那戴眼鏡的中年人對周衛國說:“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虎頭山根據地兵工廠的丁義生丁廠長。”
又指著周衛國說:“這位就是我們三連一排二班班長周衛國同志。”
丁義生微笑著和周衛國握了握手,說:“這一路上許連長就沒少誇你!我看許連長沒有誇錯,像你這種年紀就能夠爲了抗日而不計較個人功名得失,實在是難得!像條漢子!”
周衛國微笑著說:“如果我不是加入八路軍,丁廠長也會這麼說嗎?”
丁義生哈哈一笑說:“只要你是真心抗日,不管你參不參加我們八路軍,我丁義生都一樣佩服你!再說,就憑你這份坦蕩就足以讓人欽佩了!”
周衛國淡淡一笑,說:“丁廠長過獎了。”
不由對丁義生生出了好感。
丁義生轉向許光榮說道:“許連長,你看陽村也到了,這一路上你們也辛苦了,接下來就讓我們自己選定廠址吧。”
許光榮說:“丁廠長你太客氣了,兵工廠的同志更辛苦!你們還是在村裡先休息休息吧?”
見許光榮滿臉誠意,丁義生想了想,說:“那好,我們就客隨主便,先休息一會吧。”
許光榮立刻大聲對二排長說道:“二排長,帶兵工廠的同志們先去休息休息。”
二排長應了一聲,立刻把兵工廠一衆人往村東預先安排好的休息地點帶。
丁義生笑著對許光榮說:“許連長,那我就偷懶去嘍!”
許光榮笑著說:“丁廠長說笑了,休息一會怎麼能說偷懶呢?以後我們要麻煩丁廠長的事情還多著呢!”
丁義生笑道:“大家都是革命戰友,不用客氣。”
許光榮立刻眉開眼笑,丁廠長既然這麼說,自己以後當然是少不了要多跑幾趟兵工廠爲三連謀一謀“私利”了。
丁義生又轉向周衛國說:“周班長,我們改天再聊可好?”
周衛國微笑著說:“這是衛國的榮幸!到時還望丁廠長多多指教!”
丁義生正色說:“周衛國同志,我可不是在說客氣話!我聽許連長說你曾留學過德國軍校。德國的軍事工業遠比我們中國發達,雖然你不是學兵工的,但畢竟在德國軍校待了兩年,所見所聞,肯定對我們這些搞兵工的有所啓發。”
丁義生這種毫不拖泥帶水的話突然讓周衛國想起了嚴謹實幹的德國人。周衛國不由對他肅然起敬,說:“丁廠長說的是!我是中國人,更是一名中國軍人,爲國效力是我的本分!只要是對抗日有幫助的事情,丁廠長就算不說我也會盡全力去做的!”
丁義生點頭說:“這就是了!只要我們中國人都像你這麼想,日本鬼子肯定要被我們給趕出中國!”
周衛國說:“我相信這一天肯定會到來的!”
丁義生笑著拍了拍周衛國的肩膀,便跟著兵工廠衆人走了。
周衛國轉身,正看見笑瞇瞇的許光榮,不由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許光榮卻是微笑不語,只是手輕輕擺了擺,還悄悄指了指沒走遠的丁義生。
周衛國湊到許光榮耳邊問道:“連長,你這是幹什麼?”
許光榮低聲笑道:“衛國,你就偷笑吧!兵工廠搬到我們陽村了,丁廠長又對你這麼欣賞,以後我們三連的彈藥補充那還不是近水樓臺嗎?”
周衛國失笑道:“連長,你也太那個了吧?”
許光榮佯怒道:“什麼這個那個?我這麼做還不是爲了打鬼子?誰不知道我們三連是獨立團的尖刀?好鋼就要用在刀刃上!”
周衛國微笑著搖了搖頭,隨即想起一事,說:“對了,連長,兵工廠怎麼會放在我們陽村?”
許光榮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看看我們陽村,周圍全是山,地形險要,易守難攻,還有我們尖刀三連駐紮,上級當然要把兵工廠放在我們這裡了!”
周衛國呵呵一笑,說:“連長,怕是你在團長面前苦苦哀求才把兵工廠搶過來的吧?”
許光榮臉上頓時微微一紅,心中不由暗暗吃驚於周衛國眼光之毒辣!知道根據地要建兵工廠後,許光榮就三天兩頭往團部跑,團長架不住他的苦苦哀求,又看在三連上次打鬼子的份上,才最終決定把兵工廠的廠址確定在陽村,這種比較沒面子的事情許光榮當然不想讓別人知道,沒想到周衛國簡單一句話就把實情給逼出來了!
其實許光榮也是多想了,周衛國剛剛只是隨口一說,但現在看見許光榮的臉色,立刻明白被自己說中了,不由看著許光榮嘿嘿直笑,卻是不說話。看得許光榮渾身不自在,揮了揮手,說:“不說了,我去安排兵工廠的同志休息。”
說完就快步走了,看得周衛國直樂。
許光榮走出十幾步,突然停了下來,回頭說道:“對了,一會有個你的熟人會找你。”
周衛國愣了愣,說:“熟人找我?我纔來虎頭山沒幾天,哪裡會有什麼熟人找?”
許光榮突然笑了,臉上表情極爲古怪,說:“到時你就知道了。”
說完,也不理會周衛國,轉身追丁義生去了。
留下滿頭霧水的周衛國。
不過周衛國想了一會對於這個將要來找自己的熟人不得要領也就不再多想。
隨即看到從身邊過去的兵工廠一干人,周衛國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這些人運送的肯定就是兵工廠的機牀了,只要看看這些機牀的重量輕到可以用獨輪車推甚至是肩扛揹負就知道,這些機牀有多簡陋!用這些機牀能造出什麼武器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過轉念一想,周衛國不禁又開始佩服起這些敬業的工人了,畢竟他們在這麼艱苦的條件下都想著造武器打鬼子!
眼看兵工廠的人都過去了,周衛國也準備回駐地。突聽身後有人叫道:“學長,是你嗎?”
周衛國聽著這聲音有些耳熟,而且看四周也沒有別人,看來就是跟自己說話了,一回頭,就看見一身八路軍裝束的陳怡和她身後跟著的一個八路軍小戰士。
周衛國不由一愣,指著陳怡說:“咦,你怎麼也成八路軍了?”
周衛國說完立刻就意識到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相對於自己當初的來歷不明,人家可是名單上列著大名的革命青年,到敵後根據地來不參加八路軍難道是來旅遊的?
想明白這點,周衛國立刻尷尬地笑了笑。
沒想到陳怡的臉卻突然紅了,頭也低了下去,擺弄了半天衣角卻不說話。
周衛國有些奇怪,不由說道:“咦,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不說話?”
陳怡擡頭看了他一眼,臉卻是更紅,再次低下了頭。
周衛國更是奇怪,這小姑娘怎麼動不動就臉紅呢?好像當初一起北上時不會這樣的啊?再一想,周衛國突然明白了。
怪就怪自己,表示驚訝的嘆詞這麼多,怎麼就偏偏說“咦”呢?這小姑娘名字就叫“怡”,自己說“咦”她恐怕還以爲自己在暱稱她爲“怡”呢!
想到這裡,周衛國立刻咳嗽了一聲後說道:“這個……這個……我說的是‘咦’,不是‘怡’……不對……是……唉,總之……那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表達我的驚訝……”
周衛國真不知該怎麼解釋了,這簡直就是越描越黑了!唉!這小姑娘也是,叫什麼名字不好非要叫“怡”呢?
周衛國略微把身體放低,看著陳怡的眼睛,說:“我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陳怡還是不說話,卻點了點頭。
周衛國鬆了口氣,再看了眼臉紅到耳根的陳怡,不由心中暗笑。
這小姑娘也是,以前聽張楚叫她“怡”也沒見她有這反應啊!
良久,陳怡才低聲說道:“學長你都可以參加八路軍,爲什麼我不能?”
周衛國陪笑道:“可以!當然可以!”
隨即想起一事,說:“剛剛許連長說有個熟人找我,難道說的就是你?”
陳怡點了點頭,卻不說話。
接下來周衛國也找不到話題,乾脆就閉上了嘴,兩人就這樣傻傻地站在那裡。
周衛國心中別提有多彆扭了。
良久,陳怡突然擡頭一笑,說:“學長,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是我今天從老鄉那裡剛聽來的。”
周衛國趕緊說:“好啊!”
他可不想兩人就這樣尷尬下去。
陳怡微笑著說:“這個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座山,叫‘俺是山’;山上有座廟,叫‘俺是廟’;廟裡有個洞,叫‘俺是洞’;洞裡有頭豬,叫什麼?”
周衛國不假思索說道:“俺是豬啊!”
說完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再看見陳怡和她身後的那個小戰士正不住偷笑,頓時明白,不由失笑。
這小姑娘真是夠古靈精怪的!
不過這樣一來,兩人都開始笑,氣氛也就不那麼尷尬了。
周衛國笑道:“來而無往非禮也,我也問你一個問題怎麼樣?”
陳怡笑道:“學長請問!”
心中卻想:“學長吃了虧,問的問題不用說也是有套子的,只是自己小心提防,總不至於著了他的道吧?”
周衛國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喉嚨後說道:“從前有個啞巴,他想買個鐵錘,所以他就去了鐵匠鋪。進了鐵匠鋪後,這啞巴就對著打鐵師傅做了這麼個手勢。”
說著,周衛國擺出左手持釘,右手持錘錘擊的動作。
周衛國接著說道:“於是打鐵師傅知道他要買鐵錘,就賣了一把鐵錘給他。”
陳怡點了點頭,卻不明白這有什麼特別的。
周衛國繼續說道:“這時,鐵匠鋪裡又進來了一個人,這個人他想買一把剪刀,他該怎麼辦?”
陳怡略一思索就笑了,說:“很簡單啊,他對打鐵師傅做這個手勢啊。”
說完,陳怡就伸出右手食、中兩指,做了個剪刀剪東西的手勢。
周衛國搖頭微笑不語。
陳怡皺了皺眉,低頭看著自己右手食、中指又做了一遍剪東西的手勢後擡起頭說:“學長我說的不對麼?這個手勢難道不像剪刀剪東西?那打鐵師傅難道會看不懂?”
周衛國說:“其實答案很簡單,這個人走進鐵匠鋪後就對打鐵師傅說:‘師傅,我想買一把剪刀。’然後師傅就給了他一把剪刀,他付過錢之後就帶著剪刀走了。”
說完,微笑著看著陳怡。
陳怡頓時目瞪口呆。她身後的那個小戰士不由笑出了聲。
周衛國笑著解釋道:“我沒說第二個人也是啞巴啊!他可用不著比劃手勢!”
陳怡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隨即嫣然一笑,說:“我明白了,學長是要告訴我,我這回犯的錯誤和學長剛剛犯的錯誤一樣,都是因爲思維定勢!”
周衛國立刻對陳怡豎起了拇指,說道:“聰明!”
陳怡臉微微一紅,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學長,你肚子最近有沒有再疼了?”
周衛國一愣,說:“什麼肚子疼?”
陳怡說:“我們北上的時候你不是說你肚子疼習慣了嗎?看來是常發作,我問過一個老郎中,他說你這樣很可能是飲食不規律造成的,你以後可要多注意。”
周衛國傻了。那時自己說肚子疼只是隨口說說的,可沒想到陳怡居然記在心裡,心中不由頓時生出內疚的感覺。
陳怡又說道:“我以前很崇拜‘東吳雙傑’兩位學長,可自從認識學長你之後,覺得你就算跟他們兩位學長比肯定也是毫不遜色!但我從來就沒聽人提起過有個叫周衛國的學長!可見有本事的人未必就一定有名。學長你說是吧?”
周衛國更傻了,這叫他怎麼回答?周文和周衛國本就是一個人,如何牽扯得清?
陳怡接著說道:“其實我覺得像學長你這樣文武雙全的人才真正稱得上是‘人傑’!相比之下,周文和劉遠兩位學長就失之文弱了。看他們兩人畢業後立刻無聲無息就知道了!”
周衛國趕緊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沒準他們兩人無聲無息都有原因呢?”
自己和好朋友的名譽當然是需要維護的,尤其在這麼個可愛的小姑娘面前。
陳怡撇了撇嘴說:“依我看未必!他們兩人當年雖然可稱‘人傑’,但真到了抗戰需要他們挺身而出時卻是不知所蹤!可見‘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這句話實在是有道理!”
周衛國不由心中苦笑。這小姑娘的心思變得可真快。這纔多少天啊?就從崇拜“東吳雙傑”變成鄙視了!可見名人也不是這麼好當的!
周衛國明白在這點上說不過這小姑娘,只好轉換話題,說:“對了,你們怎麼會想到要投奔八路軍呢?”
陳怡說:“離開蘇州後,我曾看過一個叫EdgarSnow(即埃德加·斯諾)的美國人寫的書,叫《RedStarOverChina》(即《紅星照耀中國》,後來的中譯本叫《西行漫記》)。從這本書裡,我瞭解了紅軍,還知道了陝北的延安。讀過後我才知道,在我們中國,還有那麼一個自由民主的地方!所以我就決定投奔紅軍!也就是現在的八路軍了!”
周衛國笑道:“既然這樣,那你怎麼不去延安,那裡纔是你心目中的聖地啊?”
陳怡臉又是一紅,說:“只要是幹革命工作,在哪裡還不都是一樣的?”
其實北上的這一批大學生大多去了陝北,留在虎頭山根據地是陳怡自己提出來的,不過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要這麼做!和她同時留在虎頭山根據地的還有張楚,那原因就很簡單了,因爲陳怡留下了。
周衛國點點頭說:“這倒也是!那你這是要到哪裡去幹革命工作呢?”
陳怡說:“雙溪鄉。”
周衛國想了想說:“雙溪鄉?好像我們陽村也屬於雙溪鄉吧?”
陳怡說:“是啊!上級決定在雙溪鄉成立人民鄉政府,鄉政府就設在你們陽村東南邊的上洞村!由我擔任鄉長!”
說完,一臉的自豪!原來,作爲剛成立不久的根據地,能有兩個投身革命的大學生主動要求留下使根據地領導大爲驚喜,所以決定對兩人加以重用。但因爲兩人剛到根據地,還不熟悉情況,所以才分別派他們到鄉里先擔任一段時間基層幹部,待熟悉情況後再另行安排工作。陳怡去的正是周衛國所在的雙溪鄉,張楚去的則是雙溪鄉邊上的下塘鄉。
周衛國一愣,說:“人民鄉政府?”
陳怡說:“是啊,就是人民當家作主的政府!”
周衛國想了想,點頭說:“聽起來倒是不錯。你當鄉長?”
陳怡眨眨眼,說:“學長是不是認爲我沒這個本事?”
周衛國趕緊說:“怎麼會呢?”
陳怡笑了:“學長不笑話我就好!對了,學長,你以前不是學法學的嗎?人民鄉政府剛剛成立,法規還不完善,不如就由你來幫我們制訂一些基本法規吧?”
周衛國連連擺手,說:“這個……我還要訓練,下次再說吧。”
說完,飛也似的跑了。同時心中不斷告誡自己:“以後像自己這種半桶水的法學院學生就不要隨便出來現眼了!”
眼看周衛國跑遠,陳怡突然嘆了口氣,對邊上的小戰士說:“小劉,我們走吧!”
小劉愣了愣,說:“陳鄉長,我們不在陽村休息了?”
陳怡堅決地說:“不休息了!”
小劉有些急了,說:“陳鄉長,團長叫我一路上要照顧好你,可陽村離上洞村還有二十里地,中間再沒其他村子了,不在這裡休息你怎麼能受得了?工作隊半個月前就進上洞村了,我們不用急著趕路的!”
陳怡一跺腳,說:“我就是不想在這裡休息!你走不走?”
小劉立刻說:“好好好,我走……”
心中卻是實在不明白這個一向脾氣好的陳鄉長怎麼會突然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