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希回到公寓的時候,看見了等在那裡的晨落,只有他一人,並沒有帶隨從。
她挑眉一笑:“你知道,我並不太想見到你。”
自顧自的開了門,晨落跟在她身後進了房間,沒有說話,神情安靜。
汶希點燃一支菸,淡淡帶笑:“有話便說,我沒興趣陪你發呆。”
晨落皺了皺眉,上前掐滅了她手裡的菸蒂。
汶希也不在意,依舊一笑,自己又重新點燃一支,只握在手裡,也並不吸:“他沒讓你管那麼多吧?”
晨落看著她良久,終是開口:“汶希,隨我回西西里。”
她輕輕盈盈的笑了:“連他都沒辦法帶我回去,你憑什麼?”
晨落也不惱,只是搖頭微笑:“他縱著你,狠不下心,但我不,要你回去,手段太多了。”
狠不下心?
汶希眼裡閃過嘲弄,卻依舊笑著看他:“哦?什麼時候有幸見識一下?”
晨落不動聲色的微笑:“必要時,我會。”
“那看來我的希望落空了。”她依舊在笑,卻多少有了些意興闌珊的意味:“只要他還在,我不信你敢動我分毫,更加不信他會給你這樣的授意。”
晨落笑出了聲:“我自是不敢,也不會用這樣蠢的手法,只是,若是汶軒不在了呢?”
她看著他,脣角的弧度一冷,卻偏偏豔麗無雙,啓脣輕笑道:“若他不在了,那我去哪裡,又有什麼分別?”
晨落看她半晌,輕輕一嘆:“非得他出事,你才肯回去,是嗎?”
他今天的態度太不對勁,她心內不由得略略不定,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的開口道:“你今天來找我到底爲什麼?他出什麼事了?”
晨落閉了閉眼,再睜開,已然平靜:“不是汶軒,是你父親,遇到Rcnconi家族的暗殺,雖有人護著,仍是中了一槍,現在在醫院,已經度過了危險期,只是,他摔倒的時候頭部先落地,腦內留有淤血,恐怕很難再清醒過來。”
汶希心內一鬆,有些好笑的開口:“你該不會是想我去喚醒他吧?即便我肯,他也不見得願意,或者,他根本就不記得我是誰。”
“汶希……”她不在意的口吻讓他有些莫名的難受,忍不住開口,話還沒開始,便被她瞭然的眼神打斷,再說不出什麼,只能默然。
汶希看著他的樣子,自是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笑了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裡,很早以前就不再期待了。”
其實,對於那個並沒有見過幾面的父親,她所擁有的記憶少得可憐,她從電視和報紙上見他的機會要比見本人更多。
小的時候,曾經纏著媽媽問過,父親是什麼樣的?
媽媽便會指著報紙上一個陌生而英俊的臉孔給她看。
她很喜歡這張臉,因爲那上面有一雙和軒一模一樣的眼睛。於是又問,爲什麼父親不和我們一起?
媽媽微笑,眼底冷淡,只說父親和哥哥一起。
可是他們爲什麼不和我們一起呢?
母親只是笑笑,溫柔的親親她的臉,什麼也不說。
後來大了,纔想明白,其實於他而言,他也是無所虧欠的。
他一生之中女人無數,一個兒子,三個女兒,真正愛過的只怕一個都沒有,他的際遇和經歷已經讓他習慣自我保護,無論對人對事,都吝嗇於投入太多的感情。
可是,這樣一個可以算做陌生人的人,卻偏偏賦予了她一半的生命,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
如若不是生意上的需要與擴張,他迫切的需要一個接班人,他不會找到他們,如若不是軒,她和媽媽根本進不了家族的大門。
當他帶著手下來到羅馬平民窟他們的棲身之處時,獨獨對著軒伸出了手。
那一年,她四歲,軒不過才七歲。
她還記得母親死死的摟著她,全身都在顫抖,而軒,看著父親,平靜開口:“作爲交換,希希要和我一起。”
那個男人點頭,伸手握住他的小手,神情專注的看他:“只要你到我身邊,從前種種,既往不咎,我可以給她們最好的一切。”
那時的軒,只是搖頭,收回自己的手,姿態倨傲:“不需要,我會給。”
那個男人定定看他,半晌,笑得開懷,他沒有伸手擁抱他,或者有其他親暱的動作,只是看著他,語氣篤定:“看來,我沒有白來這一趟,歡迎回家,Federico · Tencati。”
而軒,卻只是伸出自己的手與他相握,平靜開口:“聶汶軒。”
父親也並不因他的忤逆而生氣,頗爲認真的與他握手,然後一笑:“歡迎回家,汶軒。”
姓名並不重要,不過一個代號,重要的,是他的預言終會成真。
她和母親住進了小院,而軒,作爲接班人,開始接受各式各樣的訓練,他不與她們住,幾個月都難得見上一次。
她並不知道那些訓練有多嚴酷,只是知道,自己的家族越來越強盛,權傾一時,簡直到了堅不可摧的地步。
而這其中,他付出了什麼,她不知道,只是知道,他眼底的黑暗越來越甚。
然後,終於有一天,他困住她,執意逼她與他一起沉淪,那永夜的黑暗。
窗外,那片罌粟花海,妖嬈成傷。
“汶希,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西西里,並不是因爲你父親,而是爲了汶軒。”
晨落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汶希淺淡一笑,不置可否。
於是晨落繼續開口:“你不是不知道,你的那些堂兄弟,如狼似虎,你父親在的時候還稍微懂得收斂,現在他出事了,一個個蠢蠢欲動,汶軒的處境很危險,所以,我希望你回去,不想他在這個時候還得爲你分神。”
汶希微微一笑:“相信我,我回去只會更糟。而且,我不認爲他會處理不了這樣的狀況。”
“若是你在他身邊,至少你的安全是有保障的……”
晨落的話沒有說完,汶希已經微笑著打斷了他,聲音輕柔:“即便你不相信我自保的能力,至少也該相信,我寧願死,也不會淪落成別人威脅他的工具的。”
晨落沒有再說什麼,她眼底平靜得決絕,已經起身拉開了房門,不願再談的姿態顯而易見。
於是他起身,沉默著出去,其實來之前就知道說動她的機會不大,卻還是不死心,非要碰了釘子才肯罷休。
到了門口,他卻站住,突然回頭看著她,開口道:“何一遠,如果他繼續和你在一起的話,有可能會被遣返回國,你不會不知道吧?”
她微微一笑,眼底是慣有的漫不經心:“我只要知道,你不會放任這樣的事情發生,便足夠了。”
他看著她不做聲,然後,門合上,不帶半分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