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塗山錦,是地府裡有名的釘子戶,就是賴在地府,死活不入輪迴,佔著地兒。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出名,有個年輕女子,在地府等她的郎君等了快十年呢,我才一年多,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但問題就是,我等的是個男人,那個男人還是當朝的五王爺。
這就比較出名了。
因爲我等他,是等他死,等他也跟我一樣,下這黃泉,來這地府,面色青灰,渾身冰涼僵硬,一塊塊醜陋的屍斑,再也腳踩不了實地,讓他同我一樣狼狽。
尊貴的五王爺怎麼了?我就算死了,也還是一樣能拉他下來。
我想到此就非常得意,笑個不停,聲音很難聽,跟鬼一樣,哦對我就是鬼,但別的鬼,聲音不是這樣的。
只不過我的聲帶,讓他割破了罷。
那個人,一向冷血,殺了我鍾愛的狗,仗罰了偷偷給我留飯吃的婢女,最後又眼也不眨的殺了我。
不過沒關係,我生前跟在他身邊做侍衛,伺候他,天天給他下□□,吃飯下,喝茶下,泡澡也下,算算時間,再有一年,他就也該下來了。
我要親眼看著他走過奈何橋,被黑白無常拴著,前去見判官。
他十四歲上戰場,殺人無數,我要好好看著,他下十八層地獄,爲他生前做的事,一一贖罪。
地府裡的生活是很無趣的,光線都是陰暗的,只能勉強看清鬼,沒有娛樂東西,連說書先生也沒,說書先生是文化人,基本上一下來,就喝完孟婆湯入輪迴去了。
所以真的特別無聊,我倒是已經差不多習慣了,但是新來的鬼很焦慮。
“我那貌美的妻子,年紀輕輕守了寡,她可怎麼活下去。”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兄臺,其實你要擔心的不是這個,是她給你戴綠帽子。”
“啊,確實,村裡人迂腐,要是被發現了,她定要被浸豬籠,這可如何是好!”
我:“……”行吧。
新鬼話癆,一直在說他的妻子,說他們第一次相遇,她穿了身鵝黃色的衣裳,神情淡淡哀愁,他一下子就愛上了她。
我心說這不是一見鍾情,這是見色起意,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有誰不是見色起意呢。
新鬼繼續說他跟妻子舉案齊眉,濃情蜜意,只是他突發疾病,死了罷。
我枕著手,許久沒聽見他的聲音,掀起眼皮看過去,發現新鬼在哭。
鬼是沒有眼淚的,所以他也只是用表情在哭,特別醜。
想象一下,一個面部肌肉已經僵硬了的鬼,扭曲著在哭,幸好我也是鬼,要不得被他這個樣子嚇死。
新鬼掩住臉,“也挺好,我死了,她就自由了,我知道她不愛我,一直不開心,她還跟她的情郎通著書信,我都知道。”
我擰眉,飄了起來,“你別告訴我你是被她害死的。”
新鬼擡起頭,臉色發紫,又腫,跟個大豬頭一樣,他笑了起來,“她想我死,我愛她,所以我就死。”
我罵了句幹,甩了一掌到他頭上,“出息吧你!”
什麼癡情,都餵了狗,有什麼值得的,腦子都進了水。
我罵罵咧咧,飄走了,離他遠點,傻子一個。
新鬼沒犯什麼大事,第二天就被鬼差帶著去喝孟婆湯入輪迴了,我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看看他,怎麼說也是相識一場。
遠遠的,我聽見他說:“等她下來了,你們能不能別懲罰她,她害死了我,餘生也心裡很愧疚不安,下來了,就別罰她了。”
鬼差:“不行,她犯了錯,就要受到懲罰,我們這裡是地府,地府就是這規矩。”
新鬼:“那我能替她嗎?”
鬼差:“你不入輪迴?”
新鬼:“不入,讓我替她吧。”
鬼差道了句行,帶著新鬼走了,他在這裡當了許多年的鬼差,早習慣了這種事,都是自己的選擇,他們也痛惜不了什麼。
我看著他們走遠,揣著手呸了句,飄回去了。到頭來還是個傻子。
地府沒有時間,我只能聽鬼差說又過了幾個幾個月,今天是什麼節日,人間的趣事,後面的我不在意,我只在意時間。
“怎麼才過了兩個月啊……好慢。”
到了六月份,地府裡忽然下來了很多新鬼,竟然多是宮中的人,宮女太監,還有陳家,一大家子,全下來了,這是被滿門抄斬了啊。
上面發生了什麼事?
我還沒琢磨明白,更多的權臣下來了,到最後,連老皇帝也下來了。
地府裡一時十分熱鬧,全都膽大妄爲的湊上去,跟看猴一樣看這些一輩子衣食無憂的富貴人家,摸摸這個的衣服,玩玩那個的玉佩,老鬼們一副見了世面的開心樣。
“你們這些刁民!走開!走開!”
老鬼們嬉笑,也不生氣,“哎,大家現在都是鬼嘛,別那麼小氣。”
這些富人,從未想過死了後會是這等模樣,又害怕又屈辱,氣得不行。
尤其是老皇帝,被衆多鬼圍著,差點又中風死一回。
我擠著想進去打聽怎麼回事,剛擠到前面,鬼差們拿著鐮刀鐵鏈,過來維持秩序了,那鏈子打到鬼身上很疼的,我被打過很多回,看見那東西,下意識往後縮。
“別看了別看了,都散開。”
顯然那些老鬼跟我一樣,都怕鬼差,飄著散開了。
鬼差把這些下來的人,鎖著帶去見判官了。
我心裡著急,雖然大字不認識一個,也蠢得很,可我畢竟跟了五王爺那麼久,猜也猜得出來,這是爭皇位了。
老皇帝已經下來,上面的,誰坐上了皇位?
應該是五王爺吧,他勢力那麼大,老天真是瞎眼,就算他當了皇帝,也快死了好不好。
我心裡煩,老鬼喊我去玩五子棋都沒搭理他。
我的小地盤就是奈何橋下面的一片空地,前年爲了佔這個地兒,跟不少鬼打了一架,不過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雖然我也被揍的很慘就是。
我躺在那裡,怔怔的看著地府上面的灰黑,腦子裡亂的厲害。
“哎……”
算了,不想了,反正也想不出什麼,還是去找他們下棋吧。
我飄了起來,忽然聽到後面傳來鎖鏈聲,預感似的,我覺得是他。
可這很不對,不該是這時候下來的。
我轉過頭,奈何橋上,那人一身月白王爺服,緩步走來,從容不迫,氣定神閒,他眼神依舊冷漠無情,頭髮一絲不茍的束在腦後,只有幾綹過短的,搭在眉骨上,更顯鋒利。
他這副模樣,竟讓我有些分不清,如今究竟是地府,還是人間。
若是地府,爲什麼連老皇帝都那般狼狽,而他卻還是這麼矜貴高高在上。
真讓人不忿啊。
大家都死了,都變成鬼了,他還這麼一塵不染,臉上也好看的很,一點兒沒毒發身亡的死樣,衣服上也沒血,看不出是怎麼死的。
簡直太體面了。
該說不愧是天之驕子嗎。
我非常不爽。
爲了噁心他,我故意衝他呲了呲牙白亮的牙,鬼的牙嘛,都陰森的很。
嚇死他。
他見到我,眼裡好像閃過不可置信,以至腳步都停頓了一下。
黑白無常拉了拉鐵鏈,“快點,我們還趕著去拉你哥哥。”
我耳朵動了下,厲尤戚的哥哥?他四個哥哥,哪個?
上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等他們走遠,悄悄地跟著飄了過去,判官宣讀人一生善惡,判他是入地獄還是入輪迴,這個環節是不讓鬼旁聽的,但我沒關係,反正他們拿我沒辦法。
我就是一個死皮白臉的小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