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御風走了,林立的碑羣中,除了呼呼的風聲,就只剩下我站在那裡。我拂了拂被風吹亂的頭髮,然後矮著身子盤腿坐到了冰涼的地板上。看了一眼向雲天的遺照,我低下頭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這個世上,最能給人安全感的就是死人了吧。
我擡頭又看著向雲天,他並非我的知交,更非我的故友。他只是因爲放心不下陸只悅,所以慷慨將橫波樓贈予我。也不是白白送我,要我好好照顧陸只悅,還要我將爛了心的橫波樓拯救起來。那得多難,我都不敢去想。
他真是沒有白擔老狐貍的名號,將陸只悅託付給我了,面對我的威脅,他至死也只拋出了劉高。他是知道真相的,他狠心帶進了墳墓。
我呆呆的坐著,漫無邊際的想一些要緊或不要緊的事情。這幾年來,我難得象現在這麼放鬆。暮色淡淡,這個世界安靜得似乎只剩下了我。
我坐到兩條腿全麻了,我才撐著地面困難地爬了起來。側頭時,我才發現,韋御風站在過道臺階那裡看著我。見我腳步有些踉蹌,他小跑著到我面前。
“腿麻了?”他扶住我,我很不自在地甩了一下,沒能甩開他。
“你沒回車上嗎?”我只好顧左右言其他。
“擔心你害怕。”他說。
我抿了抿脣,沒接他的話。他靠得太近,我感覺我的心臟跳得很厲害。這幾年來,無數個夜晚我都感覺自己活到了絕境,是靠著他送我的戒指和那三根羽毛撐下來的。他來接我出獄,我心裡波濤洶涌,可也不敢表現出來。現在他離我這麼近,近得我能聞上他身上淡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
“我沒事兒了,我自己走。”穿過橫排過道後,我再一次抽了抽手,這回抽出來了。
韋御風並著我的肩,我們往臺階下走。他也不說話,我們就這麼一路默默地走出了公墓,然後走到了他的車子旁。
他伸手幫我拉開了副駕位的車門。
“謝謝。”我輕聲道。
他回頭看我。
“怎麼了嗎?”我避開他的視線,笑得很不自然。
他乾脆著了車門,轉過身倚著車門站著:“你好像很不自在?”
我嚥了一下口水:“有一點。”
他朝我邁了一步,我跟著退了一步,他又走一步,我只好再退了一步。
他停住了腳步,伸長他一把將我拽進他懷裡,他將我的頭按到他的肩上後低聲道:“我只是想抱抱你,你一直後退幹嘛?”
我被他抱得一動也不敢動。
他緊緊的抱著我,一句話也不說。風大起來,暮色也越來越濃。我靠在他的肩上,慢慢的就放鬆下來了。這樣的肩膀,我在夢中渴求過千萬次,它終於變成了真實。
我的眼淚開始控制不住的往外漫,很快就漫到了他的肩膀上。
“怎麼還哭了呢?”他大概是感覺到了肩膀上的溼意,便將我扶了起來,他低頭幫我擦著眼淚,語氣溫柔得要命:“這幾天,我看著你,以爲你已經變成了一塊堅硬的石頭。我還想著,這可壞了,我那麼忙,還要抽時間出來去把一塊石頭捂熱,這可太爲難我了。”
我難爲情得很,嘴裡小聲咕噥著:“你纔是石頭呢。”
他拍拍我的肩膀:“別哭啦,你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麼耐心。你再哭,我又不會哄,逼急了,我肯定又要做些不太恰當的舉動。”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嘲笑道。
“我們回去吧。”他走回車邊,再次拉開了車門。
我呆了一下,原以爲他要做點什麼……沒想到,我想多了。
“采采。”他又一次關上了車門轉身,“我是不是忘了什麼話沒和你說?”
“我哪知道?”我有些莫名其妙的,“你再想想,忘了什麼話?”
他訕笑著:“想不起來了,算了,上車吧。”
“你再想想啊,萬一是很重要的事情呢?”我頂煩被吊胃口,他這麼一說不要緊,我得琢磨好幾天了。
“也不是特別重要的事情吧,要不然,我也不至於忘了啊。”他拉開車門,看著我上了車,殷勤地幫我綁上了安全帶。關上車門後,他小跑著往駕駛位去。
“你真的忘了嗎?”我看著他上了駕駛位,不死心的問。
他抽抽鼻子:“你怎麼這麼執著,我說忘了,肯定是忘了啊。”
“那你就不應該提,你這不是吊人胃口嗎?”我不滿起來。
“你一定要知道嗎?”他的手搭到方向盤上,神色正經起來,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
“快說吧,別婆婆媽媽的了。”我催促道。
“你有什麼打算?”他突然又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你是不是撞邪了,感覺你不太對勁啊?”我傾身過去,盯著他看,他扭頭看車窗外。
“你要是沒有別的打算,我就想說我一直是單身。當然,你說得對,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對結婚和天長地久這樣的事情還是有點沒信心。可這麼多年下來,我好像一直沒能忘掉你。我認真想了想,想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要不要考慮一下,和我在一起試試看?我是說,我們站在平等的位置,重新開始。”韋御風幾乎是語無倫次的,說到後面時,聲音低下去了,也不敢回頭看我。
我簡直不敢相信,剛纔那些話是從韋御風的嘴裡說出來的。
“你是在跟我說話嗎?”我故意問他。
他這纔回頭:“哦,這裡難道有鬼嗎?”
我笑:“沒有,只有我。沒想到,你會害羞,很罕見。行,我答應你了。”
“就這樣?”他愣住。
“就這樣。”我點頭。
“我以前傷害過你。”他說。
“沒錯。”我再點頭。
“我可能成爲不了一個好的男朋友。”他又說。
“沒錯。”我又點頭。
“我挺忙的。”他說完自己笑了,“我給自己寫了一堆免責聲明。”
“你蠻有自知之明。”我跟著他笑,“想不想聽聽我的想法。”
“隨便啊,你想說就說。”他裝著毫不在意的樣子。
“那算了,你開車吧,我們該回去了。”我縮回座位上,正襟危坐。
他等了一會兒,見我真不說話,這才啓動了車子:“比我狠心多了。”開了一段路後,他才說。
我狡黠一笑:“跟你學的。”
他無語。
向雲天的後事辦完後,陸只悅在向宅專門闢了一間房出來供了佛堂,她要戴發修行。我勸了勸,她去意已決,我就沒有再勸了。
我還沒想好要怎麼當橫波樓的老闆時,麻煩就先找上門來了。
那天,我正準備躺下睡覺時。我新買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新號碼只有我身邊的幾個人知道。我探過身從牀頭櫃上拿過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號碼有些眼熟,但我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
“喂。”我接起了電話。
“采采。”辛童的聲音傳來,非常急促,“你得趕緊來一趟橫波樓,她們打起來了。”我成爲橫波樓老闆的事情,向雲天的原助理已經知道了,爲此,阮西嶺還特地來了一趟向宅向我道喜,說是道喜,言語間卻很是刻薄。畢竟,天上砸餡餅的事兒,給我遇著了,她怎能不氣?
“你別慌,誰打起來了?”我問。
“阮姐和小茹姐。”辛童喘了一口氣接著說,“保安已經把她們倆拉開了,可是她們還是吵得厲害,小茹姐的臉都花了。今天晚上是小茹姐的主場,楊哥不在這裡,采采,你趕緊來吧。”
“好,我知道了。”我掛了電話,將手機丟到牀頭櫃上,我掀開被子下了地。換了衣服,我趕緊的又化了個妝,拎上包,換了鞋,我出了房間往車庫跑去。
跑到南面的迴廊時,陸只悅剛好從佛堂出來,她穿著一身素服。
“采采,你要出去嗎?”她問。
“嗯,有點事情,我得去處理一下,你早點睡。”我道。
“我和你一起去。”她跟著我的腳步。
“我去橫波樓,你別去了。”我嚇一跳。
“我和你去。”她很堅持的語氣,“是不是有人砸場子了?”
“說是阮西嶺和小茹打起來了,不知道因爲什麼事情?”我說。
陸只悅開車,不到二十分鐘,我們就趕到了橫波樓。本來我打算選個日子隆重登場,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幾年沒來,橫波樓依舊燈紅酒綠,從一樓的大堂穿過時,迎賓的姑娘不認得我和陸只悅,連鞠躬都給我們省了。
我們一口氣跑上了三樓,整個三樓,半個服務生都看不到。我跑到小宴會廳門口,門大開著,裡面一個客人都沒有。
我直接從宴會廳穿到了後面的休息室,隔著門,我就聽到阮西嶺尖利的叫罵聲。
“本來我都想忍了你算了,可你現在是什麼意思啊?騎到我脖子上拉屎?嚴媚茹,我和劉度在一起多少年了?你心裡沒點逼數?你非得跟我過不去……”
“我沒有搶,是他約我的,他是什麼人?我哪裡拒絕得了他。你打我算什麼本事?有本事,你去跟劉度嚷啊?”小茹的聲音更爲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