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靈在心煩意亂中被鳳川的喊聲驚醒,雖擡頭看向鳳川,手中的刀卻慣性得切了下去,左手自然也沒來得及移開,一刀正中食指。
遙靈丟下菜刀,鮮血已經流得滿案板都是。鮮紅的血色和鑽心的痛楚終於讓她想起,自己是在廚房裡幫鳳川做菜。可直到鳳川奔過來,急捧了她的手時,她還是有些恍惚。沒有這麼嚴重吧,在戰場的時候,血流成河也是平常事,這點小傷又何嘗值得大驚小怪呢。
“唉!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切得這麼深!”鳳川嗔怪著,將遙靈受傷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含了那流血的手指吮吸著鮮血。遙靈手指被他舌尖一觸,心底戰慄,寒毛樹立。她搖頭道:“不用,一點小傷口而已,沒關係的……”
“唉,切菜這種事我來就好!你做不來的事就不要逞強嘛。”鳳川吮過遙靈手指,見血已經基本止住,便又撅嘴輕輕吹了幾下,“還疼嗎?”
“還疼。”遙靈答著。是啊,心裡還很疼很疼……面對這般將她捧在手心裡疼愛的鳳川,遙靈怎忍心問“你還愛不愛我”,“你心裡是不是有了別人”這種話呢?她還有什麼理由去問呢?
“那我帶你去包紮一下。”
“不用。鳳穿牡丹,蕭伯伯還等著吃呢。我自己包紮就好。”
遙靈說著,在鳳川臉頰輕輕一吻,自己走出廚房。她靜靜想著,以後的生活都會這麼平淡吧。鳳川只是陽春館的大廚師兼老闆,而自己作個好吃懶做的老闆娘……這樣平淡就好了,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絕對容不得任何人來破壞。任何人都不行。
不論結果如何,遙靈都絕對,絕對不會放手。
遙靈經過蕭陽春的房間,頓了頓。算算時間,武陵春應該還呆在裡面沒走纔對。
武陵春自然正守在蕭陽春牀邊。不同於剛纔的是,蕭陽春已經從昏睡中醒來,睜眼躺著。或者說,他一直都沒昏睡,只是在裝睡。他沒辦法在病榻上繼續假扮一個混蛋老爹的模樣。他怕他露出真實的表情來,會令鳳川流淚。
“你讓大夫說了假話是麼?”武陵春說道,“你也並非生病,只是強行解封魔力,導致生命衰竭,是吧。”
蕭陽春沒有回答,算是默認。對於鳳川來說,這樣的謊話遠比真相要容易承受。但是——
“真相到底是什麼,蕭叔可否告知?”
武陵春想知道鳳川和踏月之間的關係。他們在時間軌道上有所重合,所以不是轉世;鳳川一生無病無災,所以也不會是借屍還魂。那可能的結論只有一種:一體雙靈。鳳川的身體裡同時具有他自己和踏月的靈魂,且互相重疊,混淆著鳳川的記憶。如果這樣的話,鳳川現在的處境相當危險。在他體內的兩個魂魄互相爭鬥,侵佔,有可能一個吞掉另一個,也可能兩敗俱亡,一個都不剩。
所以,武陵春希望蕭陽春儘快給出答案。而且……他看到方纔那一幕,是否可以承受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折磨,他自己並無把握。
“我是魔尊舊部,五十年前,因爲不滿魔尊獵魂行徑,背叛於他,逃至人界。我深知魔尊心性,他從不會饒恕任何背叛者。”
武陵春點點頭。楚雲深,應太平,南歌子皆被魔尊嚴懲,足見魔尊對待背叛者的態度。倒是晏離兮,魔尊似乎從未承認過他,從未委以重任,也便那般淡淡放過了。
“念及昔日恩遇,我曾對魔尊發誓,終生不再啓用魔功,不與他爲敵。至少,不像楚雲深南歌子那般,被他一手培養,而又倒戈相向。但即便這樣,他還是不肯甘休。他要我痛苦,卻不對我下手,卻將詛咒,施加在我親兒子身上……”
武陵春有點明白了。原來,蕭陽春一直將鳳川母子棄置鄉野,獨自經營酒館,並非經綸世務,利慾薰心,只是爲了不牽連他們,不讓魔尊找到他們,但是魔尊還是找到了鳳川母子。然後,他又對鳳川做了什麼?
“嗯……”蕭陽春長長舒了口氣。他從一開始就沒奢望自己和家人能躲過魔尊的報復,但是,他必須爲保護家人竭盡努力,哪怕讓自己與妻子飽受思念之苦,哪怕兒子會在怨恨與寂寞中成長,他都必須那麼做。他追求的最底線就是,妻兒必須活著。哪怕自己被認爲是冷漠的丈夫,混蛋的老爹也沒關係。
但是……他也深知魔尊的心計和手段。妻兒的藏身之處,還是很快被魔尊得知。令蕭陽春更爲不安的是,魔尊並未立刻下手,他只是派人監視母子倆的一舉一動。鳳川那時不過十四五,其母又纏綿病榻,兩人自然更未發覺。過了不多些時候,夏孤臨便向魔尊宣戰。蕭陽春與夏交厚,但因與魔尊有約在先,並未親赴魔界共同作戰,只在人界爲其支應。戰事結束之後,踏月失蹤,魔尊派去監視鳳川母子的人也同時不見了蹤跡。如此巧合,令蕭陽春深疑。
不過數月之後,鳳川母病重辭世。蕭陽春將鳳川接至揚州城。這兩件事,卻並無任何實質上的因果關係。蕭陽春之所以將鳳川接到身邊,是因爲他發現自己的兒子變了很多……雖然時長不見面,兒子毫不瞭解父親,父親卻在暗地裡從未錯過兒子的成長。蕭陽春開始在自己兒子身上,發現了另一個人的影子:踏月公子。
神色,姿勢,行事,態度,似乎在潛移默化中越來越像那個失蹤了的踏月公子。蕭陽春將鳳川留在身邊觀察,心中越來越恐懼。他開始相信,魔尊的確對自己的兒子做了什麼,使他與踏月公子之間有了某種聯繫。
至於魔尊·具體是怎麼做的,憑蕭陽春對魔界異術的瞭解,他認爲只有一種可能:將踏月的魂魄實化,做成靈核寄於鳳川體內。對深諳煉魂的魔尊來說,魂魄實化不算難事,在鳳川無知無覺的情況下植入其體內更是易如反掌。
靈核在鳳川體內紮根之後,一旦遇上踏月記憶深處的人,或是難忘的記憶,便會開始生根發芽。有根芽時,鳳川並不會察覺,直到靈核長得枝繁葉茂,他的記憶便會開始混亂,感情也開始重疊,分不清自己是誰。到最後會被踏月完全吞噬,還是精神混亂癲狂致死,猶未可知……
這就是真相。這就是魔尊懲罰背叛者的手段,這就是鳳川和踏月之間的關係,這就是鳳川未來的命運,這就是武陵春想要的答案。
武陵春聽罷蕭陽春的講述,漠然片刻,忽忿然而起,怒視道:“你,你既然知道鳳川見到我們之後會是這種命運,爲什麼還要把他接來揚州!讓他在田間作個鄉野村夫,平平安安過一生,豈非最好的選擇!你,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武陵春的手已經伸向蕭陽春的衣領,到底考慮著他在病重身體虛弱,幾番顫抖,終於還是沒把他揪起來,狠狠甩到牆上。
“呵呵,小春你想一想,鳳川是我魔左使蕭陽春的兒子,身上又有踏月公子魂魄之核,他可能在鄉間耕作,庸庸碌碌過一生麼?人力怎能阻止含藏海嘯的珍珠埋沒沙礫之中?這一切,都是命運。”
都是……命運。
武陵春絕望得坐在椅子上。不管蕭陽春的說法能否成立,一切都已經無法改變。鳳川已經遇見了故人,重拾了過去,記憶開始混亂,感情也出現了重疊。到最後,鳳川會被踏月的魂魄吞噬,還是,他會承受不住分裂之痛,癲狂至死?
武陵春不敢想。五年來,他許了那麼多的願望,做了那麼多努力,只是希望著踏月能回到他的身邊。只要他能回來,他失去什麼都無所謂。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他的心願會以這種方式實現。犧牲摯友之子,犧牲最真實的那個蕭鳳川……可能,到最後,鳳川和踏月兩個人,都會不復存在。
不,不會那麼糟糕的。他急問:“蕭叔,有沒有辦法能把靈核從鳳川體內取出來?”
“有是有的。以我的魔力,五年前就可以做到。”
“那你爲何不……”
武陵春明白了。他忽然明白,爲何五年前蕭陽春就有機會將靈核取出,卻一直沒取出來。因爲那樣做,踏月的靈核就會被破壞。踏月這個人,將會從世上,徹底消失。
“蕭叔……”
武陵春握住了蕭陽春的手,聲淚俱下。這時,他已經不知道該感激,還是抱歉。現在這般狀況,鳳川被踏月的靈核完全吞噬已經是最好的結局……可如果真的是那樣,武陵春又該怎麼面對蕭陽春,怎麼面對遙靈?
他心中全無主意。他從未想過,踏月回到自己身邊的這一天,居然會令他如此悲傷,如此,絕望。
“鳳川的命運,我們能做的只有祈禱。”蕭陽春輕咳了兩聲,“是我無能呵……到最後,還是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兒子。不,或許,真的可以保護他也說不定。”
或許?
武陵春驚異得看著蕭陽春。現在,他的魔力已經完全解封,難道他要與魔尊殊死一戰,贏回鳳川的命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