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平安縣是個好地方,地肥土沃,民風淳樸。四月裡,滿地的奼紫千紅,溪河之中羣魚欲上,連風都是溫潤柔麗的。
在每年四月末,平安縣都有一次賽春會。
此時最忙碌的農時已過,人們正可以在春忙後休息一下,熱熱鬧鬧的春會正是消遣的好所在。每次春會幾乎全縣百姓都會參與,當然,所謂的全民參與就是做買賣的做買賣,看熱鬧的看熱鬧,耍把式的耍把式,參加比賽的參加比賽……那麼我們便不妨來看看這平安縣的春會到底有哪些比賽。
其一是蹴鞠。唐民風開放,蹴鞠爲大衆喜聞樂見,而女子的蹴鞠也踢得很好——在平安縣裡甚至有女孩子能賽得過男人。康莊馳逐,窮巷蹴鞠。馬球這種東西是富貴人家才玩的起的,單單不說別的,就是好的馬匹一項就夠尋常百姓消受的了,所以還是蹴鞠這東西實在。於是在四月的春會中,這是頂頂重要的一項比賽。
而其二就是賽龍舟。因爲端午節州里會有大型的龍舟賽——州下轄的幾個縣比賽,所以平安縣要趁這次比賽拔出弄潮好手去州里比賽。而平安縣河曲衆多,河面寬廣,賽起來十分熱鬧好看,更不要說比賽的彩頭豐厚,連帶著人也出風頭。所以許多年輕小夥子更是頭削尖了似的參與,就期望能博得姑娘們的青睞。
雖然春會還有其它的比賽,比如說射箭對弈什麼的,都遠比不得以上這兩項賽事惹人注意。
四月二十六,春會頭一日。平安縣一派熱鬧喧譁,買賣雜耍,遊人如織,所有人都沉浸在快樂和興奮當中。照理說,身爲縣主的史無名面對一派大好形式應該驕傲春風得意的纔是。但現在,他正在長吁短嘆,眼角眉梢還帶著那麼一點點絕望。
因爲史大縣太爺是歷史遺留性的保持長久性的不太爲人知的——運動不能。
而蹴鞠隊請他去開球,這不是明擺著難爲人麼?
同樣覺得絕望的還有李忠卿。
因爲他要去賽龍舟那裡去參一腳。
李大縣尉有個絕對不爲人知不好爲外人所道的缺憾,那就是……他暈船!不怕水卻暈船!
而目前的現狀是兩個人互掐互相陷害的結果。
那是在一場詭異的縣衙政會後,同僚們如同扔燙手山芋一般將主持賽春會的職責扔出去後,作鳥獸散。
阿彌陀佛,你們之間的矛盾還是私下解決吧,別把大夥兒都扯進去……
四月末的天氣已經很熱了,史無名坐在專門爲官員搭建的高臺上有些煩惱——心裡想要撓人的時候但不得不面帶微笑的時候就是這個感受。
高官——這個縣裡的高官加入隊伍,完全是在起一個與民同樂的表率,順便並讓大家瞻仰其光芒萬丈的風采。其實同僚太老、平民百姓倒也真的沒指望自己的縣太爺和縣尉大人是蹴鞠高手弄潮高手,但是看熱鬧的心態是完全有的……好吧,還有一大部分姑娘是這麼指望的——希望看到玉樹臨風的縣太爺縣尉大人的卓然不羣的英姿。
可是,事實的真相——天知道會不會是見光死。
讓我去見先聖孔子吧!
史無名悲涼的心想。
“小心!開球的時候不要把官靴踢出去!”李忠卿帶著那麼點幸災樂禍的語氣拍了拍史無名的肩。
“不過是開球而已,然後象徵性的領著一隊踢兩腳球而已,有什麼關係!”
“是啊,不過是開球!踢兩腳而已……嘿嘿!”某人冷笑著過去了。
“在下此生信奉亞聖之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增益其所不能……”在場上奔跑時,史無名一直這樣勉勵自己。
很好,鞋沒掉,然後跑那幾步也沒有爲大唐父母官丟人,雖然大家都很善意的把鞠球傳給父母官,可是天知道父母官想不想要這球。不過,這好歹是熬過去了。大汗淋漓的史無名好容易掙扎到樹蔭下專門爲他搭建的涼亭裡,以手支頜,剛昏昏沉沉的想偷睡一下,就聽到耳邊一疊聲的嘮叨。
“大人,你剛剛在場上一邊跑一邊叨叨個啥?”管家崔四在旁邊一邊奉茶一邊憂心忡忡的嘟囔,其實他也不過三十過半,但是生生一個老媽子的命,啥事都操心。在李忠卿面前他不言不語——那是不敢,可是一到了史無名面前就……讓史無名想起他的奶孃——如果不嘮叨就活不下去啊!
“哎呀,大人啊,你可讓老奴擔心死了……剛剛瞧您在場上跑,旁邊的那些人都是五大三粗的,好像一撞之下就能把你撞飛似的……”
崔四的嘮叨之聲不絕,下面的蹴鞠賽也如火如荼的進行,而史無名卻在高臺涼棚庇廕之下,求得晚春暖陽中的一抹清涼之意,撫慰得他思睡昏昏,然後轉瞬之間就真真切切的到黑甜鄉中與周公蹴鞠了。
(二)
這一睡就讓史無名躲過了半個日頭,直到他感到腹內飢餓——崔四和李忠卿貪看比賽,就連桌上備下的茶點也忘記吃,當然不會記得喊他來吃。
在史無名茫茫然醒來的時候,場內正在進行一場很特殊的比賽。
一個男子蹴鞠隊和女子蹴鞠隊的比賽。
其實這平安縣中最有特色的就是女子蹴鞠隊。一羣年輕的姑娘,個個打扮的英姿颯爽,還個個腳下功夫不凡,就算是男人也遑不多讓。所謂樹大招風,這一次就有男子蹴鞠隊感到不服氣,特意向她們挑戰,不過那下戰書的腔調怎麼聽來怎麼都不懷好意。
可是男子與女子比賽,本就不公平,無論是贏了還是輸了都不怎麼光彩,所以比賽也不算正式,只是一場小小的加賽,甚至有人認爲這只是爲了搏大家一笑的比賽。
女孩子們難道不應該是弱柳扶風,拈花一笑,溫柔婉轉,不可方物的嗎?爲什麼那麼漂亮的女孩子會在場上像梅花鹿一樣迅捷的奔跑,力氣大的……
史無名在意識還有些朦朧,看著場上的比賽不僅思緒亂紛紛。
好吧,她沒有撞到我身上,當然不可能知道力氣大不大……但是看那一腳球開出去的遠度……可想而知!
也不知史大縣太爺是否真的與運動無緣,反正看了一會兒他又開始昏昏欲睡。
“出事了!踢死人了!”此時突然有叫嚷聲從場內傳來。
“怎麼了?”史無名嚇的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大人您歇著,其實蹴鞠這東西人受傷是經常的,最多……無非是跌斷胳膊腿什麼的,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也虧得您是來主持鞠賽,竟然睡了半日過去!”崔四話裡就透著揶揄。
聽了這話想不起來也不行了,史無名坐直了身體。
“哎呀呀,踢死人了!”
耳邊嘈雜聲愈盛,場中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嚴重的阻礙了視線,史無名只有從臺上站起身來。
一個人躺在場中,一羣人圍在他的身邊,還順帶著堵著一個漂亮姑娘不讓走,而其他姑娘卻也擠不進來幫不上忙,場面亂成一團。
“出了什麼事?”
“那個姑娘踢了一腳球,正好踢在向她挑釁的人的頭上,結果那個人一下子就倒在地上了。”崔四嘆了口氣,“男女蹴鞠賽,本來就不在賽事之內,是那羣漢子去挑的事情,他們本沒把這些姑娘放在眼裡,可是誰想到一下子讓姑娘們給了個下馬威,頓時覺得面上無光。然後有的人就嘴裡就不乾不淨的,還故意調笑那帶球的姑娘,結果那姑娘一怒之下就把球踢到了他的臉上,就變成了如今這情形。”
“若說女子蹴鞠能夠勝過男子,本官信得過,但是說女子一腳蹴鞠之下,能用鞠球將人踢死,本官絕對不信……就算那姑娘是匹馬,也不太可能!”
“老爺,不是踢死,是踢的人事不知……你莫聽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亂喊!還有,漂亮的姑娘怎麼會是馬?”
史無名彷彿沒有聽見崔四抱怨一般的往臺下走去,來到人羣外之時正看到留著山羊鬍的郎中氣喘吁吁的在人羣中央喊:“讓開些,讓開些,讓他透透氣,不要本來人沒事也讓你們擠有事了!”
而崔四接著喊:“讓開些,讓開些,讓大人進去!”
人羣“嘩啦”分開了一條道路,史無名走了進去。然後他就看見一個腦袋上纏著汗巾,敞著懷穿著蹴鞠隊的隊服,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中央的男人。
臉上大麻子帶著小麻子,呲牙裂嘴的,真真不是啥好面相——史無名心中嘀咕。
躺倒的男人旁邊還有兩個如孝子一般乾嚎的人,一個胖的像球一個瘦的像猴,也是頑皮劣像,不過並不是蹴鞠隊的人,一邊在大聲的嚷嚷“踢死人!”的就是他們。
“被砸昏的那個叫黃肚皮。這黃肚皮雖然是個無業遊民,蹴鞠踢的極好,只是……心術不正。”崔四在史無名耳邊悄聲說,“剛剛就是他借搶球之機在人家姑娘身上揩油,結果被姑娘一球踢在面門之上。”
“該踢!不過,他的名字真的就叫黃肚皮?”史無名啞然失笑。
“其實他叫黃月坡,但他是個混混,叫不來這麼風雅的名字,又是一肚子壞水,所以大家把他的名字拆開,就叫他黃肚皮了。”崔四想笑又不敢笑,“平時估摸著李大人平時和他打交道打的不少。”
“是的,巡街的時候教訓過他幾次——包括那邊的幾個傢伙。”他的眼神在人羣其中的幾個人面上掃了一下,那幾個人頓時都萎靡下去。
“這人要是真的昏迷不醒,倒也是平安縣的一大造化,少了這種偷雞摸狗之輩,大家都安心所多。只是這黃肚皮平時和人逞勇鬥狠,常常與人毆鬥,拳腳不知捱了多少,也不見他厥倒,可是今日不過是捱了姑娘家的一腳球就倒在那裡,怎麼想都是不妥。”崔四嘖嘖兩聲,“這……該不是想要碰瓷訛人吧?”
史無名和李忠卿交換了個眼神。
“一羣男人糾纏一個姑娘,成何體統!”史無名呵斥了堵住那姑娘的球隊的隊員,“先把此人擡到縣衙!由縣裡先爲照看!此事由本縣處理!”
(三)
“讓我看看那鞠球。”回到縣衙,史無名說,崔四馬上把鞠球遞了過來。
“普通的鞠球,皮子縫製的,裡面填充的是毛髮。誰能相信這東西能把人砸暈?!”史無名搖搖頭。
“大人啊,你要相信,這世上無奇不有!”
“那個被砸暈的傻瓜現在怎麼樣?”李忠卿頗有興趣的問。
“回大人,依然昏厥,不省人事。”崔四恭恭敬敬的回答,“現在他的親友在客房大鬧,非要那姑娘負責,劉班頭好容易才把人弄走。”
“黃肚皮的家裡人也摻和進去了?”史無名有些訝異。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會打洞!”李忠卿冷冷地說,“上樑若是正了下樑怎麼會歪?那黃家一家人就沒什麼正經人!”
“那姑娘呢?”
“那姑娘叫穆雲娘,生的的確是花容月貌,爲人更是活潑豪爽,父親是個鏢師,家業算不得殷實,就算是勒索,也未必能得到多少銀錢。”崔四立刻如數家珍般道來,“如今我懷疑那黃肚皮並非爲了錢財,而是爲了那姑娘。聽說他一直對穆雲娘有意,平時也是諸多糾纏,只怕……這次的事情是他有意而爲之。今日之事也多虧大人您把那黃肚皮擡到了縣衙裡,若是真的如他家人要求的擡到那姑娘家中,這可就不妥了。若是他一直不醒,穆雲娘或是她家中可能就要養他一輩子。一個女人,這一輩子可不就這麼交代了?況且,那穆雲娘也是有心上人的。”
“你倒是什麼都知道的清楚!看來整日裡就和丫頭小廝張長李短了!”史無名笑道,“那麼,你再去看看那黃肚皮現在如何,郎中應該已經過去了。我這裡還有份公文,處理之後我與李大人便過去。”
崔四領命轉身而去。
“什麼公文?”李忠卿問。
“京中傳下來的通告,是拐帶人口的案子。事情的開始是戶部侍郎家的七歲小公子的丟失,侍郎老來得子,疼愛的如珠如寶,可是小公子卻在上元節去看花燈之時被人哄走,向侍郎大人勒索千兩黃金,好在這侍郎大人也是個家境富庶的,可是卻付了贖金後人卻都沒有回來,到了如今,是生是死都無人知曉!
“而這只是個開始,隨後的一個月內,京城接連有三家的孩子遭殃,孩子們都不滿單十,每家都或多或少的受到勒索,只是無論能付出贖金與否,孩子都沒有回來的!”史無名嘆了口氣,“照理說京師天子腳下,有大理寺刑部坐鎮,綁匪再怎麼詭計多端也應討不得好去。可是誰想到會出這些事?”
“我覺得,歹人到京師後應是首先花時間潛伏下來,充分了解環境後才選擇下手目標,儘可能地反覆勒索錢財。”李忠卿皺起眉頭,“他們有預謀而且又準備,不可小覷。”
“不錯!”史無名點頭,“第一個孩子被誘拐的時間是上元日。上元日又是燈節,長安城內不宵禁,百姓都可上街觀燈,人多混雜,那些宵小之輩自然想要作怪。而綁匪非常的瞭解這些孩子的家庭,那位戶部侍郎大人手中的財產豐厚,所以綁匪要千兩黃金,而第二個孩子是個布商的孩子,綁匪只要千兩白銀,而第三個孩子只是農戶的孩子,綁匪只要了五十兩。原來以爲是單純的綁架勒索案子,但是因爲所選擇的家庭並不都是富裕之家,所以說——綁匪的目的並不是完全爲錢!”
“他們的目的是孩子本身?!”李忠卿十分震驚。
“孩子們唯一的共同點便是都是七歲,而且都是七月初七生人。”
“爲什麼賊人要選擇七月初七生日的孩子?”李忠卿十分疑惑。
“我聽說過一個傳聞,說七月初七生的孩子有的是七竅玲瓏之心,找齊七個七月初七生時七歲的孩子,把他們的心頭之血飲下,就可治癡傻。”
“商紂無道,以臣子比干之七竅玲瓏之心爲寵姬醫疾,怎麼這樣荒唐的事情在太平盛世裡還會發生!癡傻之事,多是天生,怎能相信以此能夠醫治!”李忠卿臉色有些發冷,“你的意思……有人綁架這些孩子是希望得到他們的心頭血?”
“你我爲官這些年,更荒唐的事情都看到過,遑論這一件!”史無名冷笑,“到了如今被綁架時間最長的孩子到如今已經在綁匪手中兩月有餘,大家懷疑……這些孩子早已經不在人世!”
“我明白爲什麼會下這文書了,現在京城中定然盤查嚴謹,那些七夕出生的孩子的家人也定然防備甚嚴,所以賊人無從下手,自然要潛逃出京把手伸向其它地方了。從你說的情況來看,這些賊人都是特意尋找節慶之日下手,爲的就是鑽人多事亂的孔子。那麼我們也要小心,平安縣離京城不遠,而且這裡的賽春會也是遠近聞名,要小心犯人趁機摸到了我們這裡!”
“所以在春會期間你要安排底下加強巡查!”
“這個自然。”李忠卿點頭,看史無名起身向外面走去“你去哪裡?”
“你忘了,我們要去瞧那黃肚皮啊?”
(四)
“許郎中,你覺得怎麼樣?”
“小老兒覺得……”老郎中從門縫裡瞅了瞅屋裡,壓低了聲音說,“這廝就是在裝暈,只是他硬扛著不醒小老兒也沒有辦法啊!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小老兒倒是想叫兩個衙役小哥兒拿板子給他一頓,估計敲下來就能醒了,可是這人非要在那兒裝死狗,我又不是縣太爺能隨便敲板子……”
誰說縣太爺就可以隨便敲板子,史無名哭笑不得。看老人家嘀咕時的那樣,估計平時沒少受著黃肚皮騷擾。
“裝暈?”史無名推開房門走進去。一看之下,也嚇了一跳。
“他怎麼全身水淋淋的?”
“是這樣,太爺,爲了救治於他,大家想了各種方法,從按壓人中到以水潑面到鍼灸……可是無論如何,這人就是無法醒來。”身邊衙役不卑不亢的回答。
看他全身上下都是水,哪裡是潑面的程度……可見那個潑水的人也有點攜私報復的意思。至於壓人中,爲什麼連鼻子都是腫的?這裡的事情……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而被折騰成這樣還能堅持不起,這意志是多麼堅定啊!
“你剛剛說用鍼灸——沒有更粗的針嗎?”李忠卿看著郎中的藥匣子問。
“哎呀,大人,不能再粗了!”老郎中冷汗連連——再粗就是釘子了,會死人的。
“我倒是知道一個能夠將昏死之人喚醒的方法。”史無名微微一笑,用手號住了那黃肚皮的脈,“這可是宮中傳出來的方法呢!要知道,宮中常常會懲戒宮人——有的宮人熬刑不過暈倒,可是宮中的規矩是無論什麼刑罰都要在清醒的狀態下捱過,所以宮中的行刑人掌握了很多讓人清醒的方法,比如在人身體的各大要穴上用銀針刺入,三寸長的銀針啊,要刺進去一寸,會引起受刑人周身劇烈疼痛然後清醒。當然,還有,用竹籤在十指指尖刺入,所謂十指連心,人一下子就醒了。崔四,你說我們試試哪一種會更好?”
老郎中連鬍子都在顫抖,衙門裡的人一個比一個……如狼似虎,真可怕!
“要不,挨樣試試吧!”崔四不無惡意地說,“哎呀,老爺您看他額頭上又出了好多汗啊,定然是病體又重,快些試試吧!”
“崔四,不能這樣做,想想看,宮中那些方法是對付犯了罪的宮人!可是這裡躺的可是‘良民百姓’,我身爲百姓父母,怎能做傷害子民的事情?”
“那,老爺想要如何?”
“如此,我倒是有……”
史無名有些狡黠的一笑,從房間花瓶裡插的雞毛撣子上揪下了一根毛茸茸的尾羽,然後直接把那尾羽掃到了那黃肚皮的鼻孔裡,然後輕柔的捅了幾下。
“阿嚏!”一聲巨大的噴嚏響起,黃肚皮也一下子從榻上坐了起來。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表情很驚恐。
“大膽黃肚皮!”史無名十分想笑,但是隻能用乾咳來掩飾,“你可知罪?”
“……”
“縣令大人問話,你爲何不答?”見到那黃肚皮只是呆愣愣地瞅著自家大人發呆,不知見禮,手下衙役頓時呵斥起來。 wωω▲ тt kǎn▲ ¢O
“啊呀,娘!”卻見那黃肚皮愣怔了半晌,一把抱住史無名的腰,下一刻如同懵懂幼子一般發起了嬌癡。
房間裡一瞬間靜的連個人的呼吸聲都聽的清清楚楚。
史無名臉色由白變紅,由紅變紫,由紫變黑,好似開了染料鋪,五色陳雜,而身上的雞皮也是起了落落了起,好不熱鬧。
周遭的衙役急急忙忙的把人拉開,只是各人臉上面皮都在不自覺的抖動——自家大人的熱鬧,可不是隨時能看到的!
“這個這個,應該是倒生昏亂,他瘋了吧!”老郎中戰戰兢兢。
“瘋了瘋了……”崔四風中凌亂。
“咳咳咳……”這個是臉別到一邊不知表情的李忠卿。
“無妨無妨,我是一縣父母,是父母官,是父母官!”史無名拿著扇子狠命的扇風。第一次,在自己威風八面的縣衙裡非常狼狽的衝出了去。
(五)
河邊照例搭起了高臺,高臺上披紅垂綠,旗幡獵獵。河的兩岸人潮涌動,熱鬧無比。
史無名興致勃勃的坐在高臺上,準備給奪魁的龍舟發放獎禮。而李忠卿板著臉提著那隻被選中當做標的可憐鴨子上了船,去投標點等候。他的臉拉的很長,這使在昨夜深受打擊的史無名覺得在這個嘈雜無比的世界裡總算有那麼點讓人覺得有趣的事情。
“小心,千萬別一時頭暈掉到水裡!話說,我這裡備了生薑……”史無名假惺惺的關照,李忠卿惡狠狠的白了他一眼後離開了。
平安縣的習俗,四月初一開始做的新船,一般到了月末,先到龍王廟祭神後,新船便可下水。參賽的龍舟分成各色,四角插旌旗,兩旁劃手十六人。篙師執長鉤立於船頭,稱作擋頭篙。而鼓手在船尾,面前一面銅皮大鼓,待比賽開始後,擊鼓助威。而船頭之上,還要選面端貌正的兒童,裝扮的富貴討巧,伏在龍舟前的龍頭之上,稱龍頭太子。
龍舟競渡比競渡速度固然是一個標準,但還有一些較複雜的花樣。比如“搶標”,是指在劃到賽程一半的時候各船搶奪浮標以定勝負。標分魚標、鴨標、錢標等,因其上繫有紅錦緞,所以也叫“錦標”。鴨入水則遊,搶錢要下到水裡去搶奪,因此爭奪起來就要困難些,其場面也會更加激烈。這需要很好的水性和技巧。所以,龍船上一般都要安排一兩個水性極好的“標手”,專司奪標之職。
而李忠卿的任務也很簡單,乘船等在賽程的中間點,然後把那隻當成標的倒黴鴨子在龍舟到達的時候扔到水裡。
只不過李忠卿一看到船……就有那麼點暈,更何況船家要將他從出發點慢慢的渡到投標點。要一個人一邊暈船一邊還要保持翩翩風度受百姓瞻仰和少女們擲果盈船,真是個技術活!
平安縣的船隊一共有八隻,其中七隻都是商號和富貴人家的船隊,而只有一隻是由平常百姓自發組成的。隊頭是個老船把式,人家都叫他浪頭老肖,使船好的像水裡的梭魚。而且手上技藝也高超,會自己造船,他們隊的龍舟是大夥兒一起湊份子,老爺子領著自己兒子和一羣年輕人一釘一錘完成的,期間還細心的把手藝傳給年輕人,生怕手藝失傳了去。
老肖的龍舟也許沒有別人家的裝飾的華麗,但是那精緻的手藝絕不會把任何一家比了下去。而且他船上那些劃手都是精悍的小夥兒,各個使船的手藝在平安縣都是數的著的。
肖家船尾司鼓的是個孩子,雖然看著十分瘦小,但是打扮的卻是十分英氣。爲什麼選擇一個孩子,是因爲龍舟的司鼓之人,體重上有著極高的要求。只見那少年氣勢十足,絕無一絲虛弱的樣子。
“聽說今年陶家的龍頭太子就是這少年的表弟,聽說生的真是粉妝玉砌,而且難得的是,只有七歲,水性好的像是條小泥鰍。不過卻是陶家從肖家手中搶過來的。”崔四又十分八卦的說起了掌故。
“陶家搶過來的?”
“聽說那孩子的父母和浪頭老肖有些不愉,所以收了陶家的錢,把本來是孩子允諾肖家的事情變了卦。結果孩子卻十分不樂意,還和父母鬧了幾場哩!”
“這孩子小小年紀倒是懂得信義二字,虧了這些大人……”史無名無奈的搖搖頭,“只是,這龍頭太子對龍舟是非常重要的麼?”
“大人不知,這龍頭太子說的輕巧,可是想要找好也難。這龍舟船型狹長,自然對上面的重量要求極高。龍頭太子相貌要佳,討神靈和大家的喜歡麼!而且水性要好,身形也要輕盈——不會佔龍舟的重量,而且要膽大不怯場,敢抱住龍頭,還能一邊配合鑼鼓節奏吹哨子,如果選得不好,這龍舟上的水手還要分出人來保護他。”
“原來這龍頭太子如此重要。”史無名點頭,轉首望向陶家龍舟的方向,“既然陶家得了如此好的龍頭太子,這次我倒是要仔細看看他們是何等威風。咦,怎麼他們那裡看起來卻好像有些亂?”
“不知道……”崔四終於因爲不知道某些八卦而搖頭。
“大人,好像是他們的龍頭太子不見了。”一個瞭解情況的衙役說。
“咦,真是奇怪,龍頭太子怎能不見了?”
(六)
恰是吉時,起點一聲令下,幾隻龍舟像箭一般飛快的離開了起點,人羣中爆發出了高聲喝彩。
幾艘船飆的很緊,初時,俱是爭相挺進,乘風破浪,但是很快,就有兩艘超出他人,那是二號船和六號船。
“大人,二號船是陶家的,而六號是浪頭老肖的。”崔四興奮的說。
卻見六號船內的槳手應著船尾鼓點拼命地劃著。那少年鼓手袒露著上身,揚著鼓捶如雨點一般的擂著大鼓。而船頭上面的龍頭太子——那個打扮的花花綠綠的小孩子,配合著鼓聲做著各種動作,嘴裡還含著竹哨不停的吹著。
而二號船自然也不差,龍舟做的威武漂亮,槳手們也是精神的小夥子,劃槳動作統一,而唯一有些缺憾的是那龍頭太子,那孩子好像被嚇到了,緊緊的巴在船頭上,一動也不敢動。
離奪標點只有十來丈,仲事官垂下紅旗,指示著方向。
史無名遠遠地看到李忠卿的船已經在河中心上,他站在船頭,看不清臉色——估計不會太好看,能筆直的站在那裡大概是因爲習武之人鐵一般的意志吧!
很快,船到達了,六號船要比二號船多了半個船身,看到第一艘船觸了線,李忠卿一把把抓在手裡的鴨子扔了出去,空中飄飄搖搖飛過幾根鴨毛。
那鴨子倒是機敏,用怨毒的眼神瞅了一眼李忠卿後,一擰身嘎嘎叫著在水中飛跑,
這時其它幾隻船也衝線了,鴨子忙著逃跑,而人忙著抓鴨子,鴨子喊人在叫,還有人爲了助威用船槳邦邦的敲著船舷的聲音,一時間水上亂成一團,而岸上也傳來歡呼聲和口哨聲。
而那隻作爲標的鴨子顯然過於龍精虎猛,在水中嘎嘎大叫著左遊右劃,三號船上的標手竟然一時間無法抓住它,反而在某一個瞬間帶著龍舟的舟身跟著歪斜起來。然後幾隻龍舟碰撞,翻到,然後……撞到了李忠卿坐的那隻船。
“不好……”李忠卿在心裡剛剛動了這個念頭,就已經掉到了水裡。
現在倒是好多了——在水裡要比在船裡好的多了。在船上會暈船,但是在水裡不暈水啊!李忠卿甚至有些欣慰的想,然後他看見一羣大小夥子像鴨子一樣在水裡撲騰,抓鴨子的抓鴨子,往船上爬的往船上爬,還有那麼兩個長眼力見的往他身邊遊,想要幫助他。
而更亂的事情發生了,因爲就在這時,河面上竟然突然游來了一大羣的鴨子——不知是誰家的鴨子跑散了羣,嘎嘎叫著加入了本來就亂成一團的戰局中。
鴨子們毛色都差不多,雖然作爲標的鴨子個頭大一些,脖子上還繫上了個綵綢,但是和這麼多鴨子湊到一塊兒,真真讓人眼花繚亂。於是那隻標鴨在一羣人和鴨子們中間左突右衝,煞是逍遙自在。
於是老百姓們更開心了,有人甚至爲那鴨子叫起好來,一時間河內河外成了歡樂的海洋,舟賽倒在其次了。
“抓、抓住了!”一個標手終於抓住了那隻英勇的鴨子,在水裡得意洋洋——他是六號船上的標手。
可是李忠卿卻沒有功夫去注意這件事。
“快去救那孩子!”他大叫。
原來陶家二號船的那個被頂缸選做龍頭太子的孩子不會水,不知怎的落入了水中,正在水中掙扎。
於是大家又去救孩子……誰也沒想到趁亂去劃那後半截賽程。
民風淳樸啊!史無名欣慰的想,有些開心的繼續看李忠卿在水中游泳——這人寧可在水中也不願上船,此種落魄情景在李忠卿身上極難一見!
“喂,小澤,剛剛我就想問你,龍頭太子是你,那我家小夕哪去了?”六號船上的少年鼓手把落水的小孩扯上了自己的船,憂心忡忡的問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被他們隨便扯來的。”被救上船的小孩臉色煞白,眼淚還在眼眶裡打轉,但還是回答了少年的問題。
“啊呀,大人,您瞧那是個啥?”這時在李忠卿身邊的一個舟手狐疑的看著水裡。
水底下沉著一堆衣物,和水草纏在一塊兒。衣服裡面好像圓鼓鼓的包著一個東西,那舟手一個猛子下去就把東西撈了出來。然後他好奇的把衣服打開,呆了片刻,隨即嚇得將手中東西一拋,轉身便開始嘔吐起來。
雖然表皮已經被水泡的有些發白,但那竟然是一顆心臟!
大家頃刻散到四周。
只有李忠卿在水中又尋到了衣物和心臟,細細的打量,那衣物雖然被水浸泡過,但是依然可以看到淡淡的血漬。
“呀,大人,這、這衣物是、是小夕的!”擊鼓少年突然失聲叫道。
於是一年一度的賽春會就在這一聲驚呼帶來的陰霾中落幕了。
(七)
“唉,孩子的父母哭天搶地,聽的真讓人揪心!”
“骨肉至親,父母的骨中之血,如今丟了,怎能不讓人心焦?”李忠卿嘆了口氣。
史無名也嘆了口氣,將放在案上蒙著白布的托盤掀開。
那是一顆有拳頭一般大的心,表皮被水泡的有些發白,在左下方開了一個口子。
“這顆心……爲何心頭被開了個口子!”
“那是爲了放心頭血的緣故。我剛剛得知,小夕這孩子是七月初七生,因爲是七夕之節,所以起名字裡有個‘夕’字。你說他的失蹤會不會是因爲……”
李忠卿猛然一驚:“你認爲小夕的失蹤和京城的連環失蹤案有關?綁架孩子的賊人流竄到我們這裡來了?”
史無名不語,只是眉頭皺的更緊,神色鬱郁,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扇,想要引清風入內吹散這一室的抑鬱。
“娘啊——娘啊——”
清風送來的不止是清涼,還有黃肚皮的喊聲,史無名本來就很煩亂的心緒一下子就更煩躁起來,李忠卿幾乎看見他額角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
“你說這人是真瘋還是假瘋?”
“十有八九是假的!只是這廝可惡,一身油皮癩骨,裝瘋賣傻,一時間也戳不穿他是真是假。”剛剛送來茶水的崔四憤憤地說。
“放心吧,假的終究真不了!”史無名憤憤地說。
“大人!”這時劉班頭跑了進來,“有人來報案說,發現了殺人現場!”
“誰的殺人現場?”
“穆小夕的!”
“發現孩子的屍體了?”
“不,但據說現場的情況很不妙。”劉班頭急忙回答。
“誰發現的現場?”史無名面沉似水腳步匆匆的向前堂走去,李忠卿緊隨其後。
“說來巧了,是昨天那黃肚皮的兩個狐朋狗友——紅鼻頭和懶掉牙。”
“紅鼻頭懶掉牙?”史無名停下了腳步,如果事情不甚緊急他倒是想笑上一笑。
“紅鼻頭和懶掉牙是他們的混名,他們本姓藍和洪,但是因爲一個好喝酒,有一個碩大的酒糟鼻,而另一個因爲好吃懶做,還和人打架,把門牙打落了兩個,所以才得了這樣的名字。”
史無名翻了個白眼,“古人云:聞絃聲而知雅意,如今也可謂聞其名而可見其形了!”
兩個形容猥瑣的人正等在正堂外,昨日史無名懶得理他們,今日史無名終於肯正眼打量他們了:一個身材健壯,五官也算端正,但是卻有一個碩大的酒糟鼻,而另一個卻有一個大大的將軍肚,行動起來身上的肉一顫一顫。真是好猥瑣……當然,就算他們本身不猥瑣,可是在史無名眼裡,他們就是猥瑣無比——因爲他是美顏控……
“大人,剛剛他們來報案,說發現了殺人的地點……還有,可能是兇手的人。”
“是是是,大人,我們……”
“先別急著說,先帶本官去現場看看。”史無名一舉手阻止了那兩人的話,孩子的下落要比聽這兩個人在這裡羅嗦急的多。
“是是是,現場是在後山,小的馬上帶大人們去!”
(八)
平安縣的後山不高,但是往山上走,尤其到了某些背陰之面,溫度慢慢低下來。
那是個半山腰的山洞,在洞口不遠,卻是搭著一個窩棚,看來是有人住在這裡的。
“這裡是……”
“這是我們東家的冰窖,我們東家姓陶。”那紅鼻頭躬身回話。
“可是昨日二號船的主人?”
“正是。”
“我記得你們東家做的是酒家買賣?好像是鯉躍居的主人?”
“是的。”
“怪不得要專門有這樣的山洞用來儲冰,也爲的是儲存食物和酒吧?”
“大人說的極是,正是這樣。”
黑洞洞的窄道,往裡走十幾步,寒氣便撲面而來,再往裡,空氣冷的有些刺骨,光線完全變得黑暗,好似連一點人間的活氣都不見了一般,這時候李忠卿抖開火摺子,那火光閃爍不定,並不能驅走多少黑暗。
山洞裡有一個極大的空間,一邊鋪著大量的稻草簾,散發著逼人的冷氣,而另一邊卻是空著的,地上只有些許糧食的殘渣。
史無名當然知道稻草下面藏著的是冰,商家冬日囤積,在夏日來臨的時候,好拿來賣。
“這裡是現場?”史無名打量四周,“從食物殘渣看,食物應該是近日內被運走,這裡並無打鬥和血跡,所以你們說的案發之地是在那邊。”他用摺扇一指貯冰之處。
“大人說的極是,這裡的食物——因爲這賽春會,客商來往驟然增多,所以在春會前日,東家讓小人把食物酒水都運了回去,要不然那看守山洞的人也不會如此放心的將山洞扔下去看舟賽。”懶掉牙陪著笑說,“我這兄弟賽完龍舟後身上實在是燥熱的厲害,所以想到這裡摸兩塊冰來吃,可是誰想到一揭開草簾就看到這副瘮人的情景!”
他走到稻草簾跟前,把蓋在上面的一層一把揭掉。
滿眼都是黑紅色——那下面的稻草簾已經被鮮血浸透了,邊角處還露出一塊衣物的一角。
李忠卿的心一下子繃緊了,那走上去把壓在衣物上的草簾掀了下去。
還好,不是孩子。這塊稻草簾上也都是鮮血,因爲環境的寒冷,有的已經凝固成冰。那套分不清顏色血衣和血冰黏連在一起,粘在草簾上,衣服浸透了鮮血,將衣服前後都溻透了。而這衣服,是一個男人的衣服。
山洞裡很冷,但是比不過看到這情景的人心冷。
“無論是誰,流了這麼多的血都會死了,何論一個孩子?”李忠卿的聲音充滿了寒意。
是啊,一個七歲的孩子!走出洞外,史無名沉重的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緊緊地咬住了下脣。
“你們說你們知道兇手是誰?”
“是浪頭老肖的兒子肖漣。”紅鼻頭答道,“小人看到在下水前,肖漣和小夕說過話,然後就把那孩子領走了。”
“你如何看到?”
“因爲小人亦是當日的舟手啊!”
“哦,那你詳細的把當日的情形說將出來。”
“是,大人。”那紅鼻頭殷勤的點頭,“昨日大約在開賽前一個時辰的時候——那時大家都在準備開賽。小人看見肖漣那小子和小夕在街角僻靜處談話,小夕當時在哭,我看到肖漣臉上還有怒氣。隨後,有些扛彩旗子的過來,把視線給擋住了,然後小人就再也沒看到。
“接下來的事情小人知道!”旁邊的那個胖子懶掉牙馬上接著答道,“聽人說,他領著小夕到了後山,從他帶走小夕後,小夕就再也沒有在人前出現,再加上發現的這現場,小人想,這禽獸定然是把小夕哄到了這裡,以冰面做臺,將小夕活活剖了心去!”
“哦,肖漣爲何要這樣做?”
“大人不知,肖漣與穆家的恩怨可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知道……”
“等等。”李忠卿打斷了懶掉牙的話,“剛剛說你是聽人說肖漣把小夕帶到後山,這個‘聽人’指的是誰?”
“是縣中的李屠,他的肉鋪就在靠近後山的那條街上,大人他尋來一問便知。”
(九)
“帶李屠!”史無名一拍驚堂木——他其實很喜歡這種感覺。
“大、大人,小人就是李屠!”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哆哆嗦嗦的跪在了堂下。
“這李屠看起來長的一副滿臉橫肉的兇相,但實際卻是個童叟無欺的老實人。”崔四悄聲說,“他是這平安縣內最好的屠戶,那刀子使的……嘖嘖!”他滿臉的讚歎,看來平時買菜的時候沒少光顧。
“這個……大人,小人確實見到小夕這孩子從我的攤子前過去。”李屠有些瑟縮,“那時候離龍舟開賽還有一段時間,他身邊也的確跟著小肖,但小人那時候也沒怎麼注意他們去幹啥,光想著趕快把攤子結束,好去河邊看龍舟。所以小人不知道任何事,也不能胡亂指證他人,不過要是爲了找小夕,那麼這事兒直接問問小肖不是更好?”
“言之有理。”史無名用摺扇敲敲公案,“來人,帶肖漣!”
堂下的這個年輕人圓臉、大眼睛,皮膚黝黑,臉上有兩個酒窩,看起來很是討喜。
“他是浪頭老肖的兒子,也是雲孃的情郎。”崔四悄聲說。
“你知道的倒也清楚!”
“大人說笑了,這平安縣的人和事情……哪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崔四有些得意的說。
“大人,小人冤枉啊,我怎能謀害小夕?”此時堂下的肖漣的腦門上掛了一層的汗,急急忙忙的爲自己分辨。
“你就是爲了自家船隊的勝利和報復小夕的爹孃綁架了小夕!”那懶掉牙在一旁嚷嚷。
“你這說的是什麼混賬話!比賽勝負之事難以預料……”
“所以你爲了奪魁在握,就把我們龍頭太子帶走了!”紅鼻頭端的牙尖嘴利,立刻就著肖漣的話攀爬而上。
肖漣的汗又出了一層。
“你怎能如此說,小夕不見了,我也十分焦急。龍頭太子雖然重要,但也不是龍舟取勝的絕對條件,我爲何要因爲這根本不確定的因素去綁架小夕?而且就算我們在春會上是對手,但平時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相處的也極爲融洽,怎能爲小小的一場比賽要人性命?”
“融洽?我怎麼就不覺得?我們大家都不這麼覺得!”紅鼻頭諷刺。
“草民和父親確實和小夕的爹爹有過口角,草民只不過覺得爲了蠅頭小利就出爾反爾實在是不符合道義——而且小夕也不願意去陶家的船。”
“不見得就是這一點點事情吧,你和穆家可不是這一點點糾葛!”那懶掉牙在一旁冷嘲熱諷。
“你和穆家還有什麼隱情?”史無名拄著下巴轉過頭去笑嘻嘻的問肖漣,他一直覺得他們吵的很有趣。
“穆伯伯……不同意我和雲孃的親事。我爹和穆伯伯爭吵過……”
“那麼舟賽那天,有人看見你和小夕走了——這可非一人所見,你和小夕去做了什麼?”
“那天,我的確出去了小半個時辰。”肖漣有些囁嚅。
“去幹了什麼?”
“其實我……我和雲娘偷偷見了個面。”肖漣抓了抓自己的臉,“小夕是替他姐姐偷偷來給我送信的。大人知道,她爹孃不讓我們見面,而云娘……您知道,她也是官司纏身,雖然平時是爽利的女子,可是時下也是憂心百結,見了我就落淚不止。然後我安慰了她一會兒,大約有一柱香時間,因爲急著開賽,所以就回來了。”
“你與雲娘在哪裡見面?”
“我們常去相會的後山樹林。”
“有別人看見嗎?”
“大人……這個……說是偷偷見面啊!連我爹孃都不知道啊!而且也是揹著人的,生怕有人到老人面前嚼舌頭。”肖漣神色有些忸怩,“小夕說是給我們放哨,可是我們出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他,便以爲他是先回河邊了,可是誰想到……”他聲音有些哽咽起來。
“你昨日穿的衣物在哪裡?”
“回大人,小人的衣服……不見了!此事甚爲奇怪,本來我外面是穿了一件罩衫,下水前隨手就扔在那裡——其實我們大家都是隨手丟在那裡,反正也沒有人拿,可是誰知道……”
“你是殺了人,所以把血衣扔掉了!”懶掉牙嚷嚷。
“那麼……這衣服是你的嗎?”史無名指著衙役呈上來的證物。
“這……”肖漣仔細辨認了一下,隨即驚慌失措,“是小人的,可、可是怎麼會這麼多的血?”
“那是你殺小夕的時候濺上的!所以你纔會光著膀子回家!”紅鼻頭嚷嚷,懶掉牙附和。
“昨日舟賽,有多少人都是打赤膊!你、你怎能胡亂栽害於我?”
“公堂之上怎可胡亂喧譁!再嚷嚷下去就掌嘴了!”劉班頭喊,可惜威嚴不足,大家不怎麼理他。
“安靜!”李忠卿冷哼一聲,霎時間一片清明,“再帶那穆雲娘!”
(十)
“穆雲孃的口供也不能全信,誰也不能保證她是否和肖漣串供。只是剛剛看這姑娘可比前兩日憔悴了許多,還哭哭啼啼的,倒也不似那天在鞠場上的爽利模樣。”退堂後,史無名斜倚在椅子上,崔四在給他捶背。
“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怎能不憔悴?”李忠卿倒似一口鐘,穩穩當當的盤恆在椅子上。
“聽說黃肚皮的家人和他的那幫狐朋狗友跑到穆雲孃家去鬧了,要賠錢和賠人。要說這穆家這兩天真是禍不單行,女兒惹上了這幫無賴,而兒子又丟了。鬧的真是家不成家,偏偏還有些人要趁火打劫!現在有人就在穆家二老耳邊吹風,說是肖漣因爲他二老不同意他和雲孃的婚事,所以才報復殺死了小夕。”崔四嘟嘟囔囔的說。
“父母不允,這穆家和那肖家有什麼大恩怨嗎?抑或是女方父母嫌貧愛富?”
“這倒不是,只是雙方的老人家在年輕時有些不愉,這小縣城能有什麼大事?李家的狗咬了張家的雞,王家的田壟過了周家的地頭,雞毛蒜皮的小事,只不過大家都能認真的鬧的臉紅脖子粗罷了。可笑這穆雲孃家和肖漣家的老人就爲了這點小事鬧的不相來往。可是孩子們卻在私下裡悄悄的好起來了。”崔四的口氣有些嘲弄,“而那黃肚皮據說在從前就這穆雲娘諸多糾纏,如今我看他是想借裝瘋賣傻賴上這姑娘。只不過……”先賴上了大人你啊!
最後那句他沒敢說。
“黃肚皮,紅鼻頭,懶掉牙……這幾個人倒是有些意思!”史無名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忠卿,你對今日看到的那個冰窖的現場,有什麼想法?”
“冰窖裡的血很可疑。”李忠卿非常認真的回答。
“哦,爲什麼?”史無名眼角帶笑,問道。
“首先,那麼大的血量,應該是把人全身的血都放了出來,那麼這個的前提就是,出血的人必須是活著的。”
“是啊,人死了割開傷口雖然也能放出血,但那只是非常少量的。”史無名點點頭,“但也有可能是兇手先放血——比如說從手腕,然後在人死後才取心,也是有可能的。”
“那我們來看看這個路線圖吧。”李忠卿認真起來,從書案上取來了毛筆和紙,在茶桌上鋪開,圈圈點點。
“河邊——縣中的肉鋪——靠近後山的小樹林——後山的冰窖。小夕帶了消息給肖漣,然後兩人從河邊走開,此時被懶掉牙和紅鼻頭髮現,小夕和肖漣途中經過李屠的肉鋪,被李屠看見,然後走偏街小路到後山的小樹林,見到了穆雲娘,兩人在一處說話約有一柱香時間——這期間小夕據說在林外放哨,可是二人出來之時卻沒有看到他的身影,便以爲他先回了河邊。隨後也回到了河邊賽龍舟,可是這時就發現小夕不見了,陶家無法才另找了個孩子頂替,然後就在河中發現了人心,最後是第二天找到滿是鮮血的冰窖現場。
“也就是說小夕如果被害,兇手是肖漣的話,那定然是在他去後山的時候下手,想要從手腕放幹一個人的血……我們往多裡說,一柱香。而肖漣從河邊離開了多久?別人回憶大約是小半個時辰。(古時用香鍾計時一般認爲一炷香可燃一刻)
“而從河邊走到後山樹林大約需要一柱香的時間,如果跑的話,時間會縮短一半。而到半山的山洞,時間會用的更多,山上的路,本來就是看著近走起來遠,我試了一下,如果全力奔跑的話,從河邊到冰窖怎麼也需要一柱半香的時間。可是我是兩手空空,而肖漣還要帶著一個孩子。也就是說,他根本不可能全力奔跑。在這半個時辰裡,他要做的事情——殺人、方血、剖心、藏屍,再跑回河邊,根本做不完!”
“不錯!”史無名讚許的點頭,“的確如此。”
“且不說山洞草簾和冰上的血,單看肖漣衣服上的血——根本不是濺上的,而是洇透的!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如果肖漣殺了小夕,棄屍也就罷了,那他爲什麼要特意把心臟帶到水中丟棄?後山找任何一個地方挖一個坑都要比把屍體扔到水裡來的安全。而且故意把自己的血衣留在案發的現場,這一切都讓人感到畫蛇添足,這是要怎樣愚蠢的人會做的事情啊!而且這懶掉牙和紅鼻頭把肖漣的行爲說的頭頭是道,卻都推在別人所見之上,殊不知早已經將自己賣了出去,他們分明是一路跟蹤著肖漣,真是不知道,小夕的事情……會不會和他們有關?”
“說得好啊!忠卿!一語中的!”史無名大笑,“這個案子其實拙劣的不能夠再拙劣了!愚蠢的人搞出的愚蠢的把戲。但關鍵是——犯人是怎樣把心臟和血衣不被人察覺的帶到龍舟的現場而且扔到標點的。還有,小夕如今在哪裡?山洞裡那麼多的血是誰的?那顆心是誰的?”
“是啊,那顆心!”李忠卿面色陰沉,“我也是想不通,那顆心是如何出現在那裡的?那天的舟賽,除了那羣突然而來的鴨子,再也沒什麼奇怪的事情了。”
“就是鴨子!”史無名猛然間大悟,一擊掌,“把豬心和衣服系在鴨子上,當鴨子游來的時候——那時候許多人都在水裡,而且都在抓鴨子,有人趁亂把鴨子身上的東西解了下來扔到了水裡。忠卿,你能想起是誰最開始發現的那心和衣物的嗎?”
“不知道姓名,但是我可以認得出。”李忠卿立刻站起身來,“我馬上去尋他再去查查那鴨羣的來歷。”
“再提供一個線索,我覺得養鴨子的人是用口哨或是竹哨來呼喚鴨子的。”
“爲什麼?”李忠卿有些不解。
“你想想看,當時在場的人都在歡呼,如果有人用平時喚自家鴨子的喊法開始叫豈不太突兀了,恐怕馬上就會被人當做異類了。”
“不錯,當時現場確實有許多人在打口哨!這些扁毛畜生都是隻能分辨出自家主人聲音的。”李忠卿點點頭。隨後他便出去了,而史無名依然兀自在屋內沉思,直到看見嘟嘟囔囔的崔四端著一盅東西從門前走過。
“那是什麼?”看吃的竟然不是給自己的,史無名好奇的問。
“硃砂燉豬心!”崔四用一種惡狠狠的表情說,“這是偏方,有清心鎮驚,安神解毒之效。是穆姑娘家找到的給那黃肚皮治失心瘋的偏方,她弟弟現在找不回來,家裡亂成一鍋粥,沒辦法只有買了材料然後求我幫她燉,您看看咱們廚房裡那盆大大小小的豬心喲!本來我這幾日就對這東西打怵,現在還不得不……唉,誰叫我看那姑娘可憐呢?要不然誰去伺候那個混蛋!”
“好了好了,你快送去罷!”
崔四嘮嘮叨叨的走了,徒留史無名原地繼續發呆。
(十一)
“我查到那羣鴨子是誰家的了!”當李忠卿急匆匆的趕回來的時候,突然發現史無名神情懶散的趴在書案之上,好似放下了千斤重擔一般。
“懶掉牙他們家的吧?”
“你如何知道的?”李忠卿很是訝異。
“黃肚皮在我們這裡,紅鼻頭在龍舟上,只有懶掉牙在岸上。對了,你找出那個第一個誰發現心和衣物的人嗎?”
“找到了,非常有趣,發現人是陶家的標手,但是他卻是在水中被人提醒後發現的,因爲他聽見有人在耳邊嘀咕了一聲‘那是什麼’,他才下意識的去看,因此才發現的。”
“那個‘有人’是紅鼻頭是嗎?”史無名嘴角扯開一絲笑容。
“是的。”
“我就知道是他們在搞鬼!”
“看你這個樣子,莫非案子水落石出了?”
“是啊!這一次要感謝崔四!他讓我想到豬心幾乎和人心一模一樣,難以區分!”史無名的眼中透出有些興奮的光芒,“而且細細回想,我發現那顆心有點問題。忠卿,你沒發現那顆心實在太大了嗎?我聽郎中說過,除了患了特殊的病癥,一個人的心的大小是和他自己的拳頭的大小相仿。而那顆心的大小和你的拳頭大小差不多,而小夕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
“不錯。”李忠卿深以爲然的點頭,語氣中也帶上了小小的興奮,“不過只憑這一點並不夠,也許那不是一個孩子的,但有可能是另一個成年人的心!”
“所以我叫了一個人來。”史無名向外面一指。
“李屠?你叫他來……”
“有些事情需得驗證。”
這時崔四滿面厭惡的端來了一大盆的心——豬心。
“這麼一大盆豬心,你從哪裡弄來的。”李忠卿看著那一大盆血淋淋散發著腥羶味道的豬心皺起了眉頭。
“就是咱們廚房,穆家送來的——弄了個偏方給那黃肚皮治失心瘋的。聽說是跑了全縣所有屠戶那裡買到的。”史無名笑嘻嘻地說,然後換了一個一本正經的面孔看向李屠。
“古人庖丁解牛,告訴世人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箇中楚翹。聽說你曾自詡是本縣最好的刀把式,你能認出自己下的刀口嗎?”
“不是小人自誇,別的不敢說,這手上的功夫草民絕對敢說這個的!”李屠那張看起來極爲兇惡的臉冒出了興奮的油光,而且頗爲自得的爲自己豎了一個大拇指,一掃當日在公堂上的瑟縮模樣,“就如大人所說,每個屠戶都有自己的手藝,尤其是那殺了多少年豬的,自己的刀口自然能認得出來,那就像是自己寫的字一般,怎麼會認不出來?”
“殺豬取心後,有一股心頭血是憋在心竅裡,想要拿來炒菜煮食必須把淤血放出來,所以豬心上一般都會有一個刀口,你能不能從這盆豬心裡,辨出有沒有你殺的豬的?”
“大人,小人覺得不大可能……”李屠搖了搖頭,但是還是從盆裡揀出豬心一個個的看。
“這個好像是老周的……這個認不出來……這個刀口這麼糙,怕是哪個年輕後生的……這個認不出……這個……咦?”他仔仔細細的打量著現在拿在手裡的那顆心。
“怎麼了?”史無名饒有興致的問。
“大人,這刀口,是我下的。”李屠有些意外的說。
“哦,你怎麼能確定這是你下的刀口?”史無名頗感興趣的問。
“回大人,小人是個左撇子,和人家下刀恰好相反,而且收刀的時候總喜歡往上挑一下。這心上的刀口是小人開的,而且這豬蠻大的,應該就是春會第二天宰的那頭,因爲那天訂肉的人很多,所以特意買了頭大豬來宰。”
“那麼那天的豬心你賣給誰了?
“那天……”李大歪頭想了一想,“那天的豬心和豬血都丟了。”
“丟了?”
“這些都是下貨,不值什麼錢,平時殺豬後都是和豬血放在一邊,有時隨手就送了人。但是那天……沒想到這東西還真有人偷!小人也未曾在意。”
“既然你不在意這些,怎麼會單單記得那天的東西是丟了?我想那天你應該比平時更加忙碌和心不在焉纔對。”李忠卿有些懷疑的問。
“其實小人能記起這事完全是因爲鄰居劉大嬸有心疾,人不是說吃啥補啥嗎?我幾乎每天都把豬心留給她 ,就那天沒能給她,我還覺得抱歉哩!所以一開始才說這盆豬心不太可能有我的嘛,因爲這一陣子的豬心我都給劉大嬸了!要不小人怎麼能看見這豬心就吃了一驚?”
“他們是用的豬心……這隻果然是豬心!好啊,只是豬心!”李屠下去後,李忠卿長長地嘆了口氣,和史無名對視了一下,看著那顆心,兩人都從心裡鬆了一口氣。
“城中屠戶這麼多,你爲何單單挑了李屠來問?”
“因爲李屠正好在路線圖上,而懶掉牙和紅鼻頭也挑了他來作證,所以我想他們要麼是認識,要麼就是懶掉牙和紅鼻頭有什麼特殊的原因挑中了他。”
“因爲他是順手牽羊的對象!”李忠卿瞭然的點點頭,“既然你看出了那心有問題,那麼你能找出小夕嗎?”
“所以從現在起,你要去盯好兩個人的行動再看好三個人的家,嗯,多出的那個人我是指黃肚皮!我相信,很快就會有答案。”
(十二)
“你怎麼知道小夕是藏在黃肚皮的家裡的?”李忠卿不久前剛剛從黃肚皮家的地窖裡救出了小夕,把他還給了他千恩萬謝的父母和姐姐。
“懶掉牙和紅鼻頭也不傻,他們也害怕官府會懷疑他們,他們可能把小夕藏在自己的家中嗎?不會!這種狐朋狗友情誼可不是那麼堅實的,尤其這兩個人做這一切不過是爲了幫黃肚皮的忙,你覺得他們會只把禍患留給自己,讓黃肚皮摘的乾乾淨淨嗎?”史無名不無諷刺的一笑,“而且在上一次過堂的時候,我就懷疑小夕還活著!”
“爲什麼?”
“因爲那懶掉牙在一旁喊說肖漣是爲了自家船隊的勝利和報復小夕的爹孃綁架了小夕,我們是在審殺人的案子——而且是由他們指證的,但是他說起小夕的時候還是用了‘綁架’這個詞,那是因爲他的潛意識知道,小夕還活著。我那時就在懷疑,小夕很可能就在他們的手中!”
“原來如此!”李忠卿點頭,“如今這件事已經一清二楚了。它的開始是黃肚皮對於穆雲孃的色心,黃肚皮貪戀穆雲孃的美色,想要拆散肖漣和穆雲娘。如果沒有我們插手,那黃肚皮恐怕現在已經賴在穆家,登堂入室了。正因爲黃肚皮被我們帶來了縣衙,所以這些人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藉著小夕和肖漣外出之際綁架了小夕,嫁禍肖漣!”
“是啊。”史無名如懶惰的貓咪一樣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小夕應該是在小樹林外被帶走的,他們拿了小夕的衣物,當然,也順路偷了李屠扔在外面的豬心豬血,豬心和小夕的衣物帶到了賽場。而冰窖中的現場應該是兩人在賽龍舟之後佈置而成的,因爲只有心和小夕的衣物並不足以讓我們給肖漣定罪,這二人想要將肖漣脖子上的絞索套的更緊一點,所以便去佈置了冰窖那個現場。豈不知更是畫蛇添足!不過也不稀奇,他們的腦袋也想不出更聰明一點的辦法了,果然是聞其名而見其形!”
“大人不要打不要打!小的招,小的招!”
這紅鼻頭和懶掉牙倒是從善如流識時務者爲俊傑,板子還沒有捱到身上,就開始哭爹喊娘,然後就拋棄了兄弟義氣,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都是黃肚皮那廝賊心未滅色心又起……他覬覦那雲娘,又妒恨肖漣,所以纔想出這毒計!”
“好了,本官問你們,穆小夕被你們一直關著?你們想怎樣對付這個孩子?”
“本、本來想殺掉,可是下不了手啊!可是又不敢放他回去,所以想尋個人將他賣了去,聽人說好像有人打聽這個事情,可是還沒有尋到這個人,就被大人抓了回來。”
史無名眼睛一亮。
“你說有人在打聽買孩子的事情。我且問你,這人……可否是在尋找七月初七生的孩子?”
“大人,你怎麼知道?”紅鼻頭吃了一驚。
“原來是真的!”史無名瞇起了眼睛,神情冰冷起來,“那麼這個人……和縣中的穩婆有關嗎?”
“是,大人!”懶掉牙更加驚恐了,“是縣中的張穩婆,不知她爲誰牽線搭橋。”
“果然,是穩婆!”史無名用摺扇輕輕的敲敲自己的手。
“你爲什麼會想到穩婆?”李忠卿悄聲問。
“因爲所有丟失孩子的家世並不一樣,所以是由奶孃或是下人通風報信的不太可能。而這分明是知道這些孩子生日時辰的知情人下的手,而想要知道確切的每個孩子的生辰,除了孩子的親人那只有接生的穩婆了。”
“原來如此!”
“此一事,正是因你兩家不和,才讓小人有機可乘!”
肖穆兩家老人的臉色都有些羞愧。
“人生百年,和字爲貴,大家鄉里鄉親,低頭不見擡頭見,有什麼不能化解的恩怨?所在意不過是‘面子’二字,可是實際上,這東西是最沒有用的了,難道就爲了這一點面子爲難孩子們一輩子嗎?”
“大人說的是,老朽慚愧,被小人鑽了空子,老朽等受教了!”
看著那兩家人退下,史無名微笑。
“肖漣和穆雲娘如能從此圓滿,也不愧爲本官成就美事一件!”
“良善百姓自然希望他們和順完滿,但是你莫忘了還有一個人。”李忠卿冷冷地笑起來,掰了掰自己的手指,“不過,有了紅鼻頭和懶掉牙的口供,也不怕他裝下去!”
“莫急,我有個更好的辦法對付那個黃肚皮!”
(十三)
“救命啊,要殺人了!”
一聲殺豬般的呼喊後,就看見黃肚皮尖叫著驚恐地撤掉蒙在眼睛上蒙布,從假山旁的一頂轎子裡面衝出來,突然發現史無名就在眼前,就連滾帶爬的衝到史無名腳下。
“大人,這兩個混蛋想要殺了我!”
“黃肚皮,我發現你好起來了啊!”史無名意味深長的說。
“啊?!”黃肚皮這纔看清四周,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面孔上的表情千變萬化,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都有再躺下裝暈的趨向,可是兩邊衙役那冷酷的都能讓四月天裡飄落雪花的視線讓他完全打消了這個念頭,驚恐的攤在了地上。
“你做了什麼?”李忠卿問史無名。
“我告訴衙役蒙上他的眼睛塞到轎子裡,帶他曲曲折折顛顛簸簸的走過一段路之後,特意讓衙役們在轎子邊上聊天,讓他知道自己的轎子就停在後山接近懸崖的地方,讓他知道他們打算把他滾下去——爲民除害,然後回去報告說他是自己發瘋死於意外——他不是瘋子麼。還有,大家不會浪費人力和時間給他收屍,咱後山的懸崖,下面全都是大石塊,估計掉下去人就是一塊塊的拼不起來了,所以讓他最好準備好曝屍荒野!”史無名嘿嘿一笑,“事實證明,那些恃強凌弱善耍陰謀詭計的混帳,他們本質上都是一無是處的懦夫!”
“黃肚皮,你可知罪?”
“小人不知所犯何罪,小人蹴鞠之時,被人一球踢昏,如今才清醒過來,說是苦主還可,怎能說有罪?”黃肚皮強打精神分辯道。
“首先你故意裝昏!目的嘛……可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訛詐、逼婚、戲弄朝廷命官!”史無名面冷如鐵,“當你昏迷之時,我觀你脈象——在我說宮中的刑罰之時,你的脈象跳動如鼓,那是你緊張所致,而當我說不用宮中刑罰之時,你的脈象又趨於平穩。昏迷之人本應人事不知,對外界無所感應,可是你的脈象卻並非如此,嘿嘿,你能熬得過按壓人中和水潑,你甚至想要熬一熬銀針刺穴或是竹籤刺指,可惜啊,你熬不過人的天性——噴嚏!如若你醒來便能偃旗息鼓速速離去倒也罷了,可是你卻偏偏狡詐多端,裝瘋賣傻,愚弄世人……”
關鍵是愚弄了大人你啊——周圍的人想。
“須知心智昏迷的人,目光鬆散昏聵,滯納不清,而你的眼神……鬼鬼祟祟,奸猾無比!”
大人在報私怨啊——周圍的人想。
“最可惡的是就是你不知悔改,依然夥同同夥有所圖謀,如今事情依然敗露。你說,想要領什麼樣的刑罰呢?”
“大人饒命啊,小人知罪了,小人知罪了!”黃肚皮磕頭如搗蒜。
“如此刁民……”李忠卿突然微微一笑。他本是嚴肅方正之人,平時不茍言笑,此刻笑容乍現,並沒有讓人感到如春風化雨,和煦日升,正衙裡裡卻頓時泛出詭異的冰冷,如同冷風過境。
這纔是最可怕的啊——周圍的人想。
史無名站到一旁默默發了個抖。唉,四月晚春,竟然還有春寒!
“你們所犯的刑法,條條件件都在這裡,而你等也不是初犯,鑑於平時也爲害鄉里。所以要……從重處罰!”
“沒錯,縣尉言之有理!”史無名從善如流,“要從重處罰,以儆效尤!而具體處罰之事,本縣就交於李縣尉了!”
史無名飛快的離去,將黃肚皮絕望的留在那裡,回到後堂去用崔四備好的茶和點心。
“大人,剛剛劉班頭差人來報,他帶人從張穩婆那裡順藤摸瓜,捕獲了綁架孩童的人犯。”崔四說,“那是一個馬戲班子,他們把孩子藏在獸籠的夾層裡帶著來去,因爲獸籠多放置猛獸,所以官府蒐藏的時候都沒有注意。”
“孩子都沒事吧?”
“沒事,只是受了點驚嚇,聽說那班主就是想要把他們賣給某個達官貴人,聽說那個人有個癡傻的兒子。”
“世間愚妄,皆由錢權而起!真真是一點不錯!”史無名長長嘆息一聲,覺得莫名抑鬱,想要與李忠卿相談紓解心中悶氣,可是李忠卿在前堂久久未歸。此時四下一片寂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讓坐在那裡品茗的史無名無端的覺得有些可怕。
“崔四,前面爲什麼一點聲音也沒有?”
“放心吧,大人,李大人自有分寸,他不是酷吏,不會要他們性命的!”
可我害怕的是,他只留了他們性命……
後記:謹以此文,獻給我每年都會參加的運動會……
本文案子不大,也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話說,一個小小縣城,哪裡會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案,平安縣是和諧向上的好社會,大案是發生在別處滴,嘿嘿,所以大家跟著史無名樂呵樂呵得了。
至於把東西綁到鴨子身上,這個小時的確看過喲,小時候家附近的魚塘起魚,主人家的一隻公鴨去渾水摸魚,幾次都撞到了起魚的網裡,惹得主人很生氣,後來他用惡作劇的心態抓了一條斤把重的魚用繩子串了掛在了鴨子脖子上,結果鴨子好可憐,想吃魚還吃不到——那魚太大,想要擺脫還太難——不會解繩子,只好嘎嘎叫在魚塘裡游來游去……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