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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怨歌行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爲因果,緣註定生死。”

戒癡大師盤腿端坐在禪牀上,手中拿著一本《盂蘭盆經》,但心思並不在此,又是一年秋來到,想來那莫忘崖下的彼岸花又要盛開了吧。

“讓人迷亂的接引之花啊!”法師輕輕嘆息“不知今朝又要帶誰而去呢?”

幾天前

“忠卿,我要到京畿附近走上一趟,縣中事務就麻煩你與諸位同僚了。”一個秋日的午後,史無名在自己的房間收拾行裝對剛剛進門的李忠卿說。

“如今也不到上京述職的時候,爲何要到那裡?”

“與我有同榜之誼的故人有續絃之喜,他特地寄來了請帖我怎能不去。”

“續絃?此人年紀也不小了吧!”

“非也,忠卿,雖然此人是續絃,但只比我年長上幾歲。想當年他可是秋闈中名動京城、擲果盈車的美男子呢!那時爲他心醉的名門閨秀不知有多少,風頭可是將狀元榜眼探花都比下來了。”

“等一等,那個人莫不是姓沙?我記得你登科的那一年,有兩個人是風雲人物,一個是你,十七歲進入一甲第七名,被人讚譽年少而有才;而另一個也是一甲進士,據說是潘安在世、宋玉轉生的美男子,當時被稱爲‘雙璧’,莫非是他?”

“忠卿你突然這麼誇我讓我很是……”史無名訕訕笑道“不錯,那個人就是他,他姓沙名華。‘華’者,花也,這個名字與他倒也十分相稱。只是此人姻緣路有些坎坷,高中不久後他將未婚妻接來京城準備成親後一同赴任,可那女子也是無福之人,不久之後竟然‘意外’身亡了,據說此案當時在京畿鬧的是沸沸揚揚,更牽連了朝中的高官,但諷刺的是最後卻因查無實證不了了之。結果便是一家哀愁幾家歡樂,在那可憐的女子去世不久後他那裡提親的人幾乎要將門檻踏平了。”

“那麼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取了娶了吏部郎中(正五品上)的女兒,還調到京畿附近做縣令(古時畿縣縣令的品級爲正六品上,而史無名這種中縣的縣令品級爲正七品上,李忠卿作爲縣尉爲從九品下),和我不一樣,將來是前途無量的那一種。”

“哼,別告訴我這又是一個負心之人,爲了自己的前程害了這世間癡女子中一個。可是爲什麼又續絃?他的郎中千金去世了嗎?”

“聽人說,一年前小產去世了。”

“那麼這位夫人是——”

“如今戶部侍郎(正四品下)的千金,與前任夫人是表姐妹關係。”

“老泰山的職位是越來高,看來人家混的比你明白多了,只是這個男人……”李忠卿沉吟道。

“我明白你要說什麼,忠卿。所以,我一定要去,好好巴結巴結一下將來的上級,呵呵。”史無名故作很卑劣的笑。

“快滾!”李忠卿冷冷的將包裹扔給他。

翠雲山

兩日後,史無名與隨行的家丁行至京畿附近的翠雲山,翠雲山的得名正緣於滿山青松翠柏,常年有白雲輕霧從岫穴間逸出,端的是人間仙境。史無名行至山嶺的最高處之時正是夕照菲微,太陽冉冉墜下之時,他望見離自己停腳處幾丈遠的斷崖上有一翼危亭,亭上匾額上的字因爲天色已然看不分明,但史無名知道從自己站立的高度來看那亭下是定然是百丈深淵。若是白日他定會去觀賞起這懸崖下的景緻,但今日天色已晚四野無人,史無名覺得應該快些下山纔是上策,於是他加緊策馬。只是天總是不從人願,再向下走了一段路,史無名的馬兒鬧起了脾氣,無論是好言相勸還是威逼恐嚇都不肯前進,無奈之下他只有四處張望希望可以尋到一個落腳之處。深山藏古寺,沒多久他就在半山腰看見了一方古剎,出家人總是大開方便之門,史無名很慶幸自己不必露宿山中了。這古剎雖小但卻莊嚴凝重,有超脫世外滌人心魄之感,史無名身處其中頓覺一片寧靜平和,而唯一讓他感到奇怪與不協調的是佛堂中那位白鬚、臉如同風乾的橘皮一樣的方丈老和尚此時竟然如同一個女孩家一樣手中拿著一束鮮紅的花朵在把玩。

“大師難道在效彷彿祖的拈花一笑的掌故?”他很想問但沒有開口。

“佛說彼岸,無生無死,無若無悲,無慾無求,忘一切悲苦,有花名曰彼岸。花開彼岸時,只一團火紅;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獨自彼岸路。”戒癡大師彷彿瞭然史無名的心事一般轉過身來“人說這彼岸花是天降吉兆四華之一,生於三途川上的接引之花.,但在老衲眼中,此花的魔性要大過它的佛性,施主看它血紅的色彩,是否如同鮮血一般啊?”

史無名皺了皺眉,戒癡大師的比喻讓他覺得很不愉快,剛要答大師卻又自行開了口。“施主可知它爲什麼如此血紅,那是因爲它吸食了人的鮮血啊,三年前的秋日,有五個女子到這古剎中燒香,走到這莫忘崖上時,山雨突至。因緣際會,幾個女子便在那知返亭中避雨。啊,那裡原來不叫知返亭,因爲常常有人在那裡輕生,所以老衲爲它改了一個名字,希望那些想丟棄自己性命的人可以迷途知返。可是其中不知出了什麼變故,其中的一個女子竟然從亭中跌落到了莫忘崖下,另外四人只是說當時天降落雷,女兒家們膽小一片慌亂而亭內又有積水,那女子只是一時失足才掉下深淵。後來搜尋的人們在崖下找到了那女子屍身,鮮紅的石榴裙、披於肩上的紅綃紗衣,四濺的殷紅,與她的屍身四周盛放成羣的彼岸花形成了一種妖異的景象。據說那女子再有幾天就要嫁人了,事發半月之後,她的未婚夫來到那知返亭中站了整整一日,一言未發、一淚未落。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當年老衲對他如此說,只是不知他是否聽的進去,後來他在寺中爲那女子設了往生牌位,每一年都來供養。你看,今日白天他就送來了這新開的彼岸花。

史無名湊近看那往生牌位上的字:愛妻曼珠,下面的立牌的人則寫著:夫 沙華立

“真是巧極,竟然是他。”

不知爲何,史無名平生第一次生出了宿命之感。

沙府

一夜無話,第二天史無名辭別了戒癡大師,不一會兒就到了目的地。因史無名不想在此事上耽誤太多的時間——畢竟是私事,所以幾乎是計算著日子行路的,此時恰恰是成親的前一天,沙華所在的府衙此時已經張燈結綵、佈置一新。沙華在門外迎接,他比在史無名的記憶中有些清減,但依然是風姿絕代,容貌俊秀,他向史無名微微一笑的那一刻,史無名覺得就連自己身上那精工刺繡出來的蘭花都有些被比了下去。 可當史無名細細再看沙華,卻發現他面色發白,嘴脣有些淡淡的青紫色,而身上也隱隱飄來一股藥香之氣。

“沙兄,你的身體可否是有不妥?”

“果然瞞不過賢弟的法眼,愚兄患上了心疾。記得當年在京師你我相交之時,賢弟年僅十七,卻熟讀醫書藥傳,對醫治各種疑難雜癥,藥草毒學,頗有心得。那時你我住在同一家客棧,把酒言歡、談詩論文,也是少年書生意氣揮斥方酋,琳琳種種彷彿依稀就在昨日。” 沙華雖然嘴角還有笑花但是語意卻十分淒涼。“如今愚兄痼疾在身,纏綿累人,有時覺得也許自己的大限將至了吧!”

“沙兄,你在胡說什麼?春秋正勝之年,人生大喜之時爲何吐此不吉之語?”史無名語帶嗔怪,心中卻生出一絲不詳之感。

面對史無名的嗔怪,沙華只是微笑不答。

“老爺,今年又有人送花來了。”此時身邊有人插言,一束如血一樣絢爛鮮紅的彼岸花附著一頁信箋,在侍女白嫩的手中發出妖異的光彩,彷彿在嘲笑著世人。

“又送來了嗎?”沙華語氣淡淡,但是手卻是微微發抖。展開信箋,上面只有娟秀的筆跡寫著幾句詩: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

沙華看到這突然捂住了胸口,面色更加蒼白,呼吸有些急促。

“沙兄!”“大人!”史無名與那侍女一左一右扶住了他,那鮮紅的花朵從侍女手中落下,頓時撒落一地。

“無妨,只是些許觸景生情而已,讓賢弟見笑。”沙華搖了搖頭,手中攥緊了那一頁紙箋。“請賢弟原宥,愚兄要先行進去服些藥物。婉兒,代我好好招待史大人。”

“沙兄請自便!”見沙華去後,史無名轉過身來看向那個名叫婉兒的侍女,婉兒生的水剪雙眸,花生丹臉,十分俏容,她向史無名施了個禮,然後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這位溫潤如玉的年輕大人。

“婉兒姑娘,你與沙兄剛剛說的 ‘又’是何意,難道從前也曾收過此花?”史無名彎腰從地上拾起一枝紅花。

“大人說的是,從曼珠夫人去後的三年裡每年的祭日,都會收到彼岸花與這樣的紙箋,當然還有例外的兩次,我家大人娶絳雲夫人的前一日還有一次就是今日了。這花不知是何人所送,到時就會用布蓋好放在府門之前,而紙箋上的字跡……這正是讓人害怕之處,那紙箋上的字分明就是曼珠夫人的字體。”

“曼珠夫人的字體?爲何稱夫人,我記得他們……”

“雖然沒有成親,但是老爺一直讓我們稱她爲夫人,曼珠夫人與老爺能共苦卻無緣同甘,老爺心中一直深以爲憾,心中一直將她作爲結髮妻子來看。”

“原來如此。”史無名點頭嘆息“你如何知道那紙箋上的字跡是曼珠夫人的?”

“三年前,奴婢家道中落不得已賣身爲奴,被老爺買下來伺候曼珠夫人。那時曼珠夫人的一切都是我在收拾打理,所以一看就知道那字跡是誰的,更不要提與夫人青梅竹馬的我家大人了。”婉兒顯然陷入了許久之前的回憶中。“曼珠夫人是個溫柔可人的女子,對下人、對我,真的、真的是極好,可是沒有多久……夫人就去了,然後我就一直留在府中看著老爺把一位位夫人,先是絳雲夫人再是如今的綺蘿夫人迎娶進門。而這兩位夫人一個比一個更可怕,從前曼珠夫人留下的東西,絳雲夫人過府後,很快就找了個藉口給燒掉了,而大人竟然什麼也沒說。而如今就要過門的這位,據說是比起絳雲夫人來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說到此處,婉兒的語氣有了淡淡的怨懟。

“我記得有關曼珠夫人的死——據說是意外落崖不是嗎?當時在亭中有五人:曼珠夫人、絳雲夫人、綺蘿夫人,還有兩人是誰?”

“是奴婢和爾雅姑娘,奴婢永遠都記得曼珠夫人出事的那一天,山雨突至,雷聲震耳,亭子裡亂成一團,爾雅姑娘被雷聲嚇得東躲西藏,夫人本在亭邊觀雨景,見到爾雅姑娘如此,便想去安慰她,那時奴婢從古剎中借傘從亭外跑回——我不放心夫人和那兩位官家小姐在一起,她們對夫人的嫉妒就連瞎子都看的出來。那時我想到夫人身邊,但卻被兩位嚇得靠在一起的小姐擋在身後,而她們也正攔住了夫人要去的方向,亭子不大,人卻幾乎擠在一起,事情瞬間就發生了,結果我——什麼都沒有看見,而正對著夫人的兩位小姐卻異口同聲的說是因爲地上有積水夫人才失足落下山崖,而官府就依照兩人的敘述草草給了一個意外的結論。”婉兒語氣有些嘲諷。“您也許不知道,當時流傳著多少個關於夫人之死的流言。有人說老爺想成爲高官的乘龍快婿,所以要與夫人解除婚約,夫人傷心之下跳崖自盡;也有人說是絳雲夫人在知返亭上把夫人推了下去,因爲在夫人死後她馬上就入主這個家。當然這個故事的主角也有換成是綺蘿夫人和爾雅姑娘的,流傳的說法也不盡相同。但是傳言就只是傳言而已,沒有任何實證,朝中又有幾位小姐的爹爹攔在那裡,事情只能是不了了之。”

“也難怪世人會如此想,當年同在知返亭中的女子除了爾雅姑娘先後都成了你家的主母。無風不起浪,既然有這樣的傳言就是因爲有三人有這樣的口實落下吧。”

“誰人不知如今就要過門的綺蘿夫人一直思慕我家大人,她的心性本就是要尖好勝的緊,可是不知爲什麼卻在這門親事上輸給了絳雲夫人,絳雲夫人在世的時候就常常往這裡跑,名義上是爲了看夫人可是我們誰都知道她爲的就是見一見大人,弄得絳雲夫人背地裡常常慪氣。再就是我家大人這個人——對誰都好像和顏悅色、以禮相待,那時他對綺蘿夫人很好可是對爾雅姑娘也不賴,那爾雅姑娘三年間也來過這裡幾次——都是受大人邀請,每次來大人都是熱情百倍,所以有人猜測說那爾雅姑娘也是有幾分喜歡我家大人的。”婉兒說到此處,語氣不盡的哀怨。

“唉!”史無名暗暗嘆了口氣,心中暗道:最難消受美人恩,沙兄啊沙兄,你怎的平生添了這許多桃花債!看來這婉兒也……“在下記得絳雲夫人是吏部郎中的千金,綺蘿夫人是戶部侍郎的掌上明珠,那麼這位爾雅姑娘到底是哪家的嬌女呢?”

“爾雅姑娘是京中方鴻聲方老捕快的女兒,身世自然不能與前兩位夫人比,她是曼珠夫人生前的閨中好友,曼珠夫人生前把她當妹妹一般疼愛。此次我家大人還把她請來了呢!”

“是嗎,那位令人敬重的鐵面老捕快的女兒!在下倒是很想見上一見。”

“奴婢來時看見她就在後花園,讓奴婢爲大人帶路吧。”

顯然沙府的花匠很是善於侍弄花草,花園中土地黑厚,只是這個時節大多數的花木都已經開始凋零了,已經有許多黃葉覆蓋其上,園中只有菊花在含苞待放,踏著園中的石子路,繞過幾叢花木,便到了園中的蓮池。蓮池四周保持著最自然的風貌,沒有刻意的雕飾修砌,甚至連石子路都沒有鋪砌,走在泥土之上有一種漫步在鄉間小路上的感覺,此時池中荷花已謝,只剩下荷葉翩翩,隨波光搖動。蓮花池正中有一方土地,若是尋常人家這裡應該是搭小橋、建水榭,但沙華卻將這裡留置成爲了一塊孤島,小島上沒有別的,只有一片觸目驚心的紅被一圈的假山石圍在中間,那是一片開的正勝的彼岸花。蓮池四周沒有任何可以上島的路徑,只有一葉小舟停留在岸邊。此時沙華正從小舟中下來,將一枝可能是這塘中最後的荷花遞給岸邊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沙華在對那女孩子微笑,鬢髮輕垂的側面形成了一個可以稱之爲曖昧的畫面。

“涉江採芙蓉,蘭澤多芳草。採之慾遺誰,所思在遠道。……”風兒將沙華的輕語傳了過來,史無名皺了皺眉,這詩的意思可曖昧的緊啊,這兩個人難道真如他人所說的……他將身形悄悄往樹蔭後一隱暗暗的觀察這兩個人,此時才發現身邊的婉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

那是史無名第一次見到爾雅,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孩兒呢?十七八歲的樣子,生的很清秀,雖然身著英氣的男裝卻能完美的詮釋出文文靜靜幾個字來,她好像在認真的聽著沙華的話,但史無名卻覺得她望向蓮池的嘴角不知爲什麼卻帶著一絲絲淡淡譏諷的笑意。

“殘荷零落,黃葉委地,新人堂中笑,舊人白骨哭,這秋日確實是讓人傷懷怨尤啊!”嬌媚的口卻說出讓人冷冷的話語,爾雅下一刻便轉身拂袖而去,只留下沙華苦笑著站在原地。

——這是什麼情況?!!這可不是情人拌嘴,看來世間傳言未必可信,但若是想弄清楚那位曼珠夫人的公案,這姑娘倒是一定要見一見了。

西跨院的客房,史無名發現原來自己房間與爾雅的房間竟然是隻隔了一個院子的對門,史無名順著抄手遊廊來到爾雅的房門前想敲門但卻住了手,他自嘲的搖了搖頭:“史無名啊史無名,你要用什麼理由敲開這個門,用什麼身份去追問盤查當年的事呢?要是忠卿在這裡,你少不了又受一場奚落了。”

婚宴

婚禮十分隆重,畢竟是朝廷重臣的女兒嫁人,道賀的人自是不少,雖然天陰沉沉的,但是這並不影響婚禮的舉行和大家拍馬屁的心情。禮畢入席時,史無名這個旁觀的人都覺得過程繁冗複雜的讓人有些昏昏然。戶部侍郎大人雖然是在笑臉迎人但是史無名在他的臉上也看出一絲無奈,顯然對這樁婚姻不太滿意,確實這樁婚姻有太多令人尷尬之處了,在看吏部郎中的臉色似乎就更加複雜,他定然是想起了自己已經香銷玉隕的女兒與自己未出世的外孫。

接下來的推杯換盞就更是讓史無名頭痛不已,此時他突然想起了李忠卿,那傢伙可是人不可貌像,喝酒得用斗量啊,好在自己只是小小一個縣令,不想去巴解別人,別人巴結的對象恰好又不是自己,倒也少了被灌酒的機會。但是就算如此,他的頭也有些暈乎乎的了,於是偷眼看四周的人,

“啊,張進也來了,我以爲他不會來了,畢竟原來是自己的老婆現在卻花落他處,也靠不上戶部侍郎這座大靠山了,真是窩囊又倒黴啊!”

“能不來嗎?那可是頂頭上司的女兒啊,還要在人家下面做事,就算心中怨懟也不能表現出來啊。”

有人在身邊竊竊私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順著衆人的眼光他看見了一個年輕人,年紀與自己相仿,臉龐與氣質自然不能同沙華相比,但在衆人各種各樣的目光中史無名並沒有從他的臉上讀出太多的情緒。

史無名心中不僅浮現出昨日婉兒的話語“綺蘿夫人一直愛慕我家老爺,只是有絳雲夫人擋在那裡她無可奈何而已,絳雲夫人小產去世後,那時綺蘿夫人本已定下親事,可是爲了我家大人竟然毀了婚,就算是填房也心甘情願。”

人羣中似乎也有人在偷偷打量張進,史無名捕捉到了那目光的主人——爾雅,爾雅並沒有注意史無名,而是又向另一個人看去——沙華。沙華此時正被人圍住勸酒,白皙的臉上有了紅暈,史無名心中不由的擔心起來。果不其然,酒宴只過了一會兒沙華就搖搖欲倒,史無名急忙上前攙住,讓沙華的一個親眷繼續招呼客人而自己則扶著他向新房走去,沙華身上傳來的濃濃酒氣薰的史無名的頭也痛了起來。“曼珠。”耳邊聽得沙華一聲囈語,史無名微微苦笑起來,原來你的心中還是忘不了她的,既然如此你在短短三年內接回家中兩個新人到底又爲的是什麼呢,難道真如世人所說的爲了富貴榮華?

天邊有閃光劃過,醞釀了一天未下的雨——就要下來了。

此時正好看見婉兒和幾個丫頭,她們急忙將自家老爺接了過去。史無名覺得可以鬆一口氣,自己也回客房歇著了。

夜半

驚雷閃電,搖撼著大地,漫漫雨幕籠罩著沙府。雨箭密集地射在府內的青石地面上,發出巨大的“嘩嘩”聲,似乎在這樣的雨夜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史無名在昏睡中恍恍惚惚的聽到了雷聲、雨聲、還有壓抑的哭聲。

哭聲——?史無名急忙披衣起身開門,門口蹲著一個人,當閃電的光芒照亮四周時,史無名發現那個人竟然是——爾雅!她雙手抱頭,瑟瑟發抖。突然的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隆巨響,讓眼前的人兒徹底崩潰。

“哇啊啊 啊啊啊,爹——”爾雅好像用盡了自己的全部力氣尖叫起來,史無名蹲下來試圖出言安慰可是又不知說什麼好,突然想起了小時安撫受驚的小貓都是撫摸頭,於是將自己的手撫上了爾雅的頭,結果卻被受驚的爾雅用雙手抓了個正著,兩人一下子跌坐在房間的地上,史無名完全手足無措,就算面對政務案件精明幹練如他,此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理現在的情況,只有保持事態的原狀。

不知過了多久,當雷雲過去,只剩下大雨滂沱時,漸漸恢復神智的爾雅的表情唯有一語可表——瞬息而萬變,尷尬、感謝、氣惱……有如走馬燈一般在爾雅那白淨的臉上走過,而其中某一瞬間史無名甚至有一種會被滅口的殺意感受。

“姑、姑娘,你怕落雷?” 爲打破尷尬氣氛先開口的是史無名,但心中在想:這姑娘卻是真的怕雷,婉兒說的倒也並無虛假。”

“是。”爾雅此時臉上紅的依然猶如天上的紅霞,但還是回答了他“多謝公子,多謝……我、我從小就十分怕雷雨和水,這個毛病害得我……唉!”爾雅有些羞惱的頓了頓足,動作十分可愛。“公子也許不會知道我多麼憎恨自己的這個毛病,就是因爲這樣,當年……

好機會,這倒是可以問問當年之事,史無名剛剛想要開口,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來到門前,人未至而聲先聞。

“史大人,爾雅姑娘,快開門,出大事了,我們夫人不見了!”門原本就是虛掩的,一下子被推開了。來人是婉兒,神情萬分焦急,渾身上下被雨水打的溼漉漉的。

“什麼?夫人不見了!”史無名吃了一驚,而讓他更加迷惑的是爾雅那驚詫的表情與那句低語“奇怪,已經這麼久了……”

大紅的燈籠、喜字與禮堂在夜的黑暗和大雨中顯得更加迷離,在這樣的背景下忙亂的人影更顯得不真實而繚亂。幾乎所有的人的衣物都被這大雨澆的溼透,史無名看見沙華有些失魂落魄的站在雨中時,一把把他拉進了廳中。史無名一摸,裡衣都能攥的出水來,史無名皺眉道:“沙兄的身體怎能受此風吹雨淋,快去換過!否則一會兒連你也倒下了。”沙華聽得此言點點頭,身體卻沒有行動。

“我只是夜半醒來想要點水喝,不見了綺蘿。問題是愚兄我進房已經是爛醉如泥,根本就沒留心過她,甚至是她什麼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沙華喃喃自語,苦笑了一下。

史無名一時不知怎樣勸慰他,倒是婉兒有些急了,強拉著他回房換衣去了。而爾雅看看那兩人的背影要了把傘轉身走出加入了找人的行列。

時光已經來到了破曉時分,雨也漸漸停了。

“來人啊!快來人啊!”一聲喊叫從後花園中響起,史無名聽出那是爾雅的叫聲,所有人的心都爲之一顫。

史無名將面色蒼白的沙華交給婉兒,匆匆趕向後花園。

彼岸

不過是幾個時辰,但對於有的人來說人世已過,物已全非。

東方的晨光掩映著彼岸蓮池中小島上開滿的近於紅黑色的花朵,滿眼看上去觸目驚心。昨日的那葉小舟現在停泊在池中小島處,遠遠的就可以看到舟中露出的一角鮮紅的衣襟。蓮池的岸邊,有幾個剛趕來的家丁正準備下水過池,幾個丫頭站在岸邊在向島上呼喊夫人的名字。

“這大雨把所有的痕跡都沖走了。”看到趕來的史無名她無奈的搖了搖頭,望著腳下的土地開口道。“不知夫人情況現在如何,這裡雖看不真切,但只怕是、只怕是……”

“不管如何,先讓人把小舟弄過來吧。”史無名長出了一口氣,而此時隨後趕來的沙華正催促著那幾個下水的家丁。

當真正看到了小舟內的情況,在每個人心中所殘存的那一點點僥倖都被無情的扼殺了。屍體衣冠整齊的躺在已經積了不少雨水的小舟中間,身上的嫁衣早已被雨水浸透,身旁放著小舟的船槳。而死因也讓人一清二楚,粉頸上系的那條紅色絲絛——新娘的腰帶就是根由。死亡就是這樣,無論生前是何種的如花美人此時也只能讓人掩面回目而已,一時間敢於正視死者的只有史無名與爾雅了。而那一瞬間,沙華搖搖欲倒,婉兒上前一把摻住。

“婉兒姑娘,送你家大人回去,沙兄,出了這樣的事,有許多事情要你去處理,這裡就交給小弟可好?”

“一切就仰仗賢弟了!”沙華點點頭,由婉兒攙扶著他離去了。史無名留在了蓮池,細細的打量起那方孤島與眼前的小舟,與他一樣沒有離去的是爾雅。

“爾雅姑娘,你可願與我一起上島一行?”史無名問爾雅。

“不。”出乎史無名的意料,爾雅堅決地搖了搖頭,她看著史無名那不解的眼神,吐口道“我說過我怕水,所以從不坐船。”

史無名覺得十分謙然,昨夜爾雅確實說過,但自己卻忘了,如今看爾雅那蒼白的面色,確實是所言非虛。

小島大約三米見方,開的正豔的彼岸花個個有花而無葉,莖直直的從土中鑽出來,讓人看起來覺得十分不舒服,剛剛小舟就卡在圍砌小島四周的兩塊假山石中間處,船頭用來系船的鐵環上並沒有繩索,看來是因爲主人平時就並不常用的緣故,鐵環早已生鏽,但細細看來鐵環的有一部分鐵鏽已然脫落,隱隱發出亮色。

“這小船平時如何固定。”

“回大人,冬天自不必說,春秋沒有荷花時放在岸邊,而夏天池中都是荷花,放在池中也是吹不跑的。”

“原來如此,所以從沒有繫繩索。”

一瞬間,史無名心中劃過了千百個念頭。“從屍身已開始僵硬,至少死去兩個時辰以上。嗯,兩個時辰前,正是夜半雷雨正大之時,這點與船中的積水倒是相吻合。小舟與船槳都在這裡,那麼死者被殺後兇手是怎樣回去的。游泳嗎?嗯,昨夜那麼大的雨就是身上溼透了也不會有人發覺。難道兇手要從府中會游泳的人中開始判定?不!這樣也很片面,可以讓小舟到達這裡的方法也不是沒有。等等,新娘的鞋底有什麼?這是——豆子!嗯,女子出嫁正午出門之時要打開紅傘,代表開枝散葉。撒紅豆綠豆和米於傘頂和車頂,用以辟邪,入洞房的時候,也要撒花生豆子等物,看來這是新娘身上無意中帶出的。只是這豆子……”

問詢

整個沙府亂的如同一鍋粥,而這鍋粥的沸騰點就在於戶部侍郎大人,白髮人送黑髮人,痛入骨髓,看任何人的目光都如同兇手。

而就在此時,史無名被送到了風口浪尖之上。始作俑者就是沙華,幫兇就是一羣趨利避害的官員。

“賢弟,此事出在我府內與我有莫大的關係,此事不宜愚兄插手,雖然此處也有上峰在,但是論到查察案情還是非你莫數。

“可是沙兄,小弟怕有越俎代庖之嫌……”

史無名的推脫沒有人聽,此案涉及朝廷重臣的關係,人人都當此事是個燙手山芋,失去女兒的侍郎大人不肯善罷甘休,最後在重重推託下,此事就落在了史無名的頭上。史無名的好奇心一上來,關心的是案子的真相,一些官場上的利害關係倒不是他所在意的了,於是他便在沙府中查起了案子。

首先便是問詢。

沙華

我——賢弟與我在一起難道還不知道嗎?沙華微微苦笑,愚兄本來身體就不好又不擅飲酒,幾杯下來就已經爛醉如泥,被人攙進房中時早就不醒人事了。說實話愚兄連綺蘿的面都沒有都沒看到,這一點婉兒和喜娘可以作證。(婉兒與喜娘點頭證實。)

後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夜半的時候把,我口渴難耐想起來喝口水,卻發現綺蘿不見了。我以爲她氣我冷落了她到處尋找到別處睡了——她的脾氣一直是不小的。我便打算去賠情說說好話,可是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她,我此時才慌了,於是去找婉兒與家丁一起尋找。結果——不過一夜間我們卻是陰陽兩隔了。”說到此處沙華眼中有幾滴淚落了下來。“賢弟,愚兄真的是不祥之人啊!”

“唉~~”史無名嘆了口氣,不知如何安慰。“沙兄節哀順便。”

喜娘

“新郎倌回房之後,夫人就賞了銀子打發我們出去了。”

“你陪新娘子在房間的時候,她可有什麼異樣?

“沒有,害羞又高興,就是那些嫁得好的新嫁娘該有的樣子嘛。不過,在老身走的時候看見好像有一個人在新房左近閒晃。

“是誰,你認得嗎 ?”史無名瞪大了眼睛。

“老身當然認得,就是那位被退了親的張大人嘛!”

張進

“我確實很生氣,那個女人給了我從懂事以來最大的羞辱,我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得,要被被人恥笑指點,還不能有怨言。昨日我多喝了幾杯酒,有點衝動想去找那個女人理論理論,可是後來晃到新房附近卻又覺得自己這麼做實在是太蠢了,人家都已經拜完天地入了洞房,而只不過是被悔婚了的失敗者,何必去自找不快。而侍郎大人也許下承諾絕不虧待於我,那個女人是將我所有的自尊踩在腳下,但是我絕對、絕對沒有殺她。我有的是屈辱,但所求的並不是殺之而後快的快感,一個女人和我的前途比起來我還是選擇後者,大丈夫何患無妻,不是嗎?可是就在我剛剛想要離開的時候,我卻看見那個女人把一個丫頭叫新房裡,我當時怨氣已消當然也不想管那麼多所以就走了。”

“那麼張大人能夠認出是哪個丫頭嗎?”

“當然,就是那個外面挺漂亮的叫婉兒的、沙大人家的管事丫頭嘛。”

“可有人看見你離開?”

“當然有了,沙府前的家丁丫頭都看見了,那時天就要下雨,我不趕緊走還等著被澆成落湯雞不成!”

婉兒

把大人送回房後不久天就開始落雨,酒席也就散了,我領人在前院收拾剩下的殘局,大約兩柱香後,一切處理停當,打發大家回房休息後,我回自己的房間路過新房時,夫人開門把我叫住了,問我爾雅姑娘住在哪裡?”

“你可知道夫人爲什麼找爾雅姑娘。”

“奴婢不知,當時夫人的表情不善,奴婢未敢多問,但私下裡卻能猜到幾分。夫人定是懷疑爾雅姑娘與我家大人的關係非同尋常,大人新婚之夜酒醉冷落與她,不管大人是無意還是有意,依夫人的脾氣定然是無法忍耐。”婉兒略略停頓了一下,看了看史無名的神色又開口道“後來夫人打發我走,奴婢便回房休息,迷迷糊糊睡著後不久便聽見我家大人呼喚,此時才知道夫人不見了。奴婢記起夫人曾經問過爾雅姑娘的住處,便到西跨院這裡尋她,到了爾雅姑娘這裡時發現房門虛掩,走進去後發現房中沒有人,所以接著就來到了大人您那裡。之後的事情沙大人您就已經知曉了,奴婢整晚都在正廳陪伴我家大人。”

爾雅

“夫人的確昨夜到過我的房中,說了許多惱人的話,真的是……。”爾雅向下垂了垂眼皮、穩了穩語調,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很氣惱。

“那時我心神不定——因爲雷雨,沒有對她多加理睬。後來因爲心情實在煩躁就不再理睬她走出了屋子,那時我想她自己覺得沒趣自然就會回去了吧,可是一出去就後悔莫及——外面雨大雷大,我最害怕的東西,後來的事情大人也知道。”爾雅有些臉紅,史無名也有一點侷促不安“但我確實不知道之後夫人的去向。”

“所以在那時,你纔會說:‘奇怪,已經這麼久了’,姑娘當時指的就是你離開房間已經很久但綺蘿夫人竟然還沒有回房這件事吧?”

“不錯。”

史無名點點頭。“雖然爾雅姑娘會很爲難,但我依然想知道夫人到底與你說了什麼?”

“說那位沙大人醉中念著我的名字,她問我是不是與沙大人——關係曖昧。真是……”爾雅的一張素臉變的粉紅,牙齒咬的咯咯響不知是不是想咬碎的那個人是史無名還是其它什麼的。

“原來如此。”史無名抹了一把汗,接下來的問題……要如何問下去呢,難道問人家姑娘是否真的和自己的好友有曖昧?

爾雅此時卻柔柔靜靜的笑了,頗爲了然的看了史無名一眼,自顧自的說了起來。“人人都道是我對他有情,但他們卻不知道他們所愛的東西未必是我所喜歡的,只是我懶得與世人一般計較。當年我與他和曼珠姐姐在京師相識,他們那時租用的屋子就在我家的隔壁,我常常到他家中找曼珠姐姐玩耍,看到他們兩人一對璧人、舉案齊眉也真真的爲他們歡喜,可是後來出了那件事,我漸漸的看清了他。古人喜歡以花喻人,沙華那個人,在我看來,就如同那池中小島上盛開的彼岸花一般,雖然美麗,但卻讓人迷亂,那毒性不知不覺間讓人致命。難道史大人沒發現,與他有關的女子都死了。曼珠姐姐、絳雲、綺蘿、小女子除非是瘋了纔想會在這筆糊塗帳中插上一筆。”

“既然姑娘說起來了,那麼無名就問上一句,三年前曼珠夫人落崖之時,姑娘看見了什麼?”

“大人昨夜就想問此事吧,同樣的問題在當年我不知被人問過多少遍了。這件事到如今我連自己都在懷疑自己的記憶了。那一天,曼珠姐姐讓我陪她去出遊散心,她在家中待的實在是氣悶——她和沙大人的婚事實在是有太多的障礙了。那時我才十五歲,和曼珠姐姐婉兒上了翠雲山,就在古剎中遇到了那對錶姐妹,同樣是女人我看的出那兩姐妹眼中對曼珠姐姐的羨慕,不,是嫉妒。正午時分下起了雨,我們正走到了翠雲山頂,就躲進了知返亭,隨後那對錶姐妹也來了。老天爺突然雷鳴電閃,我當時、其實幾個人都有些害怕,一羣女兒家亂成一團,只是我最厲害罷了,我記得自己當時抱住頭,堵住耳朵,藏在石桌的底下,而我聽見淒厲的一聲叫喊和幾聲驚呼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看見——”

史無名停止了一切動作屏住了呼吸。

爾雅顯然陷入了很狂亂的回憶中,她的呼吸粗重起來,聲音好似就要哭出來一般,說出的語調帶有無限的自責。“曼珠姐姐是如何掉落的那一刻,我並沒有看見,我擡起頭的時候只見到婉兒她們三人目瞪口呆的望著剛剛曼珠姐姐站立的地方,而那裡已經沒有那個笑起來溫柔的象水一樣的女子了,絳雲與綺蘿兩人站在一處滿臉不置信的神情,綺蘿的手向外伸出好像要拉住什麼又好像要推開什麼,而絳雲正在一邊搖頭驚恐的向後退、面色蒼白的如同鬼魅,然後婉兒從後面推開她們兩個衝到了亭子的邊緣往下望去,就算是現在想起來一切都是那麼不真實、那麼突然,就好像曼珠姐姐的落崖是虛假的一般,我只要一回頭就可以看見她依然在對我溫柔的微笑。”爾雅的淚終於落了下來,半響,擡起頭來“如果我沒有猜錯,沙華兩位夫人先後的死都與曼珠姐姐的死有著極大的干係。”

“你是說有人爲曼珠復仇嗎,姑娘可知你的這句話把自己也納入到嫌疑人之中了。”

“大人這樣想也無可厚非,我本來就是嫌疑人之一啊。”爾雅從自己帶進來的包袱中拿出一樣東西遞給史無名,那是一把團扇,上面用工筆小楷題著一首詩:新裂齊紈素,皎潔如霜雪。裁成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這是漢時班婕妤的《怨歌行》啊,只是這字跡真的是好生眼熟,好似在哪裡見過。”

“這是曼珠姐姐的字跡,這團扇也是姐姐的遺物。至於大人覺得眼熟是因爲曾經在給沙華的信箋上看過。”

“沒錯,是一樣的,那麼說是有人模仿她的字跡送信給沙兄了。”

“不,那確實是姐姐的筆跡”

“可是姑娘怎麼能夠確定,況且沙兄接到信箋時你並不在場,除非……”

“所以我說自己是嫌疑人嘛!因爲那花與信箋正是我送的。當年姐姐在京師後就十分憂慮,讀書時常常會抄錄一些與自己心境相仿的詩句,而那些手稿就在我這裡。”

“如果僅僅是送花與信箋去折磨一下姑娘心中的負心人的話,這中復仇也真稱的上孩子氣。”史無名微笑了一下隨即神情變的冷冽起來“但是如果是殺人的話——那真的是不可原諒了。目前從綺蘿夫人被害前的行蹤、與姑娘的恩怨、還有剛剛告訴史某的那一番話,姑娘可知如今這府中有最大嫌疑的就是你,而且姑娘能說自己的所做所爲在這件案子中沒有起推波助瀾的作用嗎?”

聽到此話爾雅笑了,卻是真心的笑了,雖然眼角還帶淚只是微微蕩起嘴角,但這一笑,若融冰化水,暖日春波,史無名竟然在一瞬間看的呆了。

“那小女子就要看看‘雙璧’之一的史大人要如何找到證據將我入罪,了結這起公案了。小女子建議大人從曼珠姐姐的那樁開始,再看看絳雲是如何死的,再查到如今這樁,搞不好大人可以找出一個連環殺手也未嘗可知。”

史無名無語,這丫頭笑得真是——好似狐貍啊。

調查

新房

紅羅幔帳,紅錦繡被……如今的史無名見到紅色一點也感覺不到它的喜慶,倒是讓他平生出一種悲哀之感。

空氣中隱隱聞的到酒氣,而地上撒滿了花生、栗子、紅豆等物,想來那是從喜牀上掃落下來的,史無名一腳踩上去差點滑倒,跟在身後的婉兒見了不僅撲哧一笑。

屋中椅子上放置著一堆溼的衣物,想來那是沙華在夜裡換下的那身。史無名走過去,看了半晌。“婉兒,你家大人沒有著涼吧,看這衣物溼的,他身體不好,如果著涼引發他的心疾就不妙了。我這裡有一個護心血、驅寒涼的方子,你就照方子去給他抓幾幅藥快讓他吃下去。”

婉兒聽到史無名話的前半部分,面色就已經很焦急了,聽到史無名的後半句話,透露出千恩萬謝的神色來,接了方子看了一眼,急急忙忙的去了。史無名向門外看去,看見爾雅正在院子的拐角迴廊中看著院中的泥地。

“爾雅姑娘,你進來。”

“我進去恐怕不大合適吧。那裡也許就是案發現場,而我的身份也是干係人之一。”聽到了史無名的話,爾雅擡起頭笑著說。“如果我偷偷的放進去某些東西栽贓陷害別人的話,大人你必須承擔的罪責必不比我小,大人讓我走進這屋子的那一刻希望就有這種心理準備。”

“呵呵,不錯,如果真是你,那也卻是我自作孽不可活。”史無名點頭微笑,他轉身吩咐了自己的家人幾句什麼,才與爾雅一起走進了房間。

於是,兩人一起翻看查找中。

“大人,在綺蘿夫人的梳妝匣裡發現了這個,好像是百合,但又不象,實在認不出這是什麼?”

史無名從爾雅手中接過一個油紙包看了一看。

“是一種根莖的切片,嗯,這種氣味、色澤,我想這是彼岸花的根。”史無名仔細的辨認著那包中的事物“彼岸花根入藥有催吐、祛痰、消腫、止痛、解毒之效。但如誤用會導致中毒,輕者嘔吐、腹瀉,重者會讓人全身抽搐麻痹要人的性命。這一包彼岸花根已經被脂粉的氣息所侵染,看來放在這梳妝匣的時間已經很長了。只是綺蘿夫人要這彼岸花根做什麼?”

“大人剛剛說到中了彼岸花的毒是全身抽搐麻痹。”爾雅看了看史無名“大人可知絳雲夫人是怎麼去世的?”

“不是小產嗎?”

“那時絳雲夫人剛剛有孕,而綺蘿卻又登門拜訪,有孕的女子本來就心緒多變,綺蘿的這次來訪讓絳雲十分不快,據當時伺候的丫頭說兩個人曾將左右屏退在一起談了很久,但出來時都面色不善。午飯過後沙大人把綺蘿送出了府門,自己就去了府衙辦公,不一會兒家中的絳雲就喊著腹痛難忍全身抽搐、下體流血不止,不久之後就香消玉殞魂歸天外。”

“郎中怎麼說。”

“小產導致了血崩。但在我看來問題的根源在於是小產引起抽搐還是因抽搐引起的小產!絳雲有孕後因身體弱一直在服用安胎的藥物,依剛纔大人所說彼岸花中毒的癥狀來看,如果當年夫人的安胎藥被人偷偷放入了這個,那麼絳雲夫人的死綺蘿很可能就是干係人之一,她完全有機會把這彼岸花根悄悄的放入絳雲夫人燉煮的安胎藥中。而且彼岸花之毒鮮少有人知曉,發作後也不如其它毒物顯現明顯,外觀形象也象無害的百合,用它作怪不惹人注意有不張揚,真真不失一個——好的選擇。”

“你這丫頭,殺人就是殺人,你還開始讚揚了!”史無名聽了爾雅的這番話倒是有一點要哭笑不得的感覺。另一方面他也有一種奇特的不安,自己這幾天都要被彼岸花所淹沒了,好像人人事事都和這看似無害嬌嫩的花朵扯上關係,莫不是自己在那古剎中了那老和尚的蠱?

“只是綺蘿夫人是原本就知道這彼岸花有毒還是有人特意告訴她的,如果是後一種,大人,你怎麼想?”

“你想說有人教唆嗎?”

爾雅點點頭。

“敢問絳雲夫人出事時,姑娘在哪裡?”

“呵呵,懷疑我嗎?不好意思,雖然我也知道彼岸花有毒,但並不瞭解它的實際毒性,使用分量的多少,若是我當然會選擇一個自己更加熟悉的毒物纔是,纔不會刻意的選擇什麼生僻的彼岸花根!而且那時我在杭州吃鯉魚呢?證人有一大把。”

此時史無名看見自家家丁已經提著一個大大的包裹站在門外而婉兒也正從院外走進來,他滿意的頷首“婉兒姑娘,我們應該去你的房間看一看了,姑娘請前面帶路。”

廂房

婉兒的房間只有她一個人住,收拾的乾淨整齊,一進門便有淡淡的香氣迎面撲來。靠門右手邊安著一張狹小的牀,四面懸掛著素色羅帳,牀上被褥收疊整齊,牀下的木盆中放置著換下的溼衣,顯然主人還沒來的及洗,牀邊堆著兩個朱漆衣箱。而窗前是一張梳妝檯,臺上一面銀境閃閃發光,旁邊是一張精巧的書案,書案上立著一個小巧的兩層湘妃竹書架,書架裡整齊堆著一函一函的書,史無名抽出一本——《黃帝內經》,再一本《千金翼方》。

“看不出婉兒姑娘對藥石之術也有研究啊。”

“史大人不知,婉兒本身便是醫家之女,懂一點藥理,但更深入醫術卻未曾學習,賣身爲奴後,我家大人身體抱恙,所以又將在家時學過的東西從新撿了起來,希望對大人的病情有一定幫助,只是婉兒愚鈍,到如今還不能爲人診病醫治。”

“原來如此,婉兒姑娘有心啊!前日史某過翠雲山下馬時磕到了膝蓋,當時並未在意,可是轉日後便腫了起來還隱隱發痛,後來想起曾經看過一個偏方,說是以彼岸花之根煮水服下,可去痛消腫,不知婉兒姑娘以爲此方可行否?”

“這偏方婉兒未曾聽說過,彼岸花根卻有去痛消腫之效,但是大人用時千萬要小心使用的分量,那花根畢竟是有毒的。”

“多謝姑娘提醒,史某一定謹記。”

客房

西跨院,爾雅房間的門虛掩著,但是門前卻已經有衙役看守。史無名與婉兒推門走入,爾雅與衆人站在門外。

沙府的客房的佈置似乎都是一樣的,史無名沒有和自己那間有什麼不同,屋子裡並沒有零亂之處,只是椅子上也有爾雅換下來的溼衣而已。

“咦?這是什麼?” 婉兒突然驚奇的叫,她剛揭開擋在牀底的布簾,

“長繩?”史無名撿起來看了一看,那是一條丈餘的長繩,看起來是由兩條繩子相系而成的,因爲中間有一個打的大大的死結,他在那死結之處端詳了許久,然後朝爾雅點了點頭。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爾雅,爾雅也疑惑的打量著那根繩子,她走進屋內,細細的端詳了那繩子也看了看繩結和兩端。她拿起繩子在史無名面前做了個扯的動作,兩人對視無語,然後彼此長嘆一聲。

“原來如此。”爾雅嘆息說。

“原來如此。”史無名亦嘆息說。

知返亭

一輪圓月高高掛在天上,悽清的光芒籠罩著大地,從知返亭中向下望去,山岫中有霧氣漸漸漂浮起來,在亭中石桌的茶爐上一壺香茶在婉兒的巧手烹煮下散發著濃濃的香氣。幾人周遭的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迷離不真實。

“我一直很喜歡這亭子的名字,知返、知返、迷途而知返,三年前發生在這裡的事,讓有的人踏上了迷途走上不歸路,而有人卻被畫地爲牢,無法前行。一切開始於此,今日就讓一切結束於此。”很意外的史無名將所有的人帶到了翠雲上的知返亭上,而被叫到的人亦沒有反對,此時大家相對無言,沉默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

“史大人,對於此事奴婢倒是有一點看法。”有人打破了這一靜謐。

“婉兒姑娘請說。”

“在奴婢看來,此案的兇手就是——爾雅姑娘。”

“爲何?”

“爾雅姑娘與夫人彼此憎惡,這人人都知道,夫人是在去爾雅姑娘房間後出事的,沒有人知道她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也沒有人證實夫人活著出了爾雅姑娘的房間。”

“這一點的確不錯,然後呢?”史無名點點頭。

“想來是當夜爾雅姑娘與夫人之間發生了爭吵,爾雅姑娘一怒之下殺了夫人,藉著夜深雨大、四下無人將屍體轉移到了後花園,佈置了現場,然後她來到了史大人門前,因爲她希望有人能夠證明她那所謂的對雷雨的恐懼從而成爲自己不在場的證明,這就是她一個年青女子爲什麼會深夜蹲在一個陌生男子的門外哭泣的原因。而當大家開始搜尋夫人之時,爾雅姑娘也參加了搜尋,與人一同搜花園一帶,變身成爲發現屍體的人。”

“所謂的對雷雨的恐懼,是什麼意思?”

“對一樣東西的恐懼是可以裝出來的,不是嗎?家父是郎中,他曾經說有時小孩子會故意做出某種舉動爲了博得別人的注意與關心,爾雅的爹爹長年外出辦案,對她的關心自然是少,所以爾雅總是變著法的希望引起別人注意。那時爾雅纏上了曼珠夫人,十五歲的女孩子柔弱膽小讓人覺得可憐可愛,可爾雅她有武藝在身的啊,認真起來男人都不是對手,怎麼可能會怕小小的雷雨,所以我認爲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博得大人與夫人的疼愛的手段而已。三年前在知返亭,曼珠夫人若不是想去安慰她,也不會踩上積水在混亂中落崖。想來在她心中一直懷有愧疚所以才遷怒於綺蘿與絳雲兩位夫人吧,可惜絳雲夫人小產身死,她就決定向綺蘿夫人復仇,所以就挑在這新婚大喜之日下此毒手!”婉兒的話尖刻無比,足見她的怨毒之深。

“如今你終於卸下那以溫婉著稱的面具了,你本就不喜歡我,何必這麼久一直苦撐,婉兒姑娘一直對爾雅咄咄相逼,也需知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可疑,難道你不可疑嗎?”爾雅終於開了口,但是表面平靜,但微微發顫的語音泄露了她心底的憤怒。“我來請教你一個問題,你能想起當夜在史大人的房門外叫門的時候口中叫的是什麼嗎?”爾雅一雙盈眸定定盯著婉兒,聲音漸漸冷冽起來“你說:‘史大人,爾雅姑娘,快開門,出大事了,我們夫人不見了!’請問,你是如何知道我與史大人在一起的呢?”

“我說過,我是先跑到了你的房間,看到了房中沒有人,就想你應該是與隔壁的史大人在一起。”

“哼哼,婉兒姑娘,你又說錯了,那時夜半人靜而非青天白日,一個年輕女子深夜不在房中,正常的情況誰也不能一下子就肯定她在另一個陌生男子的房間吧!還有記不記得你剛剛說過的話,你說‘一個年青女子爲什麼會深夜蹲在一個陌生男子的門外哭泣’,多麼準確啊,你是如何知道我蹲在史大人的門外哭泣而不是敲門哭泣求救呢?古人說的真是好:禍從口出,婉兒姑娘的這兩句話直接給了我一個結論: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在房中!而你知道這個院子裡發生的每一件事是因爲你並沒有象自己所說的那樣見過了夫人就回了房間,而是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偷偷的監視!那麼婉兒姑娘,最後一個看見夫人的人應該就不是我一個人了,還有——你!!你完全可以在夫人回房的半路上殺了她,移屍到後花園的蓮池佈置現場,再回到自己的房間等待一切的發生,而這一切似乎比你指控我的那一套更加符合現實啊!”

“你、你不要血口噴人!!”婉兒有些惱羞成怒了。“我爲什麼要殺夫人!”

“呵呵,你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太可笑了,你我心知肚明!”爾雅用眼睛瞟了一眼旁邊的沙華。

“婉兒,爾雅,都不要動怒,現在也不過是在探討案情而已,沒有任何實質的證據證明兩位其中的一位是兇手啊。”沙華沒有在意向自己拋過來的鋒頭,而是向史無名開了口“史賢弟,上峰讓你全權徹查此案,而受害者亦是沙某的妻子,愚兄能否聽聽你調查的結果。”

“當然,小弟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史無名頷首,一拍手,家丁便送上一條盤起來的長繩。“我先來爲大家解釋兇手是如何不用小舟而從對岸回來的吧,我派家丁私下在府中打聽過,沙兄下不得水,婉兒不會水、而爾雅怕水,而不客氣的說本案的嫌疑人貌似只有你們三位。”史無名環視了一下三人,繼續說下去。

“這個手法其實很簡單,不一定要會游泳才能做得到。沙兄記得那小島上突出的巖石吧,平時沙兄上島的時候就是將小船放在那個巖石與小島的狹縫之處固定。如果在小船的鐵環上繫上足夠長的繩子,先劃船到小島將繩子的中間部分套在突出的巖石上,一邊小心的放繩子,一邊劃船,當自己回到岸邊的時候,此時繩子的中間在巖石那裡,而兩端在自己的手上,此時將繩子的一端系成可以卡住鐵環足夠粗大的繩釦 ,自己則周而復始拉扯繩子(請想象升旗的原理),那麼小船就慢慢的又回到了小島卡在了巖石縫那裡。然後就是如何收回繩子,只需要將繩子切斷,然後一扯就可以把繩子收回。眼前的這根就是兇手用的繩子,沙兄請看那繩結上的鐵鏽,那是因爲它卡在小舟那長滿鐵鏽的鐵環上,而繩索上也有淡淡鐵鏽的痕跡,那是因爲扯回繩子時繩子與鐵環的摩擦造成的。所以犯人根本就不必下水,換句話說這裡在座的每一個人都可以做的到。”

“史賢弟把愚兄也算進去了?這繩子是在爾雅牀下找到的,這不正說明她是兇手嗎?”

“呵呵,沙兄稍安勿躁,查案之人當然是要把每一種可能算進去,記不記的我在搜查住所之前曾經把爾雅帶在身邊,讓婉兒去爲你拿藥,而沙兄你則去辦喪禮之事,因爲這樣我的家僕纔可以安我的吩咐收集一些東西,大家不妨一看。”史無名從家丁的手中接過了一個大大的包裹放在了石桌之上,慢慢的打開了它,把一件一件物什從中取出“你們的衣物,其中最主要的就是這幾樣:沙兄的靴子,婉兒的繡鞋、爾雅的快靴、新娘的紅繡鞋。當然,這都是你們在雨夜後、發現夫人前換下的溼鞋,而你們的行動一直都在我的眼皮底下,所以這些鞋子根本沒有銷燬與調換的可能。”

“我說我換下的鞋到哪裡去了,原來有個偷鞋賊!”爾雅笑著調侃,倒也不見惱,沙華與婉兒卻是一副摸不著頭腦的神情。

“我記得沙兄的後花園的土因爲種花植樹,與其他地方很不相同,土質發黑褐,如今又是秋季土中還混有草木黃葉的碎片,雖然行走的小徑上有青石鋪路,但是蓮池的周圍卻是沒有修繕,只要雨天在蓮池附近走過的人,一定會有痕跡留下來,腳印可以沖掉,但是鞋底上沾上的污泥卻是跑不掉的。案發當晚,我見到爾雅時,她身上衣物還是白天的那套,乾爽未溼,快靴也是乾淨的,因爲她是由迴廊來到我門前,這至少證明了一點,在見到我之前她並沒有涉足後花園。後來尋人歸來,她的鞋上沾滿了後花園的泥土,大家看:黑泥土,葉片的碎片,與後花園裡一般無二。

婉兒是我那晚我見到的第二個人,婉兒進我房門的時候,全身溼透,腳上的繡鞋是佈滿泥污,看,就是這樣的——”史無名拿起石桌上婉兒的那雙繡鞋,亮出鞋底“同樣的黑泥土,葉片的碎片,可是這就奇怪了,從正房到客房皆是以青石鋪路,即使有土之處亦是以黃土沙地爲主,那麼婉兒鞋上的泥土就是證明婉兒在來之前已經去過後花園,而婉兒卻和我說她是直接到西跨院,而後她的行蹤是跟著我們回正廳,而後陪著沙兄在正廳一直未曾離開。那麼婉兒姑娘,你能解釋一下爲什麼在爾雅牀下布簾所掩蓋的地方會有你鞋子上留下的黑土鞋印?是你將繩子放到爾雅牀底時留下的嗎?”

“你胡說,那時我分明左右看了,根本沒有痕跡留下來!啊……”婉兒突覺說走了嘴,急忙捂住了嘴,可是所有的人並沒有一個人出口相問。

史無名的語速驟然的加快,似乎要掩蓋自己的情緒 “再來看這雙靴子,這是沙兄你換下的靴子,記得沙兄那夜的行蹤似乎只到過婉兒所住之地,可爲什麼靴子上也會有後花園的泥土呢?而更主要的是你的鞋底上有這個。”史無名從靴底上取下來一片紅瓣——彼岸花的花瓣,面容變的冷峻又痛苦。“你上了池中的小島,踩倒了彼岸花粘到了你的靴子上。”

沙華嘴角帶笑卻是一言不發,伸出手從史無名手中接過那片花瓣細細把玩。

“還不光是彼岸花,還有這樣東西——紅豆,已經泡的發脹,是在新娘的鞋子上粘的,新房的地上到處是散落的紅豆、乾果,出門時鞋子是乾的所以不會粘到腳下,而回來時鞋底帶有院中的泥濘的黃土,所以地上的紅豆粘到了她的鞋底。也就是說綺蘿夫人當晚確實回到了新房,而就在她最安心的地方、面對最信任的人毫無防備的時候,你殺害了她。從看那屍體的第一眼開始,我就在懷疑你,試想想看新娘的腰帶除了她自己還有誰能爲她解下來,當然是新郎——沙兄你啊!而一直在監視新娘、幫助兇手移屍、栽贓陷害爾雅的人就是婉兒。”史無名說到此處聲音已經顫抖,似乎都要哭將出來。“沙兄啊沙兄,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爲什麼要這麼做!!你讓我遠遠的趕來就是爲了讓我親手把你送上斷頭臺嗎?”

“史賢弟,那麼我爲什麼要殺綺蘿的原因想來你也知道了”沙華平靜非常,好像談論的不過是明天的天氣。

“爲一個人——曼珠,因爲你認爲綺蘿夫人就是三年前殺死曼珠的真正兇手!”史無名悲傷的搖了搖頭“曼珠,我不知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子,但我能看的出,在你與爾雅還有其他人的心中她是一個天下無雙的存在,因爲每一個回憶起她的人都會露出那麼溫暖的笑容,她的突然離去折磨了很多人。爾雅,一個爲此內疚了三年的聰明靈慧的姑娘,在那突然而至的雷雨中她失去了自己的好友,而更讓她悲傷的是對事情真相的一無所知與無能爲力。所以就有了年年花送各府,年年怨歌題箋,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試探每一個人,爲死去的人抱屈,同時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復仇。”

“那花果然是爾雅你送的,多謝你,讓我又可以見到曼珠的字跡,曼珠的遺物被那個該死的女人燒燬了以後,我本以爲可以用來思念她的東西已經沒有了呢!”沙華倒是並不十分驚異。

“我恨你,你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爾雅幽幽開口“若不是你,曼珠姐姐怎麼會如此的不安,‘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時時都在微笑的曼珠姐姐是多麼怕有一天會被你如同那過了盛夏的團扇一樣被拋棄啊,如果不是你,怎麼會有人心生惡意,釀下悲劇!而在三年前,更讓我憤怒的是曼珠姐姐屍骨未冷你就另娶他人,而那個女子很可能是害死曼珠姐姐的兇手啊。所以從那時起我就下了一個決心,要你和新歡永遠記得你們的快樂是建立在一條生命的基礎上!曼珠姐姐要成爲你們心頭的一根刺,只要那刺還在,你們就永不安寧!”

“你成功了!”史無名嘆息說“本來就是不穩定猜疑的情感很,快就上升到了憎恨與殺戮了!”爾雅的淚終於落了下來,而沙華只是怔怔看著爾雅無語。

“聽到你成親的消息的那一刻我就覺得奇怪,因爲成親的次序不對。這兩家同時求親的話,從各方面的條件看都應該是侍郎大人家勝出纔對,但恰恰令人驚訝的是侍郎大人家竟然驟然偃旗息鼓的退讓了,切不說綺蘿小姐的性子拔尖要強,就算是親戚但是在這種兒女親事上自家的父母也是會極力爲子女爭取的,當年呼聲最高的侍郎千金竟然退出了,而侍郎大人家對此並沒有怨懟此後還極力的提拔自己的這位親戚。這實在是令人懷疑。聰明如沙兄,自然不會想不到這一層吧。

“我當然想到了,所以我纔要娶他們爲妻啊。”沙華終於開口道,眼波流轉,風采照人如天上明月而吐出話語卻是如此清冷無情。“佛經上說:恩愛和合者,必歸於別離。曼珠與我自小青梅竹馬,長大後更是情意相投,史兄也知道我家境貧寒,那時我讀書趕考全靠曼珠一家資助,而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一天我功成名就之時可以娶曼珠爲妻,曼珠生前最愛的就是這彼岸花,說它花開美麗絢爛,常常在花開之時採來插在我書桌的花瓶中。沒有人能夠明白曼珠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人說女子生的美是紅顏禍水,而我這身皮相竟然也爲她帶來了殺身之禍。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高官,堂而皇之的要將自己的女兒嫁給我,滿口大道理的說著大丈夫何患無妻要我拋棄自己的心頭所愛。我可以不顧仕途,但是曼珠卻不可能不顧著我,那個傻丫頭想的太多了,後來,她死了,帶給了我一切東西:嬌妻、仕途、靠山……可是卻帶走了我一樣東西——我的靈魂。

就如賢弟所言,當年她們五個人我個個懷疑,但懷疑最輕的就是婉兒,她只是個下人,當時又對我與曼珠感恩戴德沒有任何理由去害曼珠。而由所有人的口供看來,最有嫌疑的人和最有可能串供的就是絳雲與綺蘿。曼珠去後,我大病一場,多年的老病又復發了,郎中告知我的心疾有愈加嚴重之相,若是不調理醫治會危及性命,而後我去了知返亭在那裡思考了一天,想我如果就這樣死去在彼岸之上應該拿什麼面目見可憐的曼珠,想我應該如何在這幾個人中找出是誰是真兇然後爲可憐的曼珠報仇。然後,我想明白了,猜測實在是太麻煩了,其實有更簡單有效的方法可以讓我施行。”

“殺了她們所有人,因爲她們都是干係人。”

“不錯,過了一陣子,一件出乎我的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我本想應允親事的戶部侍郎家竟然突然退出了,畢竟這幾個女子的家庭要從高到低的對付纔可以,而不久原本爲吏部員外郎竟然很快被提升爲吏部郎中,並且很快的向我提親,我想這當中定然是有什麼齷齪在,戶部侍郎很有可能有什麼把柄握在吏部郎中手中,而這個把柄很可能就是曼珠的死亡真正原因,所以我就迎娶了絳雲,這個拿曼珠性命當作籌碼的女人,以爲燒燬了曼珠的一切就可以獨佔我的愚蠢女人,不久後她就按計劃死去了,而她的死其實是……”

“是綺蘿做的,不是嗎?記得婉兒曾經對我說在你成婚後,綺蘿小姐還是經常上府來,名爲看望絳雲實則爲了你,而你恰恰利用了這一點故意向綺蘿表明你其實是傾心於她,也許你告訴她恨不相識未娶時,所得非吾愛。終於導致了兩姐妹背後的爭執,你象惡魔一樣誘惑她的心靈,而婉兒淺移默化、有意無意的告訴她彼岸花的根是有毒的還有它的使用方法,想要獨佔你的心和對絳雲的嫉妒超越了她的理智和親情,你讓這個弱質纖纖的女子成爲了兇手。絳雲死後,你又開始了新的一輪報復,因爲你認定綺蘿就是殺害曼珠的兇手,所以你很快就迎娶了綺蘿,這一次你決定親自下手,而此次行動還有另一個目地就是嫁禍爾雅。新婚之夜新郎酒醉,新娘就算無奈也會陪伴著自己的丈夫,因爲畢竟他們還會有無數個日日夜夜相伴在一起,綺蘿爲什麼要在新婚之夜去找爾雅,那是因爲她的不安驅使她那麼做,她爲什麼會感到不安,那是因爲她在酒醉不醒的丈夫口中聽到了他呼喚其他女人的名字,那一刻,她的不安與怨懟可想而知。於是,她向婉兒問了爾雅的所在邁出房門的那一刻開始,一切就按照某人所希望的那樣按部就班的發生了。

而那個某人恰恰是人人都以爲沉醉不醒的那個人,可是他是否真的醉了卻無人知曉。酒宴上我攙扶過你,沙兄身上雖是酒氣熏天但是吐納出的氣息卻並非如此,衆人都知道侍郎大人的女婿有心疾,勸酒只不過也是做做樣子罷了,所以,沙兄,你真的醉了嗎?想來那醉中的囈語也是有意而爲之的吧,目的就是挑撥起兩個女人之間的矛盾,這方法你不是第一次用,想來已經是輕車熟路了,而結果就是此計確實爲一箭雙鵰,殺死了綺蘿夫人,嫁禍給了爾雅。而且也成功的將另一個人暴露在我的面前,盯梢、殺人、移屍、佈置現場、故佈疑陣、栽贓,這些事情一人難以獨成,勢必要有一個幫手才行,那個人就是——婉兒。”

婉兒如今已經鎮定下來,舉手爲史無名填上了香茶。“史大人是如何懷疑起的婉兒的?婉兒在沙府中只是一個下人、弱質女流,大人怎麼會認爲婉兒有膽量做如此可怕之事。”

“弱質女流嗎?是啊,婉兒,這場謀殺中婉兒你又扮演什麼角色呢?首先對於一個下人來說,你太多嘴了,而對沙兄的關懷太過露骨了,任何的大戶人家都會管束下人的嘴,你作爲府中的執事丫頭竟然主動的向我這個初來乍到的客人提供一切這個家中的隱秘之事,這讓人看來著實不妥的很。如今想來,沙兄與婉兒是一開始就想讓我這個遠方不瞭解事態的人作爲本案的見證人的角色,將我與爾雅的客房緊鄰也是爲了如此吧。至於婉兒爲什麼要幫助沙兄你,僅僅是爲了給曾經服侍過沒幾天的曼珠報仇嗎?我不這麼認爲。沙兄,你可否有看過婉兒看你的眼神?那是一雙纏繞著愛慕與思念的眼睛啊,她對你的注視對你的體貼你可有發現?沙兄見慣風月,怕是早已發現了吧,只是你從沒有感動還利用了這一點實現自己的計劃。”

沙華的面容冷冷的,沒有一絲表情,婉兒的神情幽怨起來。四人對坐,表情自是看的一清二楚,此時一陣晚風吹來,爾雅打了一個冷戰。

“爾雅,風寒露重,披上這個吧。”沙華轉身將自己放在亭子圍欄上的披風遞給了爾雅。

“是啊,爾雅姑娘,你的茶也涼了,讓婉兒再爲你換上新的吧。”婉兒也站起身來,將爾雅面前的涼茶潑去,爲她換上了一杯熱茶,然後也爲自己倒上了一杯,慢慢的喝下。

“爾雅姑娘,爲什麼不喝?婉兒剛剛對你多有得罪,如今真相已被史大人看清,這杯茶就當婉兒對姑娘的賠罪。當年你可是很喜歡婉兒泡的香茶啊。”

爾雅看著那杯茶搖了搖頭:“出了太多的事,當年同上此山的五個人中只剩下你與我兩人,雖然你對我一直是笑臉相迎,但是我對你卻是始終不願親近,就是剛纔那一刻,我看到你的長袖將茶碗遮住了,到目前爲止這個家死去太多人了,記得從家中走時老父曾經告誡我——謀殺,有時也會成爲一種習慣。所以從你手中遞出來的東西讓我有些顧慮——我疑心這茶吃不得,這也許是我小人之心,但是婉兒對不起,因爲如今的我們都無法回到從前了。”

婉兒一雙盈眸定定盯著爾雅,神情漸漸從驚異變成了然,她輕輕的嘆了口氣,將目光投向沙華,癡怨無比。

“曼珠小姐是困住老爺的牢籠,如果沒有她,大人也許會得到更好的親事,仕途上會有更好的發展,而我有一天可能也會得到他的注視,也可以永遠的陪伴在他的身旁。我知道只要有曼珠小姐在的一天,大人就永遠不會看我一眼,大人——就是困住我的牢籠啊!我知道大人的心思,他想殺死我們四個爲曼珠夫人報仇,可是我還是幫他,就爲了他可以屬於我,如果我可以擁有他,就算死在他的手上又有什麼關係。絳雲死了,接下來是綺蘿,還有爾雅,對於爾雅你一直放過,因爲你對她動心了,是嗎?若當初依我所言把那腰帶取下放到爾雅的牀底現在的情況會不會有所不同?也許不會不同,但從你當時的躊躇我就知道了答案,一個你不肯承認的答案——你喜歡上她了,你心中其實不想牽連她,不是嗎?而這位從遠方而來的史大人就是你爲她設置另一個*,若是要那些滿腦蠅營狗茍的官員來查也許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真相!但你沒有做!所以我做了,可惜做的太蹩腳,太蹩腳!原來這裡最可憐的就是我,當年知返亭中的女子都可以得到你,而只有我永遠無法走進你,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報應啊,我害人的報應啊!假如當初未相見,就不會讓我如此思戀,假如當初錯身而過,那麼我就不會變的貪心不足,當年也不會在這知返亭中、在那場混亂中輕輕的推上了那一把了。”

“推上一把!是你,難道那天的人竟然是你……”沙華聲音微微發顫。

“原來如此,當年的口供上說:天降雷雨,大家驚慌失措,前擠後擁,加之亭中有積水……問題出在那個後擁上,有人趁亂在後面推了前面的兩個人,而前面兩個人其中的一個人的手推到了曼珠姐姐身上,地上有水,她一滑就跌落到了崖下,而那個被推的人就是綺蘿,混亂中以爲是自己推了曼珠落崖,而絳雲恰恰以此來威脅她退出了求親。而推了綺蘿一把的就是站在她們身後的婉兒。”爾雅嘆息說。

“從此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無論如何,你心中終是沒有我啊,終是沒有……”

一絲血跡從婉兒的嘴角滾落,那茶果然是——

沙華站起身來,望著她的屍身面上的神情不知是怨是怒。半響後,轉向史無名與爾雅二人的方向,揖手深深下拜,再擡首之時,臉上卻是一番看破一切的神情,出奇的堅毅平靜,一雙望向史無名與爾雅的明目卻是深含愧疚,卻似那未說出口的千般情意,都融在這一望之中。

“賢弟、爾雅,恕罪!恕罪!其實,曼珠的屍身就埋葬在後園的小島上,和她最愛的彼岸花在一起,三年來我每一天都去看她,其實我更希望的是可以與她在一起永不分離,只是現在的我滿身罪孽,我們恐怕無法在彼岸相見了!曼珠,那黃泉彼岸生滿了你最愛的彼岸花?是否如今也開的如火如荼?”沙華走到亭邊輕輕嘆惋,身子慢慢向前傾去。“曼珠,今生我們相念相惜永相失,來生——希望我們不要錯過。”   史無名與爾雅剎那明白過來,急忙飛身去欄,但是隻觸到沙華的一葉衣角,兩人癡癡的站在亭邊,悵然若失。

幾日之後,史無名與爾雅各踏上歸路時,兩人都去看了看後園那片彼岸花,不知是否因爲那裡埋葬的已經不是一個人,所有的彼岸花都開的分外悽美妖嬈。

“如今,你們終於在一起了呢!”

風中有人輕輕嘆息。

附言:

這是寫的最長的一個作品了,本質上說文中除了史無名與曼珠無人清白,本想寫一個陳世美的故事,但是又嚮往塑造一個癡情者的形象,後來想法越來越多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爾雅是這個系列裡以後會出現的人物,女性偵探的形象吧。至於這個系列到底是什麼朝代,其實我設置的很模糊(這個系列目前爲止沒有年代的出現),用的是唐朝的風土人情但是也會有一些不符唐代的細節出現,大家就不要深究了吧。至於彼岸花,又叫曼珠沙華(兩個都是佛經中的名字),彼岸花,花不見葉,葉不見花,無法在一起的悲戀,大家可以去查一下花葉精靈曼珠與沙華的故事,而我國在宋代纔開始有叫彼岸花的記載,但是我想既然漢代就有佛教傳入,那麼用用這個名字也是可以的吧,總之,有不當之處,希望大家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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