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再看方瑩裙角殷紅新鮮的血,閒然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十三公主,噌的一下就站了起來,她那麼機靈,怎麼不會瞬間聯(lián)想到其他,“你怎麼一身是血,是不是雲(yún)朵姐姐出事了?!”
方瑩的身上,本來是沒有血的,今晚,她與雲(yún)朵的身上,是最乾淨的。
但因爲之前她那跌坐在地的關(guān)係,滿地成河的血,便染紅了她的大片裙裾,而因爲來得急,她的衣裙都沒有換下。
方瑩垂眸瞧著自己被血染紅的裙裾,膝蓋一曲,跪在了地上,“請公主殿下,救四小姐一命?!?
十三公主發(fā)現(xiàn),方瑩的身子,竟然在微微的顫慄醢。
雖然並不瞭解雲(yún)朵姐姐身邊的這個丫鬟,也不過就是幾次見面之緣,但方瑩給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寵辱不驚的樣子,哪怕上一次在皇宮裡,知道自己的主子遭遇了那樣的事情,方瑩依然做著從容不迫的事情。
儼然,這就是個經(jīng)歷過不少大風大浪的丫鬟。
而能讓這樣的丫鬟現(xiàn)在渾身都在顫抖,那麼可想而知,情況肯定十分的了不得緹。
十三公主也沒猶豫了,開始邊在屋子裡收拾起可能要用到的東西,邊也不擡的問方瑩,“雲(yún)朵姐姐到底是哪裡不好了?真是的,怎麼老是受傷,不是武功挺不錯的嗎!”
“是外傷,一箭……穿心。”方瑩的頭更加垂了下去,聲音抖得很厲害。
“哦,只是外傷,那還……”正在往藥箱裡擱置銀針包的十三公主,話音一頓,猛地扭過頭,朝身後跪著的方瑩看去,眼睛睜得很大,“什麼……什麼意思,什麼叫一箭穿心!”
方瑩直搖頭,不再說話了。
砰的一聲,十三公主腳下一軟,後背撞在了身後的桌案邊沿上,臉上被驚駭佔據(jù),“怎麼可能呢,不可能的,九哥他就算生氣,也絕對不會對雲(yún)朵姐下這樣的毒手……”
“不是太子殿下,是在回程的途中,被幾波黑衣人襲擊,但不得而知究竟是哪股勢力的人,下手成功了?!狈浆撗院喴赓W的講述了一遍,還在前不久發(fā)生的被襲事件。
十三公主鬆了一口氣,但同時,眉峰蹙的更緊了,“現(xiàn)在不是討論兇手是誰,怪我糊塗,你且快說說,她……傷到了什麼程度?”
方瑩身子一顫,寂靜的房間裡,聽到了她輕輕吸氣的聲音,“來的時候,已經(jīng)……沒有生息了?!?
十三公主差點一口氣沒有上來,要不是背後靠著桌子,她許是就要跌坐到地上了,眼睛睜得前所未有的大,眼睛的瞳孔,卻在寸寸的緊縮。
“來人!傳本宮口諭,去東宮,請鬼手毒醫(yī)上薄家!”
風一陣似地衝到了殿外,十三公主朝站在外面守著的心腹宮人,近乎發(fā)瘋似地喝令。
沒幾個宮人,打眼過去,也就三兩個人而已,一個管是太監(jiān),兩個小宮女。
他們都被十三公主突然衝出來大吼大叫,還兩眼發(fā)紅的樣子給嚇了一跳。
“愣著幹什麼,還不快去??!”再衝他們一頓怒吼之後,十三公主便風風火火小跑著,出了院子,一路向院外而去。
“我去東宮傳信兒,你們快去跟著公主殿下,都這麼晚了還要出宮,可得當心著殿下的千金之軀吶!”那管事太監(jiān)招呼兩個小宮女一聲,便唉聲嘆氣的也跟著走了。
留下的兩個小宮女也不敢耽擱,提著裙襬就往十三公主離去的路徑追了上去。
最後從公主寢殿出來的方瑩,卻是走的最慢的一個,人,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眼神渙散,精神有些恍惚。
等十三公主火急火燎趕到薄家的時候,這次倒是進去的順利,沒有任何人阻攔,一路暢通無阻,還有人在前引路,將她帶去了薄家前院裡,那間,曾經(jīng)雲(yún)朵遭受穿心掌時,停留過的廂房。
房外圍滿了薄家的下人,基本都是丫鬟婆子。
眼見她們排著隊似地,一個個端著一盆盆熱水和藥碗進去,又端著一盆盆被血染紅的熱水,與滿手的瓷碗碎片出來,十三公主只覺得自己一顆心,在這頃刻間,如墜冰窖。
前院這麼空曠這麼大,她卻清晰的聞到了,那濃烈的,血腥味。
越靠近那間屋子,味道越是濃厚,十三公主的頭皮陣陣發(fā)麻,空白的大腦嗡嗡作響,手腳冰涼,渾身虛汗直冒。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去的,又有多少次,差點撞上那些忙碌的丫鬟婆子。
前所未有的不好預(yù)感,沒有一刻停歇的,撞擊著她的心房。
這個感覺,她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感覺到,當初一個宮裡邊兒對她很好的妃子,小產(chǎn)去世前,她就這種感覺衝擊著,籠罩著。
從那一次之後,她就知道了這份感覺,叫做……死亡的前夕。
而在彼時,當她看到躺在牀榻之上,鮮血染紅了自己全身,還染紅了身下牀單被褥,自己卻像出淤泥而不染,整張臉整個身子都白的像薄紙似地雲(yún)朵時——
她,更證實了這份感覺。
人的身體有多少血可以流,她不知道,因爲她沒有準確的度量單位來計算。
但她常年行醫(yī),就算沒有精準的衡量數(shù)字,打一眼看去卻也估算得到,雲(yún)朵姐姐體內(nèi)的血,根本……已經(jīng)流乾了。
現(xiàn)在傷的重不重,傷在了哪裡,根本就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一個沒有了血液支撐的人,怎麼可能還活著,怎麼可能……還救得回來?
什麼活死人,什麼肉白骨,這些話,都是吹噓給外面人聽的,不管醫(yī)術(shù)多麼精湛的什麼神醫(yī),什麼鬼醫(yī),再怎麼能奈,也不過都是凡人,都不是神。
又還怎麼可能與閻王搶人命,怎麼可能讓一副白骨重新長出血肉來?
而十三公主,知道自己的斤兩,所以她也知道……
一直守在牀邊,親自給雲(yún)朵一遍遍擦拭身上乾涸掉的血液的薄久夜,若不是得了給十三公主引路的那老嬤嬤出聲提醒,恐怕,會一直髮現(xiàn)不了,十三公主已經(jīng)來了。
薄久夜忙不迭的從牀邊站起來,因爲是一直蹲在牀邊的關(guān)係,他的雙腳已經(jīng)麻了,站起來的時候,差點站不穩(wěn),而摔倒在地。
好在後面回來的方瑩眼疾手快,將他一隻胳膊扶住了,纔沒有讓他丟了臉面。
但十三公主發(fā)現(xiàn),平素這個最講究臉面的當朝少相,卻好像並不在乎自己是不是會丟臉,他的目光和心思好像都在她的身上,他的眼睛因爲看到了她,而發(fā)出了光亮。
她還發(fā)現(xiàn),這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百官之首,往昔的意氣風發(fā),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知去了哪裡,讓人能看到的,只有他的蒼白無力。
甚至,好像才短短不見的幾天裡,他那張年紀輕輕,受不少世家千金親睞的容顏,還蒼老了好幾歲……
幾乎差點讓十三公主以爲,這根本就不是,薄久夜。
“公主殿下,如此深夜還要勞您大駕,是微臣的不是,但微臣,實在是沒有法子了……”對過來攙扶自己的方瑩擺了擺手,薄久夜還如往常一樣,對別人有禮的帶著三分優(yōu)雅的笑容,言詞裡充滿著懇切,說到一半,還轉(zhuǎn)頭看向了牀榻上靜躺著的人兒,眼底驀然流瀉出寵溺,“只能如此,請求殿下了。”
十三公主看到了薄久夜笑容裡卻是苦澀,看到了薄久夜眼神的流露,她忽地捏緊了拳頭,心頭火起。
薄久夜尚能如此,她的九哥呢,現(xiàn)在在哪裡?!
她不是讓他們見面了嗎,他不是雲(yún)朵姐姐的未婚夫嗎,他不是口口聲聲說喜歡雲(yún)朵姐姐嗎,那他人呢?。?
爲什麼會發(fā)生這種事情,爲什麼發(fā)生這種事情的時候,她的好九哥卻沒有陪在雲(yún)朵姐姐身邊,不管兩人之間有什麼嫌隙,明知道雲(yún)朵姐姐身邊都是豺狼虎豹,他爲什麼不送她回家,難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朗化的親密關(guān)係都是多此一舉的嗎?!
既然如此,他何必費盡心思,何必跟所有人作對,都要跟雲(yún)朵姐姐成親?!
是不是終於得到了,就可以鬆懈了,無所謂了?!
九哥,你也不過如此,連薄久夜都不如!!
十三公主咬了咬牙,雖然衝到了牀榻前去了,只給薄久夜留了個後腦勺,但語氣,絕對是頭一次的,這麼溫和,“無妨,本宮本就是醫(yī)者,既然學了醫(yī)術(shù),那救死扶傷,就是本宮的職責所在了?!?
“公主醫(yī)者仁心,是四妹的福氣?!北【靡垢屑ひ恍?,看十三公主的眼神,再不是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兒那般了,甚至,那滿眼的希冀,都落在了這個連十五歲,都還沒有的小公主身上,彷彿,她就是救世主。
他沒有再繼續(xù)說話了,擺著手,讓房間裡太多的閒雜人等都先出去。
房間裡,一時,靜的如同死水。
十三公主一遍一遍,在給雲(yún)朵把脈,但一遍一遍的結(jié)果……都是沒有脈搏。
她像個執(zhí)拗的孩子一樣,不願意放棄,不信這個邪,就是偏要一遍一遍的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