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殊遇是屠戮三界的邪神之子。
神明殿上,試魔器下,男童的魔魂竟探不到絲毫魔氣,他的魔魂純淨如神,一塵不染。
諸神驚愕。
六界之中,這樣純粹的魂靈,可以飛昇成神。數萬年來,修到如此純淨的心性者,不過三位上神。
斬魔劍下,透過魔煞之氣,可以看到幼童烏黑的雙眸裡澄澈如鏡。
天帝執劍的手,顫抖了。
“陛下,他是邪魔之子,不除魔根,恐五百年後,六界再度毀滅呀。”衆神勸諫。
“這邪魔魔氣濃重,再純淨的靈根,日後也會被魔氣吞噬的,陛下!”
“諸卿都是修煉千年的上神,修仙亦是修心,渡人亦是渡己。神愛衆生,無論凡人妖魔,還是仙胎靈體,他們生來無罪。殺他,是神明的罪過。更何況,這個孩童魔胎神性,道心堅定,日後定能修成神髓。”
斬魔劍收起。
“衆神聽令,魔神之子,若無罪過,不可誅殺。”
“孩子,你想做神嗎?“
“想。“男孩擡眸,那悲憫衆生的神性正熠熠生輝。
從此,一個邪魔的心中,住進了神明。
“修神修的是無塵道,你若歷遍劫難,仍悲憫衆生,此道便成。”
“本座要你渡化一個妖物,這個妖是你的劫難,也是你成神唯一的路。”
“什麼妖物?“
“白眼狼妖。狼族中的王族。因爲眼睛雪白而得名。你去芒碭山巔尋她。”
“渡化此妖,一要煉化成人形;二要白眼狼通人心,懂人情,會報恩;三要其心中有蒼生,渡化其成仙。“
“天帝陛下說話算數?”
天帝展開他的手心,在他的掌心施法。幼童的掌心出現了一個金光閃閃的神印。“這是金蘭之印,代表上神之約,就以此物爲信,你可相信?”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只見天帝取出一枚玉,對他施法。他周身的魔氣盡數被吸入其間。“本座賜你封魔玉,是希望你能像個凡人一樣成長。”
“天帝陛下,你爲什麼對我好?“
男孩的記憶裡,每一個人都將他當作異類,戲謔侮辱,謾罵虐待。
一個魔種,註定得不到人的尊重與愛護,彷彿他們留他一命,都是對他最大的恩賜。
“神愛衆生,無差無別。”
衆神散去後紛紛議論,只知道妖魔勾結,互通一氣,要一個魔渡化一隻妖,數萬年間還真是聞所未聞。
顏殊遇被仙姑帶回了人間。
仙姑說了,想登上芒碭山顛,要穿過魑魅魍魎橫行的鬼谷,要渡過怨靈滋生的幽閉海,才能在幽閉島上瞧見芒碭山,一個凡人孩童,辦不到。
可是,芒碭山上,有殊遇的劫,他的劫是神明的恩賜。
潛心修習五年,十六歲那年,少年顏殊遇決定去尋找他的劫。
出發前夜,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他的父神,一統妖魔鬼三界,是邪道共主。他,邪道最尊貴的小太子,正道最忌憚的小魔種,隨著他的父神,踏遍六界。他看過妖魔向父神俯首稱臣;看過父神玄衣繡袍一揮,仙門成了一片屍海;看過神魔大戰中,衆神以身殉道,父神灰飛煙滅……
他的孃親,父神的魔姬,一夕之間瘋了心智。
仙門第二大派無極宮的宮主收養了他們。
他只記得進了宮門,宮主的長劍懸在他的脖子上,母親瘋了一般阻攔。又不知對宮主說了什麼,那劍收了回去。
後來他只看見孃親含著淚,與宮主纏綿。孃親是絕色魔姬,宮主應當是喜歡孃親的。
“以後你叫顏殊遇,是宮主的,孩子。”教養姑姑說。
後來,他,宮主的孩子,過著連奴婢都不如的日子。
他被虐待,他發狂發怒,像籠中的困獸。
直到衆神下界尋到他,他纔在天庭上,看到了神明。從此神明,是他的信仰。
後來的五年裡,非人般的折磨裡,他喜歡在漫漫長夜中望向星空,那些星星裡,裝著他的神明。
夢醒了。
他趁天未明,逃出了宮門。
一個凡人少年,帶著一把偷來的御風劍,一點乾糧,一個天帝賜的鎖妖鈴,一路向北。
朔北寒風凜冽,少年一身單衣,只感到刺骨的冷。
“魔孩兒,雖然你的魔根被封印了,但你殘存的魔性應該還可以御風。試試御劍飛行。“懷中的封魔玉開了口。這個靈器封印他的魔性後,就與他沒再分離了。
他捻了一個魔訣,乘著御風劍,竟能御風而行。穿過鬼谷時,谷中的魑魅魍魎竟聚集起來,爭奪他的御風劍。
“不好!魔孩兒,御風劍是個靈器,鬼谷的鬼怪數百年也嗅不到靈氣,這才被吸引來。”
“那怎麼辦!“
腳下的鬼怪撕咬爭搶著劍,他一慌張,竟然掉落在鬼谷中。
御風劍早已被奪走。
“封魔玉,我們向北走,總能走出這鬼谷。“
他的一雙鞋,走著走著,已然被百鬼啃食乾淨。
他那一雙赤腳,纏滿了鬼怪,他只是一隻只挑起,再丟到一旁,並不去看。那雙腳已鮮血淋漓,被噬咬得不成形狀。
“你不怕嗎?不疼嗎?”
“我自己就是魔,怕什麼?我疼慣了,不怕疼。”他的眸中閃過一絲不屑。
魔神覆滅後,他什麼樣的非人對待都經歷過,他不怕。忍受疼痛,反抗,再忍受更劇烈的疼痛,這似乎就是他的生活。
封魔玉驚訝地望著眼前的少年。
“如果你摔碎我,就能解除封印,魔性顯露,他們不會咬你。”
“不,那樣神明也不會要我。走出鬼谷,是成神唯一的路。“
封魔玉眼前的少年,總用憤怒憎恨的眼神望向周遭每一個人,他的眉間,戾氣橫生。唯有談及神明,他纔會流露出罕見的溫柔。
行走半日,纔出了鬼谷。
少年殘存的魔氣,竟然慢慢修復了惡鬼噬咬的傷口。
面前,怨靈飄過,是幽閉海。
顏殊遇找來一艘小破船,劃槳穿行。
海水中充滿怨氣,泛起幽怨的紫色。一個個亡靈飄來,他們聲訴著,聲討著,嗅著少年身上的氣息。
“是魔神的種!“一個怨靈叫到。
怨靈一擁而上。
他認出來了。是父神劍下的怨魂。
“父債子償!把這個魔種脫下海中!“
“父債子償!憑什麼!生來魔胎,不是我的錯!我沒罪!”他大聲嘶吼著,眸中怒氣逼人。
數萬亡靈將他拖拽下船。幽閉海的海水侵蝕著他的皮膚,他的皮膚一塊一塊爛掉;怨氣侵蝕著他的骨,他的骨一點點碎裂。
爲什麼!爲什麼!世人不容他,怨靈也恨他,他什麼也沒有做,只一句父債子償,便將他的一生釘在恥辱柱上!好像他的出生就是原罪。
“摔碎那封魔玉吧!既然成神無路,就做個魔吧!“一個聲音在說。
於此同時,他感到掌心的金蘭印正滾燙地灼燒。不,還有神明。他的神明說他沒有罪,他的神明在等他。他的神性壓倒了周身的魔煞之氣。
骨頭碎裂,一顆神心袒露在外,熠熠生輝。他看到周遭的怨靈停止噬咬,匍匐在地。
成神,終究有路。他笑了。
他將心中升起的神性凝聚,那碎裂的魔骨重新拼好,腐爛的肌膚也重新長回。又是一次噬心的痛苦。
不遠處,幽閉島被紫氣籠罩,一片荒蕪;芒碭山顛濁氣瀰漫,隱隱現現。狼妖的嚎叫聲讓人毛骨悚然。
那裡不美,可是,那是他離神明最近的地方。他上岸了,像是踏上了心中的聖地。
“小白眼狼,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