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的時候，鄭夕顏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鬼麪人的懷裡，他竟擁著她坐在屋頂上。素色的外衣披在她身上，目光清淺的望著遠(yuǎn)方，黑暗中她只看見月光倒映在他的眼底，迸發(fā)出冰涼的寒意，寸寸浸染在靈魂深處。
“醒了？”銀色的面具在夜光中爍爍其華，與日月同輝。卻也不低眉看她一眼，只是顧自擁著她，眸斂月華，風(fēng)光無限。
她擡頭，只看見他的下顎。刀斧般雕刻的臉部輪廓，倒映著月的清冷，面具下的容顏始終無法教人看清。
“何以每次的狼狽總教你看見？當(dāng)真是時也命也，逃不得脫不得。”鄭夕顏頓了頓，勉力坐起身子。他也不攔著，任她坐在自己身旁。鄭夕顏不敢動作太大，畢竟高高在上的滋味並非想象中的美好。
“你與本尊命數(shù)相生相剋，便是縱其一生都難以成逃。”他扭頭看她，脣角勾勒出彎月的弧度，月光下，眸色略顯迷人晶亮。
鄭夕顏慌了神，原來他笑起來的模樣這般迷人，堪與融化一冬的雪。
報之哂笑，鄭夕顏兩手扶住屋脊，清淺道，“宿命爲(wèi)何，你這般神人也會深信不疑，豈不叫人笑話麼？何爲(wèi)相生相剋，怕是你早已跳出五行外不在三界中。”原也是打趣，卻好似一種恭維，教人聽得格外的順耳。
鬼麪人朗聲笑了笑，“見你這般，看來你這傷都業(yè)已痊癒。”
不經(jīng)意的撫了撫肩頭，這裡原被楊傲打斷了肩胛骨，卻不知爲(wèi)何竟然不疼不癢，甚至沒有留下半分傷痕。是因爲(wèi)易髓丹的緣故？抑或是血魄珠？
正想著，卻聽得鬼麪人道，“血魄珠自成愈傷之能，如今你的身子已有大半與血魄珠融爲(wèi)一處，想必過不了多久，便可完全融合。待你人珠一體，本尊便可傳你本門的內(nèi)功心法，只需你勤加練習(xí)，定然可以將血魄珠的力量發(fā)揮到極致。”
“若我不願呢？”她挑眉看他，眼底滿滿的倔強。
驀地，面具下的眸子驟然凝起，帶著危險的陰冷與冰涼。他突然掐起她的下顎，力道之大，竟教鄭夕顏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你可知多少人眼巴巴求著本尊拜師，本尊尚且不收？忘了自己先前說過什麼嗎？未教你做本尊的奴隸於你已是特赦，你莫得寸進(jìn)尺。否則……”
“否則便是剖腹取珠子麼？”她容色平靜，淡淡的開口。
他盯著她一貫倔強的容顏，清靈的眸子在月光下格外楚楚。羽睫微揚，她對上他冷冽無光的眸子，脣角含著一抹似笑非笑。她看見那雙幽暗的眸子，促狹之光瀲瀲若皎月之寒，迫人心神。
下一刻，他忽然將她撲倒，按在身下，幾乎是咬牙切齒的盯著她不以爲(wèi)然的神色，“本尊會吃了你。”
鄭夕顏忽然扯開肩上衣衫，齒痕猶在，只怕傾盡一生都無法消褪。她目光驟然颯冷無溫，“宗主吃人也不是頭一回了，不是嗎？”
眸光悉數(shù)落在她雪白的肩頭，月光下，他的傑作如此清晰，卻分外撩人心魄。指尖，輕柔的掠過她溫?zé)岬募珉危嵪︻仠\淺凝眉。原以爲(wèi)楊傲那一掌斷了自己的肩胛骨，誰知楊傲也是留了情的，故而她雖傷重，骨頭倒沒有大礙。
幸得他的易髓丹，並灌輸了內(nèi)勁，才讓她安然無恙。
只是這個肩頭，以後怕是都落下了病根。說也奇怪，那個痛點正好就在他的齒痕中，不去觸碰倒與尋日無恙，只是稍稍碰到要害，便會痛徹骨髓。
別過頭，她誓不教他看見自己凝眉的模樣。
便是這般倔強，捨不得讓人看見她絲毫脆弱的樣子，便是這般的不識擡舉，世間多少女子對他趨之若鶩他尚且不置眼中。偏生得這樣無狀的女子，竟讓他一貫收斂的性子，一次次動了慍色，一次次的……竟有些那她沒轍。
思及此處，他如若對自己生氣般，加重
了力道。
鄭夕顏險些叫出聲來，他置於自己肩頭的力道一旦加重，便如同針刺般疼痛難忍。然……疼痛驟然化作一道微涼之力，迅速進(jìn)入她的身體，周身的血液竟出現(xiàn)短暫的停頓。身子瞬時僵硬，她的羽睫陡然揚起，委實不知他要做什麼。
只是這股力量她卻是知道的，分明是他的內(nèi)力正源源注入她的身體，好似有一顆種子墜入心尖，緩緩發(fā)芽滋長。她赫然有些隱隱的恐懼，好似他此刻正在做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有那麼一種念頭陡然蹦出來：他要控制她？
想到這裡，鄭夕顏開始掙扎，奈何全身氣力宛若被全部抽離，根本動彈不得。
察覺到她體內(nèi)的牴觸力量，甚至於該死的女人竟然敢啓動血魄珠！眉目驟冷，眸斂月華，墨發(fā)翻飛，薄脣勾勒出冰涼的弧度。
“你最好別輕舉妄動，否則本尊的力量會讓你體內(nèi)的血魄珠崩裂，你若不想死最好給本尊收了違抗的念頭。”他切齒，那種恨不能食肉寢皮的錯覺，讓鄭夕顏陡然一怔。
便是猶豫了一下，他的力量順利貫穿她的身體，禁制在她的丹田。小腹處暖暖的，有種通體舒暢的感覺，好似被人梳理了經(jīng)脈，整個人有種如釋重負(fù)的飄飄然。
“你做了什麼？”她忽然有點惶然，不知他要做什麼，他做了什麼。卻迎上他眼底的狡黠，帶著勝利者的戲虐與冷蔑。那種袒露在外的冷冽，與他尋日裡的截然不同，有一種幽暗而深邃的錯覺，仿若她已墜入他的深淵，連靈魂都握在他手中。
不由自主的冷顫，鄭夕顏陡然回神。
她……她怎麼了？爲(wèi)何方纔竟然會失神？
好似十分滿意此刻略帶嗔怒的表情，不由的眉目升溫，暈開月色清冷，淌著清淺不一的銀輝，“此生你休想離開本尊半步，這一指之力已然灌入你的體內(nèi)，將與你同生共死。別妄圖逃開，本尊的東西，誰都帶不走。除非你死，否則本尊都會找到你的所在。”
鄭夕顏盯著他光華萬千的眸子，“你便是屬狗的，能咬也能嗅。”
他也不惱，總算坐起身子，卻伸手一撈，將她撈入懷中，一如那日在韋國宮殿般的恣意。她躺在他懷中急於掙扎，奈何瞥一眼底下的高度，便不敢輕易放肆。這是在屋頂，稍有不慎便會墜落。
雖說也不至於當(dāng)場斃命，但若缺個胳膊瘸個腿，委實劃不來。
思及此處，鄭夕顏只得耐了性子任由他去。
“你的骨骼奇佳……”還不待他說完，鄭夕顏陡然噗嗤笑出聲來。
鬼麪人眸色斂起，“你笑什麼？”
鄭夕顏只得忍了笑，卻捂著肚子壓抑道，“曾經(jīng)我便經(jīng)常聽得長輩糊弄那些個後生晚輩，說什麼骨骼奇佳，乃曠世奇才，堪得驚世之功。卻不過是戲耍一遍，實則並無大的助益。你這話我都爛熟於耳，莫要再說，不然我可忍不住要笑場。”
將她捂著肚子笑，他的面色更是乍青乍白，原就揹著月光，如今越發(fā)是暗沉難看。
“不許笑。”他許久才咬牙道。
鄭夕顏看到他被自己作弄得一臉的灰暗，更是笑噴，於這樣民風(fēng)尚算保守的年代，她這般笑容怕是人人要嫌而惡之，著實沒有半分大家閨秀的模樣。
偏是他自己作死，想要說幾句好話，沒成想這還沒開口，她竟然直接潑了他一盆冷水。這遙遙歲月，還從未有人這般放肆在自己眼前。換了尋日他必定一掌拍碎那人的頭蓋骨，然低眉望著懷中的女子竊竊捂笑的模樣，竟生不出半分慍色。
末了，只得輕嘆一聲，“笑夠了沒有？”
鄭夕顏終於忍了笑，重重點頭，“現(xiàn)下夠了。”
他委實無奈的望著她，撇著嘴搖頭，“真是孽障！”須臾又道，“本尊這內(nèi)勁存你體內(nèi)，可以暫時取代易
髓丹的藥效，教你動用血魄珠時不至於被反噬，倒平白送了命。你且好生用著，不許輕易現(xiàn)於外人之前。否則，本尊一定連本帶利取回。”
她頓了頓，原是他將內(nèi)力寄存自己體內(nèi)，是想遏制她體內(nèi)的血魄珠，免得自己被反噬。許是方纔她落水險些身死著實有些嚴(yán)重，大抵是他怕自己死了，會得不償失罷！心頭這樣想著，鄭夕顏卻道，“你這是要出遠(yuǎn)門？”
聞言，他稍稍一愣，“你這丫頭心思倒是毒得很，頗有本尊的風(fēng)範(fàn)。”
便是誇讚，也不忘擡舉自己。鄭夕顏心頭暗罵了一通。
隨即斂了眉，清淺道，“你要去哪？”
他笑了兩聲，月光下竟有種旭日暖陽的錯覺，霧靄中的迷離，隱隱撩動心魂之美，“這麼快便捨不得本尊，莫不是愛上本尊了？若是這樣你也不算虧，你這傾慕之情，本尊絕然受得起。”
鄭夕顏一口口水沒嚥下去，生生咳嗽起來，直到眼淚都咳出來，面頰升起異樣的潮紅。
他卻拍著她的脊背爲(wèi)她順著氣，竟道，“便是傾慕被拆穿，何至於這般激動，本尊現(xiàn)下還無暇要你以身相許，左不過是灌輸內(nèi)力與你提升自身，你倒無需這般眷眷不捨。”
語罷，竟還自語了一番，“嗯，可是好些嗎？若然本尊現(xiàn)下離開，下次見著，你豈非會尋死覓活要與本尊行不軌之事？這可有違本尊的本意，倒不如……”
“你……”鄭夕顏愣是半晌沒說出話來，那一番的口才何時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頓住看了她半晌，他如同孩提般笑著得意。
這一番的戲虐，總算讓這個伶俐而倔強的女子服了軟。
鄭夕顏吞了吞口水，終於喊了一聲，“師傅。”師徒之名既定，他總不至於要違拗人倫綱常，與她這個弟子有什麼不軌吧！
好吧，這般的寡廉鮮恥她是甚少見到，偏比自己還要勝三分。仿若他一早就抓準(zhǔn)了她的軟肋，長此下去，她豈非要被他吃得死死的？
如今的服軟不代表將來的臣服，將來……她一定要離開這個惡魔！
仰頭望著皎潔的明月，鬼麪人縱身一躍，穩(wěn)穩(wěn)的帶著她落回地面。迴廊裡的宮燈被風(fēng)吹得左右搖晃，落在他的眼底成了明滅不定的光澤。
他看著她，面色再不似方纔的輕鬆。他的手撩起她鬢間的散發(fā)，冰涼的手拂過她的眉心，卻是有一種隔世的冷戾與陰鷙，“別妄圖離開，否則本尊真的會殺了你，本尊說到做到。若然有朝一日你有能力殺了本尊，你便可重獲自由。”
鄭夕顏心頭一驚，他竟然看穿了她的心思。
還不待她回神，冷風(fēng)掠過，他如鬼魅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宛若風(fēng)過無痕，從未出現(xiàn)。
心頭一陣寒涼，說到底他雖是利用自己，但總歸三番兩次的出手相救。然他最後那一句，若你有能力殺死本尊，你方可重獲自由，讓她的心還是忍不住顫了顫。
不可否認(rèn)，她原也動過這樣的心思，但是現(xiàn)下，他著實不曾傷害過自己。何況自己這條命還是他從韋國皇宮裡撿回來的，讓她殺了他，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下得去手。
所幸現(xiàn)下也無需想這麼多，橫豎他的功夫深不可測，她哪裡是他的敵手，所以這樣的事情想來沒有十年八年是斷無可能的。
奈何宿命註定，卻遠(yuǎn)等不到十年八年，而當(dāng)她將劍貫穿他的身子時，觸摸到他噴涌的熱血，她才記起這句話，終究是一語成讖。
不過，這也是後話，於現(xiàn)下毫無關(guān)係。
漫步走回去，宮燈在身後搖曳，綻放著詭異的昏黃之光。寢殿的門敞開著，門口站在面色凝重的秦沐風(fēng)。昏暗中，她看見秦沐風(fēng)頎長的身子，落下分外悠長的影子。她就這麼一步一頓的走進(jìn)他的影子裡，眉目卻沒有一絲喜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