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假山上頭，華韞摺扇輕搖，倒是愜意不少，全然不似韋國時醉生夢死的模樣。鄭夕顏拎著酒壺上來，隻手掛著兩個酒杯，“你倒是樂得自在，也不稀罕那些個名利。你可知若然進(jìn)了金殿，必定是高官厚祿，不知要羨煞多少人。”
“那你呢？你可欣羨？”金殿冊封，華韞缺席，素來他也是這樣恣意的人。所幸秦沐風(fēng)總是知道華韞的性子，也不會強(qiáng)迫於他。
鄭夕顏放下酒壺，酒香四溢饞了華韞肚子裡的酒蟲子，趕忙放下摺扇坐在了鄭夕顏跟前。清淺笑著，鄭夕顏道，“我是女兒家，哪裡能登得上金殿，便也不做他想。你卻不同，華家門楣，難道不想光耀天下嗎？”
聞著杯盞中的玉釀，華韞笑得愜意，“半生累名利，不知是浮雲(yún)。華韞慣小便不知門楣?fàn)?wèi)何物，如今月娘已然死去，賠付了性命與一生，便當(dāng)是劃清了前世今生。如此也夠了！不如醉去醉去，倒還有些樂趣！”
提及月娘的時候，鄭夕顏眉目暗淡了一下，舉杯起身。衣袂蹁躚，目光悠遠(yuǎn)而生冷，“想必月娘也是不願的。”
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華韞如酒鬼般舉著酒壺往嘴裡灌，鄭夕顏轉(zhuǎn)身時，卻將他已經(jīng)將一壺酒喝得一滴不剩。不覺凝眉嗔色，“你這哪裡是喝酒，分明就是在喝水。你喝得乾淨(jìng)，倒是掃了我的興致，真當(dāng)不該與你喝酒，一點情調(diào)都沒有。”
說著，鄭夕顏便將杯中的酒喝下肚去，免得又便宜了華韞。
華韞卻是意猶未盡，“好酒，不愧是大雲(yún)宮中玉釀，可惜少了些。”
“大雲(yún)宮中有的是好酒。”鄭夕顏笑了笑，“改日我再與你去尋幾壇更好的佳釀。聽小幺子說，前些時候西域入了幾壇葡萄美酒，味道怕是好得不得了。可惜當(dāng)時你我未回來，否則定然可以討幾杯嚐嚐。”
說到這個，華韞眼放光華，“果真！”
鄭夕顏撇撇嘴，“一代名仕，想不到就這點出息。”
說著又輕嘆了一聲，“不知金殿上面如何了。”
“紀(jì)揚自然是功成名就，而殿下應(yīng)會一鳴驚人。”華韞卻不著急，笑得別有深意，“你既如此擔(dān)心，莫不如自己去看看。”
正說著，小幺子急匆匆的跑來，“姑娘，先生，不好了！”
鄭夕顏凝眉，緩緩放下手中的酒杯，“何事？”
小幺子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良久才喘過氣來道，“金殿上章大人質(zhì)疑殿下私自籌建聚賢莊乃是意圖不軌，又以先生家族寶藏之事爲(wèi)託詞，刁難殿下。”
“現(xiàn)下如何？”鄭夕顏不動聲色，只是羽睫微微揚起。
“不知道，奴才就聽著殿外的太監(jiān)說起這些，便急趕著回來了。姑娘，先生，你們趕緊想想辦法吧！若是皇上治罪，殿下怕是要吃罪不起的！”小幺子滿頭是汗，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鄭夕顏起身，卻不似小幺子這般焦灼，“皇上不會治罪殿下。”
“何以見得？”華韞輕笑。
“如此軍功，若是三言兩語便要治罪，就不怕天下人的悠悠衆(zhòng)口嗎？退一步講，皇上即便昏聵也該知曉刀不斬功臣，刑不毒親子的道理。殿下再不濟(jì)也是皇帝親生，又是身負(fù)功勳，現(xiàn)下動了殿下，皇上就不怕三軍心動，不利天下一統(tǒng)嗎？”鄭夕顏冷笑兩聲，皇帝心心念念著平定天下，所以斷不會動
秦沐風(fēng)分毫。
皇帝，怕是還指著秦沐風(fēng)能再立戰(zhàn)功，不戰(zhàn)而屈五國之兵。
華韞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道，“你且去看看吧，興許會有意外收穫。”
“什麼收穫？”鄭夕顏愣了愣。
“天機(jī)不可泄露。”華韞搖晃著摺扇，緩步走下涼亭。
鄭夕顏冷了眉，“小幺子，看著點，別教這酒鬼將咱的好酒全糟蹋了。這黃湯灌下肚子，出來的都是天機(jī)，那便由著他去裝神秘，我也不叫他得意。”說著，便朝著宮門口走去。就算華韞不說，鄭夕顏也是耐不住的，總歸要去看一看才行。
金殿外頭重兵防守，鄭夕顏自然是進(jìn)不去的，左不過在外頭徘徊。
順著長長的宮道，鄭夕顏斂了眉色緩步而行。想著昔日初入宮闈的情景，心頭竟有些微涼。沒想到當(dāng)日誓死不入宮闈，如今卻儼然是這裡的一份子。也不知哥哥是不是知曉自己回來？抑或還在日夜懸心？
大抵是知道的，秦沐風(fēng)回宮這般隆重，永定侯府一定是知道的。
左不過不方便過來看自己罷了，又或者念著鄭華還生著氣，一時走不開，怕露了她的身份。正想著，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道熟悉曼妙的身影緩緩朝著御花園方向走去。鄭夕顏眉色陡然凝起，這人是……
三步並作兩步，鄭夕顏快速上前追去，將秦沐風(fēng)之事全然拋諸腦後。
側(cè)身貼著假山，透過縫隙往外看著，鄭夕顏豎耳聆聽外頭的任何聲響。
只聽得有一女子清晰而低柔的聲音，“現(xiàn)下狀況如何？”
繼而回答她的是一個沉穩(wěn)而冰冷的聲音，“一切安排就緒，只待一聲令下便可。”
“現(xiàn)下還不是時候，暫且等等，如今他鋒芒正盛，實在不宜動手。”頓了頓又道，“近日宮中有變，要格外留意安陽宮那邊，千萬別出亂子。如今韋國覆滅，只怕……”
“你在擔(dān)心什麼？”男音冷厲，“還是你已然動了心思，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無需你提醒，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放心，該下手的時候，我絕對不會手軟。這麼多年的蟄伏，等的也不過那一刀。”女子冷冷的聲音，帶著隔世的靡麗，卻有一種透骨的清冷憂傷。
隱隱的，好似還有一絲顫抖與眷戀在其中。
“如此便好。”聲音戛然而止。
不多時，便聽見腳步聲漸行漸遠(yuǎn)。
鄭夕顏沒能看見那男子的容貌，卻看清了女子的音容，分明就是那日被自己抓到與秦沐麟廝混的女子。這般隱晦，這般的對話，分明是有所圖，而且是圖謀不軌！
一刀？什麼一刀？他們這是要殺誰？
看這女子的身份，大抵是宮中的貴人，只不過到底是誰，她也不認(rèn)得，彷彿很少見到。而且聽他們的對話，似乎秦沐麟並不知曉她的計劃。這麼說，她是某一方勢力下在大雲(yún)皇宮的棋子？那麼她的主子到底是誰？
是方纔說話的男子？還是別有其人？
他們要殺的人，到底是誰？
退了一步，誰知腳下陡然咯嘣一聲，一根柴枝竟被踩斷。
清晰的聲響，於這萬籟俱寂中格外刺耳。
鄭夕顏的羽睫陡然揚起，霎時屏住呼吸。袖中的手攥緊了衣袖，眸色凝起，微微泛著猩紅。掌心稍稍濡溼
，微弱的光芒若隱若現(xiàn)。
不到萬不得已，她是斷不願讓人看見自己這副樣子。
然而現(xiàn)在，她絕對有理由相信，不管自己是誰，也不管自己聽到什麼，眼前的女子一定會殺人滅口。然……在宮中動手，絕對不是明智之舉。
腳步聲越來越近，鄭夕顏的心幾乎跳到嗓子眼。
突然一聲輕喚，“夫人？夫人您在哪裡？”
四下陡然一片寂靜，鄭夕顏聽見腳步聲快速掉頭，而後漸行漸遠(yuǎn)。心，咯噔一下沉冷，方纔她與自己，只有一塊石壁的間隔。險些，她就暴露在外。所幸，安然無虞。
只是……夫人？
這是哪位夫人？在宮中能稱爲(wèi)夫人的唯有皇帝的女人，除了大名鼎鼎的劉夫人，這宮裡總共也就幾位夫人。如此便好辦多了，只要細(xì)細(xì)去查，定然會有跡可循。該死的秦沐麟，如今連自己的小媽都敢勾搭，實在混賬透頂！
一步一頓走出假山，鄭夕顏望著女子消失的方向遲疑了一陣。看樣子這大雲(yún)皇宮，也不平靜！
攤開掌心，這鬼麪人教習(xí)的內(nèi)功心法果真不錯，如今這血魄珠就算三五天不服用易髓丹，也不會復(fù)發(fā)。她想著，是不是長久下去，以後就可以擺脫易髓丹的束縛？左不過現(xiàn)在，她還是不成氣候的。雖然可以稍稍使用血魄珠的力量，總歸還是不能運用自如。
想必尚需時日！
想了想，華韞所說的收穫莫非就是指這個？
擰了眉，鄭夕顏陷入沉思。
她到底是誰，要殺之人，會不會是秦沐風(fēng)？
鋒芒正盛，果然像極了秦沐風(fēng)如今的狀況。
眸色陡然冷冽，鄭夕顏轉(zhuǎn)身便往金殿走去。看樣子，這樣的事情早晚會落在秦沐風(fēng)身上，無論如何她還是小心爲(wèi)上。雖然說出去也未必有人信，到底也是沒有真憑實據(jù)。但若她細(xì)細(xì)調(diào)查，只要查出對方的身份，必定可以防範(fàn)於未然。
看了看時辰，秦沐風(fēng)也該下朝了。
只是這事，他會信嗎？
正走著，前頭的宮道上竟然停著一輛轎輦，左右侍衛(wèi)隨行，架勢十足。
鄭夕顏凝了眸子，心頭嗤冷，“秦沐麟！”眸色微轉(zhuǎn)，如今想要躲閃是來不及的，橫豎她覺得秦沐麟是衝著自己來的，否則方纔還不見轎輦停住，如今卻直勾勾落在她跟前。
果不其然，轎簾子挑起，秦沐麟一身錦衣華服走出轎輦，徑直站在鄭夕顏跟前。鄭夕顏垂下眉眼，只是恭敬的行禮，“參見二殿下！”
“你倒還識得。”秦沐麟冷笑兩聲，那聲音尖細(xì)得猶如石頭縫裡擠出來，硌得人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尖銳刺耳，竟讓鄭夕顏有種磨刀霍霍的錯覺。
“殿下說的哪裡話，奴婢自然是識得殿下的。不知殿下有何吩咐？”鄭夕顏知道自己是不能與秦沐麟硬碰硬的，所幸也不反抗。心中盤算著，秦沐風(fēng)快要下朝了，下朝回華陽宮必定經(jīng)過此處，一定能看見自己與秦沐麟。
這般想著，她便愈發(fā)的不慌不忙。
秦沐麟上下打量著鄭夕顏，“想不到你也能活著回來。”
鄭夕顏輕笑，“奴婢追隨大殿下去韋國，殿下尚未安然回國，奴婢豈敢先死？”說著，不經(jīng)意的擡了頭，卻在觸及秦沐麟的面頰時，足足愣在原地半晌沒能回過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