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那一天世間劫氣狂涌,整個俗世正在朝著更加混亂的方向發(fā)展。
人們?nèi)缤┥霞?xì)小的沙粒,無力地被裹挾在驚濤駭浪中。
天空烏雲(yún)密佈,電閃雷鳴,彷彿預(yù)示著某種巨大的災(zāi)難降臨。
前山村,是位於棲蒞府外的一個偏僻小山村。
在村內(nèi)一間荒涼破敗的廟內(nèi),幾個人圍坐在一起,中間點燃篝火,將這些人臉上映照的忽明忽暗。
程好和徐曄上半身纏繞著紗布,暗紅色的血液從紗布下滲出,一名長相秀氣的女子正拿著一卷乾淨(jìng)的紗布爲(wèi)他們替換著。
“等今晚過後,我們立馬就離開這裡。”劇烈的疼痛讓徐曄皺起眉頭,他深吸口氣,斬釘截鐵道。
“我覺得不能等明天,今晚就應(yīng)該走!”
在徐曄對面,臉上有疤的中年男子將手裡捲菸掐滅,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
雖然他臉上有一道從太陽穴延伸到下巴的傷疤,但給人的第一印象並不醜陋,反而平添了幾分英武之氣。
轟隆隆!!
廟外雷聲轟鳴,瓢潑的暴雨傾瀉如注,閃電劃破夜空,將密集的雨絲連成一條條緊密的直線。
徐曄望了眼廟外的大雨,搖頭否定道:“外面下著大雨,今晚走多半是不行的,況且那些邪祟到了晚上十分活躍,我們這個時候出山,說不定直接就撞在了它們槍口上。”
韓凌風(fēng),也就是那名刀疤男子伸出手感受著從廟外吹進來溼潤的空氣,語氣有些猶豫。
“大風(fēng)大雨剛好能夠減弱我們身上的人氣,未嘗不是個好機會?”
“宣州到底還在,紫姑神目前只攻陷了棲蒞府一地,那些邪祟就算敢在棲蒞府之外的地方遊蕩,起碼也會忌憚一些宣州這些本地精怪野仙。”
說這句話的時候,徐曄擡起頭看了破廟內(nèi)那座斷臂神像一眼,站起身鞠躬拜謝道。
“此次多虧牧良仙庇護,我們?nèi)裟芑钪x開,必當(dāng)償還今夜的恩情!”
風(fēng)雨嗚咽,破廟內(nèi)看起來鬼氣森森,那座半隱在黑暗中的神像在光影交錯間晃了晃,彷彿在迴應(yīng)著徐曄。
俗世山水之間自有神靈,這些神靈並非就是俗神人仙,其實大多數(shù)扮演者,可能是附近村中受人尊敬祭拜的死去善人,也有可能是山精化形拯救村民後,逐漸受到人民供奉祈求保佑家宅平安的精怪。
它們實力不一定很強,大多數(shù)甚至只有個開府境,這一類神靈往往被懂行的人稱之爲(wèi)野神。
不過千萬別拿野神不當(dāng)回事,這些野神因爲(wèi)熟知附近的山川地貌,擁有著一定操控周圍山水的能力,在自己的地界上能發(fā)揮超越本身的戰(zhàn)鬥力。
所以往日裡即使是那些修爲(wèi)高深者,在進入人家廟宇後,也是恭恭敬敬的道謝。
此番徐曄程好等人被追殺到這裡,大家都已經(jīng)精疲力竭,借宿在人家家裡,受人庇護,懂的人自需要牢記人家的規(guī)矩。
而在一旁,程好說出一句讓所有人都身子僵硬的話:“我們走了,可前山村的村民怎麼辦?”
韓凌風(fēng)沉默半晌,有些爲(wèi)難地?fù)u了搖頭:“小程你應(yīng)該知道,我們現(xiàn)在自身都難保,紫姑神徹底佔領(lǐng)棲蒞府後,下一題個目標(biāo)便是明州城,沿途會經(jīng)過這裡。”
“前山村我們是保不住的!”
“可是……”程好有些爲(wèi)難的張了張嘴,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徐曄毫不留情的打斷。
徐曄看著程好,拍拍對方肩膀:“我知道你心底不好受,畢竟前山村人口不少,可我們幾個即使留在這裡,同樣什麼也做不了不是嗎!”
程好聞言低下頭,坐在火堆前不再說話。
徐曄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話語說的直白了些,或許會讓程好覺得冷漠,但事到如今,他們唯有保全自己才最重要,前山村這些人終究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對了,還得感謝你,昨天多虧有你身邊那位旱魃相助我們才得以成功逃出來。”徐曄想著岔開話題。
“她是我娘子!”程好穿上自己變得有些破爛的衣服,強調(diào)道。
徐曄對面的韓凌風(fēng)聞言嗤笑一聲:“我都已經(jīng)看到了,她也是紫姑神麾下的邪祟將領(lǐng)之一,還什麼你的娘子。
邪祟就是邪祟,如今這俗世裡那麼不太平,我勸你還是早點斷了你的念想,實在想找對象,讓上面在俗世裡給你安排個良家女子不好嗎?”
陰冷的風(fēng)吹進廟內(nèi),火堆在冷風(fēng)中劇烈晃動,程好冷冰冰的看了韓凌風(fēng)一眼,沒說什麼,只是拿起身邊的刀站了起來。
“程好,不要衝動!”
一旁的徐曄以爲(wèi)程好打算拔刀,於是連忙制止道。
隨即他又看向韓凌風(fēng),話語十分嚴(yán)肅的呵斥:“如果不是那位旱魃姑娘我們早就死了,哪裡還有你在這裡說話的份?現(xiàn)在大家應(yīng)該想著怎麼逃出去,而不是想著嘲諷人家的私事。”
徐曄這番話說的毫不客氣,冰冷的目光幾乎將韓凌風(fēng)刺穿。
韓凌風(fēng)見狀表情一陣紅一陣白的,猶豫片刻後才向程好說道:“抱歉,我不該這麼說!”
然而程好只是依舊漠然的看著他,隨後在徐曄緊張的目光中丟下一句話。
“我出去撿點乾柴回來。”
說完後,程好便不顧廟外傾盆大雨,直接走了出去。
望著程好離開的背影,徐曄面色變得無比陰沉。
“韓凌風(fēng),關(guān)於今天的事情我會向彙報給上面的,同樣我也建議你自己申請調(diào)到其他打更人隊伍去,我的隊伍不歡迎你這樣的人存在。”
荒廟內(nèi),四人變成了三人。
那位剛纔給徐曄以及程好包紮傷口的女子將廢棄的紗布丟進火堆裡,一言不發(fā),似乎對韓凌風(fēng)將來是否還會成爲(wèi)自己的同伴漠不關(guān)心。
三人都知道程好外出撿柴只是一個藉口,畢竟現(xiàn)在外面下著大雨,那裡可能撿什麼乾柴回來,不過是出去冷靜冷靜罷了。
時間過去了不知道多久,大雨依下著,滂沱的雨勢沒有絲毫停歇。
而在山間,大雨必然伴隨著大霧。
徐曄站在廟前,望著山間濃稠的霧靄,有些擔(dān)心的皺起眉頭。
“程好過去這麼久怎麼還沒回來?不會是出事了吧?”
他身後的三娘這時也走到身邊:“要不要出去找找,萬一遇到追來的邪祟,他一個人不一定能應(yīng)付。”
徐曄回頭看了眼坐在火堆旁的韓凌風(fēng),咬了咬牙道:“走,我們出去找找。”
然而就在兩人跨步而出,即將邁入雨中時,忽然前方的霧靄中彷彿有道道鬼影閃過,驚得徐曄邁出的腳立即又收了回來。
緊接著,他們耳邊便傳來一道詭異的鈴聲,這鈴聲才一入耳,便震得他們靈魂動盪,彷彿要脫離身體。徐曄緊皺眉頭,手掌已經(jīng)下意識握住了自己的寬背大刀。
“怎麼會這麼快就追過來了?”
“按照正常邏輯,紫姑神剛攻陷棲蒞府,就算安排邪祟追殺我們,也不可能會跑這麼遠(yuǎn),要知道宣州可是有一位大俗神,她真的敢逼到如此地步嗎?”
徐曄心裡一陣緊張,他現(xiàn)在重傷未愈,能發(fā)揮出來的實力不足全盛時期的五成,如果來人是魍魎級別邪祟的話,他們恐怕所有人都要栽在這裡了。
叮鈴鐺啷……
鈴聲並不悠揚,反而是有些沙啞艱澀,十分難聽。
可就是這樣一道難聽的鈴聲,每每響起的時候,徐曄等人靈魂便會詭異的震動一次。
他們能明確感覺到自己就像是杯中不穩(wěn)定的水,在震動中靈魂與身體的聯(lián)繫有剎那間的切斷,靈魂差點就被震出了體外。
實在是太詭異了!
徐曄和三娘對視一眼,原本心裡還有反抗的想法完全被打消,剩下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跑。
可是逃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徐曄拖著自己傷重的身體緩緩?fù)巳霃R內(nèi),韓凌風(fēng)也早已被動靜驚動,拿著武器在廟內(nèi)守候著。
雖然他之前被徐曄用嚴(yán)厲的話說了一通,但歸根結(jié)底大家還是隊友,危急關(guān)頭不可能做出拋棄隊友的事情。
於是,三人緊挨著退到了斷臂神像身下,他們耳邊的鈴聲越來越近,那飄蕩個的霧靄已經(jīng)逼近荒廟的門口。
“咚!”
三人腦海中齊齊響了一聲,隨即擡眼望去,便見原本大霧籠罩的荒廟門前,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大羣詭異的身影。
爲(wèi)首一人身穿九幽玄??袍,黑袍爲(wèi)底,??色鑲邊,襟衽逆開著,袖口與下襬含著獬豸噬孽圖,腰間束九股絞絲絛。
相貌英武,凌厲的眼神給人一股強大的壓迫感,彷彿在對方面前,自己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而在這人身後則是一隊高大魁梧的陰兵,寬厚的黑刀出鞘了一半,身後豎立起的旗幟上,寫著大大的‘冥’字。
“咕嚕~”
韓凌風(fēng)望著這一幕,情不自禁地吞嚥唾沫,他在眼前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遠(yuǎn)比紫姑神那支邪祟軍隊森嚴(yán)威武的氣息。
而爲(wèi)首那人的威嚴(yán),更是讓他有種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
而王朝看著擋在斷臂神像前的徐曄三人,同樣皺起了眉頭。
無需他說話,身後的一名陰差小旗便替他走了出來,陰冷的話語迴盪在廟內(nèi)。
“陰司辦事,無關(guān)人等速速退離!”
徐曄幾人聞言表情紛紛一怔,心裡冒出一個念頭。
難道不是來抓我們的?
而就在幾人愣神期間,王朝已經(jīng)看向了他們身後的斷臂神像。
他取出林北玄交給他的生死簿,皺著眉攤開念讀起來。
“野仙牧良,生前爲(wèi)前山村村老,多行善事,常耗自家錢糧救濟村中食不果腹者,名望鄉(xiāng)里,故後被後人奉,建香廟,號牧良仙。
自此以鬼魅之身依託神像,受三代香火,得鬼魅厲鬼之境,于山中指引迷途者無數(shù),跌入山崖者十九……”
隨著王朝不斷念誦,廟內(nèi)忽然颳起了一陣陰風(fēng),徐曄幾人發(fā)現(xiàn)身後的斷臂神像不停抖動起來,灰塵與碎瓦不斷從頭頂落下。
在三人震驚的目光中,一道斷了條手臂的蒼老身影躍過他們頭頂,在王朝面前俯身跪下。
“牧良拜見陰神大人!”
牧良擡起自己滿是皺紋的臉,瞥了一眼王朝以及對方身後那散發(fā)著驚鬼氣勢的陰兵隊伍,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兩下。
王朝盯著牧良,厲聲問道:“雖然有後人爲(wèi)你立廟,讓你能夠魂入廟中,可既爲(wèi)陰魂,在此事前,可有向陰司報備過嗎?”
牧良聞言渾身又是一抖,在王朝氣勢的衝擊下只覺得自己魂體飄忽,對比人類開府境的實力此刻卻如同被狂風(fēng)吹拂的野草般脆弱不堪。
事實上他在這廟裡待了也有兩百年時間了,沒見有陰差過來通知他成爲(wèi)鄉(xiāng)間供奉的野神前,還需要給陰司報備啊。
對方既然能如此輕易的說出他的來歷底細(xì),甚至連做過多少事情都知道,顯然是一直都有觀察他的。
可你既然都觀察我了,爲(wèi)什麼不早點跟我說要報備這種事情呢!
現(xiàn)在帶著一大堆人馬殺過來,牧良覺得自己這老心臟真心承受不住這麼大的陣仗。
他只能顫顫巍巍如實回道:“小神,不……小鬼未曾向陰司報備過!”
王朝聞言一挑自己粗黑濃密的眉毛,滿臉的威嚴(yán):“那便跟我等回一趟陰司吧!”
聽到這話,牧良此刻只覺得天都要踏了,連忙澄清:“大人,小鬼自從被鄉(xiāng)族後人建廟供奉以來,只行善事,未曾作惡啊大人!”
如果說鬼有眼淚,徐曄覺得一定是自己現(xiàn)在所見到的樣子。
他們之前還對其恭敬表示日後必定報答的牧良野仙,此刻即將被一羣不知道來歷的東西抓走,他們竟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手。
不出手,有些打臉自己之前說的話,可如果出手,說不定他們?nèi)家涝谶@裡,跟那牧良一起被帶走。
左右權(quán)衡之下,徐曄最終選擇了從心。
他眼睜睜看著牧良被兩名陰差架了起來,身體癱軟得跟現(xiàn)世電視劇裡那些抽乾了力氣的犯人一般。
他忍不住擡起手,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敢開口阻攔。
而王朝則是古怪的看著一副半死不活模樣的牧良老頭。
“你這幅樣子作甚?”
“我?guī)慊厝ナ堑疥幩镜怯洠愕梦液孟褚媚闼频谩!?
“如今陰司重建,奉九幽玄冥陰司大帝敕令,將會對你們這些鄉(xiāng)間野神一一排查登記,有功賞,有過罰。”
“你一生行善積德,死後化作陰魂依舊造福鄉(xiāng)里,這次跟我回陰司是領(lǐng)賞的,所以不用做出這幅樣子!”
王朝一番話,讓牧良的老腰一下子就直了起來,神情態(tài)度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小神謹(jǐn)遵大帝法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