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的下午。
Vivian在樓上看材料, 一直看到錯過了中飯。她終於覺察到有點餓,悲傷地發現今天保姆難得一見地請假回家了,然後欣喜地想到昨天在好利來買了個金槍魚三明治, 應該還在冰箱裡躺著。
於是她歡快地跑下樓, 卻發現媽媽正坐在客廳裡看電視, 桌上似乎是那個三明治的紙盒子。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但這不妙並不來源於母親吃了她買的三明治, 而是某種更嚴峻更危險的問題。
她只好開冰箱拿了根魚腸,又衝了杯咖啡,從倒咖啡粉到加開水到攪拌, 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媽媽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聚焦。
腦海裡在“如坐鍼氈”之外又閃過了一個自己造的新鮮詞彙:如站指壓板。
果然,Vivian剛拿著咖啡出來, 媽媽就開了口, “上次跟那個張元盛見面, 你印象好像不錯?”
Vivian聳聳肩,把魚腸的包裝袋打開, “我只能說您的眼光還是比之前好了不少的。”
媽媽緊接著追問,“那你們現在怎麼樣了?”
她咬開了包裝袋,開始吃起來,邊吃邊含糊地應對說:“先交往著看看吧。對了媽我今晚跟他吃個飯,晚上可能不回來了。”
面對著媽媽驚詫的眼神, Vivian閉上了眼。“我又不可能總住在家裡, 回公寓還不行啊。別想太多好嘛。”
於是當天晚上, 爲了把戲做的更逼真, 張元盛請Vivian來了自己的公寓吃飯。Vivian在一家港式茶餐廳訂了外賣, 幾樣特色的小點心和吃食一擺就是一頓簡單的晚飯。
蝦餃,奶黃包, 核桃包,財魚野菜粥。還配了一個清炒雞毛菜。張元盛已經連著吃了一個周的學校食堂和垃圾快餐了,這一頓倒真的相當於伙食的改善。
“我媽查的嚴格,我可能多在你這兒待一陣。吃吃飯。既然要裝,是吧,我們就裝的逼真一點。”Vivian說。
“我很理解,裝得像一些,我這邊也是,這樣對彼此都好。”張元盛理解地講。
Vivian劃拉著手機定位,突然如夢初醒一般說:“哎對了,你家附近是不是就是金融街啊?”
“沒錯,怎麼了。”張元盛喝著碗裡的粥。
溫熱的感覺格外滋潤。
“那你介意我在你這住一下麼。我明天得去旁邊金融街辦點事。” Vivian認真地對他說,“當然我知道你可能不願意,不願意的話你直說就好,不用背什麼包袱,我自己開車回去。”
她想到了從自己家到金融街那一路,無數個險象環生的堵車重災區,就完全不想從家過去了。恐怕只有凌晨五點和夜裡十點之後,那一路才能順順利利的吧。
他竟然答應的爽快,“沒問題啊,有個次臥是空出來的,你湊合一下就行。要真想裝,想長住也無所謂,你搬東西過來就好。”
Vivian挑下眉毛,“那我得好好考慮一下。”
“你去金融街,幫你爸談生意?”張元盛問。
他覺得Vivian的職業變換了許多次。上大學的時候Vivian還在MBB實習,畢業後卻進了電視臺做記者,再後來辭職做了自由職業,便很少聽聞她在職場的消息了。
Vivian思考了一下,“也可以這麼說。最近掛職在公關部,幫家裡做點事情。閒著也是閒著,你懂得。”
正當這個時候,天空中忽地劈過一道驚雷。然後幾乎是轉瞬間的事情,大雨嘩的一下下開了。兩個人的目光同時投向了窗外的夜色和暴雨。
其實H市已經經歷了一段時間的乾旱了。這一陣子天氣真是異常,旱時乾燥到加溼器都拯救不過來,今天下起了雨,這樣傾盆的架勢也是讓人著實大吃一驚。
“這下我不用考慮了,天要留我。我就在你家暫住一下吧。”Vivian衝著剛回過頭來的張元盛一笑,“這就叫,命中註定。”
他頷首,“美人在居,求之不得。”
“我這次要去金融街辦事,但願不要遇到Andy。再也不想跟那個人有半毛錢的瓜葛。”Vivian夾了一個蝦餃放進嘴裡,薄薄的一層皮咬開後是鮮嫩的蝦仁。
“Andy?聽說他併購了晨星娛樂?”
Vivian都沒來得及嚥下去,便震驚地看著他,含糊地說:“連你都知道了?這件事有這麼轟動?”
他摸下頭,“要是普通的併購,我肯定是不知道的。但我畢竟也算影視圈的一分子,圈裡把這事傳了個遍,我即便是不想知道,也沒有招數吧。”
然後他用一種同情的目光看著Vivian,“你快嚥下去吧,別再一下子噎死在我屋子裡,我還得償命,多不值當。”
Vivian下意識地吞嚥了一下,然後伸手輕輕彈了下他的腦門,“你很煩人誒……我只是突然忘了你大編劇的身份,不要這麼對待我好麼。”
她的力道很淺,他沒有躲閃,就讓她的手指輕輕一下彈上來。她的親暱讓張元盛感覺逃無可逃,當然也不想逃。
“那你們還有什麼新消息麼?關於晨星娛樂?”
他看了Vivian一眼,“我還以爲你很不願意提起他。”
“知彼知己才能百戰不殆。”Vivian認真地說,“而且我真的很好奇,他會把晨星娛樂帶到怎樣的方向上去。”
“我聽說他們要進軍體育圈經營。當然也只是聽說。”
Vivian“啊”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體育圈有什麼好經營的?在役運動員每天訓練生活都要忙死了,難道還有空陪他們玩營銷拉踩那一套。已經退役的運動員……也看不出誰有讓晨星下大手筆的價值。”
“這應該是Andy默認的。可能是晨星的負責人和Andy家派去晨星的人提出的方案。他們這麼想,自然有他們的道理,不過我們身在其外就很難知道來龍去脈了。”
Vivian聳聳肩,“我只能說,Andy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另外,我可不希望體育圈也被什麼粉圈思維、口水營銷之類的東西污染掉。該做什麼事情便做什麼事情,何必這也要分一杯羹。”
張元盛笑了,“你這個想法也太天真了。天下熙熙,皆爲利來,皆爲利往。若真是缺錢,做這個又有奔頭,人們未必不會趨之若鶩。不管什麼圈子,都逃不過這種命運。況且,你做過體育記者,關於運動員想要出人頭地的難度,你應該比我更懂吧?”
Vivian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你還真是一針見血……不能留給我殘存的理想主義一點活路麼。”
張元盛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好啦,真熱愛這個運動的人肯定不會因爲這些錢就忘了自己究竟想做什麼。”
然後站起身來就要走。Vivian也站起身來張開手臂攔在他面前,“不許走。今天我付了飯錢點了外賣,所以只能你自己洗碗。”
張元盛看了一眼桌上零零散散的碗筷,一時間非常後悔自己一個小時前的行爲。
一個小時前,他們的對話是這樣的——
Vivian:“我買了些東西來。我們是用飯店的餐盒和筷子,還是用你的?”
張元盛:“飯店的東西不一定乾淨吧,我之前新買了一些盤子,拿出來裝吃的吧。”
Vivian:“沒問題。那我放了啊。”
當時怎麼就完全沒考慮到洗碗的問題!
Vivian讓了一步說:“我今天住在你這裡,是我欠你的人情。那我們一起洗。”
張元盛眼睛一轉,他說:“一起洗碗也可以啊,一會兒洗澡也要一起洗,怎麼樣?”
他的臉上出現了難得一見的挑逗的笑,Vivian突然察覺了張元盛的另一面,縱使她習慣了聽圈子裡人們的插科打諢也禁不住臉一燙。“神經病啊張元盛,算我之前看錯你了!”
然後又是撲過去彈他的腦門,這次沒留情面,有種手起刀落的狠辣感。
刷碗的時候張元盛問她:“之前你問我說,有沒有喜歡的、想追的人,我說沒有。當時我忘了問你,你呢?”
Vivian站在旁邊吃一包夏威夷果,漫不經心地說:“有啊。但肯定不會去行動的。”
他被“有啊”兩個字打中了心裡的什麼地方,刷著碗的手頓了頓,但旋即又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只是聲音裡多了幾分涼意,“那你還和我協議,騙過我們彼此的爸媽?今晚,你還住在我這裡?”
Vivian搖了搖手指,“這不衝突。這說明我不會採取什麼行動,我很清楚我和那個人沒有可能。”
她的語氣有些沮喪。是那種,淡淡的灰色瀰漫在一片平淡的潔白中的感覺。
然後這惆悵片刻就消散了,她熟練地用小片夾剝了一個夏威夷果,伸長了手臂送到他嘴邊。他有點鬱悶,沒有搭理,Vivian就往前走了一步,和他靠的格外近。
他刷著碗的手停住了。她幾乎整個人已經貼在了他的背上,手臂從他的脖頸後伸長過來到他的嘴邊。她的聲音特別溫柔,“你將來肯定能找到很好的女孩子的。我一直都知道,你和我們別的人不一樣。”
他的心情沒有因爲這句話好了半分,反倒苦澀地笑了下,張開嘴接受了她的禮贈。他反覆咀嚼著那個夏威夷果仁,微微有些硬的堅果在他的嘴裡分崩離析,卻吃不出太多的味道。
他只暗暗地想,和別的人不一樣,呵,你以爲你在誇我麼……
我並不想和你不同,被你排除到另一個世界裡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