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兒很快便到了九月, 聖上移駕景和別宮避暑，欽點了勳貴隨駕。

阿素憊懶，本不願去, 可架不住沈相的嘮叨, 也就勉強應下, 同去景和宮小住半月。林鄴留在了京城, 入金陵禁衛, 全權接手巡防要務。

烈陽射下的光一道一道熾白髮燙，暑氣蒸得人大汗淋漓。阿素著淺碧色的薄紗衣，執裂冰紋的團扇, 似個冰雕玉塑的仕女，雖是冷冰冰的, 卻立在這樣灼熱的風中, 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陪陳裕下了幾盤棋後, 正行去濃郁的綠影中，準備回隨雲苑午睡片刻, 卻碰見了蔣德，他問：“沈素，那箜篌可還喜歡？”

阿素有些漫不經心，正要應，身後卻傳來一道聲音。

“不知打哪兒來的髒東西, 她又怎會喜歡, 是罷, 蓁蓁？” 阿素回頭, 不是陳裕又是誰, 他一身錦緞黑袍，腰間佩戴一對月牙狀的綴麟圖紋玉佩, 眼底晦暗不明。

蔣德咬咬牙，雙眸盯緊陳裕，垂在身側的手攥成拳，彷彿下一秒就要衝上來，陳裕身後侍衛驟然抽刀，直指蔣德。

阿素責備地看了陳裕一眼，他挑挑眉，打了個手勢，令侍衛收起兵器。

蔣德不看陳裕，自顧自地望著阿素：“沈素，下個月便是你的生辰，可有什麼喜歡的，到時我同薏兒的賀禮一併送到沈府去。”

陳裕笑，眼底陰鷙：“不知道打哪兒來的野種，也配？”

蔣德手背上的青筋根根突起，陳裕察覺到了他的憤怒，又挑釁道：“忘了說，那箜篌，我早就派人扔了，怕髒了蓁蓁的手?！彼鬯坪叮⒅I諷的笑。

阿素和陳裕離開後，蔣德在原地怔然片刻，寒意滲入到最深處，冰得心裡發涼，那是一種絕望的悲哀，讓他清楚地明白他在恐懼，可他緣何恐懼？明明他已經不再是當初死人堆裡爬出來的奴隸，而是堂堂武伯侯府世子，他緣何恐懼？

隨雲苑

阿素卷著雪紗綢衣，手臂環抱著屈起的膝，背對著陳裕。

陳裕道：“蓁蓁生氣了？”

阿素悶聲道：“蔣德是薏兒的兄長，你便是看在薏兒的面上，也不該這般待他?！?

陳裕擰了一下俊眉：“蓁蓁怪我？”

阿素轉過身來，好好同他講道理：“陳裕，聖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蔣尚書掌華南軍兵符，不可輕易開罪?！?

陳裕伸手捧住阿素的臉，手指摩挲著她的臉頰：“那我若開罪了，蓁蓁可會站在我這邊？”

他本就生得一副英俊的好樣貌，豐神俊秀，阿素盯得久了，紅了紅臉，喃喃道：“自然。”

陳裕捧住阿素的臉，傾身銜住柔軟的脣細細舔吻，繾綣溫柔，淺嘗輒止，又去吻她的臉頰，像是獎賞，低哄著，聲線蠱惑入命：“蓁蓁乖，就這樣一直陪著我?！?

阿素思緒恍惚，彷彿回到了他們初見的那日，嶽王陳安凱旋，奉上韃靼的頭顱爲聖上賀生，領武陵鐵騎。

正是在宮宴上，阿素第一次見到陳裕，他穿著紅袍黑裘，皮膚白膩的不像話，像是長年不見陽光，年歲小，還長著嬰兒肥，可眉眼間卻處處透著冰冷。

阿素聽別人說，嶽王妃宋傾生下陳裕便仙逝了，嶽王傷心欲絕，不到月餘就去鎮守邊關，宋家往岳陽府上送了個庶女，照顧陳裕，可那女子妙齡年華，卻連個名分都沒有，就這般被送了過來，心中又怎能無怨，便把這恨都撒在了陳裕身上，把他關在屋子裡數年，不見天日。

嶽王凱旋迴來，發現後震怒，當即打殺了那女子，連宋府也沒輕饒，陳裕這才得以重見天日。

梅林苑

陳裕裹著貂裘，凍得鼻尖泛紅，坐在臺階上，看地上茫茫銀白，落著雪，突然聽到窸窣的動靜，側過頭，只見一個小姑娘坐在旁邊，正不準痕跡地往他身邊蹭。

阿素緊了緊雪白狐裘，尷尬一笑：“這宮裡偌大，你也迷路了罷?！?

陳裕轉過頭去，未作聲，阿素捂了捂臉：“我陪著你，待會兒定有人來尋我們，天兒這麼黑，亂走更危險?！?

快到後半夜，天寒地凍，寒風呼嘯。

阿素感覺自己已經被凍透了，喃喃出聲：“我父親怎地還不來尋我？”

沈相怕是喝高了，現下還沒發現她不見。

陳裕突然出聲：“你會一直這樣陪著我麼？”

阿素困惑：“啊？”

陳裕定定地看她，重複道：“你會一直這樣陪著我麼？”

阿素愣愣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