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2
他越走越快, 夏藤在雪地上跑,“嘎吱嘎吱”的。
她喊他,他聽見了, 沒停, 走到身後那羣礙眼的人看不見, 他轉(zhuǎn)過身, 二話沒有, 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整個人放倒在雪地裡。
夏藤一點兒防備都沒有,重心全失, “啊”了一聲,四腳朝天摔進去。
她掙扎著坐起來, 棉襖又厚又重, 起得很費力。
祁正不扶她, 居高臨下看著她,他不高興就這樣, 半分情面都不給。
“你喜歡的就那樣的?弱得老子下重手都怕他哭。”
得虧離得遠,許潮生聽不見這話,但夏藤仍聽著不舒服,“你別這麼講話。”
“我怎麼了?說他兩句你還不樂意了?”祁正嘴角噙著冷笑,“打個雪仗還護著, 知道你像什麼嗎?老母雞護崽。你當養(yǎng)兒子呢?什麼癖好?”
他嘴上越說越?jīng)]個把門兒, 夏藤聽不下去了, “祁正!”
“哦, 生氣了。”他笑, 往後退了一步,“你是不是搞錯了, 追上來等著我哄你呢?”
夏藤氣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她從地上爬起來,拍掉身上的雪,原本想好好解釋的心情也沒了。
“那是我的朋友,他們大老遠過來看我,不是這麼被你形容的。”夏藤說,“我只想好好招待他們。”
“招待到吃飯手拉手,晚上一塊兒睡?”祁正笑容諷刺,“你挺會交朋友啊。”
夏藤安靜兩秒,祁正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了,冷漠,帶著攻擊性,一下一下刺在她身上。以前的時候,她承受得住,可是現(xiàn)在,她覺得疼。
在這一刻,她發(fā)現(xiàn)就算追上來,還是有很多東西沒法解釋,他們中間隔了太多,她所處的世界不是三言兩語能形容的,所以他不會明白,她只能和許潮生保持一個平衡狀態(tài)。對許潮生而言,她是朋友,還是戀人,他早已做出了選擇。
她和祁正之間,就算他三天兩頭髮脾氣,她稍微給點臺階,他就願意下。他那些火,她大多不用探究原因,他馬上會因爲新的事找她麻煩。
像今天這樣的程度,以前沒有過。
夏藤呼吸很輕,有點輕顫,“你一定要這樣嗎?”
“少來。”祁正說,“次次擺委屈,我看膩了。”
“那就離她遠點。”許潮生走近就聽見這麼一句,瞬間來了火,他們的圈子裡,夏藤雖不至於人人喜歡,但也沒被人這麼劈頭蓋臉不留情面地說過。
祁正眼皮一掀,冷嗤一聲:“速度夠快啊,聞著味來的?”
許潮生聽他說過的話裡,幾乎就沒幾句是能聽的。
“你小子懂不懂怎麼尊重人?”
“你們這些人怎麼總喜歡提尊重?你配嗎?”祁正沒忘記在飯店那天,許潮生落在他和他旁邊那幫人身上的眼神。
像在看一堆垃圾。從這方面來說,他和夏藤最初讓他感受到的濃烈的不屑與輕視,是一樣的。
明明都先端著高姿態(tài),打從心底看不起他,還喜歡做些虛僞的表面功夫,說些冠冕堂皇的話。
夏藤低著頭,不曾擡起過,許潮生說:“你看不出來她在難過嗎?”
“她看到過我嗎?”
許潮生從沒覺得有人這麼難溝通過,“你記好,你……”
“記不住,不想記。”祁正懶得聽,下巴衝夏藤擡了擡,眼睛看著許潮生,“你不是喜歡麼?帶走吧。”
“……”沉默片刻,許潮生這回是真動怒了。“你什麼意思?”
祁正態(tài)度冷淡:“不想玩了。”
“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
“對。”祁正臉上沒有表情,一字一句地說:
“她要麼是我的,要麼給我滾。”
*
許潮生以爲要親眼目睹一回夏藤流眼淚,然而沒有。祁正走後,大概只安靜了三分鐘,她就恢復原樣,擡起頭,“我們走吧,姥姥的飯應(yīng)該好了。”
她發(fā)揮演技時,常常連自己都信以爲真。
許潮生分辨著她的表情,“你別憋著。”
如果作爲一個合格的演員,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演戲演全套,無所謂地說“我沒有憋著”,讓他別擔心。
但是,夏藤沒有力氣做出更多表情了,她不回話,徑直向前走。
這兩天,他們問過她,這段時間怎麼樣。
能怎麼樣,她不過是全部憋著而已,她就這麼大的年紀,做不到不被影響,只能儘量讓自己不看不聽,可她知道,就算她迴避一切社交平臺,上面的風言風語也不會有一刻停歇。
而她在這裡所遭受的一切,她只能如數(shù)承受。麻木的接受,熬過一天算一天。她吵過鬧過,歇斯底里過,可是清醒後,現(xiàn)實依然如此,不會因爲她承受不了就放過她。
所以現(xiàn)在,她都會先裝作若無其事,但她知道,她的內(nèi)里正在一點一點腐爛。
夏藤想,總有一天會崩潰的。
可是那一天還沒來,沒來之前,她會一直這麼忍著。
*
許潮生和丁遙在昭縣呆了三天,第四天,夏藤請了天假,去車站送他們。原本想送到機場,丁遙說算了,怕去了想抓著她一塊兒走。
她僅有的好情緒也要被他們帶走了,夏藤臉上擠不出笑,丁遙和她擁抱,拍拍她的背,在她耳邊說:“下次就是你回來看我們了。”
或許不會太久,夏藤點頭,“嗯。”
許潮生裹上遮擋半邊臉的圍巾,鼻樑上一副巨型眼鏡框,全副武裝。他看夏藤,又看她身後的縣城,最後什麼也沒說,簡單地道了別。
有些東西,是她帶不走的,如果她處理不好,會永遠走不出這裡。
兩人拉著行李箱走了。夏藤看著他們沒入人羣,消失不見,心跟著重重沉下去。
……
元旦收假,夏藤晚一天回到學校上課。早上上樓,快要經(jīng)過二樓那個大平臺,她已經(jīng)聽到一羣人湊在那兒聊天。
那是祁正那羣人的老地方,旁人過到那一層,恨不得貼著樓梯扶手走過去。
有人喚了聲“阿正”,夏藤以爲自己聽錯了,他不來學校有段日子了。可是上到那一層,她確實看見了他。
祁正不穿校服了,頭頂兜著衣服後的帽子,靠在欄桿上,聽別人跟他講話。
他看見夏藤,淡淡和她對視了一眼,然後挪開。原本和他講話的人停住,以爲他要過去,誰知祁正靠著沒動,側(cè)目,“繼續(xù)說。”
一羣人看看夏藤,又看看祁正,察覺到了什麼,有人想,幸虧剛纔沒出聲調(diào)侃。
夏藤很快接受了祁正對她的態(tài)度,這是她曾經(jīng)求之不得的態(tài)度。
踏上通往三樓的樓梯,她想,就當做初雪一場夢,雪停一場空。
沒什麼,她無所謂的。
*
接下來的一天,祁正沒有和她說一句話,他看不見她。
她曾經(jīng)有一點動作都能落進他眼裡,要隨時保持他找茬兒的狀態(tài),像今天這樣安靜一整天,只有他不在的時候纔有過。
他是怎麼回來的,他沒跟她說,不過也不難猜,她沒忘記他那個做事幹練的姨媽。
祁正無視她,也好,她能少很多麻煩。
可她遠比不上祁正表現(xiàn)出來的滿不在乎,也不如曾經(jīng)的江挽月灑脫。其他人都能感覺到夏藤縈繞周身的低氣壓。
她彷彿他一時興起逗過的寵物,沒興趣了,就撇開了。僅一天,女生們看她的眼神就從某種敵意變成了同情。
放學之後,夏藤揹著書包獨自離開,秦凡終於忍不住了,問祁正:“你們倆怎麼了?”
祁正臉上的某些僞裝也逐漸褪去,“沒怎麼。”
“沒怎麼是怎麼……”
“就他媽沒怎麼!不想伺候了,她愛怎麼著怎麼著。”祁正突然發(fā)怒,凳子一踢,人也出去了。
……
那天之後,夏藤沒來。
第一天,沒人覺得不對勁,祁正踩著她的座位凳子睡了一天。
第二天,還是沒來。祁正把桌子往前推了一大截,夏藤的位置擠成了一條窄縫,他想著明天她來會怎麼質(zhì)問他。兩天了,他再怎麼生氣,也得看著她那張臉生氣。
第三天,秦凡在祁正陰沉沉的臉色下,問江澄陽夏藤是不是生病了,江澄陽說不知道,這兩天倒是見過沈奶奶出去買菜,看著沒什麼事兒。
那天晚上,祁正糾結(jié)兩個小時,最後糾結(jié)到臉不要了,給她打電話,關(guān)機。
第四天,祁正一大早紅著眼睛去了學校,他在辦公室門口堵到田波,問夏藤怎麼了。
田波“呃”了一會兒,走進辦公室,聲音很低,“她媽媽打電話給她請假了。”
“她媽?”他聽到的多是她姥姥。
“對。”
“請了幾天?”
“這個沒說。”田波整理桌上的書本,“對了,你要是想往前坐一排也可以,夏藤可能不來了。”
沒問出想知道的,祁正本要轉(zhuǎn)身走,聽見這一句,整個人僵住了。
他轉(zhuǎn)回來,“什麼?”
“估計還是不適應(yīng)這邊吧。”田波說,“還剩半個學期就要高考了,說實話我不建議這麼頻繁的更換環(huán)境,但她媽媽好像態(tài)度很堅決。”
“唉,咱們這邊的教育能力確實不比大城市,我也能理解……”
田波還在感嘆,祁正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了。
他不信。
夏藤要是敢這麼一聲不吭地走,他會恨死她。
*
中午放學,校門口不遠處停著一輛車。
兩個男人在門口轉(zhuǎn)悠半天,目光在每個出校門的學生臉上鎖定一會兒,再移開,去捕捉下一個。
祁正看到他們脖子上的相機,突然感覺到了什麼,事情遠沒有一個“轉(zhuǎn)學”那麼簡單。
他走上去,拽住其中一個男人的相機帶,“瞎拍什麼?”
兩個男人都挺年輕,頭戴鴨舌帽,相互對視一眼,“我們是旅客,就來看看。”
“來高中門口看看?”祁正冷笑一聲,一把把他們往後推,“我數(shù)三秒,趕緊滾。”
其中一個不樂意,“你什麼態(tài)度?”
“三。”
另一個拉拉同伴,使眼色,“他好像是那個……”
“二。”
一人突然舉起手中的相機,對準祁正的臉猛拍,祁正手更快,拽住帶子把相機扯下來,直接砸到地上,“你再拿東西對著我試試?”
“你有沒有素質(zhì)!”那男人尖聲叫著去撿相機,另一個催他,“算了算了,走走走!”
兩人罵罵咧咧著“窮鄉(xiāng)僻壤出刁民”落荒而逃。
四周的人都一頭霧水地看著這場鬧劇,議論紛紛,祁正卻怔怔立在原地,良久,打了個寒顫,像陷入了凜冬。
*
祁正去了趟西樑。
沈蘩也不知道夏藤在哪兒。
她說:“她媽打電話來了,叫我不要管。我就沒有多問。”
其實她隱約能預(yù)感到自己的孫女出了事,這兩天,她出門總能碰到一些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他們也不上前,就那麼跟著,莫名其妙出現(xiàn),再莫名其妙消失,似乎要等到點什麼。
陳非晚讓沈蘩這兩天少出點門,實在不行,她找人來接她。
沈蘩拒絕,“我行的端做得正,這些人能把我這個老太婆怎麼著!”
陳非晚頭疼,她無從解釋,現(xiàn)在的人,金錢薰陶,名利相關(guān),爲了挖到爆炸新聞,爲了窺探他人隱私,爲了毀掉同行競爭者,爲了發(fā)泄仇恨,能有多喪心病狂。
……
沒有人能想象得到,夏藤經(jīng)過了怎樣的三天。
三天前,一組照片橫空出世,刷爆了各大網(wǎng)絡(luò)媒體。
原是狗仔跟拍許潮生,名導與影后的兒子,自然少不了關(guān)注與議論,一直以來,娛樂版面都有他的新聞,許家也沒刻意管過,算是提高他的知名度,畢竟許潮生學的編導專業(yè),將來進的還是這個圈子,可以爲他今後打基礎(chǔ)。
本是拍到了他最近頻繁與一女子見面,互動更是親密,也已挖到女子的信息,叫丁遙,是個網(wǎng)紅,百來萬粉絲,似乎還是個富二代。和娛樂圈沾點邊兒的,是她曾經(jīng)曬過一張和如今滿身負面新聞的夏藤的合照。
因爲那張合照,後來夏藤出事兒,人們搜刮她僅有的幾個名人朋友,搜到了丁遙,兩方的黑粉聯(lián)合起來,一併罵了她們很久。
這幾人的身份和背後的故事,能扯出多少精彩絕倫的“瓜”來,這些年,明星與網(wǎng)紅的組合飽受爭議,爭議越大,曝光者方越受益。
許潮生這一則新聞發(fā)出去,果然引起一片譁然。
人們紛紛開扒丁遙的背景,感慨許潮生的背景,對各路網(wǎng)紅一棒子打死的言論也再一次出現(xiàn)。
然而,事件卻不止如此。
隔了一天,再次發(fā)佈後續(xù),拍到的照片是許潮生與丁遙共同出入機場,本該再曝光一同遊山玩水的照片,以此錘死二人戀情,誰成想,拍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說健忘也健忘,可一切都是留了底的。二次曝光,何其簡單,“罪名”一條條,早已被人總結(jié)出來,緊緊咬在她的名字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