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禮堂四方環繞的聚光燈打在講臺和觀衆席上,裝納千人的禮堂在莫寒的一席話後彷彿被裝進了默劇的電影屏幕裡,每個人都睜著一雙眼睛,迷茫的,驚愕的,思考的,都看向講臺。
似乎長久以來,他們都爲了一個名爲大學的噱頭支配,爲其喜怒哀樂,爲其廢寢忘食。
到頭來回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乘坐的船帆,早已離岸遙遠,心不由自主被世故掌握,將離岸前的初心塵封拋卻。
就像有很多人爲了得到獎勵,上臺表演的機會,或是老師的寵兒,不惜心生惡意,斬殺一切攔路虎。
他們心中所謂的理想早已變了質,哪還有清晨撲鼻的芳香。
禮堂靜默了許久,這時,不知從哪一角落傳來了嚶嚶的哭泣聲,隨即響起同伴安慰的聲音。
觀衆席VIP席位的領導朝主持人招手,主持人一路小跑過去,領導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交待著什麼,不一會兒,主持人上臺,拿起話筒,儘量表現的很自然。
“各位同學,今天真是受益匪淺啊,池同學的一番演講,不僅讓我們有所思忱,也讓我們謹記不忘初心,那麼我們用熱烈的掌聲再次感謝池同學帶來的精彩演講。”
臺下同學都已做好鼓掌的姿勢,盈滿禮堂的掌聲卻被一個突兀的聲音刺破。
“等一下。”
觀衆席有個男生站起來。
“我有問題想請教一下池同學。”
男生泰然自若,毫不在意周圍異樣的眼光,眼神很堅定地看向主持人。
其實畢業生代表講話完畢後,傳統慣例都是由提問環節,爲學弟學妹或者同齡就一些事表達自己的觀點。只是今天池莫寒不按套路出牌,說一些與學習無關的話,讓領導無法接招,正打算略過提問環節,直接進入優秀畢業生頒獎環節。
領導朝後看了一眼,然後擡擡手讓工作人員送給男生話筒。
男生接過話筒,不介紹自己,直接開問:“池同學,你說的這番話無非就是想告訴我們不管遇到什麼樣的難事都不要放棄,想想背後的精神支持,那麼我想問你爲什麼要退出街舞社?”
此話一出,葉夏葉目瞪口呆:“這小子誰啊,敢這麼問,莫寒可是明令禁止不許在他面前提街舞這件事的。”
街舞是莫寒的愛好,上學期段得空就往舞蹈房裡鑽,一個人練,有時也會找一個無人的空曠地段,跳上一下午。
他全靠自學,一腔熱血來無影去無蹤,喜好源頭無從知曉,放棄街舞原因也不得而知。
因爲退出街舞社,社團裡不少跟他有同樣熾熱夢想的社員跟他翻了臉,社長的位置還讓林飛給佔去了。
整個街舞社誰不知道林飛和莫寒是死對頭,推選林飛上位,純粹是在氣莫寒。
池南坐在正中間的位置,腰背挺得直,青春少年不含雜質的氣質完全展現在這挺拔的側面曲線上。
莫寒愣了有一秒鐘,表情沒有劇烈變化,語氣也無前後反差:“街舞是個愛好,退社不代表放棄。”
“可若你之前承諾過不會離開街舞社又怎麼算?”男生的語氣變得凌厲,握著話筒的手攥緊,質問著臺上的青年。
莫寒噎了下嗓子,冷靜清晰地說道:“這只是一種表現形式而已,你太認真了。”
最後一句話傳遞著一股涼透心底的寒意,也夾雜著對男生問這愚蠢問題的嘲諷。
莫寒輕聲說完,沒有再給男生提問的機會,直接從臺上下來,消失在帷幕後面。
現場陷入僵硬尷尬的局面,主持人因其專業的主持素養,從容開口,不動聲色的救場,纔將局面穩定下來。
葉夏葉看見莫寒下臺了,急忙起身出了禮堂,繞到後臺找人,中途被後勤工作人員截住,他眼掃四方,沒看見莫寒的身影。
該不會想不開跑走了吧,會不會出事呢?葉夏葉不好地想。
雖說凡事遇到瓶頸期的時候,咬咬牙堅持堅持,但很多事情處理的方式不同,並不總能相提並論,而街舞對莫寒來說就是個特殊的例子,不然他也不會在退社之後要求周圍的朋友不許再提這件事。
或許有自己的想法呢。
*
莫寒離開禮堂後,去了和池越一起看好的泰國料理店,不巧的是,今天居然提前關門,他湊上前仔細看了下貼在門上的通知。
“由於前女友捲走了祖傳的墨玉項鍊,停業一天,正在追回,看到的顧客朋友也可在心底爲我加油打氣,等我追回項鍊,抽不死她丫的。”
呵,見過的最奇葩的停業理由了。
莫寒在心底冷笑,今日不在預想範圍內的演講已經耗費掉他不少好心情,這下算是完全沒有了。
不過內心深處裡,莫寒並沒有太過在意,因爲街舞本身就是一頭熱,過了時間段,熱度就會降下,有什麼可讓人掛懷的。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盯著一家已經關了門的商店,發了好一會的呆,身邊的行人換了一撥又一撥,留下的痕跡也是匆匆如風過無痕。
店鋪裡倒映著莫寒的臉,因逐漸暗下的天色顯得蕭條不真實,過了一會,路燈亮起,街邊的店鋪亮起了彩色燈光,掃描著夜晚的大地,也將炫彩射在他的身上,忽隱忽現。
莫寒站的久了,腿有點麻木,擡一步腳覺得膝蓋彎處有針刺進去一樣,在他彎下腰想要揉揉膝蓋後的軟肉時,池越率先摸了上去。
若不是對這雙手有超越視覺的熟悉,莫寒早就一個側踢廢了來人。
“你怎麼來了?”莫寒沒叫他過來,自己一個人在這站了半天。
池越簡單解釋說:“小南跟我說的。”
池南見莫寒走了後,也跟後離開禮堂想過去看看,沒找著人,便回了孤兒院,進去莫寒房間,憑著自己的感覺,對著空氣說了一堆話,話裡的意思大概就是今天下午禮堂發生的事。
他看不見池越,一時意起,將運氣賭上了,好在他運氣不錯,池越剛好在莫寒房裡吃糖,池南推門進來的時候,還嚇到他差點把嘴裡的糖吐掉地上。
暢遊KTV門外招攬顧客的炫彩燈光四處亂閃,各種顏色打在莫寒臉上,看起來活像非洲野人部落的酋領,再穿個草裙,就沒人會懷疑了。
“走吧,邊走邊逛。”
池越將手搭在莫寒的肩膀,兩人並肩離開了這喧鬧的地帶。
C城的城市格局並不是同心圓的模式,嚴格意義上來說也不屬於任何模式,它的分佈格局像在一個大圈裡,分散著畫了許多小圈,各有特點。
莫寒住這邊的南水街區出了街道,到了十字路口,便是各種天地的起點,每條道通向不同的地方,吃喝玩樂樣樣不缺。
池越和莫寒原先定下的泰國料理就是十字路口往北的那條繁華商業圈,多美食娛樂,適合小年輕來的地方。
但是料理店關門,莫寒也不想吃什麼東西,走著走著逛到了一處花園,花園挺清淨的,都是些勾肩搭背恩愛的小情侶,或是晚飯後鍛鍊的老年人。
莫寒走在小道上,瞥了處無人假山石,蕩過去,坐下。
面前就是一條垂岸柳的小湖,三面環樹,抱山石,若不是現在天色已晚,這湖裡的水必被映的碧綠。
“小南說,你今天被一男生刁難了?”池越不吭聲,一說話就直戳腦門,撥開紅心,中心主題無處躲藏。
莫寒緩緩開口:“刁難算不上,只是有些感觸。”
“什麼感觸?”
莫寒撿起一顆石子往湖中央丟去,然後扭頭對他道:“無非就是對不起他們唄,畢竟當時可沒有考慮到未來會發生什麼事。”
“那你爲什麼要退出街舞社?”
莫寒輕笑出聲,他似乎不是很滿意池越的這個問題,對於他來說,或許池越換個方式問會更好,比如他爲什麼會喜歡上跳街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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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軒,我跳舞只想給你看。”
池越第一次在孤兒院過生日的時候,莫寒沒有準備禮物,院裡的阿姨給他做了生日蛋糕,還讓鄰里的紅星幼兒園的小朋友來跳了一支舞爲他慶生。
池越心性成熟,對一羣可愛的小孩子沒什麼感覺,小朋友跳完舞,到了分蛋糕的時候,池越切了塊有黃桃的蛋糕遞給莫寒,張口直接要禮物,莫寒說沒有,當時不知出於何種心境,池越道“不如你跳個舞給我看。”
池越有心無心的一句話,莫寒在心裡記下了,他開始專門挑播放跳舞視頻的頻道看,然後跟著後面學,學了幾個月沒什麼長進,看的舞種太散,學的也沒規律,於是他開始跑館,教人舞蹈的館,偷看,跟後面偷學幾步,也學到了點模樣出來。
有了底子,之後的學習便簡單多了,就這樣學到隨便一個音樂,舞步信手拈來,莫寒跳了人生中第一支完整的舞,在池越二十歲生日的時候。
秋葉落下,滿院都是金色,莫寒站在早年是縣領導辦公的大樓門前的水泥臺上,起勢,瘋狂,落勢。汗水因他的舞動,滴落在地面上,打溼了金黃的秋葉。
池越心中一陣悸動,也就是那一次,池越忍不住將人拖到了牀上……
“我跳舞是爲了你,你不在,還跳什麼舞。”
偶然記起,莫寒退社的那一天剛好是池越去世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