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笙素日是過得自我了些。
因爲(wèi)家裡人都去得早,她一個人像個混小子般過了許多年,吃喝用度全得靠自己死皮賴臉的去磨,所以她不似一般女孩那樣害羞。但即便是個男孩被人扒了褲子也得哭上一陣,更何況是內(nèi)心其實非常敏感的爾笙。
她驚慌的將褲子拉上來,手腳並用的爬出去好遠(yuǎn),回過頭含著淚,一臉驚惶的望著那人。
那人也沒想到會弄成這樣,眼中也劃過一抹詫然,但當(dāng)他瞧見爾笙胯骨之上的紅色印記時,防備之色漸消,神色也慢慢柔和下去。
半晌之後那人沙啞著嗓音問道:“司命?”
爾笙怒了,這貨扒人褲子不說,扒完之後居然還叫一個莫名其妙的名字,這種行爲(wèi)就像是給了你一巴掌然後再跟你說打錯人了。
她趴著繫好褲腰帶,抹了兩把淚,罵道:“司你妹!姑奶奶叫爾笙!草!這年頭救人還被扒褲子的,姑奶奶再也不做好人了。”
那人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似自言自語的呢喃:“下界投胎,忘記了麼?”
爾笙趁他分神,站起身,又往後退了些許,估摸著這人一時半會兒也抓不到自己,她對他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極醜的鬼臉,然後轉(zhuǎn)身便跑頭也沒回。
男子並未追去。他倚在樹根下,目光追著她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突然嘆了口氣:“怎生投成這麼一副脾性,實在是……過於神似。”
他摸了摸胸口的傷,神色微動,重傷,讓他失了所有的神力,不過總算是從那個地方逃出來了。
他看了看頭頂?shù)募婏w著落葉的巨樹,又望了眼遠(yuǎn)處蔚藍(lán)的天空。平靜的黑眸中忍不住泛起幾許激動的波光。
司命,外界天地當(dāng)真一如你所說的那般美。
同一片蔚藍(lán)的天空之下,爾笙總算是奔出了村後的森林。路邊村頭劉家的兩個孩子正在玩鬧,她喘著粗氣,喊道:“鼻涕劉兄弟!快給我過來!”
兩個孩子小,平日在大人那裡聽的都是關(guān)於爾笙不好的話,自是不待見爾笙,哥哥弟弟互相望了一眼,扭頭就跑。
“你們有沒有瞅見蛇妖啊!喂!”爾笙氣得跳腳:“這兩個死鼻涕小孩兒!我又不打你們,跑個屁!”她突然想起了什麼,拍了拍腦袋道,“對!我也得快跑,離樹林遠(yuǎn)些,省得蛇妖出來看見我,第一個把我吃了。”
然而她在自己那個破木屋的家裡坐了一下午也沒見有什麼蛇妖從樹林裡出來。
村子一如既往的寧靜。在林中看到的一切彷彿都是她產(chǎn)生的幻覺。
臨近傍晚,夕陽西下,爾笙有些坐不住了。想到她在林中看到的那個極美的人,心裡癢了又癢。
爾笙尚還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便告訴過她,女子註定是要嫁人的,嫁一個好人以後一輩子才能過上好的生活。爾笙深以爲(wèi)然。
她覺得那個人比村裡面所有男人加起來還要好看。應(yīng)當(dāng)也比村子裡所有男人加起來都要好。如果這麼一個人可以每天陪著她,如果她嫁給了這麼一個人,如果她可以帶著他滿村的亂逛——
一定能讓村子裡面的嫁了人的姑娘恨得心血亂滴,讓沒出嫁的姑娘們嫉妒得雙眼發(fā)紫青筋暴起。
這應(yīng)當(dāng)是一件多麼令人驕傲的事情啊!
爾笙眼眸亮了亮,繼續(xù)深思道:她沒有父母,沒有嫁妝,村裡的男人都不想要她。她的終身大事還是得靠自己死皮賴臉的去磨才行。現(xiàn)在正巧有個陌生男人撞槍口上了,這男人不瞭解村裡的行情。她大可將他騙上一騙,彼時成了親,有了孩子,他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爾笙越想越激動,正巧方纔那人也看過她光|溜溜的屁|股了。依著規(guī)矩,自己也理當(dāng)嫁給他纔是。
如此這般一琢磨,爾笙徹底坐不住了,站起來便往林子裡跑,滿腦子皆是成親二字。蛇妖?蛇妖也不能和她搶男人。
爾笙想:他滿身是血,應(yīng)該受了不輕的傷,就算要走也走不了多遠(yuǎn),肯定還在那個地方呆著的。
事實上,男子確實也還在那處呆著。他受傷之重,不僅失了神力,連起身行走都非常的吃力。正閉目養(yǎng)神調(diào)理內(nèi)息之際,忽聞遠(yuǎn)處有個聲音由小及大,漸漸向他靠攏。他睜眼一看,那個從花海之中一腳深一腳淺的飛奔過來的人影可不正是爾笙。
爾笙拼命的揮著手:“美人!美人!”
男子又皺了皺眉,明明剛纔是她自己逃命一樣的跑了,現(xiàn)在又這樣不要命的跑回來……還真是司命的作風(fēng)。
爾笙哪裡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在離他十步遠(yuǎn)的地方忽然站住身形正色問他:“你剛纔是不是要殺我?你現(xiàn)在是不是要殺我?”
“方纔是,現(xiàn)在不是。”
爾笙點了點頭,隨即便一下?lián)涞剿媲埃Φ脿N爛:“美人芳名?”
“長淵。”
“長淵家住何方?家中可有妻室?”
長淵望她:“你待如何?”
爾笙從衣袖裡掏出一把做工拙劣的短劍,遞給長淵,鄭重道:“自劍。”是自薦吧……長淵默了默,沒敢接過那柄劍。爾笙忽悠道,“此乃我祖上留下來的傳家之寶,我自願獻(xiàn)上此劍,呃……那啥來著,嗯,與你共組一個家庭,共生一堆小屁孩。”
長淵盯著那柄短劍,道:“你是我的摯友,司命。”
“我是爾笙。”
望著女孩執(zhí)著的眼,長淵突然有種想嘆氣的衝動:“我不娶妻。”
“爲(wèi)何?”
“找不到合適的。”長淵想,因爲(wèi)這世間只剩他一條龍了。
爾笙自顧自的將他的意思琢磨了一番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還看不上我咯。”
長淵怔然,沒想到她會得出這麼一個結(jié)論,但是他也私自琢磨了一下,認(rèn)爲(wèi)爾笙是如何也達(dá)不到龍的要求的,隨即點頭道:“可以這樣說。”
爾笙也不氣餒:“既然如此,你要怎麼才能看上我?”
長淵搖了搖頭,不知該如何與她說明龍的擇偶標(biāo)準(zhǔn)。身型似蛇,有鱗甲,頭有兩角,角似鹿?她或許一個也達(dá)不到。
兩人乾乾望了許久,爾笙深吸一口氣:“好!我懂了!”
你……懂什麼了?不等長淵問出口,爾笙轉(zhuǎn)身便往村子跑去,只在風(fēng)中留下一句吶喊:“你等著我啊!明天我還會過來的!”
長淵重傷未愈,他即便是想走也走不了的。
翌日,爾笙欣喜的捧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跑到他面前。嗅到的味道讓他覺得很是不適,他微微皺眉,問道:“這些是什麼?”
“食物啊。”
這理所當(dāng)然的回答讓長淵默了默。
“你在這裡受了傷動不了,沒水喝又沒東西吃,遲早有一天得餓死。我就拿食物過來把你的命掉著,等你傷好了,我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到時候你就要報恩。我已經(jīng)想好了,你孤身一人到這裡來的,身上也沒有其他的東西,多的我也不要,你把你人給我就好。”
“司命……”
“我是爾笙。算了算了,現(xiàn)在先不說這個,你看看這個!”爾笙指著自己手中的東西道,“黑色的是豬骨蟲,一種長在豬骨樹上的大蟲子,很是鮮美。這個紅色的是噗噗蟲,生活在土裡,它挖巢的時候會有噗噗的聲音,吃起來很有嚼勁。還有這個藍(lán)色的,這個是我最喜歡吃的,因爲(wèi)它都長在樹葉下面,所以很乾淨(jìng),不用洗就可以生吃,嚼起來脆脆的,只是沒人告訴過我他的名字,我就叫他嘎嘣嘎嘣脆脆蟲。”
全是……蟲子。
長淵慢慢把視線轉(zhuǎn)到爾笙臉上:“你喜歡吃這些?”在他的印象中,司命所喜歡吃的東西似乎與這些完全不一樣。
“我就是靠它們養(yǎng)大的,你別瞧它們長得不咋滴,到嘴裡那是另外一種銷|魂的美味啊!”爾笙將手中的蟲子往長淵面前一推,鼓著雙大眼睛望他,“嚐嚐。”
遠(yuǎn)古的記憶已經(jīng)模糊,長淵只記得遠(yuǎn)古人類食五穀烹野獸,卻不知道對於現(xiàn)在的人類來說什麼是正常的食物,他只是不想吃聞起來就那麼噁心的東西。
他搖了搖頭:“我不餓,無需進(jìn)食。”
爾笙也不再勸,自己捉了那條藍(lán)色的蟲“嘶溜”一下吸進(jìn)嘴裡,一邊嚼一邊含混不清的說:“那等你餓了我再捉過來送你吃,這些就是我的了。”
長淵靜靜的看著爾笙將蟲子一條一條吃掉,那副津津有味的模樣讓他幾萬年來不曾動的胃微微盪漾了一下。
“很好吃?”
爾笙斜了他一眼,一邊嚼著嘴裡的豬骨蟲,一邊撿了條小一點的噗噗蟲塞進(jìn)了長淵的嘴裡。不等他反應(yīng)過來,爾笙已把長淵的嘴捂住,非常霸氣道:“嚼。”
長淵臉色黑了黑,無奈吐不出去只有依言嚼了嚼。初時的腥味散去,一股濃郁的香甜之氣自脣齒間散開。他頗感意外的挑了挑眉,而更意想不到的是,不等他將其吞嚥,腹內(nèi)已經(jīng)緩緩升騰起了一股溫?zé)岬臍庀ⅰB斜樗闹俸。瑢⑺貍峤├涞闹w逐漸溫暖了。
爾笙此時已經(jīng)吃得只剩最後兩條脆脆蟲,她看了看長淵一眼,問:“你還要麼?”話問出口之後她已經(jīng)作勢將兩條蟲都放進(jìn)嘴裡。長淵卻出乎意料的說道,“要。”
爾笙嘟了嘟嘴:“喏,給你一條。”
這次長淵沒有半分猶豫的將蟲子嚼爛了吞掉。腹內(nèi)果然又升涌出一股暖流,長淵順著體內(nèi)的氣息的運(yùn)走方向凝神斂氣,一絲微薄的神力慢慢在血液中凝聚。雖然細(xì)小,但也足以讓他欣喜不已,有了神力,傷口癒合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你現(xiàn)在吃了我的東西,已經(jīng)有半個人是我的了。”爾笙拍了拍長淵的肩,“照理說你應(yīng)該跟我回家纔是,但是現(xiàn)在你傷重走不得路,我大概也沒那個力氣拖你回去。所以等你傷好能走路後,再與我一起回去拜堂成親生娃娃吧。”
根本就不給長淵說話的機(jī)會,爾笙又道:“昨天是我疏忽了,晚上忘了給你拿條被子來,你等著,我這就給你拿去。”說完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跑了,徒留長淵在白色花海中一聲無人聽聞的嘆息:
“我不娶妻的……”
長淵這一等就等到了第二天早上。
樹林中霧氣繚繞,襯得這一片絨花巨樹更像是一方仙境。長淵正閉目養(yǎng)神,忽聽有急促的腳步往自己這邊跑來,他微微睜開眼,心道,現(xiàn)在的司命直爽不變,卻比之前莽撞了不少。
“長淵長淵,昨晚沒凍著吧!”
看見那個抱著一團(tuán)被子穿過薄霧向自己跑過來的爾笙時,長淵微微一怔。爾笙則是一邊唸叨著對不起一邊將被子給他搭上。細(xì)心的蓋好。
長淵看了她很久才把目光移開,空氣靜默了一會兒,只聽長淵淡淡道:“臉怎麼了?”
爾笙給他蓋被子的手微微一僵,沒好氣道:“被豬扒了。”
其實爾笙這一臉青青紅紅的傷是被隔壁家的朱老二打的。
爾笙家裡的被子薄,她怕不夠抵禦樹林裡的寒氣,便到隔壁朱家去借厚被子。朱家嫂子是個憨實的姑娘,心腸軟,爾笙幾聲央求她就答應(yīng)了,恰恰把被子從屋裡面抱出來時碰見了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朱家老二回家。那人就是村裡的流氓,平日裡橫行鄉(xiāng)里,憑著長了一身橫肉欺壓弱小。之前爾笙就沒少捱過他揍。
爾笙看見他,搶了被子拔腿就跑。朱家老二往門口一堵,像拎小雞一樣拎起了爾笙,酒氣熏天道:“偷我家東西?”說完就對爾笙一頓好打。朱家嫂子嚇得夠嗆,生怕打出了人命,喊了家人出來一陣好勸才把朱老二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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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笙一聲沒吭,扛著被子就跑。等回到自己的家收拾了東西想去找長淵,腦袋卻暈乎的受不了。抱著的被子又軟又暖,她捨不得放就在牀上瞇一會兒,卻沒想到這一瞇就徑直瞇到了清早。這才急急忙忙的趕了過來。
當(dāng)然此間事端爾笙是不會給長淵講的。長淵也沒多問,心中卻明瞭她被別人欺負(fù)了的事。
等爾笙把被子給他蓋好之後,長淵忽然道:“此處靈氣氤氳,連生養(yǎng)出來的蟲子都是療傷聖物,你自小在這裡長大,又以這些蟲子爲(wèi)食,想來體內(nèi)定積聚了不少靈力。若是稍加修煉,短日內(nèi)雖習(xí)不會高深的法術(shù),但是在人界自保肯定是搓搓有餘的。”
爾笙望著他一臉茫然:“什麼意思?”
“司……爾笙想習(xí)道法之術(shù)麼?”
“那是什麼?”
長淵默了默,換了個簡單的說法:“與尋常人打架之時絕不會輸?shù)霓k法。”
爾笙眸中精光大盛,狗腿握住長淵的手,目光灼灼的盯著他:“長淵能教我麼?”
不等長淵點頭,爾笙已經(jīng)撲了過去:“相公相公!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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