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過谷位於無方一處偏僻的山坳之中,谷中地勢極偏,難見日月,而自成一番氣候,冬日無雪,春秋無風(fēng),谷中長的皆是長青樹。
爾笙在此地過了四五天,才知道仙尊對她的責(zé)罰確實是極輕的。這山谷裡除了沒有人能與她說話,其實與在外面的差別並不大。當(dāng)然,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爲(wèi)爾笙靜下心來誠心修煉的結(jié)果。自她知道自己肚子裡裝了一頭活豬之後,每天便老老實實的打坐,凝神聚氣,等著三月之後出谷,徹底將那什麼邪氣給排出去。
她雖然喜歡吃蟲子,可是卻不愛吃生豬肉的。
而提到她在谷中的生活便不得不提到與她一起進(jìn)入谷中的小黑蛇。
爾笙靜心修煉的時候小黑蛇也在靜心修煉,爾笙耐不住寂寞想要玩的時候小黑蛇仍舊在修煉。
她看得出來,這條蛇一點也不簡單,爾笙心道這雖是長淵的親戚,但也保不住它有朝一日會突然有了想要吃掉她的念頭,在這山谷中,只有她一人與這蛇相處,就算她死在這裡了也沒有幾個人知道的。
她必須得防著他。
所以在爾笙想玩的時候,她也不讓人家修煉,撿了木棍便指著黑蛇的尾巴打。直敲得黑蛇無奈的擡頭望她,她才心滿意足的扔了棍子,像個霸王一樣命令道:“陪我玩。”
小黑蛇便帶著點委屈的把她望著。
爾笙將一鱗劍握在手中,又撿了根小木棍給黑蛇,讓他用尾巴把木頭卷著與她對招。她的本意是讓黑蛇認(rèn)識到兩人實力的差距,令此蛇不敢輕易招惹她。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兩招過下來,爾笙手中的一鱗劍竟被蛇尾巴卷著小木棍給挑了出去,飛得老遠(yuǎn),直直插入土中。
爾笙呆了又呆,望著黑蛇,一時竟覺得此蛇眼中有刺眼的笑意,她意識到自己丟大面子,隨即怒極而起,凝氣與掌便向黑蛇打去。小黑蛇尾巴一動,木棍以一個奇異的角度飛了出去,徑直擊打在爾笙的腳踝處。她只覺腳踝微微一麻,雙腿立馬軟了,一頭摔在地上,跌了滿臉的泥。
黑蛇在原地頗爲(wèi)得意的搖了搖尾巴,但見爾笙久久的趴在那處沒動,以爲(wèi)自己是沒拿捏穩(wěn)力道,真的傷了她,這才慢慢行至爾笙腦袋前面。
“哎……丟死人了,修了這麼久的法術(shù)卻連條蛇也打不過?!?
他聽得爾笙如此埋頭長嘆,心道,你才修了這麼點時候,打不過我是應(yīng)該的,若是打得過了,我便是真真丟人了。
爾笙接著埋頭抱怨自己:“這樣怎麼去救長淵吶?!?
黑蛇一時便心軟了,將爾笙的頭頂看了好一陣,才探出頭,用嘴碰了碰她的腦袋。爾笙一臉頹然的擡起頭來,黑蛇又蹭了蹭爾笙的額頭,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撒嬌。
“你幹嘛?”爾笙奇怪的一巴掌拍開他的腦袋。
小黑蛇也不介意她粗魯?shù)呐e動,轉(zhuǎn)過頭來,依舊定定的望著她。爾笙的黑眸清澈無半分塵埃沾染,小黑蛇的尾巴忍不住微微一翹,像是忍不住心癢,它猛的一口咬在爾笙的嘴上。
這出其不意的一下將爾笙咬得呆住,她雙眼睜得極大,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草!”她一手拉住蛇身,硬生生的將其從自己嘴上拖了下來。黑蛇本咬著她的嘴不想放,最後是怕真的咬傷了爾笙纔不滿足的鬆了嘴。
爾笙摸著自己的嘴,已經(jīng)被咬得滲出了血絲,她怒瞪著黑蛇,而黑蛇卻像是很羞澀一般掃了爾笙一眼,迅速的扭開腦袋,卻憋不住想看她的念頭,又悄悄的轉(zhuǎn)過頭來。
爾笙氣得將他狠狠扔在地上,罵道:“小黑!你果然是個居心叵測的壞蛇!我就知道,你是想吃了我的!”小黑忙搖頭想表明自己的清白,爾笙氣道,“你別以爲(wèi)你不認(rèn)賬我就不知道你的心思?!币姞栿下暽銋?,小黑越發(fā)想澄清自己,然而爾笙既然認(rèn)定了他是居心叵測的,哪還會讓靠近自己。她一邊往後退,一邊大叫,“不準(zhǔn)過來!你別靠近我!”
小黑跟著追了兩步,見爾笙躲得厲害,有些傷心失望的垂了腦袋,他想明明說過“和喜歡的人可以互相咬一咬”這樣的話的,明明這樣說過……
是因爲(wèi)不喜歡了嗎……
爾笙警惕的望著一動不動的小黑,躲到一塊石頭背後,想了想又撿了塊石頭捏在手裡:“你再敢咬我,我就揍你!走遠(yuǎn)點!”
小黑沒看爾笙,聽了這話耷拉著腦袋,還真就轉(zhuǎn)身慢慢爬遠(yuǎn)了,窸窸窣窣的進(jìn)了草叢中沒再出來。
接下來的幾月,爾笙便真的沒再見著小黑的身影。她也想過是不是自己做得過分了一點,再如何說,那也算是長淵的親戚……可自己的命橫豎也就一條,可不能用這個來賭,過分就過分一點吧。
在思過谷獨自思過的時間便如此平靜無波的度過了。
霽靈來接爾笙時小小的詫異了一番,一是訝異於爾笙增長迅速的靈力,二是驚歎於爾笙的精神勁兒……
“師姐師姐!”爾笙蹦蹦跳跳的跑到她身邊,“來接我回家嗎?”
‘家’這個字眼有點小小的刺激到霽靈,她眉頭微微一皺,掃了爾笙一眼,淡漠道:“思過三月,竟半分未有悔改之意。”
“我改了啊,我知道以後不能亂殺豬,也不能御劍亂飛了,師姐,我們回家吧?!?
霽靈的眉頭又皺了一皺卻也不知該如何挑刺,一揮衣袖,冷冷道:“自行御劍?!眱稍聲r間哪裡足夠讓人熟練掌握御劍之術(shù),霽靈本意是想看爾笙出出醜,隨後可憐兮兮的來求她。但沒想到爾笙聽了她這話高興的答應(yīng)了一聲,便難看的爬上了一鱗劍。
出乎意料的是,她姿勢雖然難看,但劍卻駕馭得極爲(wèi)穩(wěn)當(dāng)。
“師姐,走吧?!?
霽靈挑了挑眉,不由小聲的喃喃半是酸半是感慨的讚道:“確有天資。”
爾笙在谷中待了這麼久,日日防備著黑蛇的偷襲,耳目早已練得靈敏,聽得霽靈這聲嘆,立即大笑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師妹!”言罷,御劍一飛,直上雲(yún)霄。
霽靈望著爾笙的背影,輕輕一聲冷哼,嘴角卻不由自主的揚起來:“拍馬屁。”隨即身形一轉(zhuǎn),微風(fēng)騰起,霽靈眨眼便倏地消失在原地。
兩人走後,思過谷中寂靜一片,不一會兒叢生的樹林深草之中窸窸窣窣一陣響,但很快山谷又歸於沉靜……
回到久別的小院子,爾笙高興的四處蹦躂。
今日沈醉出了門不在,爾笙便一邊蹦躂著收拾自己的屋,一邊左一個師姐今天天氣好,右一個師姐暖風(fēng)吹得好舒服的喚。直喚得霽靈不耐煩透了,一個咒語一念,徑直將整個院子都打掃了乾淨(jìng),喝道:“安心修煉,休要多言。”
爾笙驚歎的望著瞬間被洗得乾淨(jìng)的屋子,又厚著臉皮上前拽著霽靈纏著要學(xué)這個法術(shù)。霽靈不理會她,她便像只尾巴一樣跟著轉(zhuǎn)。
霽靈是個冷淡的性子,素日裡爲(wèi)人又嚴(yán)肅,別說低一輩的弟子,就是她的師兄師姐看見她心裡也是有些畏懼的,哪有人會像爾笙一樣全然不要臉皮的纏著她。
被爾笙攪合得完全沒法靜下心來修煉,霽靈索性將法術(shù)口訣寫在紙上,扔給爾笙讓她自己去練習(xí)。
哪想爾笙拿著那張紙瞅了半天,又屁顛屁顛的跑回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霽靈無奈,嫌棄道:“生得一副聰明的樣子,怎麼大字不識一個?”
“我識字!”爾笙澄清自己,拿起霽靈桌上的筆便認(rèn)認(rèn)真真的將長淵爾笙四字寫下,“看,我還會寫。”
霽靈嘆息:“就會四個字有什麼好炫耀的?!蹦X中突然轉(zhuǎn)過一個念頭,霽靈輕咳一聲道,“無方有專供年紀(jì)小的弟子學(xué)字讀書的書院,你可想去?”
爾笙眼睛一亮:“我可以去嗎?”
“自是可以,不過去了就得一整天呆在那處,夫子是很嚴(yán)厲的。”
“我想去?!?
“嗯,如此我便幫你打點一下,明日你便去書院讀書吧?!?
爾笙高興的跳了起來,撲上前去抱著霽靈的手臂一邊撒嬌的蹭一邊誇道:“師姐真好師姐真好?!?
霽靈十分不習(xí)慣與別人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側(cè)過身子推開了爾笙的手:“我要靜心打會兒坐,你別鬧?!?
爾笙乖乖應(yīng)了,她走後,霽靈輕輕閉上的雙眼反而睜開,摸著自己被爾笙貼著蹭過的手臂微微有些臉紅,她一聲輕嗤:“會撒嬌的小東西……誰對你好了?!?
這夜,明月朗朗。
爾笙掛著甜甜的笑臉?biāo)斓臅r候,一條細(xì)長的黑影悄悄潛入了爾笙的房間。
他悄無聲息的攀爬上牀沿,立在爾笙的牀頭之上。一雙金色的眼眸細(xì)細(xì)探看著爾笙的睡顏,見她笑,黑蛇的眼睛便也瞇了瞇,見她嘟嘴,蛇尾巴便跟著翹了翹,爾笙扭了扭身子,他的腦袋便跟著偏了偏。
爾笙在夢裡嘟囔著長淵的名字,他便在一邊輕輕點頭,她喚一聲,他便應(yīng)一下,就算知道她根本就看不見。
第二天早上,爾笙起來之時,黑蛇早就不見了。
沈醉醉醺醺的回來之時正巧碰見霽靈要送爾笙去書院,他揮了揮手道:“學(xué)點文化還是好的,不過書院有人若是欺負(fù)你,你只管打,回來師父給你頂著。”
霽靈瞇眼望了沈醉一眼,提了爾笙便走,要到書院的時候才冷著臉淡淡交代:“若是有人欺負(fù)你,讓一次,忍兩次,他再得寸進(jìn)尺便聽你師父的話。回去有他給你頂著?!?
爾笙嚴(yán)肅的點頭。
然而在書院的生活並沒有他們想象中的那麼糟糕。
在一羣小孩子中,爾笙算是一個巨型,大家都聰明的不敢去招惹她。爾笙雖然在書院不受待見了一些,但至少書是讀得安穩(wěn)的,她本就聰明,學(xué)起來相當(dāng)?shù)目欤昧瞬坏桨肽甑臅r間,她自己就能編寫出一兩個小故事來。私下裡分發(fā)給同窗們觀看,一羣小孩被爾笙的故事唬得一愣一愣的,這才慢慢開始接受起她來。
在仙山的生活越過越順,爾笙甚至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閒適的生活,每日修行一會兒法術(shù),讀讀書,練練字,閒來再幻想出幾個小故事與同窗共賞,只是爾笙編的每個故事裡都有一個叫長淵的人,他很漂亮很強(qiáng)大,他在這世上的某一個角落過得很好。
時光荏苒,仙山的時間總是流淌得比凡間快幾分一樣,爾笙不曾想她在這書院裡讀書一讀便讀了三年,眨眼間已滿十七歲了。
從十六歲起,爾笙便會與霽靈一道出山除魔衛(wèi)道,順道四處打聽長淵的消息,一旦聽到哪一處有龍出沒的跡象,不管真假,她都會跑去看一看,然而每次都失望而歸。
久而久之,修仙找長淵似乎只成了一種單純的念想,一股執(zhí)著的期望。
與爾笙現(xiàn)在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的是各種術(shù)法的修煉,靈氣的積攢與運用,更好的駕馭一鱗劍還有與師姐一道出去除妖。
她以爲(wèi)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xù)下去,然而,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會一直持續(xù)下去。
這次爾笙又與霽靈一道出山除妖,此妖名爲(wèi)骨蟎,道行不深,但卻生性狡猾,最善誘惑人心,以人心惡念爲(wèi)食。霽靈在樹林中捉住了它,但是雙手卻被骨蟎的多隻觸手纏住。
以霽靈的修爲(wèi),本不至於被此等妖物所傷,但是在纏鬥之際,骨蟎卻竊竊一陣偷笑:“愧爲(wèi)仙門子弟,你居然對自己的師父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霽靈心神大亂,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被骨蟎鑽了空子,其中一隻粘膩噁心的觸手直取霽靈的心房:“沒錯,沒錯,你的感情是不被認(rèn)可的,一旦有人知道,你們就完了,連師徒也做不了了……”他難看的笑著,眼瞅著便要刺穿霽靈的心口。
適時,爾笙找了過來,見此情景一聲大喝:“師姐!”頓時喚醒了霽靈的神智。
霽靈側(cè)身一躲,避開了要害,卻始終沒躲得過被他的觸手戳穿了肩膀。爾笙大怒:“你個滿身長舌頭的醜妖怪簡直是活膩了!”言罷,提氣縱身,一躍而至骨蟎頭頂。
霽靈大駭:“不可。”
爾笙哪還聽得進(jìn)她的招呼,手起劍落,一劍直刺骨蟎的頭部,骨蟎一聲哀嚎,鮮血噴濺而出,灑了爾笙滿臉。刺進(jìn)霽靈肩膀的觸手隨即消失不見,霽靈捂住肩頭,頹然摔在地上。
而一鱗劍下是一顆類似於內(nèi)丹的白色珠子,爾笙對這樣的物品有陰影,猶豫了許久也沒有使力將它弄碎,只問霽靈道:“師姐,要弄碎它嗎?”
霽靈卻沒有回答爾笙的問題,有些焦急的望著她問:“可有覺得心煩意亂,或是不安?”
爾笙奇怪的搖頭:“沒有啊,倒是師姐,你的傷需要快點治療才行,這個珠子咱麼怎麼處置?”
霽靈看了看爾笙手裡的劍,嘆道:“我是低估了這劍上的靈力罷,骨蟎此物的血能魅惑人心,使人心生惡念。尋常人是萬萬不能碰的。沒想到你這劍竟還能驅(qū)散邪氣……”
“師姐……”爾笙苦惱,“你還是沒說這個珠子怎麼辦,咱們得快些回去,你留了好多血?!?
霽靈用還能動的手拈了一個決,用結(jié)界將珠子封住,隨即放進(jìn)了衣服之中,“此物須得交給仙尊淨(jìng)化?!?
簡單的處理完戰(zhàn)場,掩埋了地上骨蟎的血跡,爾笙乖乖的背上霽靈,御劍直飛回?zé)o方,全然沒發(fā)現(xiàn)在她們走後,林間的風(fēng)微微一吹,枯葉翻開,裡面染血的泥土又露了一些出來。
一雙華貴的鞋靜靜站在泥土邊,頗爲(wèi)感興趣的踢了踢溼潤的土。
“唔,可讓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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