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後,湯巡檢那邊的阿虎更是時常送東西過來,河裡的魚蝦蟹,山上的兔子、山雞、鹿肉,甚至還有一次拿來一大塊牛肉,雲(yún)娘最初看到還吃了一驚,官府是不讓殺牛的,是以牛肉雖然好吃,她從小到大不過吃過一兩回。
那牛肉雲(yún)孃親自用心烹了,倒用了四種做法,吃得荼蘼滿頰生香,又回來傳話道:“湯巡檢說從沒吃過這樣好吃的牛肉呢。”
原來就是湯巡檢也沒吃過許多牛肉呢!
只是不知道這新鮮的牛肉是怎麼來的,後來雲(yún)娘方聽荼蘼說,原來附近一個村裡有一頭耕牛掉到渠中摔斷了腿,湯巡檢和阿虎幫忙擡了出來,那家答謝了十斤牛肉。
而慣例也就形成了,每次雲(yún)娘經(jīng)心烹飪了只留下她和荼蘼,其餘便都送回巡檢司,也算是兩便吧。
時日並不久,雲(yún)娘便覺得自己身上比先前豐腴了,再看荼蘼更是明顯,便笑道:“你再起如此吃下去,衣服便要都重新做。”
荼蘼個子本就高,也比尋常女孩胖,現(xiàn)在吃得又好,可不是比先前還胖壯了?聽雲(yún)娘說她,亦覺得難堪,“再有好吃的我便只吃一點。”可是,哪一次她能管住自己的嘴呢?
雲(yún)娘便奇道:“湯巡檢和阿虎怎麼會有這麼多時間出去打獵,他們不是要日日在河上巡查嗎?。”
“娘子,這你就不知道了,”荼蘼趕緊道:“我聽阿虎說,湯巡檢本來就是武探花,是應(yīng)該當(dāng)將軍的,只是因爲(wèi)家裡的事纔到了這裡做個小小的巡檢。是以這麼一條小小的盛春河,他管起來還不是易如反掌?”
又似湯巡檢有多厲害她會與有榮焉一般,得意地道:“湯巡檢一來,從不與盛澤鎮(zhèn)上人往來,只按章程辦事。鎮(zhèn)上有幾個領(lǐng)頭挑事的,只要露出點苗頭便被他三下兩下地制服了,整條河上便風(fēng)平浪靜,哪裡用得著日日守著!巡檢早將巡檢司分成了三四班,大家輪流巡查,他不知什麼時候抽冷子看上幾回,現(xiàn)在那些大戶們都極奉公守法,小戶們更不敢惹事,空下的時間他們自然隨意打獵去了。”
雲(yún)娘日日織錦,早出晚歸,就是偶然遇到了湯巡檢和阿虎,也不過點點頭打個招呼,倒不大知道隔壁巡檢司的事情,只聽荼蘼說著才曉得。
“阿虎說他們是習(xí)武的人,就是要經(jīng)常活動活動身手。”又活靈活現(xiàn)地講道:“就說上次掉到水渠裡的那牛,因那渠狹窄,牛又?jǐn)嗔送龋嗌偃讼氯ヒ膊恢杏茫侄伦×饲U醚矙z司的船從一旁經(jīng)過,湯巡檢和阿虎下去,一人前一人後,將牛弄了出來,後來那家殺了牛,一定送肉過來。”
聽著很是傳奇,但云娘知她是聽阿虎說的,自是相信,便道:“湯巡檢那人看著很孤傲,其實卻是古道熱腸的。”
“是啊,”荼蘼一向只說他們好,又與雲(yún)娘說起她聽來的一些閒話,“那天我去送肉,正遇到湯巡檢,他還跟我說話呢。”
雲(yún)娘手裡拿著針線,家裡沒有織機(jī),回來閒著便也是閒著,便鉸了幾副鞋面上繡花,此時一面做著,一面興趣盎然地問:“說什麼了?”
“他問我叫什麼名字,有多大了,識不識字,什麼時候跟著娘子做事的,”荼蘼一一說著,又突然想起來,“湯巡檢還問我知道不知道紅娘,我說我不認(rèn)得。娘子,你認(rèn)識紅娘嗎?”
雲(yún)娘想了一想,“是不是戲裡面的那個紅娘啊?”
“對,對,湯巡檢是問我看沒看過戲,還唸了詩,說什麼西廂,什麼風(fēng),什麼花,什麼玉的。”
雲(yún)娘其實也沒看過紅娘的戲,小時候杜家村裡沒有,後來到了盛澤鎮(zhèn)雖然有時會有戲班子來,但她亦沒去過,只是曾聽三弟說在吳江縣城裡看過極好的戲,裡面就有一個紅娘,便笑道:“那是講才子佳人的事。”
“什麼是才子佳人呢?”
“像湯巡檢那樣的就是才子,可是佳人嘛,也許張舉人家的女兒能算?不過我還是覺得我們盛澤鎮(zhèn)沒有。”
“娘子,我覺得你能算是佳人。”
“你胡說什麼呢?”雲(yún)娘笑了,“那是要大家小姐才行,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要知書達(dá)禮,琴棋書畫都會的。”
“可是娘子長得好看哪!”
“長得好看也不行。”但是聽了荼蘼的話雲(yún)娘還是很高興,曾幾何時,她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是個美貌的小娘子,但現(xiàn)在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是極美的。因爲(wèi)雲(yún)娘現(xiàn)在疑心陳大花與自己生氣,正是因爲(wèi)自己長得比她美的原因,每次進(jìn)進(jìn)字典出地,她都能覺出陳大花看自己時除了恨還有嫉妒。
還都是未嫁時,陳大花就嫉妒自己的容貌勝她一籌呢!
荼蘼不知道雲(yún)娘在想什麼,只是很是惆悵地道:“那真可惜,我好想看看佳人是什麼樣的呢?”
雲(yún)娘便下了決心,“等盛澤鎮(zhèn)上再來戲班子,我們就去看戲。”先前來了戲班子,公婆最喜歡去看,只是從不帶她,那時她亦沒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只是在家裡埋頭織錦,以後她可不這樣傻了。
“太好了!”荼蘼更是想往,又說到了巡檢司的兩個人,“他們一定看過很多戲吧。”
“當(dāng)然了,聽說湯巡檢的祖父是侯爺,過去家裡榮華富貴,自然會看過很多戲。”
“我也聽說皇上把湯巡檢的祖父免了官,不讓他當(dāng)侯爺,湯巡檢考上武探花也沒用,依舊被貶出京城了。”
“不過湯巡檢一定還會回京城的。”
“我倒不願意讓他們回去,”荼蘼道:“那我們就吃不到那麼多好吃的了。”
雲(yún)娘看著她笑了,“我們總不能爲(wèi)了自己的一點好處,就耽誤人家的大好前程呀。”
荼蘼便不響了,可是過了一會兒,她還是又說起了巡檢司的事,因爲(wèi)這幾天她時常過去,對那邊熟悉了,便喜歡在雲(yún)娘面前炫耀自己的見聞,“他們的屋子好大啊!桌上擺了很多書,筆也有好多,把一個圓筒插得滿滿的……”
雲(yún)娘含笑聽著,繡著自己的鞋面,突然想到湯巡撫的鞋,看樣子是在鞋行買的,最普通的樣子。聽說他的妻子過世了,只帶著阿虎便來上任,巡檢司裡也沒個女眷,應(yīng)該是沒有人給他做鞋吧,如果要回禮,用功夫給他做一雙黑綢面的鞋子倒是正好……
可是不成,若是先前自己不知道,做了倒還不要緊,可聽丁寡婦說了,便知道決不能做了,反讓他以爲(wèi)自己是個輕浮的人。
一不小心便扎到了手,“哎呦”了一聲。
荼蘼便看過來,“怎麼不小心紮了手呢?”
雲(yún)娘將手指含在口中吮著,十分不好意思,自己怎麼就能如此胡思亂想呢?看看荼蘼,便道:“你總說要攢嫁妝,卻不做些針線,那怎麼行?出嫁時總要帶幾套衣服,還有鞋子、帕子、汗巾子、荷包這些小東西,不只自己的,就是給夫家送禮的也要備上一些,事先不準(zhǔn)備好,到時候就來不及了。”
荼蘼一向最不喜歡做針線的,但卻從善如流,向雲(yún)娘討了塊綢布裁了荷包縫起來,口中還不閒著,突然又道:“娘子,織機(jī)上那匹妝花紗可怎麼辦呢?你不回去,再沒有人能織出來了。”
雲(yún)娘不由得也想起了鄭家的事,五臺織機(jī)還有兩層的青磚小樓,至少有一半是自己的功勞吧,可是隻要自己離了鄭家,就都與自己無關(guān)了,也無怪二哥時常不平。但她很快地?fù)u了搖頭,告訴荼蘼,也是告訴自己,“那些都不關(guān)我的事了,將來我會自己買妝花紗機(jī),再織更好看的妝花紗。”
又叮囑荼蘼,“鄭家的人再來,不許放他們進(jìn)來了。”
“我記得了。”
眨眼便到了五月節(jié),雲(yún)娘原說要回家的,可正趕上有牙行向丁寡婦訂了上百匹提花綢,時間趕得急,便託人捎信說不回了,留下幫忙織綢,一直忙到了五月節(jié)中午時分纔將綢全部趕著織好裝船走了。
丁寡婦因爲(wèi)大家十分出力,又大賺了一筆,便將織工們都留下,在家裡擺了席,難得地買了雞鴨魚肉並兩壇米酒,死活拉著雲(yún)娘在她身邊坐,又狠狠灌了她兩大鐘,“喝酒是最解乏的,我年輕時累得受不了時,便在睡前喝上兩鍾,挺上一夜的屍,第二天依舊織上十個時辰的錦。你聽我的,多喝幾鍾,回家睡上一覺,明兒個便什麼事都沒有了。”
丁家的媳婦女兒也十分相勸,“虧了雲(yún)娘手腳快,纔將最後一匹在中午時斷了下來,否則牙行那老闆還不急得要跳河?來,再喝一鍾。”
雖然只是米酒,可是七八鐘下肚,雲(yún)娘便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熱起來,再不肯吃,只揀極清淡的藕片菱角地吃了幾口,見時辰差不早,便告辭回家,“再吃下去就醉了呢。”
怕人見到自己一臉的□□,雲(yún)娘便將帕子拉下些,快步回了家,到門前就見鎖著一把大銅鎖,突然想起荼蘼今日也家去了,只餘她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