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北念雙手拿著水果籃和補品,從出租車上付完錢下來,面無表情的看著自己家鄉的這所市醫院。當初北唸的父母就是在這裡搶救無效去世的……
在韓國度過的美好的時光一下子就被醫院的白色沖淡,那被北念鎖在角落裡的悲傷還是溢出,自從北念接到了那通電話之後,彷彿一下子就忘記了所有的喜悅,整個人只剩下悲哀。
北唸的奶奶,現在是被安排在這間醫院裡住院。
北念孤獨的站在電梯裡,嚥了咽口水,她害怕似的看著電梯裡紅色的樓層提示數字一點點的在增加。
“叮,八層住院部已到。”
北念深呼吸,終於是鼓起勇氣邁出了電梯,向著一開始在電話裡問好的病房走去。每一步,北念都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本想不要表現的太過激動的北念,卻在開門見到了病牀上的奶奶的時候,流出了眼淚。
“奶奶、奶奶。”
北念放下手裡的東西,旁邊的那些姑姑姑父叔叔嬸嬸堂哥堂姐什麼的都在旁邊,不過她連打招呼都沒說一聲。
病牀上的北唸的奶奶,依然是全白了頭髮,整個人比前幾年見到的瘦了一大圈,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特別的不好,聾拉著眼皮,費勁的睜開眼看著跪在牀邊流淚的北念。
“我的……乖孫女兒……來了……來了啊。”北奶奶的聲音小而輕,不湊到旁邊去聽根本就聽不到她在說什麼。
一旁北唸的二姑姑,可能是瞧不得這種祖孫見面時候感人的場面,捏著嗓子說了一句:“可不是嘛,您老人家心心念唸的寶貝孫女兒回來了,人家也想你吶,不然也不能一進來招呼都不跟我們打一聲招呼,直接就奔您去了啊。”
“別說話。”旁邊的二姑夫拉了拉二姑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在這裡讓北念下不來臺。
可事實上,北念已經做好了回來被他們冷嘲熱諷的準備了,二姑姑能說出這些話在她的意料之內,所以她根本就沒有一點的窘迫。
“是我疏忽了。”北念從跪著的地上慢慢的站了起來,從剛纔拿來的幾盒禮物中拿出三盒,分別遞給了旁邊的大姑姑、二姑姑和小叔叔。
“這是……”
“呦,北念這麼有心啊。”大姑姑打斷了北唸的話,擡眼瞄了眼手裡的東西,隨手就放到了旁邊。北念看著眼前這些所謂的“親戚”的相似的動作,心裡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明明外面就是氣溫高達三十七度的天氣,可現在身處在醫院裡的北念,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時候的她,也是面無表情的看著眼前的同樣一羣人,在積極的討論怎麼瓜分對方肇事司機賠給自己的錢。
那個時候的北念已經不小了,卻還是在這一羣如狼似虎的親戚面前顯得格外渺小,那個時候,她沒有任何的發言權,她只能躲在奶奶的身後,即使那個時候也沒有人聽奶奶說的話,可是有一個人關心自己,總是北念有了一點安全感。
後來?後來就是,北念徹底的逃離了這個魔窟,因爲她曾經以爲最後的安靜的港灣也不再安靜……
北念沒說話,也不想跟那些人再談論什麼,轉身拿著病牀邊的盆子和手帕,準備去打點熱水給奶奶擦擦因汗水而浸溼了的臉。
“哎哎,北念,這點事兒你讓護工做就行了。”剛纔一直沒說話的嬸嬸過來,一把就拿過了北念手裡的盆,熱情的挽著北唸的胳膊說道:“這都中午了,北念一路趕回來還沒吃飯呢吧?走,嬸嬸都定好飯店了,咱們現在去吃點東西吧。”
“哎呦,三嬸子,你可夠熱情的啊,北念回來了就放血請客了?那我們有沒有份兒啊?”
“瞧您說的,大姐,我這不是想著北念回來大家聚聚嗎,放心,我定的是大桌,大家都一起去啊。”
“哎呦,那我們可都不客氣了啊。”
“別客氣,別客氣,今天我們請客,大家來吃就行。”
“那現在就走?”
“走走走!現在就走!”
北念被一堆人簇擁著,她從頭到尾都沒說出一句話,對於那些長輩的安排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只是在臨走出病房之前,北念艱難的回過頭,看了眼依舊躺在病牀上不能動彈的奶奶。
她看到了奶奶眼角流下的眼
淚。
其實這個時候的北念,纔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呢,可是她不能,她的眼淚已經在剛進門的時候流過了那麼幾滴,對於接下來的飯局,她就算是再心酸再難過,她也絕對不會掉一滴眼淚,因爲他們不值得。
一顆早就傷透了的心,怎麼還會痛苦到流出淚呢?
“來來來,北念,吃點這個。”三嬸坐在北唸的旁邊,熱情的給北念夾菜,圓桌子上圍坐著的一大家子的人,視線目光都集中在了北念這邊。
這時候,年近三十的大表哥開口問道:“北念現在在做什麼?還在寫小說?”
“恩,是啊。”北念點點頭,食不知味的嚥下了食物。
“哎呀,寫小說的現在能掙幾個錢,要我說啊,還是找個正經工作比較重要。”說這話的是表姐,她大學剛畢業就進入了企業單位,現在是一個小主任,說話那腔調還跟交代下屬的時候似的。
“要不北念你來幫我吧,我工地裡正缺一個做飯的,你之前做的飯不是不錯嗎。”大姑父喝了一口酒,說道:“你就一天做兩頓飯,工資你要多少我開多少。”
“哎呀,這都一家人北念能要你什麼錢。”大姑懟了懟大姑父,把他剛纔的話轉了個彎:“要來也是純幫忙啊,人家一小姑娘總跟你去什麼工地啊。”
“哎,北念,你找男朋友了嗎?”另一個表姐,就比北念大了一歲,現在正在國內某所知名大學讀研究生。
北唸的腦子裡,突然一閃而過的是鹿白的影子,想到那時候鹿白跟自己的告白,在看看眼前自己所面臨的現實,北念幾乎是沒有猶豫的搖了搖頭。
“哎呦你還不趕緊找一個啊,你不知道現在的男人都很挑嗎?”表姐撇嘴,不屑的看著北念,話語裡滿是瞧不起:“像咱這樣的條件還挑什麼啊,找個差不多的就行了。”
“……”北唸的手在桌布下攥成了一團,她沒有說話,因爲她知道,無論自己說什麼,對面總會有一大堆的“爲自己好”在等著自己。
北念把頭低了下去,她不想再理會那些“家人”的噓寒問暖了,或者說,她根本就不想跟他們有任何的交流。
從自己的父母出車禍死亡後,那些僞善的“家人”們,開始商量著怎麼瓜分那一份賠償給奶奶的賠償金開始,從他們開始莫名其妙的對自己好,說要收養自己,說要讓自己把另一份的賠償金交給他們保管的那一刻開始。
北念就徹底的認清了他們的嘴臉。
“轟隆——”
外面突然響起的一聲巨雷,嚇到了在室內吃著東西的人們。
“這也怪了,都晴了好幾天了,北念一回來就下了雨。”
北念依舊咬著牙,一言不發。好不容易等到那些人把話題從給自己的身上轉移開,北念吃著東西,兩隻耳朵還在聽著大姑二姑和三嬸因爲幾個表哥表姐的事情的操心。
大表哥自己開了個公司,表姐在企業乾的不錯,小表姐畢業了直接進某個學校當老師、小表哥新買了輛車……
北念多麼希望那些話不是說給自己聽的,可就算是她沒有擡頭,也能感覺到對面那偶爾投到自己身上的視線。
你的姑姑姑父們雖然說話刻薄了一點,但都是些好人啊。
是啊,北北,咱們總要往他們好的那一面看啊。
他們一直都是很照顧咱們家的……
北念清楚地記得,說出這些話的自己的父母,那個時候正在收拾整個大家子吃晚飯的殘骸,而那些所謂的“好人”親戚們,要不就是賴在沙發上,要不就是已經支起了麻將桌。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提出來幫幫北唸的父母。
於是小小的北念,就孤獨的站在廚房邊,看著父母忙進忙出的收拾著碗碟餐具……
如果在天有靈的爸爸媽媽,看到了他們死後那些“家人”醜惡的嘴臉,他們還會不會讓自己“寬容”他們……
“那是我父母的錢,不是你們的。”
“哎呀你這個孩子,我們都是爲你好,你看你今年纔多大啊!這幾十萬在你手裡也不安全啊!”
“是啊是啊,這錢姑姑先拿著,反正都是留給你的,再說這是那司機給奶奶賠償的錢,姑姑就是幫奶奶拿著。”
“對啊對啊,北念你還小,等你長大了這錢我們幾個一定一
分不動的還給你。”
其實十八歲的北念什麼都懂得了,那些所謂“存起來”的錢,大姑用來翻修了她家的房子,二姑用來給表姐交了鉅額的外語費,嬸嬸更是直接投進了股市。
那個時候,北念只記得,從白天到夜晚,奶奶抱著自己的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嘴裡一直罵著那些姑姑們的所作所爲,她卻什麼都做不了。
後來,當他們幾個開始爭先恐後的讓北唸到自己那裡去住的時候,北念就已經心知肚明的明白了他們所要的,不過就是自己手裡剩下的那僅僅幾萬元的最後現金。
所以北念拒絕了所有人的好意,花了半年的時間聯繫好了能去的工作和X市的房子,在他們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含淚告別了拄著拐在車站送別自己奶奶,坐上了離開S市的火車,自此,再也不和所有人有過聯繫。
一開始那些姑姑嬸嬸還偶爾的打來電話問問北唸的情況,雖然北念知道,他們真正想知道的,就是自己過的不好。
因爲只有自己過得不好,他們纔會開心,纔會顯現出他們的生活是那麼的優越,孩子都是那麼的優秀。
而那段經歷,也造就了現在的沒有安全感的北念。從小時候開始,北念就沒有被父母奶奶之外的人愛過,所以當鹿白的愛包圍住她的時候,她的第一次反應,就是逃避。
可是現在……北念握著筷子的手開始發白,她多麼希望能見到鹿白,多麼希望能再看他一眼。
“嗡——嗡——”
像是知道了北唸的心思一樣,鹿白這個時候,恰巧撥通了北唸的電話。
北念站起身,說了一句我去接電話後,就跑出了包廂。
“喂……”北念掩飾的一點都不好,鹿白在電話的那頭都聽出了她聲音的哽咽。
“你在哪兒?”鹿白溫柔的聲音一傳到北唸的耳朵裡,她就不自覺的哭出了聲。
“在……在醫院附近的飯店……”
“北念?你怎麼了?”
“……”北念捂著嘴,小聲的啜泣起來。
“北念。”這個時候,鹿白的聲音再一次的響起。
“恩……”
“出來吧。”鹿白的那頭傳來了稀里嘩啦的雨聲,只聽他溫柔的聲音說道:“我在飯店的門口。”
北念猛地拔腿跑了出去,一路上撞到了無數個服務員,她都沒有停下腳步,從飯店的二樓跑到了一樓,再跑到了門口,北念在出門的一瞬間,就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轎車,以及轎車旁邊,撐傘而立的熟悉的臉龐。
鹿白在看到北念滿臉淚花的樣子的時候,心被狠狠的揪了起來。
下一秒,北念撲到了鹿白的懷裡。
放聲大哭。
北北的家庭情況有點複雜,在她決定輟學的第二年,北唸的父母就因爲意外車禍而去世了。
北唸的姑姑嬸子,硬是狠心的瓜分了北念父母的賠償金,只留給了當時十九歲的北念幾萬元生存。 шшш? тTk án? ℃O
所以北唸的不安感,都是來自於她的家庭,她跟我說過,她們家從小就不是什麼富貴人家,雖然能吃飽穿暖,但是比起她那些有錢有勢的親戚們,總是差了很遠。
所以北念一家從以前就受他們使喚,所以北念纔不願意回去那裡。
所以北念沒有答應你的告白,不是因爲她不喜歡你,而是因爲她從小就沒有過的安全感,還有她的不自信。
顧骰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狠狠的砸在了鹿白的心坎上。爲什麼他沒有發現北唸的不對勁呢?爲什麼當北念告訴自己奶奶住院了要回去看望的時候,自己沒有從她的眼神裡,看出恐懼和無助呢?
“老闆,我想去看看她。”顧骰也是很著急:“我怕她自己一個人受欺負,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而那個時候的鹿白,臉上的怒氣,比起遇到北念之前的面若冰霜,更爲的嚇人和冷峻。
“你不用去了。”
“把醫院的地址發給我,我去找她,最近這幾天的事情都交給唐其處理,實在不行的發郵件給我。”鹿白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辦公室,直接駕車開上了高速路。將近二十個小時的路程,鹿白愣是沒有吃喝,連聽一下的時候都沒有,滿心都在擔心北唸的他,恨不得把油門踩到底,立刻飛到北唸的身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