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小別04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wǎng)
何隴之爭是場硬戰(zhàn)，方家父子兵齊上陣，一個隨軍在前線，一個壓鎮(zhèn)於後方，這一來可把太老夫人給急壞了，大軍出境不久，她老人家就一病不起，請來大夫診治，說是患了風(fēng)寒，用下驅(qū)寒溫血的方子。
王氏、甄氏與雪娥輪換著在牀頭照應(yīng)，又因應(yīng)笑懂得料理藥草，便讓她在屋裡幫襯。藥用下三副，老太太的病沒轉(zhuǎn)好，反倒加重了，從畏寒變成了忽冷忽熱，上吐下泄，把個好好的老夫人折騰得面黃肌瘦。
王氏只能又請大夫，這次找來了和春館的坐堂醫(yī)，是個有名聲的老大夫，一診脈，斷言道：“這是瘧疾，老太太年邁陰虛，需用滋補藥來調(diào)理。”
應(yīng)笑趁大夫在外間與王氏說話，便悄悄把手伸進帳內(nèi)，併攏兩指搭在老太太的左腕上，感到皮膚上汗津津溼漉漉，脈搏伏進去了。
老太太在帳內(nèi)問道：“是應(yīng)笑丫頭？你也想學(xué)著診脈嗎？可摸出些什麼來了？”
應(yīng)笑收回手，問道：“太夫人可是覺得胸悶？”
老太太有氣無力地回道：“確有些氣滯。”
雪娥忙把應(yīng)笑拉到一邊，輕斥道：“太老夫人病體虛弱，若無要事，別引她老人家說話，明白麼？”
應(yīng)笑點點頭，轉(zhuǎn)過屏風(fēng)，就見大夫在桌上寫方子，她走去一看，方子上寫著麥冬、天冬等滋陰生津的藥。
應(yīng)笑道：“太夫人有痰飲，得先祛痰纔是。”
那老大夫皺眉瞪她一眼，揮手驅(qū)趕，不耐道：“哪兒來的小丫頭？一邊玩兒去！莫在此添亂。”
雪娥想將應(yīng)笑帶走，應(yīng)笑這回卻不依了，說道：“師父在魏家莊也曾治過一個老媽媽，與太夫人年歲相近，病癥相似，實則是痰飲爲(wèi)患，卻被誤診爲(wèi)寒癥，我還爲(wèi)師父記下了病案。”
這話只把老大夫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王氏陪笑道：“老先生莫氣，何必跟個孩子較真？”
甄氏扇著帕子接話：“咱家大公子也學(xué)得些醫(yī)術(shù)，這女娃是他的徒弟，常跟前跟後幫手打雜，老先生千萬別同她一般見識。”
老大夫自是聽聞過方澤芹的名聲，只當(dāng)那是沾了方渭帥的光，對此頗不以爲(wèi)然，這時聽人提起，免不了要明裡暗裡刺兩句：“原來是方大公子的徒弟，你師父可有教過你如何辯證求因？學(xué)著些皮毛便以爲(wèi)自個兒啥都會了，還淺得很哪，以老夫行醫(yī)多年的經(jīng)驗?zāi)沁€比不上你一個小姑娘的見識嗎？”
應(yīng)笑被他唬住了，低下頭不敢再多嘴，王氏與甄氏少不了一搭一唱安撫老先生，差了從人跟去和春館抓藥，誰想老太太服了滋補藥後上火了，面赤渴飲、嗝逆出汗，吃不進飯，只要喝水，水一喝多又開始腹瀉不止，老太太原是個福態(tài)神氣的主，這連日熬下來，只熬得形銷骨立，話也說不上來。
和春館那老大夫過來一切脈，登時汗流浹背，覺得這病恐怕是不行了，便道：“這可是病危了，心氣外脫，還得補，不僅要滋陰，更得把渙散的心氣給補回來。”
於是加了生脈保元的人蔘、五味子。應(yīng)笑見老太太的癥狀愈發(fā)像魏老母的痰飲癥，雖然咳不出痰來，但呼吸赫赫有聲，再聽她說胸口痞悶兼之不斷打嗝，這是氣運不暢，經(jīng)絡(luò)定然被痰飲給堵上了，若再服補藥，只會加重病癥。
應(yīng)笑心裡明白這個道理，卻不知該如何說服他人，因她年歲小，人微言輕，沒人相信她的話，說得多了，大人們便怨她添亂。老太太服下補藥後，那病發(fā)得更是一發(fā)不可收拾。
一日，雪娥將應(yīng)笑領(lǐng)到甄氏房裡，屏退下人，將門窗掩實。甄氏親熱地拉起應(yīng)笑的手，說道：“孩子，我原是不信你的，可太老夫人那病拖了兩個多月還未好轉(zhuǎn)，反倒一日重過一日，可見那老大夫不濟，你可知道這癥該怎樣治？”
應(yīng)笑心頭一喜，忙如實答道：“太夫人是患了痰飲，先得化去痰才成，我?guī)煾敢郧伴_的方子還在，那魏家莊的老媽媽便是用那方子治好的。”
甄氏道：“那正好，我讓阿寶丫頭陪你去藥市抓祛痰的藥，煎好之後再讓雪娥端了去喂老夫人服下，只有一點，這事不能說破，我雖信你，只怕你二孃不信，若叫人給發(fā)現(xiàn)，斷不會用你師父開的方子，再這麼耽擱下去，老夫人可就救不回來了。”
應(yīng)笑見有人肯信她，哪有不願意的？當(dāng)下點頭答應(yīng)，自回房中寫下方子，與阿寶悄悄自後門出去，到藥市裡抓了竹茹、批把葉、杏仁等化痰藥，用這些藥偷換下老大夫開的藥，煎煮成湯後由雪娥端去老太太房裡。
吃了幾副之後，老太太的脈鼓出來了，也不再打嗝，衆(zhòng)人只道是老大夫的手段起效了，各自歡欣。
本來若照這方子服下去，老太太用不著多久便能康復(fù)，誰知應(yīng)笑去抓藥時被和春館的田掌櫃給瞧見了，田掌櫃識得阿寶，也知道方家老太太重病在牀，覷她開的盡是寒涼藥，便多留了個心眼，回鋪後把這事向老大夫描述一通，說道：“去抓藥的有兩人，一個是方家二孃甄氏的貼身丫環(huán)，另一個是**歲的女娃，看樣貌，便是那曾冒犯過先生的小丫頭，聽先生說那丫頭提過痰癥，她們今兒抓的就是化痰清熱的藥，可有這般巧合？那老太太已回天乏術(shù)，可別是打算把死馬當(dāng)做活馬來醫(yī)治。”
老大夫一聽，立即趕去方府，被迎進門時，見老太太正坐在牀頭抱盂咳吐，吐出很多氣味濃重的痰來，老大夫這一看便知道確是自己給人診錯了，再撈起桌上的空藥碗嗅聞，心知老太太服的藥不是他開的方子，而是苦寒的藥物，這一下可懵了，王氏來道謝時更不敢多言，只憋得一張老臉青白交錯。
老大夫原想上門斥責(zé)病者家屬亂用藥，誰想討了個沒趣，只得灰溜溜回到和春館，拍桌恨嘆：“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被個嫩苗子給掀了老根！”
田掌櫃聽出話外玄音，便將老大夫帶到二樓閣子裡探問，老大夫一五一十全盤托出，愁眉苦臉道：“老夫這名聲只怕會一夕盡毀，還是毀在黃口小兒手裡！”
田掌櫃道：“先生切莫著急，先前我曾問過那阿寶丫頭，她卻不說是換藥，只說甄氏近來患了風(fēng)寒，咳嗽帶痰，需用化痰的藥清理清理，依我看，這裡邊兒有蹊蹺。”
次日，老大夫又去方府出診，田掌櫃隨行探望，獻上許多細貴藥材爲(wèi)禮，與主人家寒暄時處處言語試探，心下便有了定數(shù)，回頭對老大夫說：“我見她家也沒有另請大夫的打算，王氏夫人只誇說老先生用藥如神，換藥一事大有可能是私下的作爲(wèi)，你先別作聲，就借這個好勢頭繼續(xù)給那老夫人治下去，若能醫(yī)得好，到底還是你的功勞，若然醫(yī)不好，只管推在換藥上，於你一些兒干係也沾不上。”
老大夫坐堂多年，自是把名聲當(dāng)作最緊要的，田掌櫃這一言正合他心意，便佯裝不知，複診時見老太太氣色好，心道：這痰也吐過了，老夫人年邁體虛，再接著用寒涼藥恐怕會傷元氣。
便對王氏道：“老夫人體內(nèi)仍有寒邪，需用溫?zé)崴幇研皻饨o她散出去。”
應(yīng)笑還記得師父叮囑過的話：熱證絕不能當(dāng)寒證來治，濃痰化後還有稀飲，這時最易大意。
她也不知緩和，直接對老大夫道：“太夫人咳出許多痰來，可見是有痰飲，體內(nèi)熱邪還沒出透，還要清熱祛痰。”
這一屋子人都在聽著，老大夫自然不能認錯，只冷笑一聲，道：“懂些皮毛就來賣弄了？你以爲(wèi)老夫不曉得嗎？沒錯，這的確是痰飲之癥，我知道，你可知我爲(wèi)何沒說麼？那些祛痰清熱的藥可都是大涼呀！寒涼最傷元氣，老夫人不似年輕小輩能抗，她抱病已久，早就三氣不繼，稀飲可調(diào)，元氣難復(fù)，再給她下涼藥可萬萬使不得！若不信我，不妨再多找?guī)讉€大夫看看。”
王氏嘴上說著不敢，待老大夫走後又悄悄請來兩個年輕大夫，那兩大夫見老太太瘦骨伶仃地躺在牀上，都異口同聲地說：“老夫人歲數(shù)太大，不能用涼藥，得好好補元氣。”
王氏便信了，按著老大夫開下的方子抓來桂枝、生薑、人蔘等溫?zé)岬乃帲缡线@回也覺得老大夫說得有理，心道：應(yīng)笑雖略通藥理，也只是跟在師父身後看來的，不曉得活用，如今老夫人已吐出那許多濃痰出來，再不可用寒涼傷身。
甄氏想得倒也不錯，應(yīng)笑還不懂得如何辯證施方，但她每日謄抄診籍，總曉得套用案例，她將老太太的病癥與魏家老母的病癥逐一比對，竟然分毫不差，自然相信只有用師父開的方子才能治好。
可再沒人肯聽信她的，甄氏不同意，阿寶與雪娥哪兒還敢暗動手腳？結(jié)果老太太的病從開春一直拖到盛夏，只熬得上齶盡腐、嘴脣糜腫，到最後湯水不進，老大夫情知這回可再也撐不過去了，回鋪裡與田掌櫃商議該如何出脫責(zé)任。
老太太這時可說是沒有一絲生機，只能躺著等死了，應(yīng)笑卻不知道，只覺得若是能再用下師父的藥，必能力挽狂瀾，於是自個兒帶著方子去市裡抓藥，這一去要經(jīng)過和春館，被坐堂的老大夫看到，遂尾隨其後。
老大夫正愁編不出由頭，見應(yīng)笑開下許多寒涼藥，心裡就有了主意，在街上攔住應(yīng)笑，擰著她回了方府，徑直來到老太太房裡，劈手奪下應(yīng)笑手裡的紙包往桌上一摜，故作氣沖沖地喝道：“我道老夫人的病如何久治不愈，原來你們竟揹著我另請大夫，還是個亂開方子的庸醫(yī)！”
王氏不明所以，連忙上前安撫，問道：“老先生先請息怒，有什麼事且慢慢道來。”
老大夫把應(yīng)笑往前一推，拆開紙包，裡面裝得盡是竹瀝、天竹黃等大涼的藥材，老大夫狠狠抓起一把，厲聲質(zhì)問：“這孩子可不是你們差去替老太太抓藥的？老夫千叮呤萬囑咐，切不可用涼藥，爲(wèi)何不聽？”
王夫人愣了一愣，轉(zhuǎn)而問應(yīng)笑：“是何人託你去抓藥的？可是咱家裡有誰病了？”
應(yīng)笑被老大夫一路扭回來，心裡正驚怕著，一時沒能接上話，老大夫冷哼道：“你若問她，不如問那被喚作阿寶的丫頭，老夫常看到她二人結(jié)伴去市裡抓藥，來替老夫人診察時亦覺碗內(nèi)藥湯有些不對味，但見病者日趨康健，也沒往別處想，如今看來，定是你們將老夫的藥給偷偷換了！”
王氏面色稍變，轉(zhuǎn)頭瞪向甄氏，甄氏自是不敢承認，喚來阿寶再問，那奸猾的丫環(huán)巧言推脫：“小姐要去市裡，可這上下都爲(wèi)老太太忙得不可開交，我家夫人也是好心，叫奴婢去給小姐引個路，小姐懂醫(yī)，奴婢可不懂，哪兒曉得她買那些藥作甚？還當(dāng)她是受了風(fēng)寒。”
甄氏道：“老夫人生了這麼大個病，大夥急都急壞了，哪兒敢胡亂換藥？”
王氏又把抓藥小廝和竈房裡的師傅找來對質(zhì)，各個撇得乾淨(jìng)。那阿寶又在旁插口道：“這藥一開十副，開來便送去竈房裡，許是有誰趁竈房沒人時把那些藥給換了，師傅們只管煎藥，還當(dāng)是大夫開下的方子呢。”